接到妻子出車禍消息的陸懿左,神色匆匆地趕往醫院。
「很抱歉,陸先生……陸太太已於上午十一點四十九分正式宣告死亡。」在頂樓的會議室裏,醫院高層艱難的對他深表遺憾的道。「陸太太送到醫院時,因傷勢過重,一度心臟停止跳動,雖電擊極力搶救,仍回天乏術。」
陸氏企業每年對他們醫院挹注大量資金、增建新醫療設備,提供醫學研究,可説是他們醫院的大金主。雖然陸太太送到醫院時心跳已停止,但他們還是很戰戰兢兢,得罪不得啊!-
陸懿左神色震愕,無法相信早上妻子還臉紅脖子粗地和他爭吵叫罵,一場意外就讓兩人如今天人永隔。
雖然他們是企業聯姻、毫無感情基礎的夫妻,結婚半年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依舊各自生活,有名無實,甚至彼此對這段經常爭吵的婚姻都覺痛苦不堪,但這突如其來的惡耗,還是令他難以接受。
胸口頓時而生起混亂情緒,他根本無法分辨是悲傷或遺憾。
「唯一安慰的是,同車的陸太太胞妹只受了點輕傷,目前已送往普通病房觀察。」醫院高層對着始終沉默不語的他再度開口説道。
「什麼?」陸懿左從恍惚的思緒中回神,一臉不解的看着説話者。
「被送往醫院急救的還有同車的方小姐,應是陸太太的雙生姊妹。」
「我妻子沒有姊妹。」對方認真的神情更教陸懿左困惑,方靈明明就是方氏企業唯一的掌上明珠,這所謂的姊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人能跟他解釋這是怎麼回事。特別病房裏,陸懿左看見躺在病牀上這個長得跟妻子一模一樣的女人,驚愕到説不出話來。
女人雙眼緊閉,臉頰有些擦傷,和方靈不可思議的相像,若不是前一刻才目送移往太平間的妻子,他肯定無法分辯真偽。
負責車禍處理的警員表示,車上只有方靈的身份證件,找不到另一名女性的任何身份證明,但因兩人長得太相似,理所當然的斷定是孿生姊妹。
特別護士交給他從這女人身上換下的衣物,竟是一件粗麻布料的灰褐色長袍,看起來像古裝劇裏的布衫衣裙,而唯一的飾物,是據説掛在她胸前卻已斷裂的一隻玉鐲子。
陸懿左腦中霎時紊亂得毫無頭緒,就他所知,方靈非但沒有姊妹,也沒有長相相仿的堂表姊妹,而跟她較常往來的幾位友人,他也全見過,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該平空出現一個跟她有着一模一樣臉孔的女人。
他雖一度想推説跟病牀上的陌生人非親非故,但想到她既倒躺在妻子車子後座被一起送進醫院,他也只能負起連帶責任了。
至少,得等對方清醒,好好盤問清楚後再説。
昏睡了兩天一夜的連可兒,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視線矇矇矓矓,眼前一片白茫茫,她眨了眨眼,再度張開眸。
映入眼簾的仍是一片白,她感覺身體躺在柔軟的地方,輕輕動了下手臂,觸摸到身下柔軟的軟墊。
好舒服……她喃喃地喟嘆。
這兒是天庭嗎?老天爺可憐她一生孤苦伶仃,在她死後讓她上了天庭享福嗎?
全身睏倦的她很想再閉上眼沉睡,卻被一個聲音給打擾了。
「方小姐,醒了嗎?」準備為她換點滴的護士,察覺病牀上的她已張開了眼,進一步探問。
「啊?」無預警的被嚇了一跳,緩緩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請主治醫生過來一下,並通知妳的家屬。」護士對她輕聲詢問道。
看着一身白衣的女人,連可兒再度一怔。這……這是天庭中的仙子嗎?
