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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叮咚--叮咚--」

    「砰砰砰!」

    先是門鈴響,然後變成了拍門聲,好像整扇門都快要震下來了,門外的人,好像鐵了心要進來。

    程歡從沙發裏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門邊。頭疼欲裂,眼冒金星,空虛的胃好像在泛着酸水,怎麼回事,幾點了?

    門打開了,外面的謝榮昌嚇了一跳,「妳--妳怎麼這樣?」

    這是程歡嗎?蓬亂的頭髮,毫無血色的臉,一向乾淨的她,衣服上卻揉得一團亂褶。

    「你來於什麼?」程歡扶着門,把他堵在外面,沒有一點請進的意思。

    「怎麼一直不接電話,出了事,我還是從外人嘴裏聽説的。」謝榮昌一臉關心,「看妳臉色這麼差,該不會是病了吧。」

    「你聽説了什麼?」程歡冷冷的。

    「你和傅憲明翻臉了吧。」謝榮昌試探地問,「聽大信那邊的人説,妳的辭職信都已經寄過去了,而且這幾天,一直沒露面。」

    「沒錯,」程歡承認了,反正到了這個分兒上,再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我們已經攤牌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妳瘋啦?!」謝榮昌又驚又急,「我們的事情還沒做完,現在妳撤出來,太早了吧!」

    「還不都是拜你所賜!要是那天晚上,你沒打電話過來,怎麼會弄成這樣?」

    「他聽見了?」謝榮昌一呆,「真是不湊巧……」沉吟了一下,他又呵呵一笑,「也沒什麼,反正早晚都要拆穿,早一天、晚一天,還不都一樣。反正,他們眼睜睜地看着星河廣場落到我手裏了。」

    「開發案一結束,你至少賺進好幾億,應該知足了吧,」程歡急着關門,「我還要休息,沒事的話,不要來找我。」

    「哎,等等。」謝榮昌趕緊推着門,「跟大信翻了臉,也用不着這麼沮喪啊,榮泰還給妳留着位子呢。妳也知道,那些設計都是妳一手改過的,至少要等到星河廣場完工以後……」

    「等到完工以後,再把我一腳踹開是嗎?」程歡打斷他,「謝榮昌,不要跟我玩這些把戲,你付錢,我辦事,星河廣場我已經幫你騙到了手,從現在開始,大家就一拍兩散。」

    「別忘了,妳也是在利用我。」謝榮昌沉下臉,「妳以為我不知道?你是那個倒閉的漢方建設老總程永浩的獨生女吧。」

    程歡霍然一驚,這麼多年以前的事,他居然也知道?

    「不用那麼驚訝。我在生意場上混了這麼久,想查一個人的底細,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謝榮昌瞇着眼一笑,「要是不清楚妳的來頭,我怎麼敢放心讓妳去大信?」

    「原來,你早就算計好了。」程歡閉了閉眼睛,淡淡自嘲,「我還以為只有自己是聰明人。」

    「當初漢方和大信競爭,結果一塌糊塗地慘敗,還被人家收購過去,程永浩破產之後,又跟他老婆--對不起,是跟你母親,離了婚,是吧。」

    程歡咬緊了牙關,恥辱的感覺一直衝上頭頂。

    當年漢方淪落,程太太拋夫棄女,應該是整個地產圈子裏的天大笑話吧。

    「程歡,不是我這個做長輩的説你,」謝榮昌拍拍她的肩膀,「我以前跟妳父親也算朋友,要是妳早説,我能不幫你們一把嗎?」

    程歡厭惡地躲開他的手,「要是當初有人肯幫忙,我們就不會落到那種地步。」

    「呵呵。」謝榮昌乾笑了兩聲,「所以呀,做人一定要懂得為自己打算,妳不會是想兩手空空,走妳父親的老路吧?」

    「你什麼意思?」程歡抬眼看他。

    「別忘了,妳的那筆錢,只收到一成而已。」謝榮昌提醒她。

    「你不是想要反悔吧。」程歡冷冷笑了笑,早知道這條老狐狸,沒這麼便宜把錢吐出來。

    「別跟妳父親一樣,為了個女人一蹶不振。」謝榮昌避而不答,「我知道,妳跟傅憲明好像動了感情;可是你們立場不一樣,怎麼會有好果子吃呢?早晚都是要翻臉的嘛。」

    程歡不説話,他説的是事實,可是為什麼,她覺得這麼刺耳?

