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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媽!”

    紫螢神情氣爽地走進餐室,宋婉卿坐在餐桌前喝早茶看報紙。

    “早,昨晚睡得好嗎?”婉卿對女兒微微一笑。

    “好極了!一覺到天亮。”她輕快地回答,開始吃起清粥小菜。“待會兒我想去找幾個老朋友!昨天到家時已經很晚了,我不好意思打電話給他們。既然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出去走走,順道看看大家。”她可不是個重色輕友的人,待會兒先找安婷再去見仁哥。

    思及仁哥,一顆心立刻輕快起來。

    婉卿眼中一閃,緩緩放下手中的報紙。“小螢……”她欲言又止。

    “什麼事?”她忙着吃早點。

    “嗯……我只是想提醒你,沒事別盡纏着葛樹仁,他最近挺忙的。”

    紫螢吞下口中的稀飯,抬起頭看向媽媽。

    婉卿避開她的目光。“你應該還記得阿昆吧?他們全家搬到台中市去了,房子被一個台北人買下來當度假小屋,路上遇見他記得打聲招呼。你們同樣在台北市住過,可以談天的話題很多——”她的聲音漸漸逸去。

    紫螢大奇,一雙眼睛更是盯着母親直看。難道五年的時間可以如此驚人地改變一個人?以往一向嚴肅冷靜的媽咪居然一躍而成“劉媒婆”,還出言鼓勵她去和別的男人搭訕?這太奇怪了!其中有詐!

    “媽,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預謀”遠比較恰當!

    婉卿蹙起眉頭,不肯看她,一逕盯着報紙。“少胡思亂想了。趕快吃吧!稀飯要涼了。”

    紫螢仍是一臉狐疑,開始嗅到陰謀的味道。

    晉江文學城HubertLam掃校

    太無聊了!

    紫螢癱坐在小時候常和安婷談天説地的樹蔭下。“黑輪”在她身旁竄高伏低,追着白紋蝶跑。

    “‘黑輪’!過來。”她拍拍手召喚安婷家的秋田犬,它汪一聲朝她衝過來。“好可惡!你家主人丟下我不管,跑到‘梨園國小’報到去了!待會兒看見她,不要忘記和我一起抵制她!”大狗再吠一聲,湊過頭去舔舔她的臉頰。

    外出的人不只安婷,她剛才繞到葛家去,葛伯伯説仁哥到鄰村去了,天黑之後才會回來。結果,秦紫螢小姐回鄉的第一天只有一隻大狗狗陪她度過,真是悲慘莫名!

    她攬住狗脖子,下巴放在它頭頂上。“黑輪”勉強忍受片刻,半晌即掙脱她跑回去繼續追逐蝴蝶。

    “叛徒!”她低低咒罵一聲,撿起一截樹枝丟向它。

    “挺好看的!”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響起。

    她抬頭一看,對方背光而立,站在樹蔭的邊緣,然而他昂揚的站姿令紫螢毫無困難地認出來者何人。

    “什麼東西挺好看的?”她隨口回答,腦子裏卻在思考,為何一向不擅於記住人名或臉孔的自己,此刻卻輕易地想起他的身分。

    “你!”賀鴻宇走到她身旁坐下。

    紫螢抱住雙腿,下巴放在膝蓋上,刻意長嘆一聲。“先生,你不覺得我們已經進行過類似的對話了嗎?”

    他側頭想一想。“沒錯!可是你這副模樣真的挺好看的。這是我第一次在陽光下看見你,而且是在如此……純樸的氣氛中。”

    她歪着頭看他。的確!這也是她第一次在陽光下看見他。在大白天裏,他的五官更是稜角分明,鼻子依然高挺好看。

    “咖啡色的!”她忽然瞪大眼睛,彷佛看見某種曠古絕今的奇景。

    他想了想,終於搖頭放棄,對她改變話題的速度歎為觀止。“我認輸!什麼東西是咖啡色的?”

    “你的眼睛!”

    他勉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每個人的眼睛都是咖啡色的!”

    “亂講!我的眼睛是黑色的。”

    “你自個兒回去照照鏡子!”

    “好!”她還真的站起來打算回家看個究竟。

    鴻宇立刻拉住她。“不急在一時吧!”

    她想一想,甩開他的手重新坐下來。“幹什麼?動手動腳的,男女授受不親。”頓一下。“不過你倒是無所謂,反正你是長輩嘛!”

    “長輩?”我的天!

