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囂張吧。"蘇鏡希的眼睛溜來溜去,漫不經心的模樣。真的不在乎還是假裝的。春緋雖然很想繼續追問下去,又覺得不是自己的風格。於是閉上嘴,側耳傾聽身後的兩個女服務生竊竊私語。女孩子之間的話題,除了化妝品衣服,就是男人吧。她們聊得很起勁,絲毫沒有招呼其他客人的意思。
包廂裏那對男女啊,男的脾氣真好,又很帥,女的長得也不怎麼樣,還兇巴巴的一點都不配嘛。另一個嬉笑着説,那桌我去服務好了,我不嫌那女的兇。兩個女服務生的聲音越説越低,偶爾還能聽到説,其實再帥也帥不過我們鋼琴王子啊,話音一轉又説,唉,可惜是個GAY呀。
這年頭青蛙都能叫做青蛙王子,可惜沒有城堡,沒有錦衣玉食。轉念又想,反正稱王子又不犯法。夏森澈的外號還是微笑王子呢。雖然聽起來真的很土,他適合更好的稱呼。
"你跟戀妹狂鬧彆扭了?"他換了個話題,"戀妹狂説不理你,好像是認真的。"
"嗯他可能不想再見到我了吧"其實有些事情只是不想去想,並不是沒有放在心上。怎麼跟別人説和哥哥鬧彆扭的原因呢,因為和別的男人住在一起,太誇張了,也不符合常理。畢竟也應該是父親該擔心的事情,作為哥哥只能提醒説,他欺負你告訴我之類。
沒有。他們的相處模式從來都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你別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啊。"蘇鏡希的聲音拔高,見女孩的臉在陰影下散發出無可抑制的哀怨之氣,於是又低下去,嘆口氣説,"其實戀妹狂他最在乎的就是你。他為了你什麼都肯做,逼自己變得優秀,讓你可以沒負擔地生活"
"説完了沒。"女孩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麻煩精"
"我知道我是個麻煩。都是為了我,可是關我什麼事啊。"春緋打斷他不想再去聽。説再多都沒有,只是純淵的控制慾得不到滿足而已。她利落地站起來準備出門,卻被蘇鏡希扯住胳膊。拉扯中,只聽見嘩啦一下,超市裏的劣質塑料袋破掉,食物散了一地。
冷漠的偽裝被撕開,有什麼東西傾斜而出。春緋埋下頭去認真的將東西收起來,蘇鏡希蹲下身幫忙,卻被她毫不留情地揮開。女服務生手疾眼快地拿了新塑料袋過來,春緋只是低着頭,一直等到地上全部乾淨了,她依舊沒有抬起頭。
直到,她聽到鋼琴聲響起來,聽到女生們的驚歎聲。
「5」
俊美的少年坐在鋼琴旁,光束傾瀉在他的頭頂,是一首班得瑞的《迷霧森林》。似乎這世界上所有的是非紛擾都與他無關。在這迷霧般的鋼鐵森林裏,任何聲音都是假的,只有他是真的。那是春緋最喜歡的曲子之一。純淵穿着筆挺的燕尾服,水晶鏡片下半磕着雙眼,看起來平靜又憂傷。
"我哥怎麼在這裏"她冷冷的瞪着蘇鏡希,"打工?"
