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草原上的黃昏,雖然不如沙漠落日來的淒涼,但是,那一輪赤焰飄浮在層層綠浪之上,卻有着另一種豪壯的美感。
三匹高壯雄偉的關外良駒,便自這輪風火之中,揚蹄奔來。
他們三人三騎彷佛馭着風一般,迅捷地穿透落日,向前邁進。
他們自然是小混等人。
饒是連雲牧場之中人多好辦事,小混等三人還是直到快日落才離開牧場。
他們三人會拖到如此晚才動身的原因之一,就是送行人與被送的人當中,都有宿醉未醒,頭痛難熬的倒黴鬼。
小混和小刀分別騎兩匹褐色大馬並肩齊行。
而小妮子胯下自然是火紅色赤焰小子無疑,它頗為理所當然的一馬當先,搶行於前。
小妮子今天渾身火紅,一式火紅的勁裝和霞披,後肩斜背一張檀弓,一袋白翎箭隱在披風內露出些許頭兒。
她的織腰上則纏着爺爺給的那條血玉龍筋鞭。
這小妮子如此一身威風的打扮,襯着赤焰那身油亮如焚的火紅毛色,在燃燒般的落日霞光照耀下,她們宛如自火焰中衝焰而出的重生鳳凰,令人有着説不出的震撼。
小混閒閒地欣賞着眼前小妮子高絕的騎術,只見她穩健自如地跨騎在無鞍的赤焰背上,隨着馬兒奔馳,柔和有致的起伏着。
赤焰無鞍,自然也沒有束口的轡頭。
因為小混堅持不許為他的寶貝乾兒子套上枷鎖。
他認為收服赤焰已經剝奪赤焰不少自由,如果再為它上鞍,那麼赤焰一定會失去屬於沙漠特有的那一份奔放!
這絕非當初他馴服赤焰時所願。
於是,冰雪聰明的小妮子腦筋一轉,親手為赤焰縫了一襲鵝黃柔軟的綾布綢緞,當做鞍墊,穿在赤焰背上。
如此一來,就算她騎着赤焰長途跋涉,人與馬,都不會感到不舒服。
小刀順着小混的目光看去,不禁輕笑道:“你不得不承認,小妮子的騎術比咱們高明多啦!”
小混在馬鞍上挪了挪臀部,疲懶道:“是呀!至少,在我照顧不了她時,要她騎着赤焰小子逃命一定沒有問題。”
小刀嗤笑道:“沒出息,還沒打就先想逃,如此也配做英雄?”
小混不以為意地淡笑道:“英雄可不是憑一股子傻勁做得來的吶!老哥。”
他輕輕咂着嘴,接道:“我這是對事先做最壞的打算,然後讓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在死中求活,敗中求勝的道理。萬一,情況真演變到最糟,最不濟,也不過是逃而已,我還怕什麼?”
小刀微怔,沉吟道:“你這道理倒是挺新鮮的,不過也蠻有點意思,嗯!將情況打算的最壞,而後全力以赴,那麼只要有一點點好的結果,凡事就不會是最壞。嗯!的確有意思!”
小混呵呵捉狎道:“不錯,你竟也懂得舉一反三,真是孺子可教也!”
小刀哭笑不得地佯怒做勢猝踢,小混哈哈一笑,拍馬躲開後,順口問:“老哥,咱們還得多久才能進關?”
小刀略略估計後,回答道:“趕快一點,明天傍晚可以到達張家口,過了張家口就可經由八達嶺入居庸關,算算日子,如果沒有其它意外,最遲三天,一定可以入關。”
小刀淡笑道:“關口距離北京城,不過五十里左右,要進京,不用半天,可是,若説要找武林販子,那可就難説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找到他。反正,咱們進關到了京裏之後,就往酒鋪子鑽,其它的你就看我表演啦!”
小混搔搔頭,呵笑道:“也罷,你老兄一到中原,就好比龍歸大海,得其所哉,反而我成了大憨呆,到時候一切聽你的就是啦!”