她張口想出聲,卻覺得喉嚨乾澀,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護士隨後轉身離去,四周又是一片安靜。
原想起身的她,因不敵濃濃睡意,閉上了眼,再度陷入夢境。
連可兒再度張開雙眼時,眼前出現一個陌生的男子。
陸懿左接到醫院高層通知,立刻從公司趕過來,一到特別病房,護士告知病人先前醒過來,卻又睡着了,而主治醫生來檢查過,認為病人只是太疲累才睡着,並無大礙。
陸懿左看向病牀上沉睡的女人,工作忙碌的他正想先返回公司,沒想到她剛好張開了眼,視線和他對上。
「醒了嗎?我有些話要問妳。」他先開口。做事向來果決明快的他,只想趕緊把這女人的事處理好。
連可兒卻是睜大一雙大眼,一眨也不眨地瞅着他。
這位公子好奇怪喔,身穿奇裝異服,短短的墨髮,飽滿的額頭,有着一張剛毅好看的皮相,不過她卻沒什麼害怕的感覺,因為他的聲音低沉,聽起來很舒服,令人心安。
「妳跟方靈怎麼認識的?貴姓大名?告訴我妳家人的電話,我先通知他們過來。」陸懿左對着病牀上怔望着他的女人説道。
她雖長得跟方靈幾近一模一樣,但她一雙黑眸清靈透澈,不似方靈面對他時的怒意與抗拒。
「不……」連可兒輕嚅唇瓣,試着想出聲。
「嗯?」聽不清楚她太過細微的聲音,站在病牀旁的陸懿左略彎下身想聆聽仔細。
「不會……不舒服嗎?」她聲音仍顯得乾澀細微,卻是字正腔圓。
「什麼?」他不解。「妳覺得哪裏不舒服嗎?」他探問道,以為她是説自己不舒服。
「那個……纏住頸子了。」她略略抬起手,比向他頸間的深藍色領帶。
「什麼?」陸懿左更是納悶。
「天庭都這樣穿着嗎?跟我想的不太一樣,不過方才的仙子雖然也是穿着怪異,卻是美麗温柔。你的神職是什麼?該不會是『二路元帥』吧?你長得真好看。」她牽唇微微一笑,喉嚨還是很乾渴,但已較能順利的開口説話了。
他雖然不是穿着英挺的戰袍,卻很有將領的氣度風範。
生前,她不會這麼輕易的跟陌生男子交談,但反正現在都死了,反倒沒什麼顧忌,自然地便對個男人讚美起來。
「妳在説什麼?」陸懿左愈聽愈困惑,她明明説中文,可他卻一句也聽不懂。
「我在天庭裏要做什麼?可以做仙子嗎?或者要先修行?」連可兒從病牀上緩緩坐起身,一雙眼仔細打量着四周。
除了外觀也很奇特的牀和椅子,還有其他許多她壓根看都沒看過的物品,比如説,她手上插着的細針,一條管子連接到一隻透明的罐子,那罐子懸掛在一個金屬的架子上。
她伸手想拉掉左手腕上的針管,卻被一個聲音制止——
「不能拔。」陸懿左捉住她右手道。
「啊!-」突然的肢體碰觸,讓連可兒一驚,抬眸看着他。
很小就成為孤兒的她,為了生存,常在鄉野間和一些男人一起工作,她並非不能拋頭露面的大家閨秀,也不太在意男女授受不親的古板禮教,然而及笄之後,還是第一次被男人這樣握住手,讓她莫名地心一顫。
「點滴還沒打完,不能拔。妳叫什麼名字?」暫拋開她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語,陸懿左重新提問。
「連可兒。」她輕聲道。他雖已經放開她的手,但她卻還是覺得雙頰微微發熱。
「家裏有什麼人?電話幾號?」
「我爹在我出生不久就被徵調去打仗,一去不回,我娘在我十歲那年病故,從此可兒成了孤兒。」她有些無奈地輕笑道。對於這孤伶的身世早已學會不抱怨傷感了。
「總有親戚吧?有誰可以聯絡的?」對於她有些「古式」的用語,陸懿左也懶得計較,再想起她送醫時身上的穿著,他猜想她可能是戲劇演員,或者對古裝有奇怪的癖好。
「沒有親戚,只有隔壁的王大嬸對可兒很照顧,她想把我嫁給她兒子阿牛,我原想認命的,卻是每次看到阿牛就難以點頭。
