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海上的夜很深,隨水起伏的船好像黑色鏡面上灰塵般的一點,渺小而無助。海砂在自己的牀鋪上輾轉反側,她不知為何,歌羅娜還有阿蘇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朵邊盤旋。
在屬於她的大海上,她感到她的力量已經完全地覺醒。這樣的她可以向卡斯蒙挑戰了吧,她深呼了一口大海上潮濕的空氣,信心增加了一些。
戰勝他,就可以為前進的路掃平障礙;戰勝他,就可以平息胸中的怒火——被人奪走全部生命的怒火。海砂攥緊了衣襟,阿蘇的話如醍醐灌頂,讓她重新思考起來。
如果不是卡斯蒙,零不會在米蘭痛苦地抉擇;如果不是卡斯蒙,雪莉不會被人抓走;如果不是卡斯蒙,零也不會到現在還音訊全無。
她忽然發現她痛苦的來源全部都指向一個人,她瘦弱的胸膛裏第一次燃起了從未有過的仇恨的火焰。
而我可以將這一切終結。
海砂猛地從牀上爬了起來,找到加百利家的家書,從中找到了加百利家流傳下來最具威力的保護符咒,走了出去。
一個被捏皺的啤酒罐,飛落入深黑的大海,透依靠在船欄杆邊止不住無聲的嘆息。這已經是第三個讓他無法入睡的夜晚了。
忽然,他聽到船頭甲板處有奇怪的聲音。他尋思了一下,覺得小心起見,還是過去看看比較好。
他小聲地走到船頭,藉着皎潔的月光,一個刻畫在黑色甲板上的白色符咒立刻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符咒的中央沉睡着一個白衣纖瘦的少女。
「海砂,你做什麼?」透立刻撲到符咒中央海砂的身邊,抱起她,感到她的身體十分温暖,甚至熱得有些過頭。
「你在做什麼?」透喊了一聲,忽然意識到他腳下的這個符咒正是加百利家的保護符咒,這個符咒一般是用來保護正在運用能力的家族成員的。
「海砂,你在做什麼?」他搖晃着她的肩膀,還是毫無反應。而船艙內的海琴此時也聽到了聲音,趕了過來。
除了駕駛艙內的船長,船上的其他三名成員也都齊齊地聚集到了甲板上。
「怎麼回事?」海琴正要靠近,透突然將海砂抱緊在懷裏,自己坐到了那個符咒的中心。
「海琴,我不在的時候,照顧好大家。」
「啊?」
説完,透的頭一低,聳拉到海砂的肩膀上,抱着她也跟她一樣,睡着了。
「怎麼回事?」海琴弄不清狀況,走進符咒也跟透對海砂做的那樣,用力地搖晃符咒中心的兩個人,可是無論他怎麼用力,他們真的睡得死沉,沒有絲毫反應。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哦!」這個時候,艙門邊的阿蘇恍然大悟:「難道海砂真聽了我的話,去……」
「去什麼?」
「去殺卡斯蒙。」
「殺卡斯蒙!」海琴又驚又急,但也無能為力。
Ⅱ.
透運用他的幻想力,展開了對海砂的思維的追蹤。他看到自己遠離身體,跟着一股能量波,越過幾萬千米的大海,鑽進了一大團灰濛濛的雲海裏。
雲海的那端似乎有熟悉的氣味和聲音,他迫使自己追了過去。掉出雲團,他一下子來到了一座很窄的石橋上,石橋下是幽深流淌的小河。
橋的一邊,一個穿了身粉色裙子的小女孩驚恐地叫了一聲,繼而平靜下來,瞪大了眼睛瞧着透。
透雖然遲疑了片刻,還是很快就認出了眼前的小女孩是誰。
「海砂?」
「透?」
「怎麼回事?」透走向海砂,她是那樣地小。
海砂也盯着透,看到他依舊是原來的樣子,為什麼每一次精神態時變小的都只有她呢?這藴含了什麼特殊的意思嗎?
