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這個世界上,走走停停,尋尋覓覓,就是為了和你相遇。
「1」
窗外的霧氣還沒有散盡,不遠處的梧桐樹葉彷彿生長在仙境中。正是濃夏,這樣的晨霧已經許久不見。父母在樓下説話的聲音很輕,來來去去不過是關於女兒自立門户的問題。春緋索性將行李搬到樓下。
她一聲不吭地坐下將盤子裏的蛋黃和蛋白剝離。這樣的時候,不知道要説些什麼。似乎説再多都是無力的。
"吃過飯需要你爸送你過去嗎?"
"不用了,蘇鏡希會帶搬家公司過來。"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不懂事。"父親忍不住責備她,"鏡希週末不是要陪他爸媽去上海玩嗎?"
"是哥讓他來的。"
"你跟你哥説搬家的事情了?"母親一愣,眉宇裏隨即凝聚起怒氣,"你哥在上海比賽,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打電話。電話費不要錢的是吧,整個家就你事多,沒點眼色!"
"你別罵她了,春緋這孩子呆裏呆氣的,都是被你罵的。"
"哼,女兒跟你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呆才怪!純淵長得隨我,要是兩個孩子都像你,我真是沒指望了。"
父親不再説話,好像女兒長得像自己也是件天理不容的事。飯桌上只有牙齒與牙齒碰撞的聲音,偶爾飄過來母親發牢騷似的話,又挑食啊你。
春緋咬了咬嘴唇,覺得今天的早餐真的難以下嚥。她從來都不知道蘇鏡希週末是要去上海的,她也從來沒關心過。因為哥哥從來都不會告訴她這些事情,只是盡心盡力的替她安排好生活。雖然那些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安陽家住在市中心,學校卻在郊區,是所私立的貴族學校。自從她念小學開始,父親都風雨無阻地開着車接送她上學。春緋一直等待這一天,可以完全脱離每天坐車的苦惱。
但是真正等待到這一天的時候,她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2」
這是夏天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時候。
可以用毒辣來形容的太陽。春緋掐着腰站在大太陽底下,指揮搬家公司的師傅們將行李搬進香海公寓。她覺得自己肯定快要融化了,否則不會兩腿發軟。
蘇鏡希在樹蔭下拿着冰棍打趣地喊她:"老闆,你不熱啊?"
就是在那一瞬間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離她而去。尾音伴隨着枝頭的蟬鳴,在耳際變成長長的忙音。春緋直直地倒在地上,頭腦勺和地磚碰撞的聲音嚇得蘇鏡魂飛魄散。
果然是離這個麻煩精越遠越好。
總有一天會被她害死。
蘇鏡希揹着面色慘白的春緋走到附近的衞生室時,發現衞生室橫七豎八地躺着三四個靈魂出竅的人。戴眼睛的護士見怪不怪地向配藥室喊:"小張,掛個鹽水,又來個昏過去的。"然後指着空牀位對怔在門口的男生説,"把你女朋友放那張牀上,往手心額頭還有關節處擦酒精。"
她不是我女朋友!
還沒等蘇鏡希將這句話説出口,護士又旋風般地捲進配藥室。他自嘲地咧咧嘴,認命地為大小姐盡心盡力地擦酒精。
酒精球劃過她因為痛苦而緊皺的眉,蘇鏡希的思維有一瞬間的斷開。認識她多少年了。四年,還是五年,或許更久。從沒見過這麼要強的孩子,即使在大太陽底下曬得要昏過去,也不肯開口請讓他幫忙。
"蘇鏡希——"
"麻煩精啊,你真嚇人。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個戀妹狂不把我的皮扒下來才怪。"
她本來要説的話卻在那一瞬間變成盛怒,於是春緋毫不客氣地將臉轉到一邊説:"哎,我記得你會做飯啊。我晚上想吃葱燒鯽魚,不要煎得太老。還有佳期學園後面聚德忠賣的老面饅頭配外婆菜。"
"麻煩精,你這個挑食鬼,我祝你十年內沒有人追。"蘇鏡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難看到連嘴角都在抽動。
"沒事,説不定我沒人要的話,我哥就會逼着你娶我,你一向都很聽我哥的話嘛。"
蘇鏡希目瞪口呆,春緋得意地看着他。許久,還是男生敗下陣來,翻着白眼往外走。春緋的笑容就那麼凝結在臉上。她剛才本來想説,對不起,謝謝你。但是這樣一個避她如蛇蠍的人,也沒有必要吧。
"哎呀,你鼓針了!"護士嚇了一跳。
"啊?"春緋也嚇了一大跳,低頭髮現手背已經像半塊饅頭。護士驚奇地問她:"你沒有神經的嗎,不覺得疼嗎?"
"嗯,是很疼,剛才沒注意。"她老實地説。
"你剛才在跟你男朋友吵架吧。我跟你説,你現在年紀小,喜歡看帥哥。但是長的好看的男人大多花心,你想想以後大家都死了變成骷髏,那不都一樣嚇人。"
"你男朋友——"
"我沒男朋友。哎,追我的那些都長得太醜了,影響食慾。"
"死了變成骷髏,不都一樣——"春緋笑起來,原來這個世界上口是心非的人,不止她一個呢。
薄薄的光線在飄窗前慢慢地收緊,抓着窗沿,變成模糊的油彩。春緋從牀上坐起來有瞬間的恍惚,以後真的要一個人生活了啊。明顯感覺到嘴角的弧度在慢慢的上翹,變成月亮的形狀。
她不可抑止地想到重生這個詞。
牆上火影忍者的掛曆,離勾了紅色圓圈的九月一日,還有四天。
春緋從未這樣期待過開學,往日每次佳期學園的開學日,都是春緋的噩夢。這就意味着,從今以後的半年裏,她每天上下學都要有一個半小時在車裏度過。運氣不好的話,遇見塞車,還會被老師罰站。
然而那都即將成為過去。
母親早上打電話來叮囑,你哥鋼琴比賽回來就去看你,這期間不要打電話給他。還有這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已經打卡里了,不會賺錢就省着點花。
春緋這才記得還有交學費這件事情。
街角的銀行每次都會大排長龍,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沒人,她把卡塞進去,等了許久卻沒見出鈔。
春緋傻在那裏。真的太幸運了,竟然會碰見壞的自動取款機。她這才發現旁邊很不顯眼的地方貼着機器故障的標識。她鬱悶地準備取卡走人。
"哎,同學,那個取款機"
春緋頭也不回的説,"那個取款機壞了。"
"同學,你先別走,那個取款機沒壞。"是很有磁性的聲音,帶着堅定。
春緋回過頭去,不知道是這夜晚的燈光太迷人,還是這男生笑得太過好看。深咖啡色的碎髮半掩着温和精緻的臉。那是一雙似乎時刻都在微笑的眼睛,有春風流淌過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