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斐抬起頭,看到靳懷剛跟着走進書房來。
祖斐連忙説:“快來幫我扶起她。”
誰知女傭嚎叫起來,“他,他!”
忽然之間她發起蠻力,把祖斐一手推開,奪門而出。
祖斐追出去,“你等等,喂,你到什麼地方去?”
女傭拉開大門,逃也似奔到走廊,轉頭自牙齒縫迸出一句話,“我不做了,方小姐,你要當心。”
她擠進電梯,消失無蹤。
祖斐莫名其妙,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到底是高級行政人才,連忙沉肘落膊,正視事實,迅速把事情在腦海中像電影般放映一遍,關上門,沉思。
不到一會兒,祖斐抬起頭來,她已經得到一幅較清楚的圖畫。
懷剛的臉色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
祖斐輕輕問,聲音也禁不住有點顫抖,“她看到了?”
懷剛點點頭。
“怎麼會?”
“我很疲倦,不自覺收起偽裝。”
祖斐耳朵嗡的一聲,摸索到沙發邊,輕輕坐下。
原來這些日子來所看到的,都是假像。
人們吵架的時候,最喜歡説:到今天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靳懷剛倒是有真面目的。
多麼詭異,剛才,女傭人到底看見了什麼?
祖斐清清喉嚨,“不要緊,她説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
“對不起,祖斐,服藥之後,意志力受到影響,一時疏忽。”
“不是你的錯。”
室內靜默下來。
祖斐內心波濤洶湧,與表面的鎮定剛剛相反,一剎那她想起許多許多神話故事,最著名的是白素貞喝下雄黃酒後露出原形,把許仙嚇得靈魂出竅。
靳懷剛,他的原形是什麼?
祖斐吞一口涎沫。
她站起來,自一格抽屜裏取出小小塑膠盒子,打開,把香煙拿出來抽。
香煙略帶黴味,卻也發揮了它的鎮定作用。
靳懷剛似乎受不了煙味,側側臉。
祖斐按熄香煙,“對不起。”
“嚇着了你?”
“沒有,”這也是實話,“自小父親帶着我去看黑湖妖、夢魔王、木乃伊、吸血伯爵,我從來沒有怕過。”
靳懷剛的面色變得非常非常難看,祖斐驀然發覺她太過幽默,他無法承受。
過了一會兒靳懷剛問:“你不好奇?”
“不。”祖斐斷然拒絕。
“你終歸會知道。”
“屆時再算,現在我沒有心理準備。”
懷剛苦澀地説:“我一直瞞着你,不想你知道我們外型的缺陷,怕被扣分。”
祖斐注視懷剛,他此刻的外表,同那座山坡一樣,是一個幻覺,怪不得,她一直認為懷剛太過英俊太過瀟灑太過理想,原來他不是真的。
“懷剛,我們都疲倦了,不適宜再説什麼做什麼。”
“我先回去。”懷剛站起來。
祖斐輕輕拉住他的手臂,感覺上,肌肉堅強有力,温暖可靠。
這不像假的。
祖斐把臉輕輕伏在他胸膛上,她可以聽得到懷剛心跳有致,無論如何,這也不是假的。
第二天,祖斐到周國瑾辦公室報到。
大姐一看到她,大吃一驚,只見祖斐雙目無神,兩頰凹入,與半個月前判若兩人,皮膚上一層灰黯,不是化妝品可以遮掩得住。
周國瑾且按下公事不談,責備祖斐,“你最近照過鏡子沒有,怎麼搞成這個模樣?”
