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算什麼。母親最嫉妒的女人的兒子。很聰明又很温柔的學長。十六歲就開始做生意的商人。對路邊的小貓小狗都格外憐憫的好心人。坐巴士會給老弱婦孺讓座的文明少年。
"對不起。"
"嗯,沒什麼。"
那以後也沒什麼交談,直到兩個小時後春緋進了房間,門縫裏的燈光也收緊在黑暗中。夏森澈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像跑了幾千米,疲憊地只想埋頭就睡。這兩個小時裏,她在客廳裏看偶像劇,他坐在沙發上支了小桌子做試題。
其實根本沒心思做事,手指一直在發抖。其實只要説清楚就好了,明年他去北方念大學,卻彆扭地不肯解釋。他煩得要命,順手要關上手邊的筆記本。
還是那個BBS的頁面,第一張照片,在他看來,兩個人極其登對。有默契的表情,有默契地身高,有默契地氣場。挺曖昧——之後便是喉嚨裏擠出模糊的幾個音節——該死的。
「7」
幾天忘記開信箱,又攢了幾封情書,鍥而不捨。春緋出門時順便塞到書包裏,回到學校才想起來,正要撕掉,卻被小彩大呼小叫地攔下來,別啊,讓我借花獻佛吧。
"學生會長知道自己收到的情書,只是懶蛋改了改名字,會怎麼樣?"
"再抄一遍也是這個內容,而且人家字比我寫的好看,算啦。"
"沒誠意。"她無語。
"那又能怎樣,他也不一定會看。"小彩趴在花壇上,將自己的名字寫在剛買的信封上。她偶爾也會重色輕友,學長會長的班級正在開新春聯歡會,聯歡會散了就要放假,若是平常,小彩根本沒這個勇氣。是個只會虛張聲勢的軟柿子。
春緋推開會議室的門,長桌上並沒有教案。寒冷和突兀的黑暗讓她滿腹怨氣。真是會指使人,像是隻有她一個人在過冬天。自以為兩句表揚就可以讓學生高興得像中獎的自私鬼。又不是小學生,還乖哦。討厭的遲遲嫁不出去的心理扭曲歐巴桑!
縱然抱怨,她還是要蹲下身挨個座位找。會議室厚重的門像呻吟的病人喘息着,耳膜感受到壓迫,連內心都涼下來。這裏根本不會有學生來,高牆上只有一個小窗透着光,落在春緋的腳邊越發冷清。她僵硬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噯——安陽春緋——你在這裏幹什麼——"
"你是——"她又忘記了。
"裴羽!"這個問題讓他有些無力,"我説你這是什麼表情,難道剛才嚇到了——哈!我明白了,你怕鬼!"
春緋在最裏面的座位上找到了教案,無力地舉了舉算是回答,她走在全面,裴羽厚臉皮地跟着。放假去哪裏玩,約好去逛街怎麼樣,大不了再請你吃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豆粉。他絮絮叨叨,春緋嗯嗯啊啊地應付着並沒有在聽,眼神沒有焦距地盯着地面。
她的心情並沒有很好,早上聽到夏森澈接母親的電話,列了滿滿的採購清單,泳衣,太陽鏡,潛水設備,防曬油,胃藥。全家去塞班島過新年,挺有創意的。
不能再想了,她嘆氣。
"對了,你平時喜歡看什麼電視劇?"裴羽以為她嫌無聊就換了個話題。
"偶像劇。"
"偶像劇?你真不像看偶像劇的女生,還有別的嗎,比如喜歡的偶像明星——"
"沒有,不過我媽好像很喜歡林信。中老年婦女的偶像。"春緋煩得要命,"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的八卦電子雜誌需要。"
"你——"她連打人的心情都沒有,"算了,你忙,我去給歐巴桑送教案。"
"安陽春緋,新年快樂。"他突然説。
"呃,謝謝,你也是。"
春緋,新年快樂。他忘記説,她也忘記提醒他。在夏森澈快將她送到家門口時,跟在後面的春緋停下腳步,他一直囑咐春節注意安全多穿衣服之類,這些話也是她想説的,卻如梗在喉,只是扯住他的袖子。再狠狠心,滑下去糾纏住夏森澈的手指。
"澈。"春緋的聲音很輕。
不是喂,不是你,不是夏學長。是自己的名字,親暱温存,他心裏一動,另一隻手捏住她的臉頰,用更加温柔的聲音回應他:"嗯,知道了,我會早點回來的。"
「8」
像每個新年都是那樣度過的。
初一挨家挨户的拜年,從年頭到年尾連話都説不上一句的鄰居,像認親似的,年齡小的孩子跟着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地喊着。壓歲錢少了一百塊是拿不出手的,春緋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母親每年唯一心甘情願地帶她出門的時間。
初二去外婆外公家,母親總是提很多的年貨,出租車可以裝滿整個後備箱,滿滿當當的。但是到了初三去鄉下的爺爺奶奶家,多半是些看起來很大件,其實並不值錢的東西。用母親的話來説,在鄉下算是好東西了。
像例行公事般過完這些時間。春緋便賴在房間裏,看看言情小説,動畫片,偶像劇。她不出門,純淵也不出門,過年的食物都是半熟的,做起來也簡單。
春緋也覺得自己有些不像女生,看純淵穿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碌的樣子,身影彷彿和另一個人重疊,同樣是青竹一般身架,如果綁上棉頭巾,再回頭。對,像這樣回頭。春緋受到打擊,是純淵淡漠的臉,比撒哈拉大沙漠還貧瘠的表情。
馬上就好,以為春緋餓急了,純淵將她推出廚房,嘴上説着油煙太大,外面等着。西紅柿雞蛋麪,春緋咬一口,伸出大拇指,好吃。只有這時候純淵才會微笑説她傻氣。她就是傻氣,在聰明的純淵優秀的純淵面前,她的任何小動作都顯得傻氣。
那麼夏森澈呢,也會覺得她傻氣吧。想起他突然嘆了氣,除了除夕夜打了電話給她,沒等説幾句,另一端像是有人催促什麼,於是潦草地互相祝福就掛斷,不知道忙些什麼。
純淵看到妹妹的面還剩大半,筷子攪來攪去,又是嘆氣又是失神,不過卻是女生該有的表情。
他一直希望的她所有的轉變。
但是,純淵漆黑的碎髮掉在眼前,是黑霧,綿延到胸腔裏,看不到一絲光線。隨即而來的是疼痛,筷子死死地頂着手心。像是掉進深不見底的深淵裏,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沒有人。
沒有人,只有他一個人。
他知道的,會粉身碎骨,一定會的。純淵閉上眼睛,指尖卻像被雲扯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哥,你怎麼了?"