    “當然嘍!”她理所當然地接下去。“你是我叔叔的朋友,既然你們倆是同輩,你自然高我一等。再説你年紀那麼大,叫你一聲‘叔叔’並不為過。放心吧!我這個人從來不排斥當別人晚輩,不會為了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和你爭執不休的。”

    她打住,盯着鴻宇啼笑皆非的表情,心頭開始湧起一股大笑的衝動。

    既然沒人陪她,捉弄一下這個人也不錯。她有種感覺,賀鴻宇可不是常人能夠隨意消遣的,但他似乎對她特別和氣。

    她眼中狡黠的光芒令他醒悟——她一定在消遣他。她故意提起年齡的話題刺激他這個“老男人”,想瞧瞧他的鋼鐵神經硬到何種程度。好!你想玩,我陪你玩!

    “別叫我叔叔,將我視為平輩吧!我只不過大你十來歲而已!”

    “三歲一代溝,你的年齡算得上長我四代吔!”她笑吟吟的,顯然很樂意繼續玩下去。

    他露出一副很為難的表情。“如果你不把我當成平輩,我的目的很難達成的。”

    “什麼目的?”好奇殺死貓?説得好!

    “追你啊!”他隨口丟出一顆炸彈。

    紫螢起先毫無反應,兩秒鐘後這句話開始在她大腦中運作。“追……追我?”

    他隨意點點頭,吹聲口哨叫回“黑輪”,絲毫不在意她錯愕的表情。

    她合上嘴巴,眼睛眯起來。“少蓋了!我才不相信你會想追我!”不可能吧?

    “不迫你我跑來梨山做什麼?買梨子嗎?”現在換成他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氣説話。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繼續刺探。“我不信!像你這種英俊瀟灑、富有多金、玉樹臨風、劍眉星目,條件好到非洲去的大男人怎麼可能看得上我這種家教不良、頑劣不堪、心智不成熟的小女生,絕對不可能的……對吧?”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悠閒地搔着“黑輪”的脖子。

    紫螢總覺得可疑,一骨碌坐到他正前方,面對面盯住他的眼睛。人稱:“眼睛是靈魂之窗”,她倒想看看他的靈魂是否在説謊——前提是,如果他有靈魂。

    於是她看呀看,再看呀看,他也很大方地和她對視,絲毫沒有不自在的感覺。她看了半天硬是看不出一點眉目。

    哈!秦紫螢,你答對了!這傢伙沒靈魂。

    “不行!”她大喝一聲,決定先把醜話説在前頭,無論他是實是虛。“你不可以追我。我已經有意中人了,如果你平空冒出來追我,會破壞我處心積慮籌劃出來的好事!這裏是梨山不是台北;若是在台北,我倒不介意和你玩些躲貓貓的遊戲,但是在梨山上我負有更神聖的使命,非釣到我的夢中情人不可,因此我根本沒工夫、沒時間,也沒精神去應付你這個第三者,你明白嗎?”她咄咄逼人,一口氣連珠炮般説完。

    他莫測高深她笑一笑,抓抓大狗的頭,它立刻在他身旁翻轉打滾,搖尾乞憐。那隻叛徒!

    “坐!”他拍拍身旁的草地對她示意。

    “你少把我當成狗一樣支來使去。”她乖乖走回他身旁坐下,弄不懂自己為何會這麼聽話。一定是他的聲音,她暗想,説不定他會催眠術。

    鴻宇臉上仍然冷靜從容,心裏卻在暗笑。紫螢的古靈精怪雖然令人頭痛,卻正是她吸引人的地方。短短約兩次接觸,他已經掌握了和她對陣的必勝秘訣,説穿了只有四個字——出奇制勝。

    他忽然發現,只要和紫螢在一起,他的心就會年輕許多,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似乎離他好遠好遠。如果幾個月前有人告訴他,他會坐在梨山的某棵樹下,絞盡腦汁與一個小女孩鬥嘴,他會用他着名的冰冷眼神瞪到那個人血液結冰。

    然而,這居然是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將一個大財團扔給兩個弟弟照看,將他的建設公司交給任勞任怨的經理們管理,推掉幾個佳人的邀約,只為了來“釣”(套用她的話)眼前的小女人。

    “來!”他懶洋洋地對她伸出一隻手,決定再出奇招!