祖斐説:“我有幾天沒睡好。”
“小姐,有什麼事值得你失眠;到了一定年紀,除非有人真金白銀地來鑿你銀子,否則,何必動氣動容看不開,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説與我聽,我替你解決。”
祖斐只得賠笑。
周國瑾搖頭,“真佩服你們每敗每戰,也難怪,到底還比我小十歲八歲,祖斐,身體要當心。”
“我吃得消。”
“你一副元氣大傷的樣子,叫人心痛。”
“我會着意進補。”
周國瑾説:“當心別成為別人的補品。”
走出老闆房間,祖斐鬆口氣,背脊出了一身汗。
往日不會這麼緊張,祖斐掏出手帕擦一擦濕手心。
沈培迎面而來,“祖斐,你怎麼了?”嚇一跳,忙着端詳。
祖斐把沈培拉到一角,“我看上去真的很差?”
沈培不想傷她,“我見你神采飛揚的樣子。”
祖斐苦笑。
“同靳懷剛爭執?”
“沒有。”
“祖斐,甭想瞞我,感情生活一不如意,你便是這副鬼樣,與鄭博文分手那一陣子,臉上似擦上水門汀,此刻又像歷史重現。”
祖斐摸摸面孔。
“不明就裏,還以為你遇上妖精。”沈培咕噥。
祖斐心一驚,手一鬆,所有文件掉在地板上。
“好端端吃什麼素,我們明明是食肉獸,今天晚上到我家來,做雞湯給你喝。”
熬到五點半,周國瑾過來叫她,“訂了時間做按摩,快快一起來。”
祖斐心頭一寬,她都幾乎忘記這些享受,連忙疊聲答應叫好。
在美容院躺了兩個多小時,臉容飽滿,肌肉鬆弛,渾身痠痛消失,祖斐覺得她似新人一樣。
沈培邊穿衣服邊説:“從沒見過放假放得辛苦如方祖斐。”
周國瑾説:“你別講,我最怕長假,在家躺得超過三天,整個人謝掉,動作與感覺都遲鈍起來,無所事事,失去信心,反而悶悶不樂。”
“嗯,”沈培説,“精神沒有寄託,失去歸屬感。”
周大姐嘆口氣,“所以説,再難做也要做下去,做回自己,已經做慣,做生不如做熟。”
言者無心,聽在祖斐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沈培看着祖斐,“移民,真要想清楚。”
大姐問:“誰要移民?”
沈培答:“祖斐就是為這個問題憔悴的,”
大姐馬上問:“是真的嗎,祖斐?”
祖斐牽牽嘴角。
“怪不得。”
“多少人為這件事白了頭。”
祖斐還是不出聲。
大姐自然不再追問。
來到街上,沈培仔仔細細打量祖斐,“已經恢復一半神氣,祖斐,家居生活不適合你,你像大姐,越做越神氣,越忙越威風。”
“有幾個周國瑾?”
“來,上我家來,別辜負我一片心。”
祖斐沒有拒絕。喝下一碗露笸雞湯,祖斐覺得力氣恢復過來。
沈培沒有問什麼,倒是祖斐,忍不住傾訴心事。
“開頭的時候,真以為懷剛是理想對象。”她幽幽説。
沈培訝異,“到此刻我仍然認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但不適合我,像祝志新與鄭博文一樣,他也不適合我。”祖斐雙手掩着臉。
沈培不敢發表意見,給她一杯白蘭地。
“我太難了,沈培。”
“祖斐,到底有什麼不對?”
“我跟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不可以妥協嗎?”沈培關心。
“要費很大很大的勁,然後自覺犧牲太多,圖望對方知恩報答,一定苦多樂少。”
“但他是那麼優秀的人才,大家都喜歡他。”
“外人不可能知道那麼多。”
“多麼可惜!”
“是的。”
“你已經決定了?”
祖斐別轉面孔。
“我有私心,當然希望你留下來,祖斐,我把第二名過繼給你如何,讓你有些事做。”
“若是個男孩,我不要。”
“你同大姐一樣,重女輕男到極點。”
祖斐笑。
“但,你同懷剛在一起,看得出是快樂過的。”
“太快活了,所以曾經覺得不可能,哪裏有不吃苦的戀愛。”
沈培從來沒有聽過如此荒謬的理論,深覺祖斐偏激,又不敢批評她,憋着不響。
這是祖斐第三次中途變卦,後勁不繼,也許下意識,她害怕走畢全程。
“懷剛與別人不同,你應該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祖斐想起來,“對了,祝志新到底有沒有同太座分手?”
