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我尋訪的第九十九間學校了,然而莫可,你究竟在哪裏?我還要找多久,才能找得到你?”世美得體地應對着伴他參觀校園的校長與教務主任,滿臉燦笑中,只有那對照照生輝的瞳眸偶爾飄過些許烏雲。
當年,他大學一畢業,立刻拋下相交至深的女友,獨闖天涯,二十郎當歲的年輕小夥子,以為兒女私情只是人生中最不重要的一小部分,豈能與事業、前途相提並論。
然而,如今三十歲的大男人,他如願以償坐在權勢名利的頂端,可是……他好寂寞、好空虛、好孤單……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羨慕起大姊和大姊夫的夫唱婦隨、榮辱與共;大哥和大嫂的熱鬧生活、喜樂相伴;二哥和二嫂結伴遨遊天下,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每每在這當口,他就後悔曾鬆手放棄掉的一切,原本他可以過得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幸福的,但……
“客人、校長、主任好。”一個小學生走過去時,有禮地朝他們鞠躬問安。
“你好。”世美一本正經地朝小男孩點了點頭,眼角餘光忍不住追尋着那道小小身影,好可愛的孩子,七八歲了吧?一張小臉蛋分明稚氣未脱,卻蓄意繃得像張撲克牌似的,真是有趣。
他想起兄姊們那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起初他還笑他們愚蠢呢!可是現在,他不曉得多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今天真是太榮幸了,可以請到譽滿全球的毛律師撥空前來本校演講,您的到來,使敝校蓬蓽生輝。”校長的高帽子一頂戴過一頂。
“哪裏。”世美漠然扯動唇瓣拉出兩道不具笑意的彎弧。天知道他願意屈駕到各小學演講,目的只是想找出失蹤多年,目前可能擔任國小教師的情人。
況且這種恭維辭他聽多了,早已麻痹,再多的榮耀與喜悦,找不到人共享,也只是強大的空虛罷了,若莫可在……
呵!他又想起她了,年紀越大,思念她的次數就越頻繁,尤其親身品嚐過人生酸甜苦辣的各式滋味後,心底越發渴望擁有一個榮辱與共、禍福相依的親密愛人。
而莫可正是他打心底渴求的最佳人選,他永遠忘不了求學時代那份沒有心機、不圖報酬的純愛。
現今在他身邊打轉的女人,哪一個不是將他稱斤論兩地在評論,只除了莫可,那個最笨、最呆的單純女人,才是惟一真心只愛他一人的傢伙,可是她在何處呢?
“……如今提起‘毛世美大律師’的大名,誰能不知、誰能不曉?”教務主任幫腔地拍哄着。
“哪裏……”他早厭倦了這些沒有內容的對話,抬起手正想阻止校長和教務主任繼續拍馬屁,一顆小炮彈突然衝到他面前。
是剛才路過向他們行禮的小學生。
“先生,請問貴姓大名?”男孩筆直的目光射向世美,他剛才似乎聽見一個令人震驚的名字。
喝!校長和教務主任同聲低呼,哪裏來的無禮學生,竟敢當面衝撞貴客。
“你……”教務主任舉起右手,正打算開炮轟人,卻被世美一記冷冽的眼神懾怔當場。
他玩味地蹲下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龐大身軀,森寒目光掃向男孩。
男孩沒有迴避、也沒有驚慌,靈黠的大眼裏閃着坦誠與智慧的光芒,甚至帶點孺慕,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
好樣的!多少年了,沒有人敢當面迎向“毛大律師”的視線,有些客户的小孩看到他,甚至會被那滿身的冷冽氣息嚇哭,而這小子——他夠種。
世美饒富興味地朝他伸出友誼的手。“你好,我姓毛,毛世美。”
男孩評估性望了望那隻伸到面前的大手,半晌,他平穩地伸出手和世美相握。“你好,請問毛先生的名字是這三個字嗎?”他把一直挾在腋下的課本翻到背面,遞到世美跟前。
世美將視線投射在小學二年級的課本上……哈?他眨眨眼,定神再看一次,課本背面端正地寫了三個字——毛世美。
這是男孩的課本嗎?如果是……嘿!他們同名同姓耶!
有緣?抑或巧合?他點點頭,很有興趣聽聽這個男孩接下來會説出什麼更巧合的事。
“毛先生有三個兄弟姊妹,大姊毛世宇,大姊夫王豫、大哥毛世真、二哥毛世善?”