小刀嘿嘿笑道:“算你知趣,以前你在沙漠中消遣我的事,我勉強一筆勾銷罷了,省得讓人説我這老哥沒肚量。”
小混吃吃一笑,忽然——寧靜的草原上,突然隨風傳來陣陣隱約的歌舞喧譁,充滿熱鬧和歡笑的樂聲、人聲,誘得遠處聽見的人,打從心坎兒想隨着音樂歡笑一起飛揚!
前面的小妮子,驀地回過頭,興奮地叫道:“小混,草原上在舉行那達慕,咱們快去!”
這小妮子叫完,不管三七二十一,輕夾馬腹,催着赤焰快跑。
她口中猶響着銀鈴般的嬌笑,歡呼道:“小混,小刀哥哥,快點嘛!我們快過去看蒙古人的那達慕,好好玩吶!”
小混他們在後面猛地拍馬急趕,但是,任他們兩人胯下之馬如何奔馳,怎麼可能追得上有大漠神駒之稱的赤焰小子。
不一會兒,兩人已被拋下老遠,赤焰和小妮子的身影漸渺,小混不由得急呼道:“小妮子,你慢點,你説那什麼母的,到底是啥玩意兒?”
遠遠地,小妮子緩下馬,迫不及待地等着小混他們二人,她猶自馬背上,頻頻眺望歌聲傳來之處。
一等小混他們趕到,小妮子忙又策馬而行,她一邊尋找着笑聲的來源,一面嬌笑道:
“小混,你好笨,是那達慕,不是什麼母的。”
小混第一次被人笑罵他笨,他嘿嘿乾笑兩聲,撇嘴道:“管他是那達慕,還是什麼母,到底怎麼回事,竟然能夠讓你那般興奮,差點連老公都不要,就獨自一個人跑啦!”
小妮子紅着臉啐笑一聲,解釋道:“所謂那達慕,就是蒙古牧民為了慶祝秋收,特別舉行的盛大慶祝會,會里有歌舞表演,還有勇士摔角等等節目,不但好看得緊,而且也是這裏的草原上難得一見,最熱鬧,最有趣的盛會。”
小刀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在這裏的草原難得一見?難道在其它別處草原就能見得着?”
小妮子輕笑道:“因為那達慕是蒙古人特有的慶典,除了在猛古草原每年會定期舉行之外,其它地方的草原,就要剛好在秋天,而且蒙古牧民還沒離開時,才看得到,當然是難得一見嘍!”
小混和小刀二人,這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們倒也感染了小妮子那份興奮,等不及想見識一下,那個什麼那達慕的盛會。
經過一陣急馳,歌聲和人聲都更見清晰。
小混他們三人,已從高大的馬背上,看見遠處正燃起偌大一堆熊熊營火,許多大大小小的蒙古包正環着營火四周豎起,更有無數密密麻麻的人擁擠在一起,圍着營火婆娑起舞歡唱着!
那光景,的確有夠熱鬧,難怪小妮子會興奮的吱喳不停,一味地催促兩人趕快。
熊熊的火光,映紅了人們的臉頰,笑聲傳遞着無盡的熱情。
小混他們才剛到火堆前丈尋處,已經有熱情的蒙古牧人迎上來,操着生硬不流利的漢語歡迎他們。
在這裏,你不用擔心自己是個陌生人,只要笑一笑,大夥兒就是一家人。
小混他們三人翻身下馬之後,立即有人接過小混和小刀手中的繮索,招呼他們到一個蒙古包之前。
唯有想要接近赤焰的一位蒙包青年,竟被赤焰怒然掀唇咆哮,嚇退一步。
小混連忙趕上前低叱一聲,他當眾摟着赤焰送它一記響吻,同時拍拍它,要赤焰自己找個無人的安靜地方安頓下來,等候他的召喚。
一旁圍觀的人潮,無不對這幕情景,嘖嘖讚歎,更有人指指點點地以漢語不住提到赤焰二字。
小混暗笑一聲,猜想人羣大概是在談論他的寶貝兒子,倒也頗為自得。
只有小妮子對這種場面,沒有太大的關心,她急急拉着小混和小刀二人,拚命往靠近火堆人多的地方擠去,一心想要找些好節目來欣賞。
小混他們二人是首度遇見此等盛會,自然唯小妮子馬首是瞻,跟着她像無頭蒼蠅般地亂撞。
等他們三人擠到最前面時,只見火場中,正架着一頭頭宰殺清洗乾淨的完整牛羊烤着。
小妮子有些泄氣地道:“怎麼沒有表演了呢?”