「你怎麼會到這裏來?」
「你為什麼要到這裏來?」
兩個人同時發問,一同愣了下後,透一把抓住了海砂的手,立即轉身。
「跟我回去。」
「不行!」海砂用力甩開透,透吃驚地回頭,卻不知該説些什麼,兩個人光是這樣四目相對就已經尷尬得難受了。
「為什麼?」過了一會兒,透才接着説。
「透。」海砂也不知怎麼回答,她想了想,抬起頭盯着透,「透,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這裏?」透四周望了一下,蒸汽繚繞的白色迷霧中一座建築風格在18世紀的水上城市若隱若現。
「威尼斯?」
「不是。這裏是……」海砂將視線移開,才接着説,「卡斯蒙精神世界的入口。」
「卡斯蒙的精神……」透忽然明白了,海砂這是在做什麼。
「你?」
「對,我要摧毀卡斯蒙!你回去吧,我想只有這樣,我才不會再失去什麼人。我不要再失去任何人了,死也不要!所以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
海砂説完,毅然回頭向前走去。
透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意料之中地落空了。他呆呆地望着前行的海砂,忽然跑了兩步,把她一把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透?」海砂邊拚命掙扎邊説,「如果不是他,雪莉不會離開,零更不會!你強行帶我回去,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我沒有!」透更用力地抱住她,「我連跟你一起戰鬥的權利都沒有了嗎,海砂?」
「透?」海砂沉默了。
前方的迷霧漸漸散去,一座在黑夜裏光彩四射的繽紛城市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就是卡斯蒙的精神之城嗎?
海砂也是一肚子的疑惑,雖然這是她第二次進入別人的思維,但怎樣做才能殺死這個思維城市的主人?
毀掉這個城市就毀掉了它的主人嗎?海砂不知道她在這種狀態下還能不能使用能力,現在也只能姑且一試了。她抬手在空中劃出了一個符咒,命令道:「水的力量,摧毀!」
洶湧的洪水立即從天而降,瞬間半邊城市一片漆黑。
「唔!」
歌劇院中的卡斯蒙忽然摀住了自己的頭。
「怎麼了?」
「沒事。」卡斯蒙立刻鬆開手,維持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但那種從骨髓中透出來的深深疑慮卻怎麼遮都遮蓋不住。
「什麼發生了,我看得出來。」歌羅娜撫住他的頭,輕聲道,「或許我早就看出來了,有人攻擊你?」
「你早就看出來了!那為什麼不説?」卡斯蒙説完,眉頭痛苦地一擰。
「因為我還看出是誰導演了這場戲,那個人是你的朋友,而我不願看到你傷心。」歌羅娜幽幽地説,卡斯蒙額上已經有冷汗流了出來。
「那你就願意看到我……」他連話都説不完了,卻死死地盯着歌羅娜,彷佛此時此刻她才是他最大的敵人。
歌羅娜無視他仇恨的表情,平靜依舊:「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不要用力,讓我來解決。」
「不需要!我可以驅逐他們!不要你好心,我不需要你們……你……純……都不要!」卡斯蒙的笑容已經蕩然無存,蛇一樣惡毒的表情透過骨髓,佔領了他的面孔。
「是的,你可以驅逐他們,你甚至應該在他們進入的剎那就驅逐他們。可是你卻沒有這樣做!」
歌羅娜忽然站了起來,捧住卡斯蒙的頭,緊緊地盯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對他説:「不是你不願意這樣做,而是你完全沒有感覺到他們。不是你變弱了,是你的心變弱了。從零選擇離開你之後,你就開始害怕,從沒有害怕過的你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害怕,害怕有人再離開你。你害怕純,害怕尼祿,甚至害怕我!你甚至去試探尼祿的感情,你甚至帶我出來約會了!這種約會,你的笑容,我不需要!我現在就要讓你知道,無論天地是否崩塌,無論你是不是真的愛我,我永遠會忠於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請你不要再向我裝出笑臉,請你不要再害怕了!我的卡斯蒙!」
説完,歌羅娜女神合上了她的雙眼。
Ⅲ.