    「聽我的,回榮泰來,正好登峯的裴總也很欣賞妳,他點名要妳做星河廣場的開發項目。」謝榮昌終於説出他真正的目的,「大好機會就在妳眼前擺着,你要是現在放棄,恐怕損失的不是一點點。」

    「我再説一遍,我沒有興趣。」程歡蹙起眉,星河廣場?這輩子,她都不想再聽到這四個字!

    「大概妳還不知道吧,喬柏年已經開始調查投標泄密的事情了。」謝榮昌一個字一個字地説,「妳要是不到榮泰這邊,就沒人保得住妳了,等着他們告妳商業欺詐吧。」

    「謝榮昌!」程歡怔住了,早知道他卑鄙,可是沒想到,他會卑鄙到這種地步。

    「現在,妳不那麼討厭我了吧。」謝榮昌笑了,「程歡,妳已經是大信建設的眼中釘,再不趕緊找個靠山,就是自討苦吃了。」

    「你想要我做什麼?」程歡努力冷靜下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

    「過來幫我的忙,榮泰市場部總監的位子,一直等着妳來坐呢。星河廣場完工之後,妳要是還想走,我絕對不阻攔。」他一邊説,一邊把手搭上程歡的肩膀,「不過,到時候,只怕妳捨不得走了呢……傅憲明能給妳什麼,我也一樣能給妳。」

    他-一他在説什麼?!

    程歡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這個又禿頭又猥瑣的男人,論年齡,簡直都可以做她的父親,居然説出這種話!

    突然之間,程歡控制不了地大笑起來,笑得彎下了腰,快要喘不過氣來。

    「妳,妳笑什麼?」謝榮昌惱羞成怒,「告訴妳,早晚有妳後悔的時候!妳看上傅憲明,還不是看上他的錢,裝什麼假清高。」

    「對,對,對。」程歡説不出別的話,只是笑得直不起腰,連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

    真荒謬,真可恥,真諷刺!

    她是為了報復大信,才找上謝榮昌,可是看看現在,到底她報復了誰啊?一個是傅憲明,一個就是她自己!

    突然之間,想起初見傅憲明的時候,他説過的話--「不一定每件事情都要贏,有時候,妳贏了一樣東西,就會輸掉另一樣。」

    現在才覺得,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就註定的,他這句話,就像是預言,字字都不差。

    日子一天一天晃過去,日出,日落,街上人來人往,車子急急忙忙地穿流,這個城市,為什麼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程歡從車窗往外看,人流車流都在忙着搶道,紅燈前面,一張張急躁的臉。

    悲歡離合的故事,每天都在城市的每個角落上演,任你有多少辛酸苦澀,撕心裂肺,在別人的眼裏,也不過是一場過眼煙雲。

    也許這樣是對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既然不能回到從前,只好把它統統忘掉。

    「程小姐,前面好像堵車,從廣平路那邊繞一下吧。」司機跟她商量,「反正過兩個路口就到了。」

    「嗯。」程歡沒抬頭,答應了一聲。

    謝榮昌沒有食言,除了給她市場部總監的位子,還給了她一間私人公寓和專用的車。

    這麼年輕,已經爬上這麼高的位子,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人羨慕她擁有的一切。應該滿足了吧,當初想要奪回來的東西,錢、地位、榮耀,已經一樣都不缺。

    車子掉了頭,沿着右邊路口轉了出去,車窗外的建築和景物一掠而過。旁邊就是永和禮服店,專門出售名牌的晚裝和禮服,程歡想起今晚的酒會,為了慶祝星河廣場奠基動工,也是為了借媒體的宣傳造勢,榮泰今夜舉辦了大型的慶祝活動,包括焰火、演唱會、自助餐和酒會。