"每天晚上在這裏做兩個小時,一百一十塊錢。另外週末還去做私人家教,每小時一百八十塊。"蘇鏡希盯着春緋愈來愈冰冷的臉説,"純淵在打工賺錢的事情只有我知道,連你爸媽都不知道。"
"為什麼要出來賺錢,他暑假比賽的獎金不夠花嗎?他明年還要考北大的他"
"純淵獲得了學校的保送名額,只是不是北大,是音樂學院他不想讓你們知道因為你爸媽都希望他考北大。而他想多賺點錢。"
春緋忽然失聲,天籟之音將耳膜震得發疼。周圍都是碎碎的腳步,她站在那裏像個假人。總有人看熱鬧似的瞅過來,以為是小情侶在吵架。蘇鏡希跨過兩個人之間的阻礙,右手覆蓋上春緋的頭頂,"春緋,就算純淵這次有點過分緊張,你能不能懂事些,就當為他長大一次"為他長大一次。就像他為了她已經超出了他年齡所能負荷的。
春緋感覺到頭頂的那隻大手忽然變成了千金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她對純淵再多一點點關心,那麼純淵的一舉一動便瞞不過她的眼睛。只是不想去看,所以把眼睛閉上。不想去聽,所以把耳朵堵上。不想去問,所以把嘴巴封上。
也許她不是不關心,只是害怕純淵的愛太沉重,她根本就還不起。
這樣的情況樣下要説什麼。
親眼看到純淵打工賺錢,甚至連北大也放棄去考,甚至很多個甚至。這樣的情況下,是不是要淚流滿面地撲到他的懷裏,大聲懺悔,發誓,做個合格的妹妹。春緋覺得渾身發冷,覺得蘇鏡希那麼好欺負的臉也變得可怕起來。她一動不動的站着,就連純淵彈完一首曲子走到他們身邊都沒發覺。
"鏡希,你怎麼帶她到這裏來?"是質問的口氣,眉宇裏都是責怪。
"戀妹狂,我只是不想看見你們吵架。"
"你都告訴春緋了?"
"嗯。"
"你真是大嘴巴。"
"你別怪蘇鏡希。"春緋搶先説,"打工的事情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是我自己要打工的。"純淵面對春緋的質問,一時有些窘迫起來,"是我不想參加高考的,跟你沒關係。"
"你是要攢錢給我吧。"像是寒冬凌冽的風吹進胸口,春緋覺得五臟六腑都涼起來,"蘇鏡希肯定告訴你了吧,我沒有打算念佳期的本部大學。"
蘇鏡希也不否認,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落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心事。三個人有點面面相覷的意味,更多的卻是尷尬。從小一起長大的三個人,每兩個人之間都有秘密,如履薄冰。春緋訥訥地低着頭,好久才抓起書包奪門而逃。
煮意大利麪是最簡單的事情,麪醬也是調好的,懶人的福利。春緋緊張地盯着夏森澈的臉,見他咬下去,抬起頭眯起眼説:"好吃。"這才在他對面坐好,又嘲笑自己太神經緊張,這是最不會出意外的食物了。她不喜歡任何的意外。
"你今天怎麼不説話?"他突然問。
"我平時話很多?"
"也不是。"夏森澈伸手將她嘴角的意大利麪醬抹乾淨才説,"這一個星期你都不對勁。是不是月考名次不理想?"
這個動作是下意識的,做完才覺得自己過於親密了。夏森澈一瞬間有愣怔自己的唐突,正想着如何不留痕跡地把手收回來,卻見女孩隱怒地鼓起臉瞪他。
"才怪,你去看看走廊裏的英雄榜,我是第一名。第一名!"
"那就是因為跟純淵還沒和好吧。"
就像是一百隻老鼠拖家帶口地跑過去,春緋整整兩天只要閉上眼,腦海裏都是夏森澈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怎麼會有隱藏得這麼深的人,明明看起來温順和善,但是骨子裏是什麼樣子呢。越鮮豔美麗的蘑菇越是劇毒無比。
心事像衣服一樣越穿越厚,衣服可以脱掉,那麼心事是不是也可以輕而易舉地脱掉。
風如削薄的冰劃開夜色,夏森澈覺得女孩蹲在陽台上澆花的身影,那麼孤獨又不真實。真想安慰她。他放下筆記本走過去,看到春緋正在擺弄那株已經頹敗的菊花。
"温室裏的菊花都敗了啊。"她沮喪地説。
"來年還會開的。"他笑着説。
又要説再見了吧。來年還會開吧。回來的還是你嗎?