「怎麼樣?」海砂問透,在他們身邊那座水上的光華城市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我們成功了嗎?」
透回憶起當初和零意志交戰時的情景,在他用盡全力控制住零身體的剎那,他看到零的思維之地那片冰雪的大陸突然間完全消失,成了空無的一片。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雖然是廢墟,卻還存在。
「應該沒有。」
「那怎麼辦?」
「卡斯蒙的力量無比強大,如果要打敗他,一定要拼盡全力。」説完透也畫出了一個巨大的符咒,吶喊道:「火的力量,摧毀這裏!完全地燒燬!」
「水的力量!再次舞動起來!」海砂説完,兩條水與火鑄就的巨龍開始在這個荒蕪的空間裏肆虐地衝撞起來。
原本變得一片漆黑的大陸也被透的火龍照得明亮起來,忽然空間變得異常寒冷。藉着火龍飛舞的光影,海砂猛然瞥見,黑色的藤蔓從大陸的四面八方湧了過來,瘋狂地開始佈滿整個大陸,瞬間就結成了一個碩大的藤蔓的繭。將她和透都包裹進了繭裏。
「這是怎麼回事?」透才説完,就發現被包裹住的不光是他的身體,連他的火龍也被黑色的藤蔓包了起來。那些黑色的藤蔓就像一條條黑色的蛇,纏繞住他的火龍的同時,將龍的身體一口口地吞噬進了黑暗之中。
透和海砂的世界再一次一片黑暗。
「透!」海砂在黑暗中大聲呼喚他的名字,朝着他的方向摸索過去,誰知才前進一步,面前的黑暗就如幕布般瞬間拉開。
拉開的幕布之後,一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庭院出現在她的眼前,是歌羅娜的黑色花園和她的城堡。
「歌羅娜?」
「海砂。」
「為什麼我會到這裏來?」海砂疑問間,又有更多的藤蔓從地底升了起來,將她的身體一圈一圈包了起來。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歌羅娜似乎微笑了,更多的藤蔓從天空和地底伸出來,向海砂撲過去,將她的手腳脖子全部死死地繞住。
「因為我要殺死你啊,海砂。」
「為什麼?」海砂忽然覺得自己的問題很蠢,因為為愛而復仇的她剛剛才試圖殺死歌羅娜的未婚夫。
「放開我!」
她拚命地掙扎,可她的身體太小,很快就沒了力氣。
另一邊,透正一邊呼喚海砂的名字,一邊向前摸去,突然他聽到了奇怪的音樂聲,螺旋向下,不斷旋轉的命運的音樂。
命運之輪圓舞曲?透記得這個音樂,是聖蒂蘭島上第一次與海砂相見時的音樂。
音樂聲很小,他卻聽得很是清晰,似乎就是從他身體裏發出來的一樣。
他一邊繼續喊海砂的名字,一邊摸索着去探尋音樂發出的地方。突然,他的手觸碰到了一個東西。
他從腰上摸上來,漆黑的視野忽然明亮。他看到他手裏碰着的,也是那悠揚樂曲的源頭,正是維斯里送給他的八音盒。
這個八音盒不是壞了嗎?
不對!透立刻想到現在的他是以靈魂波的形態存在於卡斯蒙的精神世界裏,這樣的他怎麼還會摸到維斯里送給他的八音盒呢?
而且這個壞掉的八音盒,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突然響了起來,奏起的音樂還是他這輩子都記得的命運之輪。
這是命運之輪嗎?