    各大報紙都登了整版的廣告,想必--傅憲明,他也看到消息了吧。

    程歡閉上眼睛,眼底一陣酸澀。呵,想起這個名字,還是覺得悸動。

    「程小姐,妳的臉色一直不太好,要不要順路去一下醫院看看?」司機從前座的後視鏡裏看她,「現在只要是女人就嚷着減肥,看一個個都瘦成一把骨頭了,還跟自己過不去……」

    程歡啞然失笑辯減肥?他誤會得還真離譜。掉頭翻窩外。突然一顆心提上了喉嚨口,「麻煩

    你停一下!」好像是沒經過大腦思考,就已經脱口而出這句話。

    司機一呆,以為她有什麼事,猛地踩下剎車,車子「吱--」的一聲,停了下來。

    「你怎麼繞到這裏來了?」程歡失聲問,「誰叫你走這條路的?」

    對面,那幢熟悉的弧形大廈,是大信建設。

    「程小姐,妳怎麼了?」司機被她嚇着了,「我剛才跟妳説過要繞路啊。從廣平路出來,轉到這個路口,是最近的。」

    程歡説不出話來,屏住呼吸,怔怔看着對面的大廈。

    27層上,那排水藍色的落地長窗,在陽光下閃爍着瀲灩的光彩。

    本來以為一切都過去了,以為還可以忘記,可是這一剎那,才知道自己心裏多了一個洞。

    他的辦公室,是哪一扇窗子?他現在,正在做什麼?

    陽光是這麼明媚,街上人流如織,程歡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刻骨地孤單,刻骨地想念。只不過隔了一條街,他在籤文件?喝咖啡?開會?還是--正在跟周錦唐開玩笑?

    這麼些天過去了,他是不是,也已經決定要忘記她。

    「程小姐,妳在看什麼?」司機提醒她,「這裏不能隨便停車的。」

    程歡的心裏,一陣陣温柔的刺痛。「我在看……對面的藍色玻璃,真漂亮。」

    事到如今,想見他,已經是奢望。那麼看看這層熟悉的玻璃窗子,也是好的。

    他不知道她就在下面吧,距離他只有幾百米。又是害怕,又是渴望,他會偶爾出現在窗口。今天不知道他穿了什麼樣的襯衫,是藍色那一件,還是白色細條紋的郡一件?她記得他每一件襯衫的顏色,甚至上面每一粒紐扣的樣子。

    當時,還刻意不去看他,可是為什麼,這些記憶會這麼清晰!

    「滴滴--」後面的車子在按喇叭了,司機催促她,「我們該走了。」

    「哦,好。」程歡如夢初醒,趕緊坐直了身子,犯什麼傻啊程歡,是妳自己放棄的,現在卻賴在人家公司門口不肯走。

    「要是程小姐喜歡這種玻璃,不如咱們在星河廣場那邊的幾個大廈上也裝這一種。」司機笑呵呵地建議,「是很漂亮,難得藍色玻璃還這麼清澈。」

    程歡只好沉默。

    車子重新發動起來,飛快向前駛走,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記住他是錯誤的,就算偶爾想起都是不應該,可是,記住他窗口的顏色,不能算錯吧。