    “做什麼?”她警戒地瞪着那隻修長巨大的手掌。

    “把你的手伸過來。”他淡淡地微笑。

    “做什麼?”她再問,緩緩將手放進他的掌心,玉雕似的小手被他的黝黑一襯更顯得葱白圓潤。

    難不成他會看手相?

    他合住手掌,細細品味她柔若無骨的觸感。“談談你的意中人吧!”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她用力抽回手,換上一副甜甜的笑容。“先生,請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智障?”聲音禮貌得可疑。

    “怎麼會?你聰明得很!”

    “你不覺得這麼明目張膽地吃我豆腐很侮辱我的智商嗎?”

    “噢!被你發現了。”他露出一個懊惱的笑容。“怎麼?你喜歡我暗着來嗎?”

    他的笑令紫螢芳心怦然一跳。不行不行,她趕快告誡自己,想想以前是如何應付那些個跟屁蟲的,拿來對他照本宣科吧!

    可是,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憑她的小道行應付那羣毛頭小子自然綽綽有餘,若想對付眼前這隻大白鯊,只怕還沒出手已經先葬身魚腹。

    目前大勢已去,肯定無法力挽狂瀾,她還是趁着局面未僵之前求個全身而退吧!

    “不跟你扯了,這話題有礙身心健康。後會無期!”她拔腿就走,“黑輪”汪汪叫着追上去。

    鴻宇對她的背影微笑。

    從她的表情看來,她的心似乎被他挑動了。好現象!他可不希望自己對她產生太多的好感後才發現她無動於衷。

    紫螢心中另有所愛的事實並不令他困擾,她對那位仁兄的感情想必不夠深刻,否則不會輕易受他吸引,然而,她似乎理不清自己真正的感情,只懂得緊抱住心中的執念不放,這無疑令他的追求過程困難許多。

    無所謂!他對自己笑一笑。??????,??????,沒有痛苦,哪來的收穫呢?小紫螢,等着接招吧!

    繡芙蓉2003年7月19日更新

    葛樹仁衝完澡後,照例走到門外的橡樹下乘涼,靜候母親煮好晚餐。現在已經六點,天色尚未全暗,夕陽的紅霞絢爛奪目。

    原本計劃今晚忙得徹夜不歸,不料鄰村的糾紛比預期中容易處理,令他平白無故多出幾個小時的空閒時光。果園裏的工人也下工了,他一時間無事可忙,思緒立刻轉到安婷身上。

    他甩甩頭,強迫自己別再想念着她,這兩天來他拚命工作便是不想給自己想起她的機會,然而這些努力似乎沒有回報。他長喟一聲,對心中的眷念徹底投降。

    自兩人月下相會後,她便想盡辦法躲開他。走在路上遠遠看到他立刻繞道,他打電話給她時,她也藉故不接,他已經費盡心思,依然無法單獨和她談上幾句話。

    對她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傷害。仔細回想前夜的點點滴滴,他自信並沒有做出任何逾矩的行為。難潰一個輕微的攬肩也會唐突佳人#

    “仁哥!”一個細細的聲音呼喚。

    他身體一震,抬頭卻見到紫螢俏生生站在眼前,一抹失望滑過心底。

    “小螢!”他還是温暖她笑了。“你變得好漂亮,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若非安婷事先通知我你會回來,現在我可能會叫不出你的名字哦!”眼前的人兒長髮飄逸,身形玲瓏,哪還是當年調皮搗蛋的模樣?

    紫螢巧笑倩兮,在他身旁坐下。“仁哥,我很想念你吔!不過你一定把我忘得乾乾淨淨了,對不對?”仍然是一模一樣的撒嬌語氣。

    “誰説的?”他輕扯她的長髮,寵溺的表情也和五年前毫無二致。“我常常念着你呢!尤其是瞧見鄰居小孩溜進果園偷摘梨子時,更會想起你從前乾淨俐落的身手。”他打趣。

    她在心裏呻吟一聲。討厭!如果他只記得她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模樣,怎麼可能將她視為一位值得追求的淑女?

    “仁哥!”她正正經經地説。“你看看我。看仔細一點哦!”

    樹仁有樣學樣,正正經經地瞧她一遍。

    “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嗯!我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小女生。”

    “我已經不是小女生了。”她嬌嗔。

    “好吧!好吧!我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小姐,頭髮長長的,眼睛大大的。”

    “還有呢?”

    他好笑地問:“還有什麼?”

    她嘆一口氣。奇怪!以前為何從未注意過葛樹仁竟是如此不解風情呢?相形之下賀鴻宇就機靈多了。

    天!她居然在此時此刻想起他!