""純淵抬起頭,看到春緋擔心的眼,"沒什麼,有點累。"
"那你去休息,我來洗碗。"
"不用了,女孩子洗碗手會變粗的。"
"你的手要彈鋼琴的。"春緋固執地搶過碗筷,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有些話是説不出口,臉皮太薄,還是什麼。看到純淵些許憔悴的臉,她突然來了勇氣説,"哥,你不要太辛苦,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挺好的,像現在這樣,真的挺好的。"
純淵回到房間才覺得疲憊,春緋真的跟以前不一樣的,感覺像個女生了,明亮鮮活,也漂亮起來。而以前的她不愛説話,逆來順受,從眼睛裏就可以看到呆滯和迷茫。他清楚這種轉變是因為誰,那的確是個很好的男生,有名的體貼温柔,這些他都是知道的。
他喜歡這樣的妹妹。
那就這樣吧,能看她快樂多久,那就快樂多久。
縱然這世界有那麼多的不公平,也有那麼多的苦難,和無法預料的橫禍。那麼就在還可以美好的時候,快樂下去吧。
§§第五回
你能摸着你的胸口告訴我,你只是愛我這個人麼,你能麼!
1
春節過後是機場最繁忙的幾日。
最難熬的就是等待安檢的時候,到處都是悲歡離合,看別人哭哭笑笑,跟電影似的。蘇鏡希有些悶,説起來不過是十個多小時,卻與這裏隔了一萬公里,幾乎是在地球的另一面,想起來都覺得可怕。不知道看的是不是同一片天空,看到的小熊座的位置,是不是都在頭頂的正北方。
坐在半開放式的咖啡廳裏,他出神地盯着手邊的咖啡,純淵隨手翻着時尚雜誌。在蘇鏡希的目光第N次在大廳的人羣中搜尋的時候,純淵這才出聲説:"別找了,春緋一大早就去圖書市場了。"
"我又不是在等她!"那表情和口氣與某人如出一轍的愛逞強。
"呵,你們倆真的很像。"純淵的笑聲低下來,"鏡希,別怪她。"
"她也太任性了,別人送的禮物她竟然説是破爛東西,那口氣真的過分,根本不是我認識的春緋。正好,反正也是我錯在先,大家就老死不要往來了!"蘇鏡希握了握拳,"本來就是一個麻煩精,算了,不理也好——"
尾音被噪雜的人聲和安檢處的廣播扯斷,沒頭沒尾地落在空氣裏,帶着不確定。沒有人反駁,或許在等着純淵的安慰,被罵兩句也好。但是很快地他便清楚,那不會是純淵的性格。英俊的少年在他對面,似笑非笑,蘇鏡希也受不住了,拉起行李硬聲硬氣地説:"我要走了,戀妹狂你買單。"
在安檢口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望,被安檢人員催促着,有些難受。
於是背起包,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旋腳往裏面走。只留下一個利落的線條優美的背影。每次兩個人分別時,都是蘇鏡希看她的背影。她從來沒有回頭再去看一眼,顯得怪矯情,她的性格太僵。
偶像劇裏會有的通俗橋段,男主角送女主角回家,女主角總是走到門口,一步三回頭。男主角痴痴地望着女主角,快要走到看不見的位置,像生離死別似的,心惶惶然地再飛撲回去,兩個人緊緊地擁抱。
呵,用在這裏並不合適。
但是春緋卻真正的感覺到難受,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是鬥嘴,甚至到了兩看相厭的程度。也許從未離別,所以才發覺離別真的是件太可怕的事情,所有的好都湧上來,像碎片似的,扎得人想哭。
春緋往柱子後面躲了躲,確定相關的人都離開,這才愣愣地面對着空氣發起呆來。被飛機帶走了啊。一萬公里以外的地方,仔細算來有7個鐘頭的時差,她休息的時候,他那邊的太陽才剛剛落下去。
那就什麼都不同了,糾結在這個問題上,她再也忍不住地蹲下身放聲大哭起來。
等哭夠了,她鬱郁地起身,強迫自己不能像個沒事幹的悲傷文藝女青年。書裏都是那麼寫的,你離開後,我那麼悲傷,我那麼想你。
這些話對他們來説都不適合。
如果真的與蘇鏡希在機場告別,正確的模式是,純淵站在旁邊事不關己的模樣,而兩個人會互相訴説不見對方是多麼令人心曠神怡的一件事。最好的結局就是離開時會有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擁抱,他肯定會趁機扯她的臉,然後她踩他的腳。
兩人同時吃痛地抽氣,然後再繼續鬥嘴,熱熱鬧鬧的。
我那麼悲傷,我那麼想你,這是卻是最難看的結局,做女主角真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