“嘿!小朋友,你會算命嗎?算得可真準。”世美開着玩笑,陰鷙的眼眸卻眯更細了。
“不是。”男孩搖搖頭。
“哦?那你怎麼會知道我這麼多的事?”世美挑了挑眉峯,鼻端聞到陰謀的味道。
“因為我是你兒子。”男孩拍拍他的肩。“我母親姓王,王莫可,毛先生大姊夫的妹妹。”他開心地笑了,撲克牌般的小臉蛋垮了下來,漾起天真無邪的純輝,看來給母親驚喜的禮物有着落了。
“嗯?”一口氣險險岔進世美的喉管裏,若非那兩隻即時握緊的拳頭,“冷麪律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招牌面具,豈不要垮在當場。
錯愕過後,便是驚怒。星星之火以着燎原之勢迅速地席捲他整個身軀,連太陽都躲進雲裏,不敢與這熾烈的熱氣爭輝。
情感上,他是相信男孩説的話的。
會説出“我是你兒子”,而不説“你是我爸爸”這種倨傲自我的態度,除了他毛某人的兒子,不會有別人。
會在自稱是他兒子後,又叫他“毛先生”,而不叫“爸爸”,這種怪異的言行,除了那個天真愚蠢,兼邏輯觀錯亂的女人——王莫可外,恐怕也沒其他人教得出來。
再加上一張活脱脱是他小時候翻版的臉孔,同名同姓一字不差的名字——毛世美,嘿!要有人説他不是他兒子,那才有鬼。
可是在理智上……
記憶中和莫可交往的四年裏,除了親吻、擁抱,壓根兒再沒有更進一步的親密行為,難道親親小嘴也會懷孕?老天爺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
而且莫可若真的生下他的孩子,卻又執意躲他八年,哼!他不以為她是別有目的,以他對她的瞭解,她根本沒有玩心機的本錢。如此説來,這女人大概是瘋了。不過,太好了,他就快要找到這個笨女人了。
***
“對不起主任,我真的不舒服,所以……”莫可側身閃過一隻肥大的爪子。她不喜歡應酬的事全補習班的人都知道,當初進去教書時也聲明過了,絕不為了業務陪客户吃飯,如今蕭主任以這件事來為難她,實在沒道理。
“只不過吃頓飯罷了,有什麼關係?王老師,你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蕭主任涎着笑臉一路跟着回莫可的公寓,在她進門前拉住她的手。
其實以他班主任的身份,大可不必對一個小小的授課老師如此低聲下氣的,只是近兩年來她的名氣日益增大,現今補習班裏的學生,有八成是衝着“王莫可”三個字而來,她等於是一尊財神爺,絲毫開罪不得。
加上這女人生得不錯,清秀高雅,活脱脱一枝百合花似的,他心裏愛慕得緊,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想以威脅手段逼迫她。
“主任,我進補習班教書時就説過,我是絕不應酬的,你……”原本是打算甩掉他的,可是注意力卻突然被某樣東西吸引住,到口的話驀地停了。
莫可的視線越過蕭主任的肩膀落在二十公尺處街角的陰影上,那是一個龐大異常的身軀,虎背熊腰、威儀逼人,一股天高地傲的昂藏氣勢,連揹着他的蕭主任都感受得到。
他打了個寒顫,轉過身去,陰影的主人現身,其壯碩的體魄甚至比他高出一個頭。
“你……你……你你……”蕭主任發現他的舌頭不知什麼時候被貓吃掉了,它甚至發不出一個正確的音。
沒理由啊!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怎麼會隨便被一個陌生人嚇得掉魂兒?尤其這個人還帶着一臉微笑。
但他就是怕他,打心底膽寒,這個人像是……從地獄來的魔物——
“世美?”莫可突然驚呼,老天!不會這麼巧吧?昨天珍裘才警告過她的,想不到今天……哦!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恨不得自己可以像空氣一樣徹底消失掉。
她不敢看他,直覺想要躲避,可是她的視線卻再也離不開他,彷彿她與他的命運早註定糾纏不清。
“好久不見。”世美緩緩步出陰影,然而佇立在陽光下的他,一雙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卻遠較角落陰影更加沉暗上幾分。
莫可水靈靈的星眸瞬也不瞬地盯在他身上,隨着那抹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清楚映入瞳孔,層層水霧不由自主地蒙上雙眼。