    轉頭看看仁哥,他黝黑的外表,粗獷約五官,幼時的崇拜重新流回心中。

    “仁哥,我好睏擾哦!”她長嘆一聲裝模作樣。“你也替我想想辦法好不好?”

    她的表情立刻引起他的關切。“怎麼啦?”

    “我喜歡上一個人,可是他好像對我沒有相同的感覺。”她轉頭可憐兮兮地瞅着他。“仁哥,你們同樣是男人,你一定比我瞭解他的心態,給我一點意見好嗎?”

    樹仁立刻在心裏犯嘀咕。小螢喜歡上某個人?會是誰呢?“每個人的個性不同,我不見得比你更瞭解他,除非——我認識他。”

    “你的確認識他。”她用力點頭。

    樹仁不想令她覺得自己在刺探,然而,若想幫助小螢,他需要更多的資料才行。“嗯……他住在附近嗎?”

    “對!住處離你家很近。”

    原來是山上的人:陳育勝?“多大年紀?”

    “三十上下!”夠明顯了吧!你還沒發現?

    不對,小育和她一樣年紀——慢着,阿昆家前幾天搬來一個城市佬,好像是來度假,正是這個年紀。他看看小螢,再想想那個人的外形。兩人同樣城市味很重,站在一起倒是對俊男美女。莫非小螢喜歡的人是他?“小螢,你——瞭解他嗎?”

    “如果瞭解,我還需要來問你嗎?”

    那也沒錯!“你不覺得你們兩人認識的時間……不夠長?”

    她眨眨眼睛。“怎麼會?我們以前一天到晚見面的。認識好幾年嘍!”

    原來他們兩個是舊識!“我明白了!”

    她露出微笑。總算知道我在説誰了吧!這附近只有你符合這些條件!

    “小螢,”他小心翼翼地措辭。“我想,那個人並不是不喜歡你——“

    呵!原來仁哥對她也有情意。她的眼睛發出光彩。

    “——你得給他一點時間,兩人更瞭解對方後,他一定會對你表明心意的。”

    她的笑容燦爛極了。“沒問題,如果你……他需要時間,我就給他時間。”她猶不放心。“仁哥,你真的知道我説的人是誰吧?”

    他肯定地點點頭。“當然知道,附近只有一個人符合這些條件。不過,感情的事情純屬個人隱私,知情的人銘記在心就行了,沒必要四處宣傳。”換言之,我會為你保密的,不用擔心。

    她輕笑,心滿意足地攬住他的手臂,兩人彷佛回到五年前的夏夜,在星空下漫談着戲如人生的武俠故事。

    晚風徐徐,紫螢的一縷髮絲被輕風吹拂到樹仁的臉上,他撥開它,側頭看向正偎着他臂膀的嬌麗面容。紫螢美得和安婷截然不同;紫螢像朵怒放的玫瑰,紅光煥發得令人不敢逼視。安婷卻像一朵小梨花,素白淡雅,初見下容易被人忽略,仔細欣賞後卻可品味出深藏在嫩白花瓣下的一縷幽香。

    樹仁明白,安婷和他一樣以梨山為家,生於斯、長於斯,也將終老於此。紫螢卻屬於繁華塵世,偶爾在這片寂寂山野上佇足片刻,略微休息後又會翩然飛到下一個更絢爛的港口。她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令她棲息,而安婷需要的是一個穩固安定的小巢,伴着她走過生生世世。

    他,葛樹仁,有着和安婷同樣的命運與歸屬,願為她修一個一生一世共同守候的蝸居。然而,她願意在此棲留嗎?

    紫螢終於如願以償回到心上人身邊,細細品味着這份和他獨處的親密感。

    她覺得安全,覺得温暖,覺得被保護,覺得宛如回到親人身旁。

    她對最後一個念頭皺眉。親人?不,應該是情人才對。她在心裏聳聳肩,無所謂!反正丈夫也是親人之一,沒啥分別。

    令她不解的是,對仁哥的愛是一種温馨祥和的感覺。但,愛情不該是轟轟烈烈、排山倒海,有着楊過與小龍女間那份濃得化不開的生死與共?

    她知道,若對其他人提出這個問題,他們一定會笑着回答:“那是小説中的情節,不是人生。在現實生活裏,唯有細水長流的感情才能持久。”然而,文學作品卻是反映社會人生的。天地間必有這份濃情蜜意存在,才能為小説家們所歌頌,不是嗎?