這時,在他們左近有一名大鬍子蒙古人,正忙着將手中一塊烏漆嘛黑,像黑磚頭一般的東西,敲碎後丟進煮開的滾水當中。
他聽見小妮子怏怏不樂的口氣,竟以流利的漢語道:“女娃娃,你想看錶演嗎?表演要等明天才有好看的喔!”
小妮子高興地反問:“真的?大鬍子叔叔,明天有什麼好玩的可以看?”
大鬍子搔搔他那把毛茸茸的絡腮鬍,呵笑道:“明天好玩呢,早上是女娃子們跳舞,中午和下午是賽馬,晚上就是摔角比賽,挺好看吶!”
小混卻盯着大鬍子面前,那鍋滾騰的沸水,好奇問:“大鬍子老兄,你在做什麼?這黑不溜丟的磚頭,可是要煮來吃的?”
大鬍子笑道:“小娃兒,別老是叫我大鬍子,我老漢叫帖納罕,我這裏正在做蒙古茶,你們大概才剛來,若是沒人招呼,就留下來和我一塊兒吃肉,喝茶吧!”
他咧開大嘴,繼續自豪道:“我告訴你們,在這兒,咱們阿爾察汗諾爾正白旗裏,沒有人的蒙古茶,會煮的比我好喝。”
小混他們一開始就喜歡上帖納罕豪爽的個性,當下就毫不客氣,欣然地接受他的邀請而留下。
小刀感興趣地道:“我以前就聽聞過蒙古茶這玩意,可是,我原以為和咱們中原人平常喝茶一般,是用杯子泡着喝,沒想到,卻是用這麼大的鍋子來煮着喝!”
帖納罕拋下最後一小塊茶磚,拿起杓子攪動鍋中的茶,哈哈笑道:“正宗的蒙古茶,不但是用鍋子煮,而且還要加鹽、牛乳和黃油,拌勻煮開之後,就成啦!”
他順口説着,順手抓起一把鹽、和牛乳、黃油,撒的撒,倒的倒,一股腦兒全加進鍋裏,還不時用杓子攪拌着。
帖納罕拍拍手,又道:“咱們這蒙古茶,是吃烤肉時最好的飲料,一口肉就一口茶,可以吃下整條牛吶!”
小混咂着嘴,饞道:“好啊!我正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他食指大動,躍躍欲試問:
“帖老兄,你説我們要找哪頭牛開刀?”
帖納罕豁然大笑,大手朝着火場一揮,道:“只要是場子裏的牛羊,你喜歡找哪頭開刀,儘管動手!”
“真的?”小混饞涎欲滴地追問一句。
貼納罕瞪眼叫道:“當然是真的,你不相信?好,跟我來!”他大步朝着最近的一頭烤牛走去。
烤牛早就已經刷好調味料,燻烤的恰到好處,等人來用。
提供烤牛的主人,更是細心地插了幾把薄刃快刀在牛身上,如此一來,吃烤肉的人,只要人到了,什麼東西都不用帶,就有肉得吃,方便得很吶!
帖納罕走到烤牛旁邊,招呼也不打,拔起一把快刀,輕輕一揮,割下一大片上好的腿肉,遞給歡呼的小混。
接着,他又刷刷刷連揮三刀,分別為小妮子、小刀和自己取好烤肉,得意問:“如何?
我沒有騙你吧!”