“離婚極之昂貴,開銷驚人:孩子、孩子的媽、孩子的家、自己、女朋友的生活費……不是普通人可以負擔得起。”
祖斐點點頭,“所以他折騰了一會兒,回去了。”
沈培笑一笑,不回答。
“過來吃飯,有你喜歡的面拖黃魚。”
祖斐四周圍看一看,“女兒呢?”
“去練舞。”
“你也太望子成龍了。”
“有什麼辦法,風氣如此,我怎麼敢標新立異,與眾不同。”
祖斐原不是個吃素的人,坐到飯桌前,只覺飯菜俱香。
“大男人呢?”祖斐問。
“加班。”沈培停一停,“十年以來,他説加班,就是加班。”
“我也做得到。”祖斐説。
“你做得到?”沈培訕笑,“早嫁出去了。”
祖斐沒有再出聲。
飯後沈培説:“我送你回去吧,出來一整天了。”
祖斐猶豫。
“你想躲我這裏一輩子?”
祖斐拾起外套,“好,我走我走。”
沈培拿了車匙,送她到樓下,看見靳懷剛站在電梯大堂等候,便識趣地停下腳步。
“不用我啦。”沈培説。
她以為祖斐一早約了他在等。
在車子裏,他問祖斐,“工作如何?”
“做得腰痠背痛。”
“他們説你五點半就下班,現在已是十一點正。”
“你等了很久,為什麼不上來?”
懷剛問:“沈培知道多少?”
“一無所知。”
“你們交換意見的慾望極之強烈。”懷剛並不放心。
祖斐微愠地説:“何不怪我們是非多,嘴巴疏。”懷剛立刻知道講錯話。
“看樣子我們兩地的文化的確有差別。”
“對不起,祖斐。”
“懷剛,我們不住的互相道歉真不是辦法。”
懷剛不置信地説:“你改變了主意?”
祖斐嘆口氣。
“懷剛,我到家了。”
懷剛把車停下來,額角抵在駕駛盤上,看不到表情。
“給我三天時間。”
他轉過面孔,他的温柔回來,吻吻祖斐的手,“隨你怎麼説,畢竟,我不可以留下來,需要犧牲的,是你。”
“謝謝你,懷剛。”
“祖斐,我們再一直互相道謝,也不是辦法。”
真的,太客氣了,哪裏像柴米夫妻。
祖斐有一剎那的衝動,真想閉上雙眼,跟隨靳懷剛而去,以後盼望故鄉,要抬頭看星,而所有的星上,都有花朵。
祖斐終於説了再見。
她看着懷剛的車子離去,低着頭走進屋內。
有人擋着她的路。
祖斐抬起頭來,看到那位著名的天文學家。
“你還沒有放棄,”她詫異地問,“進出自若,莫非我們已經做了鄰居?”
歐陽先生有點尷尬。
“先生,你彷彿已為整件事着魔。”
“是嗎,”歐陽不服氣,“但我已掌握到新證據。”
“看,先生,時間晚了,我很疲倦,不想聽你的故事。”
“方小姐,明天我到你辦公室來。”
“我們也有工作要做。”
“方小姐,我與你是同文同種的人。”
“我不知道你説些什麼。”
祖斐不勝其擾,感覺上像女明星遇上堅持的記者,不能脱身,暗暗叫苦。
“明天早上我來拜訪。”
祖斐不去睬他,一個德高望重的學者,都經不起考驗,為着一點好處,風度盡失,似一個窮追猛打的登徒子。
回到家,見一室凌亂,才想到要急急另聘女傭人。
明天要託沈培辦妥這件事,不然連乾淨毛巾都沒有。
祖斐坐在牀沿,呆了很久很久,把從小到大所有一切輕輕重重不如意的事都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又重複温習克服這些難關的細節,得到結論:無論怎麼樣,時間總會過去,痛苦一定淡忘。
她準八時半到公司。
沈培在喝咖啡讀報紙,看見祖斐進來。
沈培嘆口氣説:“最想移民的時候,是閲過當日頭條新聞那一刻。”
周國瑾聞聲轉過頭來説:“那麼趕快看清國際新聞,你會慶幸你還沒走。”
祖斐只得苦笑。
周國瑾看祖斐一眼,“問題還沒有解決?”
