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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從她離家後父親便不曾干涉過他們的事,只有汪姨主動跟她電話問候過一、兩次,身邊完全沒有狗仔隊打擾他們的寧靜。

    她在家自修閱讀,偶爾畫畫油畫,嘗試種植盆栽,把小小的公寓做了一番佈置美化。

    她要求左聿教會她簡單的烹飪,她滿意於家庭主婦的職位,假日兩人便乘坐機車出遊或與他形形色色的朋友同歡,他們的相處其實跟戀愛無異。

    柯以晴以為這樣簡單甜蜜的生活可以維持很久,直到一年後左聿遭遇一件大意外。

    他非常信任熟稔的朋友阿宏,竟然欠了龐大債務而失去蹤影,左聿為好友擔保,自然成了被追討的債務人。

    她開始發現他回家苦悶的深鎖眉頭,以前他從不在她面前抽菸,甚至幾乎為她戒菸了,現在卻是經常躺在沙發上抽菸、喝酒。

    “聿,吃飯了,咳咳!”柯以晴走近沙發叫喚他,一邊用手揮著滿室煙霧。她其實對煙味過敏,卻不敢禁止他抽菸。

    “不餓。”他淡道,捻熄菸頭,卻又再掏出一根點燃。

    “煙抽太多不好,咳咳!”她忍不住以手遮掩口鼻。

    事發至今三個多月了,剛開始左聿感覺被好友背叛非常受創,但卻慢慢接受事實了,只是最近半個月他的狀況突然更低迷消沉,雖然他白天拚命打工四處籌錢,但也經常晚歸,而且回來便是抽菸酗酒一夜,讓她非常擔憂。

    “不想吸菸去房間。”左聿吐出一口煙霧,側身拿起茶几上的啤酒罐。

    空了,他直接往地上一扔,再拿一瓶開啟。

    柯以晴卻是一把搶下他手中的啤酒,不准他再酗酒。

    “聿,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面對難關,你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消極?我說過不會離開你,無論環境再苦都要跟你共度。”她緊擰眉頭,看著他陰鬱的眼眸,內心難受。

    左聿抬眸望她一眼後,卻是閉上雙眼神情痛苦。

    當初聽到她的肺腑之言,讓他感動勇氣百倍,可是現在他卻寧願她說出要離開的話語。

    如果他一個人還可以面對逆境,但他卻不能讓她深陷危險。

    他沒想到阿宏留下的債務並不單純,不是按部就班慢慢清償即可,她已經成為地下錢莊的目標。

    當初以為娶了她可以正大光明的保護她,卻沒想到左太太的身份反而替她招來災厄,他的力量不夠,沒自信可以保全她。

    除非,將她送回柯家。

    那卻是他百般不願選擇的一條路。

    “聿,我這裡有兩萬五,你先拿去還債。”

    柯以晴將一隻信封交給他,其實從事發後她便偷偷找工作,雖然她英文能力很好,卻少了社會認可的文憑,只有高中學歷大學肄業的她,只能接到一些翻譯Keyin工作,以及在幼兒美語兼任幾堂課。

    左聿瞪著放在他身上的信封,俊顏上卻是露出更難看的表情。

    “我說過不拿女人的錢,不準再去打工。”他半坐起身,將信封塞回她手中。

    “聿,這種時候你還堅持什麼沙豬主義?”她抿唇瞪視他,“既然我是你的妻子,替你分擔債務有那麼丟臉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會想辦法。”他看出她這幾個月消瘦了不少,她經常外出,在家也都坐在電腦前敲鍵盤,他便猜出她一定瞞著他打工兼差。

    “為什麼不讓我幫你?在你心中還認定我是養尊處優的嬌嬌女嗎?”他不肯對她敞開心門,只想將她隔絕的態度,讓她很失望。她可以不在意他揹負多少債務,卻不能接受他將她視若外人。