小混嚼着滿口烤牛肉,咿唔地猛點頭。
夜,來的竟是那般迅快。
原來還有些殘霞的西方,倏地抹黑了臉,隱去天際最後一道光芒,大地便又成了黑暗的世界。
人們彷佛尋求着火光的温暖,全都蠕蠕而動地靠了近來,在火光映現的刀茫中,這裏沒有你的,我的,只有我們的,大家的……
清晨。
太陽才剛剛露出一點點頭來。
綠油油的牧草,還披着晶瑩的露珠。
大地尚未從睡夢中轉醒。
昨夜的火場,還殘留着一縷薄薄淡淡的灰塵,狂歡的人們仍舊沉睡,卻未散去。
小混裹在不知何人借給他的毛毯裏,慵懶舒適地扭扭身打個哈欠,眨眨仍然兀自沉睡的眼皮,不情願地睜開一雙惺忪的睡眼。
半晌。
他像一隻甫自蛹內要掙扎而出的小蛾,奮力自毛毯裏擠出一顆腦袋,然後伸長了脖子,四下扭望。
當他看不到第二隻起早的鳥兒,他索性又躺了回去,打算補個回籠覺。
誰知——“哎唷!”
“哇!”
小混奮力抽出右手,揉着後腦勺,同時半撐着身子,側過頭去尋找那個雖然發出慘叫,卻仍然留連在夢中的人。
一入眼,就是一張毛茸茸的大鬍子。
原來,昨夜帖納罕和他正好頭頂着頭睡下,方才小混重新躺下身時,恰好將自己的後腦勺敲在帖納罕的額頭上,無怪乎,兩人同時大叫。
只是帖納罕叫了一聲之後,側個身咕噥幾句小混聽不懂的話,又兀自沉沉的睡去。
小混苦笑地揉揉後腦,一瞥眼,瞧見小刀在他右側三步的地方,正舒適地窩在毛毯中,對他眨眼直笑。
小刀是被剛才兩聲慘叫吵醒的。
正待坐起來伸個懶腰,小混突然發覺胸腹間沉甸甸的似有重物。
他低頭一看,喝!竟是小妮子那張千嬌百媚的嬌靨,瞧她氣息平穩,雙頰紅嫩,敢情小混這個枕頭讓她睡得挺舒服。
難怪,一大早小刀臉上就有那種不懷好意的曖昧笑容!
小混對着小發刀齜牙假笑一番,正想來個軟玉温馨抱滿懷,卻聽見赤焰清悦的嘶鳴。想到昨天整晚沒見着這個寶貝乾兒子,不知道它是不是找到地方過夜?餓着沒有?小混再也沒心情對懷裏的小佳人毛手毛腳。
他小心翼翼地移開小妮子的螓首,順手扯下裹在身上的毯子,塞在小妮子頭下取代自己暖呼呼的胸膛。
當他七手八腳安頓好小妮子,猶不忘低頭“滋!”的吃上一記睡豆腐,這才忙不迭翻身而起。
小刀早已優雅地起身,對着冷冽清新的空氣伸展着壯碩有力的四肢。
小混“噗哧!”一聲,低低訕笑道:“這裏又不賣肉,你忙着推銷自己這身肉相做什麼?”
小刀順勢橫腿掃了他一記,啐笑道:“他奶奶的,屁蛋,你放什麼狗屎烏拉屁!”
小混吃吃一哂,拉着小刀匆匆漱洗之後,精神抖擻地掠向遠處那團紅色霧影……“小混!”
小妮子自夢魘中驚叫着推開毛毯,猛然彈坐而起!
餘悸猶存中,小妮子還分不清是夢是真,只覺得半晌無人回答。
於是,她驚惶地扭身四下搜尋着小混,空曠的草原上,除了三兩個已醒的牧人正收拾着昨夜的烤火場,哪有小混的影子,就是小刀也不見人影啊!
“小混!”小妮子忙亂地翻身爬出毛毯裏,顧不得自己釵橫鬢散,一副我見猶憐的旖旎模樣,再度對着茫茫四野,放聲大吼。
“小混……小刀哥哥,你們在哪裏嘛!”