    「程歡,妳發了好一陣子呆了。」

    裴桐從旁邊走過來,端着酒杯,「穿這麼漂亮,怎麼只躲在角落裏?」

    「沒有啊。」程歡抬起頭,「你--你不去招呼客人,跑這邊來做什麼?」

    裴桐環頤了一下四周,滿堂賓客都端着笑臉四處寒暄。「有什麼好招呼的,我又不是榮泰的人。怎麼,有本城人氣最高的鑽石王老五來找妳聊天,還不歡迎啊?」

    「你還真自戀。」程歡給他一記白眼,哪有人這麼給自己臉上貼金的。

    「當然,當然,比起傅憲明,我還差一截。」裴桐打着哈哈。

    程歡猛一怔,「你拿我開玩笑就算了,不要扯上他!」

    「嘖,這麼不經逗,才説一句就惱了。」裴桐看着她,「丫頭,妳還想着他吧?」

    「我沒有。」程歡矢口否認,可是,臉色已經變了。

    「看你這個樣子,多沒出息,將來肯定是嫁不出去了。都已經決定的事,幹嗎還拖泥帶水地猶豫不決?」裴桐把她拉到身邊,「看那邊,那個穿白色西裝的,是正東實業的羅照鑫,三個金字的那個鑫,一聽就知道很有錢吧。人長得也還算不錯,怎麼樣?」

    「你在説什麼啊?」程歡嘆口氣,「我真的沒心情跟你開玩笑,那邊一大票美女,你去她們那邊不是更熱鬧。」

    「妳説那種人也叫美女?拜託,妳什麼眼光。」裴桐一臉的受不了,「不過説真的,那個羅照鑫,剛才一直跟我打聽妳,一臉驚豔的模樣,妳不如考慮一下?」

    「我還當你是登峯的老總,原來不是。」程歡不理他,「你簡直就像個拉皮條的。」

    「我是為妳好,丫頭!整天繃着個臉,好像別人欠了妳八百吊錢,有什麼用啊?我是把妳當兄弟,才好心提醒你,做人不要這麼死心眼。」

    程歡忍不住好笑,誰是他兄弟?還真會攀交情。

    「好了好了,不要耍酷了,那邊有好吃的,過去嚐嚐!」裴桐一邊説,一邊攬着程歡轉身,「一會兒我再請妳跳個舞……」

    話説到一半,舌頭突然打了結,站在原地,「程,程歡,那邊--不是傅憲明嗎?」

    程歡的心驀然提了起來,慌忙抬起頭,「在哪裏?」

    在那裏。

    雖然隔得遠,中間還擋着影影綽綽的賓客,但是,她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不是一個人,喬瑞就在他身邊。怎麼,她終於如願以償,跟他在一起了嗎?

    程歡看見他的時候,他也正在往這邊看過來,水晶燈下,隔着滿室的喧譁熱鬧,兩個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碰在一起。

    幾乎是同時的一震,傅憲明和程歡臉上的表情都僵了一剎。

    這麼多天不見,突然看見朝思暮想的那張臉,只覺得恍如隔世,周圍的歡聲笑語,人來人往,忽地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

    傅憲明看着程歡,原來,她在這裏。

    她搬了地址,換了電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那個曾經在會議室門外跟他鬥嘴的程歡,那個曾經坐在他旁邊專心致志吃着冰淇淋的程歡,那個曾經紅着臉不肯讓他脱下鞋子的程歡,那個在雨夜裏躲進他外套下面的程歡……一別之後,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胸口傳來震痛,好像被什麼東西沉重地擊中。

    裴桐的手,還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唇邊還留着剛才一絲微笑的影子。只不過才一個月,她就已經有了新的依靠?

    程歡好像被燙到了似的,本能地甩掉裴桐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其實她早就和他沒有瓜葛,還怕什麼被誤會?應該大方一點,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吧,何必讓喬瑞也跟着看笑話。可是雙腳好像釘在地板上,在他遠遠的凝視裏,一動也不能動。

    「程歡,妳發什麼呆啊。」裴桐推推她,「還不過去打個招呼。」

    程歡卻緊張得渾身都僵硬了,「不……不用了吧?」

    「哎呀,傅老弟!」一個笑瞇瞇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是謝榮昌,撥開眾人迎上來,「怎麼來得這麼晚,我還以為你不肯賞臉呢。」

    傅憲明的目光還停在程歡身上,一半是辛酸,一半是苦澀。已經不記得,自己想她想了多少遍,總是錯以為會在辦公室、茶水間、停車場,任何一個角落看見她;卻怎麼也沒料到,居然在榮泰的慶功酒會上,看見她和他們在一起。