    “以晴,你要不要回家?”他薄唇輕吐出幾個沉重的字。

    “什麼?”她詫異地瞠眸。

    “回去對你比較好。”他不得不做出決定,再拖下去,萬一等到她被傷害就來不及了。

    “你說什麼?你要趕我回家?!”她不敢置信地瞅著他。開口要她回去,那便是代表想結束兩人的關係。

    “我不要,除非你休了我!”她用力搖搖頭,轉身跑往房間,甩上房門。

    左聿拿起啤酒罐,緊緊握住,扭曲瓶身,啤酒溢出灑了一桌一地。

    他何嘗願意放開她?多想繼續緊握住她,只是他曾天真的以為憑一己的血氣方剛便可守護她,一旦遇到阻力,他才發覺過度把自己膨脹了,像啤酒一樣。

    今天他隻身面對數人打架贏了,但是如果她在身邊,他便註定要不戰而降了。

    雖然左聿不肯接受她的金錢,柯以晴仍盡最大的努力去打工賺錢,除了美語,對鋼琴和繪畫有才能的她,也因此找到相關的兼差,她每天早出晚歸,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加速產生裂痕。

    左聿心情更陰鬱,開始會對她大小聲,甚至她隱約感覺他跟別的女人暗渡陳倉。

    她隱忍著滿腹委屈不願揭露,因為她總說服自己體諒他遇到人生中最大的挫敗,他重視朋友講義氣,卻被利用陷害,她知道他受的傷害一定不是她所能理解,她只能選擇包容他低潮一時的放縱。

    只是她感覺最近不只心理壓力,連身體都顯得虛弱,接二連三的異常讓她不得不到醫院看診。

    當她心情沉重的踏進家門時,看見左聿坐在沙發上抽菸,她想著該如何開口說出檢查結果。

    “我們離婚吧!”左聿抬眸看見她,低沉的嗓音凝重地說出無情的話。

    “你……說什麼?”她驀地內心一震,一雙美目愣望他。

    “我已經受夠這種生活了。”他站起身,語氣中充滿怨言。

    “你受夠了?”她走近他,因為他的話而駭住,更教他身上混雜在煙味中的陌生香水味心狠揪了下。

    她清楚看見他頸間的吻痕,那卻不是她所賜給他的傑作。

    “我還不曾對你抱怨,你卻先心生不滿?”她不敢置信他的惡劣態度。他最近總是帶著不同女人的氣味回家,她強忍著視若無睹,只希望他能內疚自省。

    一直都是她在委曲求全,犧牲奉獻,為了成就這份感情她放棄了所有,他們的婚姻才走了一年多,他竟然就開口要離婚了。

    “我知道全是我的錯,我不該害你放棄一切,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應該回去你的世界,我們再繼續下去也只是彼此受苦。”左聿試圖以平靜的口吻說出。

    這幾日他故意對她發脾氣,甚至故意讓其他女人在他身上烙印,就是想刺激她主動離開,沒想到她竟選擇一再包容。

    繼續僵執下去只會更傷她的心,讓她陷入危機,他知道那些人遲早會查出她盛天金控千金的身份,很快便會對她下手,他必須儘快讓她回到柯家,才能確保她的安全。

    “這是你的真心話?”柯以晴美眸瞅著他,眼眶酸澀。他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對她落井下石,冷漠殘酷?

    她還希冀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安撫和依靠。

    “對不起,我傷害了你,幸好我們都還年輕,就當是一場年少輕狂的錯誤,放開彼此,讓我們各自新的人生。”他昧著真心冷然說道。

    “錯誤?”擰起柳眉,緊抿唇瓣,她含怒地瞠視他絲毫無波的黑眸。“我知道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就如你所願吧!”她雙手緊握,轉身快步走向房間。

    她應該大哭大鬧挽留他嗎?或者該歇斯底里的將東西摔個粉碎?

    她卻只是壓抑一切的情緒波濤,走進浴室沖澡,然後裹著睡袍躺在床上,睏倦的闔上雙眼。

    她覺得好累好累,無論身體或心靈……

    醫生告訴她子宮外孕,必須立刻動手術,否則會有危險,在她彷徨不安時,他竟然想斬斷關係,休離了她。

    自始至終,在婚姻關係裡,她沒有犯錯,他遭遇挫折揹負鉅債,她半點怨尤也沒有,只想陪他攜手共度難關,但他卻選擇消極逃避,藉著煙、酒、女人,麻痺自己。

    也許她錯在對他的過度包容,錯在對他的不忍指責,更錯在輕易相信愛情的堅定恆久。

    她強牽起唇角,笑得好澀、好苦,眼淚流不出來,情緒也被迫壓抑。

    她該恨或該怨,卻連分辨真正情緒的力氣都沒有,只希望睡眠讓她暫時抽離現實的殘忍……

    第二天她醒來時已近中午了,麻木的起床,卻在打開房門看到沙發上的人時,驚愕不已。

    “汪姨!”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以晴,左聿通知我來帶你回去。”汪麗姜站起身,走近她,她此刻憔悴的面容讓汪麗姜不禁為之心疼,沒想到當初的決定反倒害了她。