小妮子驚急哽咽的聲音,引起周圍牧人的注意,帖納罕在旁人的推叫下,揉着眼睛咕噥地醒來。
小妮子茫然地向前奔出老遠,卻又怔怔地停了腳步,再一次嗚咽地大喊:“小混……小刀哥哥……”
她嬌嫩驚惶的哽咽喊聲,隨着晨風向四面飄散開去……忽地——遠處響起一陣急驟迅捷的蹄音,那蹄音是恁般的熟悉,一響一響地敲進了小妮子的心坎裏。
她抹着淚朝蹄聲起處迎去,口中猶自顫抖地呼喚:“赤焰……”
赤焰火紅的身影穿過薄冷的晨霧,出現在小妮子的眼前。
馬背上,小混一眼就瞥見小妮子梨花帶淚的悽切神情,他心頭悚然一驚,暗罵自己胡塗,怎麼將小妮子一人獨自留下。
離着小妮子約有七、八丈遠,小混忽然自赤焰背上飛身而起凌空一個空翻,比赤焰還快的衝向小妮子,張臂擁住撲身入懷的伊人。
小混輕輕撫掠着心上人烏柔散亂的雲鬢,驚問道:“怎麼啦?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小妮子死命將臉埋在小混胸膛,哽哽咽咽,無限悽苦委屈地模糊道:“人家做惡夢,起來……看不到你……也看不到……小刀哥哥,以為……你真的……真的死了!”
迷迷糊糊聽了半天,小混可聽清楚最後一句,他連忙“呸呸呸!”故作詼諧,怪聲道:
“童言無忌,大風吹去!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
小刀也關心地上前問道:“怎麼回事?”
小混摟着佳人,對他翻個白眼,輕聲道:“做惡夢,大概夢見我死了,起來又看不到人,就哇啦哇啦的哭啦!”
小刀無奈地搖頭苦笑,暗自忖道:“娘們!帶她們出門就是一大堆麻煩,也虧小混受得了。”
小混輕輕拍着小妮子,撫慰道:“好了,沒事啦!別哭了,下次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獨自跑開,好不好?現在我有事告訴你,不準哭!”
小混皺着眉托起小妮子淚眼婆娑的臉龐,舉袖抹去她頰上的淚痕,堅定地盯着小妮子的淚光盈盈的眸子,一字一頓,彷佛要將這些話深深刻進小妮子腦海般,沉聲開口道:“小妮子,我要你牢牢地記住一件事。”
這是他第一次規規矩矩,不帶戲謔地稱呼這小妮子,小妮子似乎感受到小混語聲中的嚴肅,不自覺地點點頭,聚精會神地凝視着他。
小混微微一笑,接着道:“我要你永遠記住,除非有朝一日,你看見我被人當着你的面前剁成肉泥,否則絕對不要相信我死了,懂不懂?”
他的話説的那麼堅定,那麼自信,彷佛一句句都是經由銅澆鐵鑄,無可頹傾,絕不毀滅的鏗鏘金言,令人毫不懷疑地接受它,相信它。
於是,小妮子又不自覺地點點頭,只是這次她的臉上多了一抹肯定的笑容。
小混的話,彷佛給了她一座山的保證,使得她對小混的信心,就像一座山一般的牢不可撼!
小混這才滿意地換個輕鬆的口吻,笑謔道:“嗯!這才對嘛,如果我老婆對我都沒信心,我曾能混,他奶奶的還混個屁!你要知道,你老公不是隨便死得了的人吶!”
雨過天晴,驕陽又現。
小妮子帶着一臉比陽光還耀目的嬌笑,輕啐道:“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什麼屁呀屁的,難……難聞死啦!咯咯……”
憂慮一去,小妮子又回覆成一隻精靈刁鑽的小鸝鳥,撒着一串串的悦耳動聽,聲若銀鈴的嬌笑。
她自小混懷裏掙開了去,活潑地跳躍在草原上。
小混拋個得意地眼神給小刀,他戲謔地怪叫道:“耶!小妮子噯,你説什麼難聞,我又沒有口臭,怎麼會難聞,不信咱們親個嘴兒,證明一下!”