    她不懂為何人們總喜歡稱狂熱的戀愛為一種“不成熟”的感情?細水長流才能維持良緣的久久長長?對她——秦紫螢而言,甚至對這世上有着和她相同個性的人而言,大苦大甜的生活遠勝於不苦不甜,對烈焰的追求已在性格中根深柢固。

    很多人盼望着一生中見到一回翱翔的青鳥,她卻期待自己能親眼目睹火鳥展翅。投入烈焰後,隨之而來的是完整的重生,而非一團灰燼。

    細水長流?細水固然能長流,洶湧的黃河又何曾消失過?

    如果追求強烈狂熱的情感是一種不成熟,那麼,就讓她不成熟好了。如果成長意味着放棄自己的理想,而投合芸芸眾生的遊戲規則,那麼,讓她維持自己少不更事的幼稚想法吧!孩子的世界單純快樂,她又何必急着步入成年人的範疇?

    她衷心認為,如果此生註定只愛一回,無論歸於平淡也好,細水長流也好,但願這場愛戀曾有一段驚天動地的時刻,足供日後在平淡的歲月中細細品味。然而,她和仁哥相處時,心中隱約感受到的親愛關懷卻平淡如水,渾不是與賀鴻宇在一起時的情感激湯。但,這能代表她喜歡的人其實是後者嗎?在她內心深處,她明白自己毋寧更受他外表吸引,而外表的吸引力又能持續多久?

    她用力甩甩頭,被這串思緒衝擊得頭昏腦脹,更氣自己居然在這個時刻想那個人。平淡如水就平淡如水吧!她撇開紛亂的思緒,在心裏嬌蠻地想着,和仁哥已經認識二十年,自然也算得上老夫老妻!平靜無波有什麼不好?起不會得心臟病、高血壓!

    “怎麼了?頭搖得都快掉下來!”樹仁伸手定住她的臉,一陣涼風吹動她長髮。

    她抬起頭正要回答,驀然——“哎喲!好痛!”幾綹髮絲纏住他袖口的鈕釦。

    “噯!不要動。”他的手舉在她的臉頰邊不敢稍動,生怕扯痛了她,兩人,着清亮的月光和糾纏的髮絲奮戰,兩顆腦袋緊緊相依。

    “仁哥,我來解開!我的手指比較細,做起來容易些!”她懊惱地拉扯着發,它們卻很不合作得越纏越緊。

    可惡!好不容易和仁哥在這種花好月圓、花前月下、花間弄影的浪漫氣氛獨處,居然硬是發生這種烏龍事,難不成她和樹仁多災多難,註定不能談個順順利利的戀愛?

    經過她努力不懈地“排解”,她的長髮終於依依不捨地和他的鈕釦分開。

    “太好了!終於解開了!”她一抬頭,櫻唇猛然擦過他的鼻尖,兩人愣了一下。

    紫螢的眼角忽然瞄見一個人影,細看之下卻是安婷。樹仁踉着她的眼光看過去,立刻暗暗叫苦。

    他知道剛才那一幕看起來有多曖昧,他們兩人彷佛在接吻,天曉得他根本碰都沒主動碰紫螢一下。

    果不其然,安婷囁嚅地道聲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他根本來不及解釋,她已一臉蒼白地跑開。

    樹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紫螢納悶地看着安婷狂奔而去的背影。小安怎麼了?“奇怪,她怎麼現在才出現?我不相信她去學校辦個報到手續需要一整天。”她嘀咕幾句,搖搖頭實在想不透。“算了!仁哥,我得回家吃飯了,媽媽在等我呢!”

    他神不守舍地道聲再見,怔怔地望着安婷消失的方向。

    紫螢走在回家的路上總覺得方才乎似發生了某件不太對勁的事情,一時卻又説不出個所以然來。

    究竟怪在何處呢?她的秀眉緊緊蹙在一起。

    她和仁哥忙着把纏住的髮絲解開;她的唇無意間碰到仁哥;安婷來了;安婷走了;她也走了……

    對了!她忽然想到,當時大家的神情都很奇怪。以她為例,她終於吻到仁哥,為何沒有露出興奮的表情?安婷撞見他們,為何彷佛被痛打一拳似的?仁哥更奇怪,她從未見過他如此魂不守舍。

    今晚他們三人到底怎麼回事?隱隱約約彷佛有股肉眼瞧不見的細絲牽動他們!