滿心疑惑的他,在思索這一系列問題的答案之前,卻猛然間燃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看着眼前這顆心臟形狀,散發着柔和銀色光芒恢復了運轉的八音盒,他忍不住要試試看,這一次能不能把它打開,看看在它裏面到底藴藏着些什麼。
那種慾望強大不可阻擋,透幾乎沒有抵抗就伸手探向了八音盒的蓋子開關。他輕輕地按了下去,小巧的盒蓋緩緩打開。
突然,空間裏傳來海砂的叫聲:「放開我!」
透來不及去看八音盒裏的東西,立即向聲音的方向奮力奔了過去。
也是突然之間,他面前的黑幕一下就不見了,他看到黑色的藤蔓中那個很小的姑娘不停地掙扎,眼看着就要被藤蔓吞噬掉了。
「海砂!」他衝到藤蔓邊,都忘了去畫什麼符咒喊什麼咒語,而焦急地直接用手去拉那些堅韌的藤蔓。他奮力拉開兩條,又有兩條新的藤蔓從地底長出來覆蓋到了海砂的身上。
「走開!」透氣得大吼,雙手不知疼痛地拚命與藤蔓作戰。
「放開海砂!」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中,一條比他手臂還要粗大的藤蔓生生地被他拉斷,拉斷的瞬間他的手臂也傳來恐怖的肌腱斷裂聲。
雖然現在的他是精神態,而沒有實在的肉體,但他的身體也會疼痛,會流血。如果現在的他在與歌羅娜的對戰中死亡,他的身體即便是完好的也會隨之死亡。
透不是不知道這點,現在他也清醒過來,明白他還可以使用能力去燒燬這些藤蔓。
可是他才點燃火焰,忽的一陣厲風,他的火焰就被活生生地掐滅了。歌羅娜高貴冷漠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
「沒用的,這是我的世界,你是戰勝不了我的。」
「你……」透沒去問那些多餘的問題,既然火焰失去了威力,那就繼續用手去與那些藤蔓搏鬥吧!
海砂被吞沒的身影漸漸又露了出來。透拉開纏擾在她腰上的藤蔓,連肩膀都感到了毀滅性的痛苦。
「認輸吧,你的能量快消耗完了。」歌羅娜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二人,忽然視線在透腰上的一個物件上停了下來。
「沒關係!我只要救一個人就好了!」透大叫着用牙齒咬開最後一條纏繞在海砂身上的藤蔓,將海砂從中拉了出來。
「醒過來!海砂!」
海砂在透的嚎叫聲中甦醒,眨了眨眼。
「海砂!離開這裏!我們一起離開這裏!」透説完用碎掉的胳膊夾住海砂的小手,拚命向前衝去,腳下卻意外地踩到了什麼,他低下頭一看,頓時站住了。
「怎麼了?快走!」海砂回過頭,只見那些瘋狂的藤蔓紛紛向透伸出了它們鬼一樣的身體。
「透!快走啊!」
透卻沒有反應,雙眼緊緊地盯着面前地面上一隻遺落的八音盒。
八音盒的蓋子已經打開。
很早前埋下的種子終於發芽。
透看到它,在它命運之輪的音樂之下,裏面跳舞的小人是零和海砂。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是多餘的。
再看這個為了海砂體無完膚的自己,真好笑,可憐得好笑。
那我就不要回去好了,留在這裏好了。
「你走吧,海砂。」
透蒼然一笑,黑色的藤蔓立刻將他包裹住。
Ⅳ.
「透!」海砂伸出手想要拉住透,可透卻在她的指尖處滑走,被蔓藤拖走,掩埋起來。
我的手為什麼這麼短!海砂在心裏懊惱地大吼,為什麼只有她的身體這麼小,透和歌羅娜的都沒有變化,卻只有她的,這麼小。
為什麼軟弱地需要人救助的人都是她,她明明是希望女神啊!