天啊!是他,真的是他,不是做夢,他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她眼前。兩串晶瑩剔透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滑下臉龐。
從不知道人心是這般易感。而她竟是如此如此地想他!嗚!她趕忙用手捂住差點溢出唇瓣的低嗚,不想在他面前哭的,無奈相思磨人的感覺實在太痛了。
世美冷冷地瞪着握住莫可小手的陌生男人,心底像有十把火在燒,可以確定的,他很不高興有人碰她。
“毛世美。”他伸出手。生氣歸生氣,但他已不是當年那個毛躁小夥子,不能不問清楚就隨便送人一拳,給那個男人一個機會,如果他肯放了莫可的手,與他相握,他可以不予追究其戲妻的大罪。
“啊!”蕭主任愣住了。平視的眼光落在一堵厚實的胸膛上,要他跟這個巨熊也似的男人握手,呃!好像有點危險。他的手掌有他的兩倍大,而且他看起來正在生氣,這樣……
莫可察覺到捉住她的蕭主任的手似乎正在發抖。訝異混着激情的目光不由自主緊緊鎖在世美身上,記憶中那個機靈似鬼、一肚子鬼主意,可以為了逃婚不惜扮同性戀騙人的大男孩長大了。他變得成熟、穩重,甚至一記眼神就可以叫人害怕。
這就是名聞國際的毛世美大律師的實力?如果是,顯然他已經達成他多年的願望了。
她為他高興,一顆心激動萬分。然而感動之外,還有一點點陌生。時間造成距離,她的腦海裏依然描繪不出他雄赳赳、氣昂昂的男人模樣。這樣的偉岸男子還是她昔日的戀人嗎?
世美很不滿,為着莫可竟沒甩開其他男子的碰觸,以及伸出去的手遭到漠視。
他更生氣了,狂暴的怒火源源不斷往外飄射,即便因為兒子,而對莫可未婚生子、躲他八年的事有一絲絲諒解,在看到這幕拉扯不清的情景後,恁多的寬容也被大量的火氣蒸發光了。
審視的視線輪流掃過她和那個陌生男人,安內必先攘外,莫可的事待會兒再説,至於不識相的人……他走過去,顧不得風度用力扯開兩人糾纏的手。
“這位先生,你還有事嗎?”冰冷的話語字字從世美口中迸出,其温度比北極萬年不化的寒冰,還低上幾度。
最先被世美狠酷的表情嚇一跳的是莫可,還以為八年來透過珍裘瞭解他,他們之間即便有距離也不致相差太多,然而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他早已爬到天上,她怎麼伸手也夠不到的地方。
突然,她開始擔憂自己未來的命運。老天保佑他還不知道兒子的事,否則……也許他會把她生吞活剝下肚。
蕭主任開始發現事情不對勁了,雖不知自己是哪裏得罪了這個煞星,不過以他閲人無數的經驗,這種人還是不要和他硬碰硬的好。
“沒事,沒事。”蕭主任對着世美扯開一臉討好的笑容,但轉向莫可就沒那麼便宜了,畢竟他是她的上司。“王老師,你好好考慮清楚,梁董事長請你吃飯是看得起你啊!”
“任何一個男人想請我的妻子吃飯,似乎該先知會過我吧?”世美冷冷地插進他們的談話中,雖不清楚莫可的職業,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高興有男人想請她吃飯。
“妻……妻子……你……你們……”蕭主任指指莫可,再看向世美,怎麼沒有人告訴他,補習班裏最有價值的單身貴族已經結婚了?
世美沒興趣看他下巴掉到頸子的蠢臉,兀自走向莫可。“我們必須談談。”他緊緊拉住她的手臂,不容她推辭,今天,他要知道,他的兒子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為了這件事,他不惜丟下演講會,任一千多名學生坐在禮堂傻等,拿着那個自稱他兒子的小男孩寫的地址,跑來找她,他做了這麼大的犧牲,怎能找不到答案。
“可是……那個……我……”莫可焦急地絞着雙手。不行啊!在他火冒三丈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想和他談。
“怎麼?難道你們還沒談完?”世美沉着聲問道。飽含火氣的語調裏,盈滿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獨佔欲。
“當然不是。”莫可趕忙否認。道不同不相為謀,天曉得她多想即刻擺脱蕭主任的糾纏!
可是她更怕他,她不要當炮灰啊!“呃……我還有事要忙,而且……那個……我們應該沒有很重要的事非立刻談不可,所以……”
“哦——”他撇撇嘴角,不屑地哼出一口氣。老實説,她根本沒有説謊的本錢。“那兒子的事算不算重要?”