“也該攤牌了。”祖斐低下頭。
大姐問:“為何一定要跟他走,他不能為你留下來?”
沈培放下報紙補口紅,“男人哪裏有這樣好白話。”
“是嗎,”大姐揶揄,“抑或女性太願意隨他滿山走。”
沈培説:“開會開會。”
祖斐請沈培幫她找女傭。
沈培罵她,“太沒有辦法了,連傭人都留不住,活該吃苦。”
一整個早上,祖斐擱在會議室裏,像日式料理店內那種塑膠碟頭擺件,中看不中用,周國瑾給她幾次發言的機會,她都沒有把握。沈培見有機可乘,為自身為大局,立即抓住客户,説個不停,表現優異。
周國瑾暗自跺腳嘆氣。
祖斐一直呆呆的,不覺有什麼損失。
散會後她搶出房外去吸一口新鮮空氣。
周大姐冷冷贈她一句:“這樣下去,你還是移民的好。”
祖斐回到自己房間,放下文件,一轉身,看到沙發上坐着一個人。
“早,方小姐。”
“早,歐陽先生。”
他面前擺着一杯咖啡,很明顯,已經等了一段時間。
祖斐很客氣地問:“我能為你做什麼?”
她有點豁出去的樣子,願意把他打發掉。
歐陽有點意外,他摸摸鬍鬚,咳嗽一聲。
“有話請説。”
“我們與一位女士談過話。”他宣佈。
祖斐心想,這會是誰呢?
“這位女士,以前是你的家務助理。”
祖斐啼笑皆非。
“她透露相當寶貴的消息給我們。”歐陽先生的面容肅穆,完全不像開玩笑。
“她説什麼?”祖斐問。
“她説她看到異樣。”
“你不會相信她説的話吧。”祖斐揚起一條眉毛。
歐陽氏鄭重地答:“我們相信她所説的每一個字。”
“荒謬。”
“方小姐,她不是一個編謊話的人,同時,也沒有那樣豐富的想像力,她説的,一定是真的。”
“多麼簡單的邏輯!”
“我們很佩服你的鎮定,方小姐。”
“我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又不作奸犯科,何用驚惶失措。”
“可是道義上,你應該站在人類這一邊。”
“我不明白你説什麼,我根本沒有任何義務陪你探討這種荒謬的理論,歐陽先生,你應當知道作為一個天體研究員,你己離經背道,走火入魔。”
“是,”他不否認,“我是多麼妒忌你,你有難能可貴的機會與他們接觸。”
祖斐説:“我不能幫你,以後再騷擾我,恕不客氣。
祖斐站起來,去拉開辦公室門。
“據我推測,你並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再見,歐陽先生。”
“這個,”他自口袋取出一個小小咖啡色玻璃瓶,“如果你想知道,把這個放在他的飲料中,你便會知道。”
祖斐非常震驚非常憤怒非常悲哀。
“為什麼,”她責問歐陽,“為什麼你要用種種方式逼我露出原形。為什麼,為什麼你我不能和睦相處,為什麼要使我圖窮匕現?看到我最醜陋的一面,真能使你滿足?”