「透!」她撲到那些蔓藤之上,努力地敲打丶使勁地掰都沒有用。
「你走吧,海砂。我不想殺你。」歌羅娜在她身邊冷冷地説。
海砂仰起頭望向她:「那透呢?你要殺死透!他是無辜的,是我,是我想要卡斯蒙的命,他是為了我才來的,如果你要殺就殺我,放透走!」
「你看不出是他放棄了嗎?」歌羅娜走過來,拾起那隻旋轉的八音盒放到海砂手中,「是他放棄了和你一起出去。」
「他?」海砂這才看到在她手裏隨着命運之輪旋轉的人偶是她和零。
「我……」
「他是多餘的。」歌羅娜説完,轉過身不再管海砂,向她的城堡走去。
「他不是多餘的!透!不是多餘的!」
「那他是什麼?」
海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痛恨不能回答這個問題的自己,卻還是無法回答。
「嗯?你説是你想要殺死卡斯蒙?你怎麼會這樣想?」歌羅娜盯着她,似乎感覺到什麼,走到海砂面前用手摁住了她的頭,輕聲問道,「告訴我,為什麼是你?」
「我?」海砂想起了阿蘇的話,想到了那個灰頭髮的亞洲男人。
「是他嗎?Syu?」
「Syu?你認識這個人?」海砂立即問。
歌羅娜笑起來,譏諷地瞧着海砂:「這個時候還會問與透無關的問題,呵呵,你果然還是個孩子。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絕對地對別人的愛。你還是孩子,永遠都會是這個樣子。」
「我當然懂得愛!」
「你懂的只是海砂要什麼。」
海砂無言以對的樣子讓歌羅娜再一次微笑起來。
「我……我不是。」
「那麼我們打個賭好嗎?」歌羅娜退後一步將手放在那些糾纏成死結的藤蔓上,螢火蟲一樣潔白的光蟲立刻從她掌心飛了出來,温柔的光在藤蔓間穿梭,輕輕地將一個又一個死結打開。崩斷散開的藤蔓中心,透抱着膝蓋,面帶微笑地沉睡在一片光蟲形成的圓形光毯上。
「他在那裏。如果你能夠喚醒他,我就讓你帶着他一起走。」
「真的?」
歌羅娜對着她點了點頭。
海砂遲疑了下,拖着步子走到了透身邊,蹲下身撫住他,他的身體冰冷,笑容卻呈現出久違的快樂安詳。
「透,你醒醒!」
「透,聽得到我説話嗎?求求你,醒醒。」
「透!」
「透!」
海砂知道自己又一次沒用地哭了,又一次除了喊他的名字什麼都做不了,甚至什麼都説不了。
「透……」
她連他的名字都喊不出口了。
歌羅娜似乎在笑,又似乎已經遠遠地走開,把這當做一場了無生趣的遊戲。
而在這場遊戲之外,守護着海砂和透身體的海琴突然想到了什麼。
Syu在日文中是純嗎?
「阿蘇,你的日本名字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海琴用不標準的日語發問,緩緩地轉過了身。
至極至靜的微笑掛在阿蘇的嘴角,他用他能夠説服任何人的嗓音清晰地將三個字吐了出來:「冰室純。」
「渾蛋!」
Ⅴ.
突然,海砂打了個老大的冷戰,氣温好似一下降低了好多度。
怎麼回事?她抬起手赫然發現她的手指已經開始結凍了。
歌羅娜的黑色森林依然如故,看似沒有任何的改變。再看她身邊的透,眉毛上也逐漸結出了一層白白的霜。
似乎感受到温度劇烈的變化的只有透和她。
「是你嗎?」
「不是。」
歌羅娜的回答海砂早就料到,一定是船上發生了新的狀況,她和透的身體真的變冷了。
是海琴與那個神秘的Syu做了什麼吧!
海砂知道此刻早一秒帶走透,無論是對他們還是對船上的海琴都是性命攸關的。
可是,她該怎樣喚醒透呢?