    「咳咳。」謝榮昌見他沒反應,尷尬地咳嗽了兩聲,「這個,傅總--怎麼在這裏站着,別人還當我招待不周啊。」

    傅憲明暗暗咬住牙,掉轉身,朝謝榮昌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你的臉色不太好啊,」謝榮昌有意無意地朝程歡這邊瞥了一眼,「是不是最近有什麼不順心?」

    「還算不錯。」傅憲明淡淡回答,「要是謝老闆少關心我一點,就更順心了。」

    「呵呵,傅老弟真會開玩笑。」謝榮昌乾笑了兩聲,「來來來,我給你介紹,榮泰新上任的市場部總監。」

    程歡依稀昕見他們的對話,心裏一慌,掉頭就想躲開。裴桐卻一把拉住她,「妳躲不掉的,既然在這個圈子裏,早晚都得碰面。」

    「不行,我……」程歡手足無措,怎麼能在這種情形下跟他面對面!

    可是來不及了,他們已經朝這邊走過來,謝榮昌正大聲地對傅憲明説:「這就是我們的市場總監,程歡。」

    他是故意的。程歡咬緊嘴唇,他是故意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其中的陰暗內幕,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跟傅憲明的過去。他根本就是有意要給傅憲明難堪。

    大信和榮泰的每一次較量,都以榮泰的失敗告終,現在萬人矚目的星河廣場,終於落進了榮泰的手裏,謝榮昌怎麼捨得放過這麼難得的機會,揚眉吐氣。

    「其實傅總也知道程歡吧,以前她也在大信做過一陣設計。」謝榮昌拉過程歡,「也有人跟我説,這麼年輕就做市場總監,怕經驗不夠。聽説傅總的眼光一向很準,那就請幫我看看,程小姐怎麼樣?夠不夠資格當我的左右手?」」程歡低着頭,強烈的憤怒和恥辱,在胸口激盪,可是什麼都不能説出口。

    短暫的沉默,空氣裏的冷寂,好像要把她凍僵在那裏。

    「程小姐,恭喜妳。」終於聽見傅憲明的聲音,可是陌生得不像他。

    程歡閉了閉眼睛,多麼希望,自己從來就沒參加過這個酒會,甚至,希望自己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掉。

    「是妳?!」旁邊的喬瑞不敢相信地看着程歡,「妳原來是榮泰的人?」

    「沒有人規定,從大信辭職的人,不能跳槽到榮泰吧。」裴桐幫着程歡説話。

    「哼。」喬瑞冷冷哼了一聲,「當初在大信,從傅憲明到周錦唐,個個都惟恐妳吃虧,想不到這麼快,程小姐就搖身一變,成了榮泰的新貴了,真是佩服啊。」

    「幾天不見,妳的嘴巴還是這麼不饒人。」裴桐微笑起來。

    程歡沒有解釋,也不辯白,只是靜靜站在那裏,臉色蒼白。

    「真可惜。」喬瑞的語氣充滿諷刺,「我還以為遇到了對手,原來妳只不過為了一個市場總監的位子,就什麼都放棄了。早知道有今天,那次--」

    「喬瑞。」傅憲明打斷了她,「妳也説夠了吧。」

    「我不能説嗎?」喬瑞瞪大了眼精,「我是替你不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給她留面子?」

    「算了。」傅憲明招手叫過侍應,「妳是來參加酒會,又不是來踢場子。」

    「哦,對,我忘了。程小姐已經不是大信的人了,今非昔比,幹嗎還要看我的臉色?」喬瑞笑了,一邊挽起傅憲明的手,一邊朝程歡眨眨眼,「其實,我還應該謝謝妳才對。」

    她的神色,開心又親暱,程歡的心卻慢慢沉進冰冷的水底。

    雖然是早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可是,眼睜睜看着她握住他的手,才知道什麼叫做失去。