天啊!原來他早知道了。
她捂着臉不敢再看他。雖然偷他精子時就猜到他會生氣,可是多年來她從沒想過該如何應付這樣的恐怖局面。
怪她遲鈍吧!但實在也因為她沒料到他會這麼早出現,本來打算十年一到,由她主動帶着兒子奔向他的懷抱,自首的罪比較輕嘛!他應該會原諒他們,並高興地接受他們母子,結局就像所有的童話故事一樣,從此王子與公主過着快樂幸福的日子。
哪裏知道……唉!早知如此,她就窩在南投深山不下來了。
“怎麼?”她過於激烈的反應叫他心悸,幾乎可以猜出事情真相絕對會令人氣死。“還是你想在這裏談?我不介意。”
但她介意。“不——”就知道做壞事一定會受到處罰的,但絕不是在巷子口、更不會在蕭主任面前,這種丟臉的醜事只要他和她知道就好。
坐在世美的車子裏,莫可低着頭不敢看他。
他的怒氣太明顯了。雖然她不認為這件事完全是自己的錯,畢竟當年為江山拋棄女人的是他;而她的決定只是一股女人對於痴愛追求的傻勁兒,他實在沒理由將所有的罪歸在她身上。
世美當她的沉默是敢做不敢當的懦弱表現,眼裏兩簇怒火燒得更旺,濃濃的低氣壓籠罩住小小的車廂,沉重得幾乎叫人無法呼吸。
“為什麼這麼做?”他深吸一口氣,這個問題從進車裏開始,他已不知問過幾遍,而她的回答——愛,多荒唐可笑又虛無縹緲的答案?這樣缺乏證據的供詞教他如何接受?
“我説過了。”她抿抿嘴不想重複解釋。雙瞳黯然閃過一抹受傷害的神色,他的不信任,叫她難過。
男人呵!他們只相信可以掌握在手裏的實質東西。既然如此,不論她答案如何,他也不會相信、不會懂,她何必再浪費唇舌。
“你?”他煩躁地用手扒過一頭吹理整齊的髮絲,將它們撥弄得亂紛紛,正似此刻的心情。好吧!這個問題略過,他實在沒太多精神與體力和她不停地耗在同一個問題上。
“我問你,孩子是怎麼來的?我不記得八年前和你發生過親密關係,而且我也沒上過精子銀行。”
噢哦!問題的重點終於來了。莫可一顆腦袋幾乎埋進雙膝間,這件事要怎麼説呢?
“我……就是那一天……我們喝酒啊……你喝了一杯,然後就倒了,倒在我身上……呃!那個……你記不記得?後來我扶你上牀……”她習慣性絞着十指又羞又急。
那夜的事情,每一幕、每一景,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甚至連他每一寸的肌理紋路她都可以一一數出,只是這種事,做得可比説得容易。
“這麼説來,是我酒醉失態,欺負了你?”不會吧!他不記得自己的酒量和酒品有這麼差。“不對。是我抬你上牀的。”她誠實地招供,不會因為害怕就隨便入罪他人。
“我知道,問題是上牀之後呢?”他以僅剩無幾的耐心,再問一遍。
“睡覺啊!”這樣夠清楚了吧?拜託他別再問下去了,她無法將那場性愛鉅細靡遺地描繪出來。
“我問的不是結果,是過程。整個過程是如何發生?由誰主導?”他的音量最少高了八度,原就不值得稱許的耐性即將消失殆盡。
“我……”她囁嚅了一下。眼前的他彷彿幻化成一頭兇猛的暴龍,而她則是等着被撕裂的食物。
他揉揉太陽穴,懷疑她何時會將那一身纖細的骨頭抖散?有什麼理由她會怕得好像一隻被綁在實驗台上待宰的小白鼠?
該死的!可以肯定,他再施點壓力,她會給他來個一暈了之,到時候他想知道事情真相,可就難了。
“從頭再來,我喝醉了,你抬我上牀,然後呢?”有些犯人是逼不得的,當律師多年,這個道理他還懂。對付這種人只有循序漸進、軟硬兼施才可以誘出她的答案。
“我們就‘上牀’了嘛!”一説完看到他的表情,她就後悔了。這個人根本不明白含蓄的講法,看來她該直截了當挑明“做愛”兩個字才對。
世美按着已經疼得發麻的額頭,對於這場雞同鴨講備感無力,也許他問錯方向了。
“OK!那我再問你,”他仔細回憶她説過的每一句話,企圖捉住任何一點遭到遺漏的線索。“你説,我喝了一杯酒就醉了?”