    她曾試圖爭取想成全兩個年輕人的愛情,只是終究敵不過現實的考驗。

    是她識人不清,或者左聿另有隱情苦衷,他沒有對她詳細解釋,只是簡單告知已無法繼續照顧以晴,違反約定,便代表從此與她不再有任何糾葛。

    “我……”柯以晴抿著唇瓣,內心因為左聿明確的決定而刺痛。現在的她有什麼顏面回去面對父親?

    “以晴,當初你爸願意妥協不干涉,也是因為左聿的保證,既然他無法再遵守約定,你就只能回家沒有第二條路。”汪麗姜語氣略微強硬,知道依她的個性一定不會乖乖回家,如果她沒來帶她,她一定會逃開。

    “我知道了,我跟你回去。”她已經沒有力氣逃,因為到哪裡都一樣,失去左聿的愛,被他狠狠拋開,她再不會對生命做掙扎叛逆了。

    回到闊別一年多的柯家豪宅,她卻感覺彷彿曾遠離好久好久。

    踏入玄關走進客廳,看見曾經熟悉卻也陌生的父親,她只能跟他無言對望。

    “回來就好。”柯明業臉上沒有怒火責難,只是淡淡一句話。

    柯以晴默默地轉往旋轉梯準備上樓,只是才踏上一個階梯,她卻感覺天旋地轉,全身失力,她直接癱軟在樓梯地毯上。

    “以晴!”柯明業和汪麗姜同時驚叫出聲。

    “以晴!”柯明業跨步上前,將女兒抱進懷裡,大喊道:“來人,快叫司機備車!”

    “這就是你要我成全她的後果!”他轉頭斥責汪麗姜,抱著女兒焦急地奔出大門。

    緊急送醫,得知病症讓柯明業和汪麗姜都非常震驚。

    直到柯以晴清醒,柯明業告訴她他的決定,要立即送她去美國開刀。

    柯以晴輕輕地點頭。以後父親的任何安排她都無異議,再也不想爭辯抗議了。

    坐在飛機的頭等艙,她始終側望著飛機小小的窗子,曾經以為可以輕鬆自由飛翔,結果卻狠狠折斷了羽翼,她再一次被困回華籠,心卻不再向往藍天了。

    她知道這一趟遠行,她的心與靈魂早就遺落,她生命的愛情已經焚燒殆盡。

    曾經她為了追求愛情,不顧一切,天真的以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以為堅固的愛卻輕易被現實摧毀,以為忠貞的心頃刻就變質。

    以為找到一雙可以攜伴她翱翔藍空的翅膀,結果只是瞬間將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碎裂的身體可以縫補癒合,至於碎裂的心就埋葬丟棄吧!

    她不需要一顆感覺靈魂的心,這一次她舍下曾經一心追求的,而去汲回曾經拋開的一切,重新回到那個她曾反抗的世界,因為,那裡才是她真正能生存的地方……

    柯以晴到了美國,一待便是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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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後,返回臺灣的她,立刻接下盛天金控集團的副總一職,併兼任董事。

    三十歲的她外型明豔動人,擁有美國知名學府博士學位,在美國接觸盛天金控海外分公司四年的時間,她學會犀利的商業談判及圓融的交際手腕,她是盛天金控名副其實的掌上明珠,更是商界耀眼的女強人。