    她邊走邊想,頭腦越想越亂,驀然撞上一堵堅硬的胸膛。

    “噢!”她撫着鼻子大叫,抬頭藉着微亮的月色一看,是他!“賀鴻宇先生,麻煩你下次走路看路,乘涼也挑個風水好的地方好嗎?沒事杵在路中間做什麼?鬼打牆啊?”

    鴻宇木無表情地望着她,淡漠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喂!沒事別盯着別人看好不好?本姑娘現在心情欠佳,沒工夫跟你閒扯。”奇怪!每回見到他,她的腎上腺素便開始急遽上升,血流速度加快,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心情欠佳?”他的聲音怪怪的、冷冷的。“怎麼可能?你不是才和‘意中人’親熱過嗎?心情怎麼可能不好?”

    敢情她和仁哥那一幕被他瞧見了!這也難怪。阿昆家位於葛家對面,他們方才坐在橡樹下正好面對着阿昆——不,是賀鴻宇——家門口,他只要隨意從窗户上一探,很容易瞧見他們。“那又如何?我高興和誰親熱是本姑娘的事,你在旁邊偷窺做什麼?干卿底事!”

    幹他底事?幹他底事!去她的,當然幹他很多事!

    而幹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吃醋!

    他該死的居然在吃醋,鴻宇在心裏火爆地想,他怎麼可能吃醋呢?

    當你為某樣東西吃醋時,表示你很在乎它、很想擁有它,甚而獨佔它;你對它已經愛不釋手,拒絕讓任何人碰觸它。

    好吧!他承認他確實喜歡紫螢,渴望將她據為己有,然而他根本不想在乎她,遑論愛她。除了父母兄弟和“阿成”之外,他從不愛人的。

    愛,正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動山搖,毫無預警震得人出其不意、心神俱失,對自己的軀殼、心靈、生活完全失去控制力。瞧瞧這世上!有多少人為了一場虛幻不實的愛戀而傾家蕩產,心靈破碎。

    他相信世界上確有真情摯愛的存在,他真的相信!他只是不相信這種感情有朝一日會降臨在他的生命裏。為了避免自己成為愛情的手下敗將,他精心設計了一個情境,令她不得不跌入他的網中,而他也不至於在追求她的過程失去自己的心。但現在,現在,他卻發現自己正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吻吃醋,而且是陳年老醋,酸得他咬緊牙根。

    他冰冷的眼神看得她神經發麻,她開始虛張聲勢。“沒事別這樣看人好不好?很嚇人的!”他仍然一言不發。“有沒有話説?沒話説我要走了!”

    她正要繞過他,鴻宇長手一伸立刻擋住她的去路。

    “做什麼?”她鼓起勇氣喝問。

    現在的他看起來好恐怖,一點都沒有下午與她談笑自若的隨和。他像尊威風凜凜的山神,隨時打算出手收服她這個小毛賊。

    停!她在心裏大喝。秦紫螢,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事,何必這麼心虛?

    “我想,”他忽然出聲,嚇她一跳,語氣還是冷冰冰的。“你剛和意中人接吻後心情居然不好,只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她小心翼翼,明知道自己不該問的,卻還是……唉呀!她就是好奇嘛!

    “他的技術顯然不夠好!”

    下一秒鐘她忽然被擁進一個結實的懷裏,一雙熱唇罩住她的櫻桃小口。

    咦?他在做什麼?

    兩張相距不逾一寸的臉孔在唇齒處緊緊貼合,兩雙眼睛同時瞪得大大的看進對方眼底。

    她忽然醒悟——他正在吻她呢!

    他的舌尖挑開她的牙關,輕輕溜進她的嘴裏。

    老天!他真的在吻她吔!

    她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吻法。以前的男朋友最多讓他們在唇上印一下了事,想多越雷池一步都不可能。

    而現在,居然有人這麼吻她!

    好奇怪,好不衞生,好……好好哦!

    她緩緩閉上眼睛,虛軟無力地偎進他懷裏,任他加深這個吻。他的鐵臂緊緊箍住她的嬌軀,熾熱的唇輾轉吸吮着她的芳香甜蜜。

    驀然,緊緊圍在身上的臂膀鬆開,温熱結實的軀體向後退開;待她回過神來,清靜微亮的路上獨留她一人愕然無言。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原以為回鄉的第一天會很無聊的!

    難不成她今晚走桃花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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