“對!”她點點頭。
“不可能,毛家人每個都是天生的酒國英雄,千杯不醉,我怎麼會只喝一杯就醉了?”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了。
“因為……”她囁嚅着不敢開口。這個真相會氣死他的,不!也許他會先打死她。
“因為什麼?”他的暴吼像平地一聲雷。
“我在酒裏放了安眠藥——”答案衝口而出後,她絕望地閉上眼睛,雙手無力撐着低垂的臻首。
天啊!他一定會恨死她,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你——對我下藥?”他咬牙切齒,按着差點因暴怒而罷工的心臟。
該死的!他的警覺心居然低到如此地步。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可以輕易撂倒他,哪天有個殺手在他眉心開個血洞,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處在那種時機、地步,除了這個方法,她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可以保得住他的愛十年不變。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他的聲音遽然轉低,臉色也變得森冷般陰邈。
“我愛你,我想要你的孩子,我……”她搖搖頭,哽咽地説不出話來。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而他依然不懂。事實上,自古以來男人就不瞭解女人,他們野心太大、想要的東西太多了,相較於女人僅執着、痴狂於惟一的“愛”,兩者揹負的東西實在相差太遠。“而你卻躲了我八年?”是的!他不明白,這樣的理由根本不成理由。
“是你執意要走,我答應等你十年。”
“所以你帶着兒子離家出走,讓姊夫,讓所有人都找不着你?”
“我如何能不走?大哥不會答應我未婚生子的?”
“因為未婚生子本來就是不對!”
“我沒有辦法。”
“什麼叫沒有辦法?只要你不設計我、不偷我的種、不生下孩子……”
“然後你會忘記我,永永遠遠地離開我。”她一直知道的,如果不做一件“特別”的事留住他,她會變成他生命中的過客,偶然在他的心湖中投下一圈漣漪,事過境遷後,甚至連個痕跡都不留。
“原來如此。”他眼瞳飛掠的淡淡憂鬱和繃緊的下巴,在在説明了他強忍的怒氣。
想不到她竟與其他女人一樣,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他,為什麼?為錢?為名?為利?
她説是因為“愛”,哈!多可笑的一個字眼。那個字真可以解釋一切?
“世美,”她雙手握緊,猛吸氣屏住胸口的疼痛,帶着喑啞的傷痛。“我沒有想要束縛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一份‘愛的證明’,就算你不回來,孩子依然是我的,我會疼他、愛他,我們照樣會過得很好。”
“然後讓他成為一個生父不詳的孩子?”她明知道他做不到如此絕情的地步,所以她才會布這個局引他跳入。
“不!我不會瞞着孩子他父親的事。”事實上,她連當年他們戀愛的事都告訴兒子了。
“卻沒有我參與的地方?”
“如果你想的話,沒有人會阻止你,你永遠是孩子的父親。”然後她是孩子的母親,他們之間的聯繫將永遠不會斷。
哼!他冷笑,追根究底,最後目標還不是那個……“就如你所願,我們結婚吧?”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從頭到尾她沒提過那兩個字。
結婚?不!此時此刻她不會答應與他結婚的。他根本還不瞭解當年她做此決定的原因,求婚只是肇因於責任歸屬問題,這樣的條件婚姻她不要。
“對,而且要越快越好。”他不會任由毛氏子孫流落外地,兒子誓必得認祖歸宗。
“不——”天!這樣的結合,他們的婚姻豈不成了名副其實的墳墓。
“不?”她的反應叫他一時怔住。她不是處心積慮要擁有他,才使計陷害他的,現在她的目的達成了,卻反而後悔,這又是何道理?“為什麼‘不’?如果你不想跟我結婚,當初就不該生下我的孩子,你以為你現在還有其他的選擇?”
“因為你根本不愛我。”她虛弱地吶喊,淚水隨之沾濕了衣襟。上帝!這場折磨到底還要持續多久?
也許當初這個決定下得有些不夠慎重,因此傷害了一些人,但她也不是完全沒有付出代價啊!難道不能看在少女的一片痴戀情狂上,讓一切到此結束?
“愛?”他忍不住地嗤笑。“八年前,我們曾經談了四年的戀愛,這還不夠嗎?”
“然而八年後,那場愛已經冷了、淡了。”至少她看他是如此。以前他不會這樣無情地咄咄逼人,那曾有的温柔與體貼,今日重見,早似昨日黃花,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他第一個想法是“她變心了”。隨即他發現,他非常厭惡這個可能性。“你沒有選擇的餘地,為了兒子,我們必須結婚。”他堅持己見絕不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