    沒人記得她年少曾經的離家叛逃,更沒人知道她曾經有過短暫不堪回首的婚姻。

    她在美國不乏追求者,個個條件優異幽默風趣,卻沒有任何人能得到芳心,甚至得不到她發自內心的一個微笑。

    冰山美人成了她的代名詞,雖然在上流社會活躍,但她仍是獨來獨往,沒有可以交心的朋友,沒有想真正建立關係的人。

    五星級飯店的交誼廳,聚集了國內外舉足輕重的商界精英。

    八年前曾是臺灣金融龍頭的盛天金控,在歷經政府金融改革及全球股災受創,雖然已經不再是當年獨霸一方的金控龍頭,在金融界,還是擁有名列前十強的實力。

    身為盛天金控的獨生女,柯以晴成為餐會的焦點,大家熱絡的對象。

    回國後的幾場餐會,皆是柯明業特地為她所安排,將她正式介紹給商界人士認識的機會。

    柯以晴沒有任何拒絕反抗,心甘情願地出席,積極的與每個人交流攀談,她應對得宜、聰明美麗,自然成為不少黃金單身漢的目標,只是一旦談到私事,她總會技巧性地迴避。

    柯以晴明白父親的意旨是讓她正式接觸臺灣商場,再幾年後,便會將盛天金控的權力擔子移交給她。

    儘管她已經達到適婚年齡,但經歷年少失敗的戀情後,父親就不再過問她的感情世界。

    如果現在父親要她跟誰締結商業聯姻,她會遵從,沒有第二句話,因為她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只剩一顆無痕無波,恍若止水的心。

    愛情對她而言只是樁笑話,所以她不介意把婚姻建構在商業利益的價值上。

    柯以晴一手端著色澤鮮麗的雞尾酒,視線卻望向玻璃窗外的閃爍夜色。

    她眼色因為點點燈火有些迷離,思緒忽地飄遠。

    如果……那一年,在宴會上沒有逃離,就不會巧遇他而重逢。

    他們將不可能有機會接觸,繼而愛恨糾葛不清……

    美眸微眯,揮散回憶的思緒,她舉杯啜飲一口酒,柳眉輕蹙。冰退了,酒也澀了。

    她轉身準備召喚服務生,換杯雞尾酒。

    “柯副總,英國Victor集團旗下的新加坡Victor期貨公司總經理想跟你認識一下。”秘書走至她身邊告知。

    “沒問題。”柯以晴聽到一長串頭銜後,馬上掛上交際的商業笑容,抬眸面對來人。

    驀地,她心一顫,眼前的男人身材高挑,西裝筆挺,抹了髮油往後梳理整齊的短髮,露出飽滿的額頭,五官俊朗架式十足。

    那張成熟極具魅力的臉龐,卻與她埋藏在記憶中的臉相彷。

    美眸圓瞠,她驚駭地松落手中的酒杯。

    一瞬間,男人伸手向前順勢接住,然後將杯子交給身後的男秘書,溫厚的嗓音道:“幫柯小姐換杯雞尾酒。”

    男秘書接過水晶杯,點點頭轉身離開。

    “好久不見。”左聿薄唇微勾,深幽的黑眸仔細地打量她。

    一身黑色削肩絲質晚禮服,她的身材比年輕時更豐盈纖美,波浪般的性感長鬈髮,襯著明豔絕麗的五官,是第一眼就能輕易擄獲男人目光的尤物,但一靠近,卻感受到她身上拒人於千里的冰冷氣質。

    柯以晴握著微顫的粉拳,強裝鎮定,她以為早已波瀾不興的心竟然一瞬間就天搖地動。

    “幸會,左總經理。”美唇輕勾,笑容卻是冷得結霜。

    “以晴,我……”以為她會盤問他出現的理由,或怨怒地責罵他一番,就是沒想過會是這樣冷凜的笑容,讓左聿一時心扯了下。

    “請問左總經理是否要讓Victor期貨在臺掛牌,成為臺灣的上櫃期貨公司?”柯以晴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英國Victor集團有意進入臺灣市場,她早有耳聞,卻萬萬沒料到會是這個男人主導。

    “先不談公事,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聊聊?”他終於有身份地位能再度出現在她面前,這八年來他所有的努力全是為了珍藏在心中的她。

    “很抱歉,我不談私事,先失陪了。”柯以晴微微頷首,面對他沒有任何迂迴,轉身走入另一邊的人群,立即又有幾個男人圍著她攀談。

    她與幾人交談幾句,然後禮貌性地退場,一見她離開,左聿立刻追了出去。

    搭了電梯下樓,奔出飯店大廳,來不及叫住她,便見她坐上在門口等候的專屬房車,迅速離開他的視線。

    左聿掏出手機,打給秘書。

    “幫我安排會見盛天金控董事長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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