    傅憲明也怔了怔,不露痕跡地抽回手,從侍應的銀盤上端過一杯酒,一口飲盡。

    辛辣的烈酒,從喉嚨口一直燒到胃,整個胸口都像着了火。

    「你怎麼這麼喝酒!」喬瑞低聲埋怨,「當心喝醉了,會失態。」

    傅憲明擱下杯子,「怎麼會。」

    這樣對着程歡,如果不喝酒,他才會失態。

    「對不起,我離開一下。」程歡突然開口,掉轉身,匆匆走開,步子那麼急,簡直像要逃。

    再停留多一秒,她的心臟一定會停擺。可是,越慌越急越出錯,「砰」的一聲,和一個侍應撞個滿懷,只聽見「嘩啦」一聲,連酒帶杯,摔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程歡一迭連聲地道着歉,面紅、耳赤,慌忙蹲下來幫忙揀杯子的碎片。

    指尖一陣刺痛,。碎片上滴了一滴殷紅,她好像完全沒感覺,只顧着低頭收拾,手忙腳亂。

    快點快點,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就在她心慌意亂的時候,忽然有人在她身邊蹲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

    程歡呆住了,不用抬起頭,她就知道是誰,那袖口上的白金十字袖釦,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在她扭傷了腳的那一天,也是這雙手,幫她脱下靴子,小心地給她擦藥,她記得當時緊張得一動都不敢動,只敢盯着他的袖釦。

    明明知道要躲開,可是,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回來,來不及躲閃,已經被淹沒。

    「別揀了,他們會收拾。」聽見他的聲音,好像帶着一絲責怪,「手指都破了。」

    程歡呆呆看着他,用一條雪白絲緞的餐巾幫她裹起傷口,眼睛漸漸模糊,快要看不清楚。

    「回去要好好清洗包紮,割得這麼深,當心發炎。」他低聲囑咐,托住她的肘彎,把她扶起來。

    「謝謝你。」程歡忍着淚水,沙啞地道謝。

    「不客氣。」他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跟她之間,已經只剩下這樣禮貌疏遠的對話。

    「憲明--」喬瑞從後面走過來,「你不會跟上次一樣,又要送她回家吧。」

    程歡深深吸進一口氣,不會,那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了。

    「程小姐。」有人叫她,「妳沒事吧?」

    程歡回頭,看見一張陌生的臉孔,笑容可掬地對着她。這是誰啊?怔了半晌,才突然想起,剛才裴桐介紹過的那個人,不就是他?叫什麼--羅……

    「我姓羅,羅照鑫。」他知趣地介紹自己,「看妳好像弄傷了,介不介意我送妳回去?」

    「謝謝。」程歡一口答應,只要能離開這裏,怎麼都好,她正巴不得落荒而逃。

    羅照鑫反而沒想到她會答應,打了個愣,喜出望外。「可以啊?那,需要跟謝老闆打個招呼嗎?」

    「不用了。」程歡轉身往外走,謝榮昌?他現在應該正在旁邊看笑話。

    羅照鑫趕緊跟了上去,「不用這麼着急嘛……」

    「咦,這麼快,就有人替補了。」喬瑞看着他們匆匆地穿過大堂,不禁側臉看一眼傅憲明,「她好像不想看見你啊,會不會是有點心虛?」

    傅憲明的眉頭鎖了起來,「不關妳的事,妳能不能少插手?」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還懷疑,星河廣場的事,就跟她有關呢。」喬瑞有點賭氣,「不然哪有這麼湊巧,這邊競標一結束,她接着就辭職了?謝榮昌又憑什麼給她坐市場部總監的位子?」