她看着透,低温已經從他的四肢向他身體最重要的地方蔓延過去了。
他的身體變得很冷,記憶裏那個總是温暖總是會用力抱住她的人開始變得冰冷。
的確,總是被他抱着,總是被他愛着的我,不懂得愛,一點都不懂。海砂張開她短小的雙臂抱住透,可現在連她也無法徹底讓透解凍了。
一切都遲了。
「透,我不愛你。我愛着零。我會為了他,遺忘你,逃避你,甚至害怕你,哪怕你痛苦不已,我也不會為你傷心。可是……可是如果你就這樣離開我,我會受不了的,我也會崩潰的,我會很沒用地哭死的。我知道這樣我很可恥,我知道這樣的我很糟糕,可是請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如果你愛我,求求你和我在一起,和這樣不能愛你的我在一起,為了我不要放棄!不要!我需要你,跟需要零一樣需要你!求求你!」
「你快走吧。」歌羅娜無聲地走到海砂身邊,低頭看着在低温下變得蒼白無比的她,「走吧,否則我也無法救你。」
「不。」海砂躺在透的身邊,雙臂已經僵硬成抱住他的樣子打不開了,「即便我不愛他,也不能在他死後獨活,我做不到,做不到的。」
「哼……」
歌羅娜微微地笑了下,身體變得模糊飄渺,不一會兒就完全消失了。
海砂感到她的雙眼越來越累越來越重,身邊的透臉上的笑容是那樣地好看。她看着他,似乎也感到了安心和美好,終於不再掙扎閉上了眼睛。
「海砂!透!」
「海砂!」
突然,她聽到了海琴的聲音,嘶啞劇烈,眼前忽地一亮,她居然回到了船甲板上。怎麼可能,她不是已經決心要和透一起赴死了嗎?
「海砂!」海琴渾身鮮血地爬到海砂身邊,海砂看見海琴身後是所有船員的屍體和冰室純那依舊温柔和善的笑容。
雖然他微笑的臉上沾滿了飛濺的血花,他的目光卻依舊是那樣恬靜親和。
「冰室純!」海琴怒吼着集聚全身力量,再次向他發出幾十道尖鋭的冰錐。可是那些冰錐根本連冰室純的身體都沒有靠近便改變了方向,飛向了四面八方的其他地方。
海琴重重地喘息着,失血過多的身體已經沒有力量再發起下一輪攻擊了。而面前的冰室純居然還完好無損,分毫都沒有傷到。
冰室純微笑着抬起手,操縱着他的冰錐,調轉方向,朝向了海琴自己。
「哥哥!」海砂大叫着用身體抱住海琴。忽然她聞到一股久別的氣温,來自太陽光,最純正光明的力量。
金色的火焰從她身後衝出,融化了冰錐的同時,獅子一樣撲向了冰室純。
「滋」的一聲,冰室純的頭髮被火焰點燃。
不等他反應,一團更大的火焰緊接着向他衝了過去,火焰掃過,他的身體迅速化成一攤黑灰,不見了。
海砂沒空關心化成灰燼的冰室純,轉過身,果然那些保護她的火焰都是由同一個人發出來的。
「透?」
「海砂。」
明亮的月光下,他那雙得靈於朝露精華純淨吳鈎的大眼睛裏滿是力量和熱情。他撲閃撲閃眼睛,對着海砂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海砂,我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透!」海砂明白過來,最後依舊不是她帶着透離開了歌羅娜的控制,而是透帶着她離開。
是透一直在保護她,哪怕得不到她的愛,卻還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為了她繼續付出一切都可以。
透的懷抱是那樣地温暖,抱着她讓她無所畏懼,安心得隨時可以甜睡。
海琴不安地在那攤灰燼邊查看,他不相信黑暗三大天王之一的冰室純就這樣輕易地被透打敗了。
那些灰燼的樣子還維持着一個人的形狀,而且看上去非常薄,就好像是一張人形的紙燒掉的樣子。
「我猜我們看到的他一直是用番尼的借身魔法造成的假象吧。」
海琴抬起頭不敢相信這句推理性極強的話居然是透説的,透對他笑笑,笑容依舊陽光,不過卻沉穩滄桑了許多。
「不要那樣看着我,人總會變的,不過我會一直是透,你們所有人的透。」
透清了下嗓子,繼續説:「我一見到他就對他使用了測級符號,卻什麼都沒有測到,現在想想一定是因為他不是冰室純本人,而是一個替身,所以才會矇騙過我們所有人。」
「奇怪了。」海砂從透的懷裏出來,想起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禁疑惑不已。
「他為什麼要慫恿我去殺掉卡斯蒙呢?他又怎麼會突然消失呢?」
Ⅵ.