「我知道我沒條件可以挑相公,是王大嬸見我可憐才想收我當媳婦,如果長相像牛的阿牛有顆善良純樸的心,我是樂意嫁的,可他不僅軟弱無擔當,還笨得只有孩童的腦袋,只會欺負比他個頭小的孩子們。
「我因為無法一再拒絕王大嬸,只好收拾包袱,悄悄離開從小生長的村莊。雖然有聽聞外頭因改朝換代,戰爭不斷、流寇四起,卻是比我想象中的還可怕紊亂。
「我才在一個村子落腳一個多月,便因流寇襲擊,放火燒村子,村民連夜逃跑四散,我也跟着逃命,慌亂逃跑之下,跟大家都走散了,我一個人躲進山裏,走了三天三夜,最後因想到崖邊取水,卻一個不慎,失足跌落,一命嗚呼。」她一口氣説完自己短暫一生的顛沛流離,最後欷吁一聲做結。
「Stop!」陸懿左蹙起眉頭,這劇本也編得太瞎了,別想拿來唬弄他。「我對妳要演出的角色沒興趣,把家裏電話給我。」跟她在這邊鬼扯已浪費他太多時間,他只想儘快確認她的身份,撇開她這個責任。
「什麼是電話?」連可兒神情困惑的看着他,天庭的一切好深奧啊!-
「我時間有限,快告訴我實話,妳為什麼會在方靈車上?跟她是什麼關係?」他勉強按捺住不耐煩的感覺,臉上表情變得更冷了。
「你不是神嗎?應該知道可兒所言屬實,沒有撒謊呀!」她無辜的道。二路元帥好有神威喔,她只覺得好看並不感到害怕,畢竟她生前又沒有做錯事,不怕神明處罰。
「我不是神,這裏更不是天庭,妳再繼續跟我演戲,我只能叫警察來問話了。」陸懿左不得不警告她,她的回話愈説愈離譜,讓他感覺自己像被當白痴耍。
「我真的沒撒謊呀!」他明顯的不悦口氣,讓連可兒心生委屈起來,不希望被他誤解。
陸懿左看着急於辯解的她,一雙黑眸很純淨,不像説謊,忽地想起另一個可能性,連忙朝牀邊按下呼叫鈴。
片刻,護士開門進入病房。
「請主治醫生再為她做詳細檢查,她有可能撞到腦部,記憶出了問題。」陸懿左説完後掏出手機撥打,邊講邊走出了病房。
「……我二十分鐘後過去主持會議。」
病房內,連可兒聽着他離去前不知對誰説的一句她完全聽不懂意思的話語。
她想叫住他,但白衣仙子開始問她一連串的問題,之後,又來了一位穿白衣的男人,問着讓她更不明白的事情……
陸懿左開完一場主管會議,才想打電話去醫院問明狀況,卻接到岳父打來的電話,他和父母於是先趕往岳父家討論妻子的後事問題。
接到車禍通知,得知妻子意外身亡後,他立刻打電話給人在美國的岳父岳母,他們雖因喪失愛女而悲慟萬分,卻要他暫時隱瞞方靈過世的消息,待他們趕回台灣再詳談。
此時,方家寬敞華麗的客廳裏,一片沉寂。
「我想,方靈意外過世的消息,還是儘早對外公開,她的喪禮我會慎重籌備,讓她走得莊嚴安詳。」陸懿左率先打破沉默,開口道。
儘管過去跟妻子有許多爭執不和,但她如今既已離世,那些不愉快全成了過往雲煙,他希望能送她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對她表達一點彌補之心。
「不行,不能公開!-」方父開口反對。
「我也覺得能瞞多久是多久。」陸父也出聲附和。
「為什麼?這種事遲早會被知道。」陸懿左到現在仍不明白為何岳父要他隱瞞這事,還要他動用關係要求醫院、警方對此意外事故的傷亡情況保密。略一思索後,他猜想到岳父可能顧慮的原由,「你們是擔心方靈意外過世的消息,會影響到方氏企業的股價?」
「這是理由之一,還有另一個嚴重問題。」方父神情凝重,失去唯一的掌上明珠,令他萬分神傷,卻仍要理性地分析大局,「靈靈持有方氏企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們尚無孩子,因此她過世後屬於她的股權並不會讓身為丈夫的你直接繼承,也無法轉回到我的名下,而是變為公司股東所有。
「一旦分散這些股權,內鬥將不可避免,後果也可能難以想象。」