    傅憲明臉色一沉,「這種話,沒證據就別亂説。」

    「誰説沒證據?只要查一查就會知道了。」

    「妳還有閒心管這些?」傅憲明又拿起一杯酒,「下個月,妳不是要去看土耳其的拉力賽?」

    「不去了。」。喬瑞嫣然一笑,「難得她讓路,機會就在眼前,我要好好把握。」

    「喬瑞--」傅憲明忍不住,嘆了口氣,「妳是不是嫌我還不夠煩?」」「我是在巴結你啊,你還嫌煩?!」喬瑞火大起來,「我哪裏不如程歡,我的個子比她高,眼睛比她大……」

    「妳還比她有錢,是不是?」傅憲明打斷了她的話。

    「是又怎麼樣,都是事實嘛。」喬瑞不甘心地爭辯,「別告訴我還有人不喜歡錢。」

    「妳不明白。」傅憲明喝了一口酒,「跟這些都沒關係。其實我也一直很納悶,到底妳在我旁邊跟着轉來轉去,是為什麼?」

    「你想知道?」喬瑞怔了怔,「我從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説要追你了。」

    「那時候妳還小,我當妳是開玩笑。」傅憲明看着她,「都這麼多年了,妳還沒玩夠?」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喬瑞睜大了眼睛,「在我身邊的所有人裏,沒有一個比得上你。」

    「我有什麼好?」傅憲明自嘲地一笑。

    也就只有喬瑞這個胡塗丫頭,才會把他當成寶,在程歡的眼裏,他還不如一個星河廣場。

    「我還記得,第一次你到我家來的時候,正好我過生日,你對我説,不好意思沒帶禮物。」喬瑞慢慢説,語氣柔和下來,「從那一天開始,我對別人再也看不上眼。然後,過了一年,大信遇上經營危機,爸爸心臟病犯了,你到醫院來看他,當時你對他説,放心,我有辦法。其實沒人相信你能挽回局面,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傅憲明沒出聲,她自顧自地説了下去。「我覺得你好像都沒有缺點,喬瑄雖然是我哥,可是他一直嫉妒你,做夢都想要贏你一次……」

    「喬瑞。」傅憲明温和地打斷她,「妳覺得我沒有缺點,是因為妳離我太遠了。」

    「我認識你已經有六年了。」喬瑞不明白,「程歡認識你,只有幾個月。」

    「幾個月,已經很長了。」傅憲明擱下手裏的酒杯,「走吧,外面那麼熱鬧,好像在放煙花。」

    「等一等。」

    一直走到了大廳門口,喬瑞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心裏還想着程歡?」

    傅憲明停住了,可是聽不見他的回答。

    「你真的覺得,沒人能比得上她?起碼也該給我一個理由吧,就算輸了,我也想輸得明白。」喬瑞追問。

    「我也想知道理由。」傅憲明回過頭,外面的煙花在夜空里美麗地綻放,燦爛的流光映着他的臉,英挺俊逸,令人屏息,可是他的那種眼神,卻有種説不出的沉鬱和悵惘。

    「其實程歡不算最漂亮的,她連眼影都不會搽,穿上高跟鞋就會摔跤。」他的聲音低下來,「脾氣也不好,明明輸了也不肯低頭,道歉就可以解決的事情,總要跟別人爭對錯。坐車的時候會忘了繫上安全帶,下雨的時候會忘了帶傘。可是,她做人太心軟,別人要她幫忙的時候,從來不懂得怎麼拒絕,碰到看不慣的事情,就忍不住要打抱不平。身邊有人難過,她會想出各種各樣的話來安慰人家,輪到自己出事的時候,又惟恐給別人添麻煩,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不用了』……」

    喬瑞聽得呆住了。

    這些也算是理由?這都到底算是優點還是缺點?

    傅憲明驀然停住口,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歡程歡哪一點。可是他總記得她身上淡淡迷離的暗香,記得她笑起來臉上隱約的酒窩,記得她害羞時候臉紅的樣子,還有,每當他靠近她身邊的時候,她都緊張得不敢呼吸。

    一步一步,越陷越深,到頭來才發現,原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在演着一出獨角戲,而她,只不過是在台下冷眼旁觀的那一個。

    心裏明明知道,她接近他不過是為了星河廣場,為了換得榮泰市場總監的榮耀,可是,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把她的神情氣息,一字一句,統統從心底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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