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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祝志新的確離開了沈培處,他沒有理由再賴在別人家裏,走到馬路上兜個圈,無處可去,忽然想起祖斐種種好處來,雖然十之八九是出為他的優點激發了祖斐最善良的一面,但他的妻就感受不到這種魅力,所以在他心目中,方祖斐還是難能可貴的。

    她一直與他維持着朋友的關係,是不是餘情未了?

    祝志新決定在這個失意的晚上把真相弄清楚。

    趁大廈管理員不注意,他混了進去。

    站在祖斐門前,使勁按起門鈴來。

    祖斐在防盜鏡前一看,發覺是這位先生,倒不是害怕、驚愕、厭惡,而是不能置信這些日子以來,居然還高估了他。

    祖斐十分羞愧,人家生命中的男人,儘管情義已逝,都還能堂堂皇皇拿出來見人,獨是她,淨與長不大的異性打交道,若説她不必負上一點責任,連她都不相信。

    祝志新每隔十分鐘按一次鈴,他知道她在裏頭,剛才沈培才與她通過電話。

    他一定把他那段不愉快婚姻的所有細節告訴她,她一向有雙好耳朵。

    祖斐冷靜地想,不能報告警察,總得為自己留個面子,當然也不能開門,後患無窮。

    祝志新顯然有三分酒意,站在門外不肯走,她唯有假裝不在家。

    一男一女,分別在門外門內對峙。

    祖斐雙臂抱在胸前,嘲笑自己:怎麼同這樣的人訂的婚,祝志新同長臂猿好像只差一個染色體。

    她長長嘆息一聲。

    足足耗了一個小時,大約是鄰居不勝其擾,通知管理處,門房上來干涉,費了點唇舌,把他請走。

    祖斐苦惱地鬆一口氣。

    第二天早上,拉開門,發覺門角一堆煙蒂,昨夜由祝志新留在那裏,祖斐叫女傭清理掉,總得有人有公德心。

    酒醒了他就不會再來。

    一個人在不得意的時候,自暴自棄,所作所為,總有丁點怪誕。

    清醒後也許他會比誰都後悔。

    是什麼緣故呢?多年前祝某上來按鈴,也曾使祖斐覺得快意,難道人的分子也隨時間不住改變,是以過去的温柔與尊重會得消失無蹤,而重新排列的原子又對另一人發生興趣?

    這種現象,俗稱變心。

    祖斐變了心。

    她甚至不想與祝志新多説一句,她根本不記得他們之間的往事,那已是玄武紀時代的歷史。

    祖斐不相信她可以做得那麼殘酷、決絕、英明。

    會不會是終於長大了?

    為這個轉變,祖斐悵惘良久良久。

    女傭上來的時候,祖斐吩咐她以後多做素食。靳懷剛對她的影響不是不大的,她願意模仿他的生活習慣,在她眼中,懷剛總要比普通人略勝一籌。

    他雖然沒有作出任何應允,但屆時他一定會有所表示。

    祖斐希望兩全其美,他可以説服程作則教授讓一個外人加入他們的大家庭。

    只要懷剛開口,她願意追隨他。

    祖斐“嗤”一聲笑出來,真是難得的,情懷居然回到十年前去。

    沈培在中午時分上來看她,順便陪她吃飯。

    一進門便問:“有消息沒有?”

    “哪一類消息?”

    “舊的已去,新的可來?”

    祖斐猶疑,不知説還是不説。

    沈培觀其氣色早已猜到,“他出來了是不是?”

    祖斐索性説:“我借了一把鬼斧,劈開石頭,他便跳了出來。”

    沈培啼笑皆非,“我看你還是快快上班吧,免得思路如野馬脱繮闖出禍來。”

    祖斐喝着咖啡,低頭沉思不語。

    “下次再要我陪你瘋,儘管説出來,我樂意奉陪。”

    祖斐賠笑。

    門鈴響,祖斐一怔,不曉得靳懷剛可打算見她的朋友。

    沈培是個機靈萬分的人,立刻轉過頭去,預知有好戲上場。

    她沒有失望。

    進來的正是靳懷剛。

    祖斐只得循例為沈培介紹,卻發覺沈培瞪大眼睛看着來客有一剎那失神,她隨即恢復平常神采,與他握手,祖斐暗暗納罕。

    懷剛落落大方,與沈培客套熟絡地應酬起來。

    祖斐很放心,懷剛是位保證不會失禮的男伴。

    他們説到花,沈培問:“靳先生在什麼地方找到名種?”