“不,不是你,方小姐,是他。”歐陽後退一步。
祖斐逼前,“不,是我,你針對我,你逼迫我去掀露他人私隱,你挑戰我的人格,一次又一次你向我糾纏,你利用我,你煽動我做你的爛頭蟀,好達到你自私的目的!”
“方小姐,我只不過要求你站在我這邊——”
“你是一個鄙劣的小人,我不管你有什麼身份,有什麼銜頭,你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搗亂者,你給我滾出去。”
事敗了。
歐陽退出去,一個踉蹌,手一鬆,瓶子滾到地氈一角,他落荒而逃,也顧不得撿拾。
沈培在門口經過,“那是誰,”一眼看到祖斐惱怒的容顏,“不識相的追求者?”
祖斐把不安的情緒按捺下去,但聲音不由自主顫抖。
沈培問:“是誰令你動氣到這種地步?”有點作賊心虛,怕適才開會時意見太多,得罪祖斐,“不會是我吧?”
祖斐根本沒聽到她説什麼,自顧自發呆。
沈培進房來,腳下卻踢到一樣東西,順手撿起,放辦公桌上。
她看到祖斐臉色發青,大異尋常,咕噥一聲苗頭不對,先避一避鋒芒,下班時分才慢慢向她解釋,便藉故退出,替她掩上門。祖斐猶豫半晌,終於掏出懷剛送的小無線電話,那個號碼,早已背熟在心,一撥即通。
她説:“我找程作則教授。”
接線生問:“請問尊姓大名。”
“方祖斐有要事請求會面。”
“等一等。”
過了三數秒鐘,程作則的聲音出現,“祖斐?”
“程教授,我必須見你。”
“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請説。”
“今夜七時,我到山坡前來等你。”
“懷剛知不知道這件事?”
“不必通知他。”
“屆時見。”
祖斐吐出一口氣,這才回到現實世界來,推開門,發覺同事早已外出午餐,大堂空蕩蕩,只有幾個女孩子留下來,織絨線的織絨線,打瞌睡的打磕睡,也有人捧着電話趁空檔與朋友喁喁細語。
祖斐跑過去找沈培,她不在。
又去找周國瑾,自然也不在。
祖斐更覺得自己脱了節,家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已跟不上腳步。
祖斐用手臂交叉抱住自己,看着窗外,三十多層大廈底下的車與人似螻蟻一般。曾經有一刻她渴望離開這一個層面,去到越遠越好,把幼年時的罪衍,和她的過犯,撇下不顧,從頭開始。
“方小姐?”
祖斐轉過頭來。
一個女孩子向她微笑,“吃蘋果?”她們買了水果上來。
祖斐接過蘋果,放到嘴邊,咬一口。
小女孩關注地看着祖斐。
祖斐朝她笑一笑,“謝謝你。”
小女孩靦腆地點點頭。
沈培回來了,右手提着大包小包,這傢伙,定是趁午餐時間去購物。
“沈培,”祖斐連忙過去,“買了什麼?”
沈培沒料到她有心情問及這種瑣事,連忙答:“女兒的衣物。”
“天氣真的很熱了,是不是?”
沈培呆呆看着她,竟説起天氣來了,這位小姐,葫蘆裏賣什麼藥,沈培不禁有一絲惶恐。
只見祖斐如服食過鎮靜劑似,動作較常人慢一點,但不急不躁,按部就班。
下午,沈培一直注意她,同大姐開會,她做的幾點註釋,也相當有水準,補充了計劃的不足。
祖斐好像沒事了。
她難道已與靳懷剛達成協議?
輪到沈培心不在焉。
會後周國瑾説:“這才是方祖斐呀,恢復常態,令我放心。”
祖斐緊緊握住大姐的手。
周國瑾不明所以然,但機警的她知道祖斐一定有她的原因,便任由祖斐握着。
祖斐終於放手,“明天見。”
沈培問:“去喝杯東西?”