「7」
最近班上的女生討論最多的就是聖誕節怎麼和男朋友度過,另外這也是個除了情人節以外第二個適合表白的節日。織毛巾手套這種八十年代的光榮傳統依舊被沿襲下來,作為班幹部的春緋卻被班主任指派去幫助學生會排練聖誕晚會。
像春緋這種只會瞪着眼睛的木頭大多被安排去做演員需要的道具。她去材料室領了一大包的水彩顏料跑去禮堂去給美術班才子打下手。遞遞顏料,遞遞水和毛巾,完全是小妹的角色。這是一張跳天鵝湖需要的森林背景,本來只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綠,就好似漫不經心地潑上去,遠看卻連光線透過樹羣映在湖面上,波光瀲灩的倒影都那麼清晰。
"你要多笑笑才好啊。"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春緋抬起頭,站在架子上的男生蹲下身子居高臨下地看她,眼睛裏興味盎然,"你笑起來很好看。"
春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揚起嘴角,於是沒好氣地低下頭,不看他。男生繼續在畫布上塗抹,等春緋重新抬起頭時,他已經畫好了一棵高聳入雲的柏樹。
"你和夏森澈在同居嗎?"感受到視線他又問。
"關你什麼事。"
"那就是了。"他來了興趣,"那麼你們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他選紀薇還是你"
"關你屁事!"索性連髒話都飈出來。春緋想也不想就將調色盤朝他扔過去,男生下意識地伸手去擋,顏料盤打翻到畫布上,幾乎是正中央的位置,花了一片。男生傻眼地大叫:"我的天啊,我畫了半天了,廢了,廢了!"
"活該。"春緋幸災樂禍地抿起嘴唇。男生從木架上跳下來,手忙腳亂地跑到禮堂台下去看,然後嘴一癟,天塌下來的樣子,説:"真的要重新畫,沒辦法補救了!你啊,不過是普通的談心嘛"這女孩是冷血動物,絕對不能招惹。而且她並沒有傳説中的那種狐媚之氣,怎麼形容呢,像冬天的第一場雪。
讓人期待,卻又抗拒。
春緋去學校的咖啡廳裏買了杯卡布奇諾,回來坐在觀眾席上看男生自己忙碌。其實這樣挺好,沒有人打擾,不用遞顏料,也不用遞毛巾,只是看一座森林慢慢地呈現在眼前。如果畫布上的鳥會唱歌的話,一定是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她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個下午,到了天黑的時候,紀薇從舞蹈室排完舞過來,衝着最後補色的男生喊:"裴羽,別忘了畫兩隻天鵝。"
"嗯,知道了。"
紀薇轉身出門才發現春緋也在禮堂,腳步頓時遲疑了下,隨即揚起漂亮的笑容説:"安陽學妹,你手機怎麼關機了,晚上我和澈去他姐姐家,他讓你自己吃飯。"
女生之間的戰爭無非就是你死我活。春緋並沒有理她,剩下的咖啡已經涼透,她喝了一口,苦得要命。紀薇隨她的態度已經開始慢慢習慣,甚至朝好奇地看着她們的裴羽做了個可愛的鬼臉,然後旋腳走出門。鐵把手撞擊的聲音在禮堂裏迴響,分外刺耳。
春緋吐了口氣,然後低頭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晚上一起吃飯吧。"裴羽隨意地把手往自己衣服上擦,"就當為今天的混蛋問題賠罪好了。"
春緋本來想説不用了,但是目光落在半空中與裴羽真誠的視線相遇。很純真的眼神。很平淡的一張臉,找不出任何優點,也找不出任何的缺點。她審視的目光讓裴羽覺得自己像動物園的猴子,等不及答案,乾脆將她的雙肩包背在自己背上走在前面。春緋亦步亦趨地跟着。
在學校外的小吃攤子前,他熟悉地和老闆打了個招呼説:"老闆,兩碗土豆粉,不放辣椒。"並不是多考究的地方,零零散散的幾個人,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丈夫的圍裙很乾淨,女人將蔬菜裏的黃葉出來給丈夫過開水。
"我不吃小攤子。"
"這家土豆粉很好吃的,包你吃了一次想吃第二次。"
"我不吃。"拒絕得更乾脆,不遠處的老闆都聽得很清楚,拿土豆粉的手都停下來。裴羽做了個繼續的手勢,然後衝着春緋神秘一笑説:"這樣吧,只要你能吃完一碗土豆粉,所有關於紀薇的絕密檔案我透漏給你。"
"你怎麼會知道?"
"笑話!"裴羽有種仰天長笑的架勢説,"立志做世界上最有名的明星隱私雜誌的超級狗仔裴羽大帥哥,怎麼可能連一個小小的佳期學園都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