「你怎樣?」
歌羅娜將她的手帕打濕放到卡斯蒙的額上。那個總是在微笑的人,斜着眼睛,表情憎惡地瞧着身邊為他服務的女人,忽然伸手推開了她的手帕。
「為什麼放走他們?」
歌羅娜收回手帕,默默無聲,過了很久忽然説:「弄臣一點都不好看。」
「你……」卡斯蒙還要説什麼,歌羅娜轉過手將一個東西放到了他的手心。
一隻破碎的八音盒,還在賣力地旋轉歌唱。
「這個。」
「你的種子,為什麼要在我完全控制了他們之後打開?」歌羅娜轉過頭,目光深幽地盯着卡斯蒙,「你不信任我。你果然害怕我嗎?你知道讓我傷心的是什麼嗎?不是你不信任我,也不是你害怕我。而是,卡斯蒙,為什麼你要如此脆弱,這不是我的卡斯蒙,也不是你的卡斯蒙。沒有了零,你就不是卡斯蒙了嗎?你就不是世界之王了嗎?不要這樣,告訴我你不會再這樣!」
「我……」卡斯蒙久久地盯着她,感受着她飽含沉重感情的目光。緩緩地笑容又出現在他臉上。他沒有回答歌羅娜的質問,傾身向前挽住她的腰,將頭埋了下去。
耳邊響起了掌聲,頭頂的射燈也亮了起來。
歌劇結束,整個歌劇院裏的觀眾都站了起來,唯有右腳樓上包廂中的他和她,無視燈光,無視全體起立的觀眾和嘈雜的掌聲,擁吻着對方,忘記一切。
一吻過後,卡斯蒙端詳着懷中的她,忽然搖了搖頭,嘆息起來:「討厭,又被你看穿了,我真失敗,在你面前從未成功過。」
「不。你從未失敗。」歌羅娜捧着他的面頰,動情地看着他,「失敗的人一直是我,也永遠是我。」
「為什麼?」卡斯蒙饒有興趣地問。
「因為我愛你。」歌羅娜説完,垂下了頭,避免去看他的表情。
卡斯蒙不解地搖了搖頭,鬆開她,微笑道:「你能猜出我現在想去哪裏了嗎?」
歌羅娜點點頭,指着歌劇院的大門對他説:「直升飛機和茲羅都在那裏等你。」
「很好。」卡斯蒙又吻了下她的額頭,站起身離開了歌劇院。
歌劇院外的前坪上果然茲羅和直升飛機都靜靜地等候着他,一邊佩服歌羅娜對他的瞭解,他一邊走向直升飛機。
「厲害的女人。」卡斯蒙搖頭笑道,忽然愣住了。
他明白過來,歌羅娜那些話的意思——
因為我愛你,你卻從未真正愛過我,所以無論我能不能猜出你的心思,輸的那個人才都會是我。因為愛情裏,輸贏的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誰比誰投入得更多,而我已經為你投入了我整個的生命。
所以輸的人是我,永遠是我。
「陛下!」
茲羅的呼喚聲讓他回過神來,他回頭又看了眼夜色中變得暗淡的歌劇院,讓他的表情在沒人能夠看清的地方停留了許久,才轉過來對茲羅道:「茲羅,尼祿在哪裏?」
「他?」茲羅遲疑了一下,立刻做出生氣的樣子大聲説:「那個傢伙,你一説我就來氣!我把他還有他的女人帶出大泡泡後,他居然説他要休息一下,轉身就不見了,完全不理會你叫我們到拉斯維加斯集中的命令。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真是的,明天我就把他抓回來,您放心!」
「是嗎?他不見了嗎?」卡斯蒙沉思了片刻,回想起歌羅娜的話後平靜下來,臉上還湧起了温暖的表情。
「讓他去吧,我相信他,我應該一直相信他才對的。」説完,他拉起地上的茲羅命令道,「送我去東京吧,番尼的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