    懷剛笑,“我喜歡園藝。”

    “我們都沒有見過這些奇特品種。”

    “那是因為空氣受到污染,種植比較困難。”

    “那株像鈴蘭似的叫什麼?”

    “天使的鈴鐺。”

    “這盆呢。”

    “天使的星。”

    祖斐心中有數,這一系列白花,都屬於天使。

    “靳先生,你到底來自哪一個國家?”

    “祖斐沒同你説嗎?”

    “啊?那一定是她沒告訴我。”

    沈培以熟賣熟,稍越禮貌雷池,努力尋根問底。

    “猜一猜。”

    “提供些暗示。”

    祖斐也太想知道,是以沒有替懷剛解圍。

    “那裏花卉遍地,空氣清新,人們喜歡午睡。”

    祖斐不相信在這種情況下科學還可以那麼進步。

    “男女平等,熱愛和平,友善可親。”

    祖斐又想,是嗎,有那麼好嗎,沒有誇張?他們並不見得對她怎麼好。

    沈培用心聽,“我知道了,是-裏島。”

    “不。”懷剛微笑。

    “這種世外桃源為數不多,若不是大溪地,就是東加羣島。”

    祖斐知道不是,但不去掃沈培的興。

    “下次再猜。”

    “有沒有更多提示?”

    “不成問題。”

    沈培總算轉過頭來,“祖斐,我想請你們吃飯。”

    懷剛笑:“今天不行,我的教授今天請客。”

    祖斐一怔,難道程作則回心轉意了?

    “那麼周未,靳先生一定要賞面。”

    “好的。”他站起來,“祖斐,我晚上來接你。”

    祖斐並無機會發表意見,但是她沒有異議,以後都不會有。

    靳懷剛甫出門,沈培立刻説:“唉呀,竟被你找到了他。”語氣中約有十個驚歎號。

    祖斐微笑,沈培的學識修養都為好奇淹沒,她對姐妹淘伴的過分關懷竟與老式女子無異。

    “難怪你為他着迷。”

    “着迷?”

    祖斐摸摸面孔,“我着了迷嗎?”

    “當然你有。”

    也許沈培説很對,旁觀者清,祖斐沉默。

    “那樣人物的確少有,是,你的確可以叫祝志新及鄭博文到津巴布韋去,太叫人豔羨了。祖斐,我佩服你的眼光。”

    祖斐見她讚不絕口,不禁説:“你只與他相處二十分鐘,也許不應以貌取人。”

    “我相信第一印象,他的氣質無與倫比,高貴而光明。”

    奇怪,跟祖斐的感覺完全一樣。

    “你會樂意親近他,信任他,並且想了解他。”

    祖斐忍不住説:“是的。”

    “而且那麼英俊漂亮,瀟灑大方。”

    “啊,謝謝你,沈培,很少聽到你這樣稱讚一位男士。”

    “不是我不慷慨,”沈培笑,“不過還是就此打住,他是你的男朋友,旁人不適宜有太多意見。”

    祖斐很高興,但願懷剛的朋友也這樣喜歡她。

    沈培猶自抬高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過半晌她説:“沒想到還有這樣好男兒。”

    祖斐既好氣又好笑,沈培竟對一個陌生人推崇備至。

    “我真喜歡他,記住,星期六一起吃晚飯。”

    沈培走後,祖斐睡一個午覺。

    她是那樣喜歡睡覺,大部分在家的時間都賴在牀上。鄭博文曾經嘲笑她,説方祖斐他日壽終正寢的機會一定比別人高。

    現在祖斐不用擔心這一點了,原來靳懷剛一族與她有相同嗜好。

    她睡得心安理得。

    多好,小憩醒來,由男朋友接去赴宴,祖斐一輩子沒過過這等不用操心的生活,往日只有她安排一百人晚會的份兒,單是排座位就使她白了少年頭。

    莫非真的熬出頭了。

    這樣的男伴,的確值得耐心等候,小心伺候。

    為着赴宴的衣裳,祖斐也費煞心思,她決定穿得正式一點,又怕太隆重,本來有件小小吊帶黑色短晚服,可惜略為暴露。

    穿旗袍吧,這是國服,永遠討好,外加件短外套,不過得配平跟鞋。

    不知在什麼地方吃飯,是館子抑或由程夫人親自主持。

    正在忙,沈培又補了一個電話。

    “不再會有第二個靳懷剛,抓緊他,必要時犧牲事業。”