方氏企業的股份並非只是方家所有,為了企業改革,在十年前由幾個大股東挹注資金,繼而轉投資成功,成為跨國的大企業,雖然主導方氏企業的執行長是由他擔任,但幾名大股東莫不覬覦這個高位,更因他膝下只有一女沒有兒子可繼任他的位置,股東大會兩派人馬曾幾度為這問題僵持不下。
直到半年前跟陸氏企業聯姻,得到商界金童陸懿左這個女婿,才得以平息內部蠢蠢欲動的爭鬥。
然而,陸懿左及陸氏企業的大招牌雖讓股東們信服,卻也擔心方氏被陸氏所吞併,於是才訂下這規則。
「你的顧慮我可以理解,但方靈過世已成事實,不可能封鎖消息太久。」岳父的一席話,陸懿左立刻明白其中的嚴重性。
當初會有這樁企業聯姻,是因為方氏需要在商場手腕高明的他,來壓制內部動亂,而他也需要方氏的資源,擴展陸氏企業的新投資事業計劃,雙方可説是為了各自的利益所需。
他對這樁雙贏的聯姻輕易便同意,除了利益考慮,幾年前曾無意間見過方靈一面,留下不錯的印象,認為她應該是當妻子的完美人選。他並不覺得沒有感情為基礎的婚姻有何不妥,以前的人不都婚後才培養感情,照樣能天長地久。
然而他沒料到,方靈並非他以為的温雅千金女,她完全不同意聯姻,卻是被迫妥協,不得不嫁。
婚後的她不僅不願和他履行夫妻義務,更是經常藉故跟他爭吵,想激怒他和她離婚。
而即使方靈沒在這場事故中身亡,他亦不可能因為爭吵就放棄這段婚姻,女人總難免會使些小性子,身為男人就該大度包容些;以前交往過的女友曾説過,他根本就是個大男人,最能跟他匹配的,是那種小鳥依人的女人,認為要當他的妻子或是女友,就該扮演好相夫教子的輔佐角色,別想當什麼女強人,跟男人在商場上廝殺。
莫名其妙的,他突然想到那個叫連可兒的女子,説他像什麼﹁二路元帥﹂,他本質上就是喜歡發號施令,一有競爭,非贏不可,她的眼光倒是頂精準的……
思及此,他不免有着懊惱與歉疚。
「我認為至少要把消息封鎖一個月,等我們合作的新計劃順利進行,那時公開真相也許損失不會那麼大。」陸父交握着雙手,神情凝重的道。
陸氏企業跟方氏企業現在算是在同一條船上,若一方傾倒,對另一方也是具有十足的殺傷力。
「一個月嗎?」陸懿左思索着這件事能否隱瞞這麼久的時間,方靈在社交圈有許多朋友,而最難防的還有狗仔隊的緊迫盯人。
「對了,你之前不是説過同車還有一名昏迷的女人,長得跟方靈一模一樣。」原本只在一旁聽男人們商量公司大事的陸母,想起兒子曾提到的怪事,忍不住開口道。
如果真有個女人跟方靈長得相似,或許可以來個李代桃僵……
「真的長得很像嗎?」方母很想看看對方,她內心其實更記掛着想見女兒最後一面,卻是礙於諸多考慮,無法立刻去醫院見女兒的遺容。
之前女婿就曾在電話中,和他們確認女兒有沒有其他姊妹的可能性,要不是丈夫信誓旦旦的保證絕對沒在外面亂來,她鐵定不會善罷罷休。
「我下午曾到醫院見過她,除了問出名字,其他疑問一無所獲,我甚至無法確定她所説的名字是否真實。她説了一堆怪話,所以我要求醫生再次為她做檢查。」陸懿左腦海裏不禁浮現她一雙水靈眸光直瞅着他看的模樣,這樣清透的眼神,若真屬於一個精神異常的人所有,那還真是可惜了。
「你跟主治醫生聯絡一下,我們去醫院一趟。」方父道。
他的想法和親家母一樣,如果真有人長得和女兒一樣,也許可以請對方頂替女兒,一個月或三個月都無妨,至少有點時間讓他們處理可能引發的公司危機。
陸懿左於是打電話給醫生,卻聽到一番更怪異的説詞,連可兒居然聲稱自己生於大明朝,是個對現代文明完全陌生的「古人」。
醫生對她做了多項檢查測驗後,認為她可能因車禍腦部受損,造成記憶不全、人格錯亂,把自己假想為古人。
陸懿左結束通話,轉述了檢查結果,幾人決定先一同前往醫院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