“別陪我,你女兒在家等你。”
“來看,我終於找到她要的東西,”沈培打開紙包,取出一條粉紅色疊紗裙。
“啊,”祖斐忍不住低呼出來,“誰在小時候不夢想擁有一條這樣的裙子,穿上必然像個小公主。”
“你瞧。”沈培十分得意地揚開裙子。
裙身上還釘有一粒一粒亮片,閃閃生光。
“太美了,她一定愛煞。”
“是的,長大之後,很難有這樣簡單的歡樂。”
祖斐點點頭,開頭的時候,女孩子都想做漂亮的蝴蝶。
沈培把衣服小心折起放好,然後問祖斐:“你沒事吧?”
“我很好。”
“祖斐,我目擊你度過不少難關,這次一定也可以。”
“是,我行。”
祖斐並沒有懷疑過自己。
沈培收拾一下,“我先走一步。”
她比祖斐先離開寫字樓。
這個難關,不會比她以前熬過的關口更難度過。
因經驗豐富,儘管難做,不願意去做,也會做得很漂亮。
祖斐覺得她胃部像是穿了一個洞,空蕩蕩,涼颼颼。
那隻小小的瓶子被沈培拾起,此刻擱在桌子上。
歐陽君像一個茅山道士,不知他瓶裏裝着什麼阿物兒。
祖斐輕輕扭開瓶塞,近日發生的奇事太多,如果瓶中冒出一陣煙霞,有個巨人現身,向她一鞠躬,説聲“主人,你有什麼吩咐”,她也不會再覺得稀奇。
但是沒有。
房間靜悄悄的。
約三四公分高的瓶子內裝着液體,她將瓶子傾側,把一兩滴液體倒入茶杯內,褐色的藥在水中打轉化開,漸漸消失,無色、無味。
這個人從什麼地方弄來這種東西,想必也要花點心血時間,所以説要害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同樣要花工夫動腦筋。一念之差。
祖斐蓋好瓶塞,把小瓶放進口袋。
她熄掉辦公室的燈,休息片刻,她出門叫計程車到郊外去。
好奇的司機在倒後鏡中打量她,祖斐別轉面孔。
天黑了。
她不覺得路途遙遠,滿懷心事,一直垂着頭。
年輕的司機不由得起了惜香憐玉之心,他想,她一定是前去與什麼人開談判,他猜測,是個負心人吧?
他同情後座的女客,感情已腐爛到這種地步,不如退出,留個全身。
他偷偷張望她。約在那麼偏僻的地方見面,怕她要吃虧。
快要到達那個指定的停車灣了,司機減低速度。
祖斐探頭出去,看到一輛車子在前面等她。
“就在這裏。”
司機:“要不要我等你?這裏叫不到街車回去。”
祖斐點點頭,“好。”
祖斐下車,看到程作則也自另一輛車上下來。
她迎上去,“教授。”
“你想到什麼地方去談話?”
“在車上方便嗎?”
程作則想一想,“也好,不會碰見閒雜人等。”
祖斐上了他的車,關上門。
程作則開門見山,“祖斐,你的入境證不獲批准。”
祖斐不語。
“你的感情豐富,性格衝動,不合規格。”
祖斐苦笑。
“即使你可以順利移民,相信我,祖斐,你也不會快樂。”
隔了很久,祖斐答:“是,我知道。”
“對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程教授,我今日要求見你,根本想託你同懷剛説,我不能去。”
程教授有一點點意外,“你不打算親自告訴他?”
“沒有必要。”
“也好,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告訴我,程教授,你們那裏,搞不搞人際關係,有沒有排擠傾軋。”
“這是所有高級智慧生物的拿手好戲,斷斷少不了,你不能看輕我們。”
“再告訴我,在你們那裏,有沒有真正的自由?”
“如果你照上頭的規例法律去做,可以獲得某一程度的自由。”
祖斐微笑,那有什麼分別。
程作則十分感喟,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