    祖斐沒想到她會受到如許深切的震盪,提供這麼荒謬的忠告。

    祖斐唯唯諾諾敷衍數句。

    事業也是千方百計、千辛萬苦爭取回來,怎麼可以視作兒戲,隨便放棄,沈培恁地誇張。

    不過,如果他要求這樣呢?

    祖斐把手臂枕在腦後,悠悠然陷入沉思。

    沒想到一個平凡女子的生活中也充滿衝擊,進醫院動手術的時候,祖斐已經絕望,老實説,她曾經想過,即使麻醉劑使她永不甦醒,也不是什麼大遺憾,但今日,她胸中又滿懷希望。

    祖斐自嘲地笑起來,情緒忽起忽落,竟絲毫不受控制。

    自十八歲起,根本沒有進步過嘛。

    只不過彼時更投入,更起勁,更盲目。

    現在,到底懂得先用充分的心理準備打個底,得意事來,處之以淡,失意事來,處之以忍。

    但那種忐忑的感覺卻還是一樣。

    靳懷剛來接的時候,祖斐剛剛準備好。

    一切都恰到好處,衣飾、化妝、姿態。

    懷剛神色鄭重。

    祖斐惋惜地想,懷剛太在乎旁人的看法,即使與程作則教授有深厚感情,即使他倆是莫逆,也毋須徵得他的同意才去結識女友。

    老老實實,既然已經成年,根本連父母的意見都可以不加理會。

    但懷剛卻一本正經,幾次三番懇求程作則對這件事作回心轉意的改觀。

    這裏面,祖斐想,一定有蹊蹺。

    沈培沈培,莫以為一切順利,真相永不足為外人道。

    車子駛向郊外,這條路,祖斐駕吉普車走過多次。

    她金睛火眼地逼視路面,希望看到靳懷剛駛入斜坡,進到理想村。

    懷剛像是讀通她的思維,温和地説:“我們在園林館子晚飯。”聲音略帶歉意。

    祖斐鬆口氣,當然,太笨了,她不會再有機會到懷剛的家去。

    祖斐故作輕鬆地問:“是不是要我努力爭取他的好印象?”

    懷剛沉默一會兒説:“程教授對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你不必給我打氣了。”祖斐苦笑。

    “這是真的,他欣賞你的勇氣,”

    “可惜有勇無謀。”

    “不必顧忌什麼,我已經豁出去,反正合同一滿,他也不會再與我續約。”

    “我知道工作對你很重要。”

    靳懷剛有一剎那失神,“我自小接受訓練,擔任這項任務。”他黯然。

    祖斐逗他開心,“我七歲進小學,何嘗不是嚴格訓練。”

    懷剛説:“不過回國以後,我可以繼續做研究工作。”

    “你幾時走?”祖斐終於忍不住。

    懷剛把車停在停車場,“這幾天我會正式申請你與我一起走。”

    祖斐張大嘴,看着他。

    他終於作出抉擇,祖斐不勝快慰。

    “你沒想到吧,”他笑道,“你以為我會放手?不不不,方祖斐,靳懷剛不是那麼容易甩得掉的一個人。”

    祖斐緊握他的手。

    “那麼説來,我要考慮移民了。”

    “是的,祖斐,你肯不肯放棄此地一切根源基礎?”

    祖斐有點呆。

    她一直希望靳懷剛有比較明確的表示,如今他清清楚楚説明白了,卻輪到祖斐躊躇。

    “祖斐,你需要仔細考慮。”

    祖斐點點頭。

    “遷徙之後,在陌生的環境生活,你所認識接觸的,也只不過是靳懷剛一人,許多陌生的事物,需要適應。”

    “你説得太嚴重,懷剛。”

    “是嗎?你也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

    他説得很對。許多人以為移民是生命新的階段,其實不過是舊生活的延續,況且要同陌生環境搏鬥,更辛苦百倍。在土生土長的地方尚且冒不出頭來,無所作為,又怎能希企在人家的地頭大展鴻圖。態度太過樂觀,怕只怕失望也大。

    要跟懷剛走,真得要有心理準備,在這裏的一切,或許得連根拔起。

    而到達彼邦,可能成日蹲在公寓過日子,這種生活方式會適應嗎?

    “祖斐,毋須立刻作出決定,而且,這不是今晚的煩惱,別讓任何事幹擾你的胃口,來,程教授在等我們。”

    祖斐與他走進館子。

    程教授一見他們,便為祖斐站起來。

    “歡迎歡迎。”他説。

    祖斐覺得他不似假裝,這人高深莫測,祖斐也不想與他比試高下。

    程太太也十分客氣地問候:“祖斐,許久不見,好嗎?”

    祖斐不是昨日才出生的人,什麼叫虛情假意,她全部懂得,但程太太聲音中,沒有一絲作偽。

    她在心中嘆息一聲,坐下來,程氏夫婦到底是忠是奸?

    他們全體吃素,祖斐隨和地入鄉隨俗。

    四個人都很靜,祖斐注意到他們喜歡喝酒,且懂得細心品嚐。

    程教授終於開口:“本來,懷剛快要升級了。”他似乎還沒有放棄説服祖斐的希望。

    祖斐微笑,“升做什麼?”

    程太太看懷剛一眼,“小組組長。”

    祖斐垂下雙眼,銜頭這麼特別,他們到底是哪一國的特務,別叫她移民到立陶宛去才好,她暗暗吃驚。

    程太太又説:“軍令如山,可是懷剛都顧不得了。”

    祖斐問:“請問程教授的職位是什麼?”

    “我,”程教授老老實實答,“我是他們的教授。”

    “你是總指揮。”祖斐肯定。

    他沒有否認,“你們喜歡威武輝煌的職銜。”

    程太太微笑地轉話題,“有犧牲的感情,才顯得矜貴。”

    程教授看着祖斐,“女方要放棄的,也牽涉甚廣。”

    程太太又問:“懷剛,你與祖斐都説清楚了?”

    懷剛遲疑,“待文件批出來再説。”

    祖斐問:“第一類移民,照説必然允准,有何困難?”

    程太太看看丈夫,不出聲。

    程教授説:“祖斐,前三個例子,都沒有批准。”

    祖斐十分訝異,“竟這樣嚴格,你們到底屬哪個國家?”

    程教授摸着杯子,“在適當時候,懷剛會跟你説。”

    祖斐輕輕點頭,她信任懷剛。

    “我去補妝。”她站起來。

    程太太説:“我陪你。”

    兩位女士離開桌子,程教授目送背影。

    過一會兒他説:“懷剛,你總得將真相告訴她。”

    “太難開口。”

    程教授説:“怕她不接受?”

    靳懷剛苦笑。

    程作則反過來安慰他,“看樣子祖斐的接受能力很強。”

    “我不想讓她留下一個壞印象,如果總部不批准,又何必給她知道真相。”

    程作則沉吟,“她還沒有疑心?”

    靳懷剛低頭,“不是沒有,但可愛的祖斐信任我。”

    祖斐與程太太走向走廊另一端。

    程太太忽然站定,問祖斐:“你真的愛上了懷剛是不是?”

    祖斐一怔,神定氣閒地微笑,她慣於應付各種尷尬場面,並不是弱者,於是答道:“老實説,我也沒想到世上還有一位靳懷剛。”

    程太太籲出一口氣,推開化妝間的門。

    祖斐取出一隻小小金粉盒,往鼻子上輕輕撲粉。

    程太太輕輕地説:“你們的道具真多,都是用來取悦異性的吧?”

    祖斐沒有聽懂,一怔,只得説:“不,注意儀表,是一種禮貌。”

    “懷剛真的喜歡你的温柔。”

    祖斐轉頭,訝異,在親友眼中,方祖斐一直是個鐵價不二響噹噹走江湖的能手,沒想到懷剛對她會另眼相看,她的心牽動,由此可知,他看她,什麼都是好的。

    過一會兒祖斐才説:“我知道懷剛的身份特殊,我們似乎還需克服許多難關。”

    程太太像是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説,她的嘴唇動了幾次,終於忍住。

    祖斐將粉盒放回晚裝手袋,笑説:“對於我來説,只要懷剛是未婚男人,一切好商量。”

    程太太説:“這方面你可以放心,懷剛沒有對象,你還是他第一位異性朋友。”

    祖斐不動聲色,內心卻頗有一點震盪。

    “我們出去吧,別叫他們久等。”

    剛出到走廊,迎面過來的一位盛裝女郎無意撞到祖斐手臂,祖斐握着的小小手袋跌在地上,那女郎疊聲道歉,替她拾起交還。

    程太太似乎很注意女郎的露背晚裝。

    祖斐莞爾,中年的程師母賢淑拘謹,看不順眼的東西也似乎特別多,從粉盒到露背裙都不太合她心意。

    他們沒坐多久,程教授便表示要走,藉詞不習慣夜生活。

    懷剛送祖斐回家。

    祖斐阿:“如何,幸不辱命?”

    懷剛微笑不答。

    “我們這次見面,目的何在?”

    “祖斐,你是聰明人,猜一猜。”

    “我猜不到,懷剛,我如墮五里霧中,莫非程教授要看清楚我,替我寫保薦書,抑或他要利用最後機會企圖説服我離開你?這些啞謎,都留待你一一解給我聽,不過,請別忘記,我們星期六與沈培女士有約,這趟輪到你過關。”

    祖斐一口氣把話説完,心頭一輕。

    懷剛但笑不語。

    車子駛到家門。

    “懷剛,下星期我要回公司上班。”

    “什麼,假期結束了?”

    “是。”

    “這麼快?”

    “懷剛,我告的是病假,我並且想告訴你,手術之後,我已喪失孕育下一代的機能。”

    祖斐握緊拳頭,鼓起勇氣説出來。

    懷剛卻平靜地説:“我早知道。”

    輪到祖斐訝異,“你知道?”

    “祖斐,在我們國家,嬰兒早已毋須在母體內孕育。”

    祖斐張大嘴巴,當然,以他們的科技,實驗不難成功。

    這等於幫助祖斐移去心頭一塊大石,她再也沒想到靳懷剛輕而易舉便解除她的困苦。

    “你不是安慰我吧?”

    懷剛輕輕擁住她,“祖斐,我不會騙你。”

    回到室內,祖斐對牢天花板,哈哈地開懷笑起來,在客廳中央轉個圈,踢去鞋子,窩進沙發,用手託着頭,沉思一會兒,忽然又微笑起來。

    待她終於起身更衣,已是半夜。

    祖斐生活習慣非常整潔,她將晚裝手袋內雜物清出,用軟巾揩去指紋汗漬,放進盒子。

    檢查雜物的當兒,卻發覺多出一張卡紙來。

    紙張對角摺疊過兩次,祖斐將之攤開,上面用英語大楷寫着:你可要知道靳懷剛是什麼人?請撥九九八八二。

    祖斐怔住。

    這卡紙來自何處?

    分明是第九流的離間計。

    所作所為,像出自一名幼稚而妒忌的少女之手。

    祖斐低聲道:“靳懷剛是什麼人,他自己會告訴我。”停一停又説,“如果他不説,我也不在乎。”

    但誰把紙張放進她手袋中?她一直緊緊抓住它,沒有人有機會下手。

    除非是——

    不不,不是程太太,祖斐深信她沒有這樣無聊。

    呀,她想起來,是那穿露背裝的女郎,只有她的手碰到過手袋。

    她是誰?

    懷剛的前任女友?

    祖斐失笑,既是前任,就無關重要,她身為現任,那才厲害呢!睡吧睡吧,哪個成年人沒有一兩段故事,旁人説起方祖斐,也可以指出,她曾擁有兩個未婚夫。

    祖斐把紙條團皺,丟到垃圾筒。

    這等鄙下的告密者,唯恐天下不亂。

    祖斐最看不起這種人,因為他們同時也低估她的智慧,她有眼睛,會看;她有耳朵,會聽,靳懷剛是什麼人,她知道,不勞旁人操心。

    但是,祖斐仍然懷着一個疙瘩睡去。

    是沈培的聲音使她振作。

    “喂,他喜歡吃什麼菜,我去訂位子。”

    “他吃素。”

    “我孃家的老廚子做得一手好齋菜,沒問題。”

    “那麻煩你了。”

    “祖斐,我也不知道是好消息抑或壞消息。”

    “什麼事?”

    “祖斐,你又要做阿姨了。”

    祖斐要在心中盤算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哎呀”一聲,“恭喜你,但,周國瑾大姐怎麼想?”

    “要是你肯替我四個禮拜,我想不會有問題。”

    “幾時生養?”

    “今年八月。”

    “要是我還在本市,我一定挨這個義氣。”

    “不在本市,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一言難盡。”

    “你要離開我們?”

    “沈培,再生一個女兒,我好久沒看見揮舞的小拳頭了。”

    沈培鍥而不捨,“祖斐,你要移民?”

    祖斐不想瞞住好友,“有這個可能。”

    “唉呀。”沈培如聽到晴天霹靂。

    “別反應過激。”

    “叫我怎麼捨得你。”

    “沈培,不一定走得了。”

    “神秘的靳懷剛先生到底要把你帶到啥子地方去?”

    “沈培,言之過早。”

    “你這個人,嘴巴密實,肯稍微透露消息,一定已有九分光。”

    祖斐苦笑,沈培太過樂觀。

    “方祖斐,你到底移民到哪一個鳥語花香的國家去?”

    祖斐答不上來。

    “人各有志,去或留,是你自己的決定。”

    “星期六晚上再説。”

    “祖斐,我真捨不得你,雖説交通方便,到底不如天天見面,熱辣辣地把我倆拆開,太難堪了。”

    祖斐聽得笑出來,強忍住免使沈培難堪,畢竟她不見得對每個人都如此慷慨熱情。想到這些年來沈培給她的鼎力支持,也不禁黯然。

    “祖斐,你的怪招真是多,不過我也一一招架下來了,我們會想念你,我會讓你親自把消息告訴周國瑾。”

    “謝謝你,沈培,多點休息。”

    已經有別離愁情了。

    手續一樁一樁辦起來,成功的話,便要離開土生土長的城市……祖斐不要去想它。

    她感慨地嘆息,為什麼總得有所犧牲。

    在這樣緊張時刻,還有人百上加斤,來中傷靳懷剛,誰説生活不是多姿多彩。

    門鈴響,祖斐立刻站起來吩咐女傭:“如果是祝先生或是鄭先生,説我不在,切勿開門。”

    “如果是靳先生呢?”女傭也真幽默。

    祖斐苦笑,“請他進來。”

    女傭開了門,咕噥半晌,回來告訴祖斐:“他什麼都不是,他説他姓歐陽。”

    “我不認識他。”

    “那我叫他走。”

    祖斐點點頭。

    女傭又與那人交涉半晌,回來説:“他不肯走。”

    祖斐只得親自去打發他,她走到門前,那人立刻向她打招呼,“方小姐。”

    “你是哪裏的?”

    “方小姐,我代表我們的女同事向你致歉。”

    “誰是你的女同事?”

    門外的陌生人苦笑,“昨夜把字條塞進你手袋那個女子。”

    好哇,自動現身了。

    但,為什麼涉及一組人?

    “方小姐,我們可否坐下來談一談?”

    “你們是誰,代表什麼組織,為何針對我。”

    “方小姐,我們絲毫沒有惡意——”

    祖斐不欲多説,“我不關心你們懷疑什麼人,我接受你的道歉,請你們以後不要來騷擾我。”

    她要關上門。

    “方小姐方小姐——”對方非常焦急。

    “還有什麼貴幹?”

    “方小姐,你對靳懷剛,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祖斐怒向膽邊生,“沒有!”大力拍上門,呼地一聲。

    女傭好奇張望,祖斐白她一眼。她一定認為女主人生活放蕩風流吧,門外等滿了異性,逐個排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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