他怪模怪樣,張牙舞爪地朝小妮子撲去,小妮子尖叫一聲,咯咯笑着逃開,完全忘了剛才的夢魘和恐懼。
小刀含笑地看着他們兩人追逐嬉戲,連赤焰都閒來無事軋上一腳,和他們追成一團。
小刀不禁有些納悶地忖道:“問世間情為何物?難道真的能夠讓人如此神魂顛倒,悲喜失常?真是奇怪。”
他不解地徑自聳聳肩,不再想它。
驀地——一陣號角嗚嗚吹響。
隨之,歌舞樂曲之聲再起,那達慕第二天的節目,就此揭開序幕。
“小刀哥哥,快來啊!我們看跳舞去……”
小妮子又在那裏興奮地跳腳了,她對小刀拚命地招了招手,就忙不迭拉着小混飛也似的往人羣鑽去。
小刀輕笑一聲,雙肩微晃,就在他長衫衣襬拂動的剎那,他的人也逸出老遠,追在小混他們身後,緊跟着投向人潮。
赤焰略略猶豫地跟着小混他們亂擠,它還是首次接觸到如此眾多的人類,不免有些驚慌,始終想和人羣保持距離,但是,小混他們卻偏往人多的地方鑽擠,使得赤焰實在難以避開一波又一波令它驚心的人潮。
不過這麼一拐兩轉之後,赤焰就失去小混等人的蹤影。
忽然,出於動物的本能,赤焰直覺到人羣之中有股令它不安的情緒,它機伶地抖動雙耳,甩頭溜望四周,卻察覺不出這股不安從何而來。
於是它索性放蹄他去,獨處躲向草原另一頭人羣稀落的地方。
它拋開騷動的不安感後,悠閒地低頭啃嚼着牧草,靜靜地等候着小混的招喚。
小混他們隨着小妮子滑溜有術的鑽動,沒有幾下子就擠過層層的人牆,坐到距離表演現場最近的第一線上,專心地欣賞表演。
只見表演場中,此時正由一羣穿着傳統服飾的蒙古女孩們盡興地舞着,她們個個身材婀娜,數人一組,或站或蹲,舞姿曼妙卻又似有含意。
小混他們都是第一次欣賞這種傳統的蒙古舞蹈,連小妮子這個自幼在關外大草原上土生土長的妞兒,都不瞭解舞曲中的含意,更別提小混和小刀二人。
他們二人簡直是高山滾鼓——噗通!噗通!不懂呀不懂!
突然,一隻厚實的手掌拍在小混肩頭。
小混直覺地出手如電,反扣對方腕脈,只聽“啊!”的一聲,一個恍如悶雷的大嗓門叫道:“小娃兒,是老漢,帖納罕啊!”
小混連忙鬆手笑道:“帖老兄,是你呀!怎麼悶聲不響從背後來,嚇了我一跳!”
帖納罕搓着微微泛紅的手腕,一屁股跌坐在小混身旁,齜牙咧嘴道:“哇!小娃兒,你好大手勁,我老漢的手腕骨,差點給你捏碎了呢!”
小混岔開話題,指着場中舞蹈問:“老兄,這些妞兒們在跳個啥撈子?”
帖納罕雖然精通漢語,卻也對小混這口十足方言瞠目無言以對,他搔搔大鬍子,不解問:“小娃兒,你在説什麼?怎麼我老漢一句也聽不懂?”
小混呵呵笑道:“我是在問你,這些女孩子她們跳的舞是什麼意思?有沒有什麼名堂?”
帖納罕拍着腿大笑道:“有名堂!有名堂!這是那達慕最具代表性的舞蹈之一,叫做擠乳舞,你們瞧,那個半蹲半跪的女孩子手一握一放,上下襬動,有沒有……”
小混他們隨着帖那罕的指點看去,看到他所説的女孩,忙不迭連連點頭。
帖那罕咧嘴一笑,繼續地説道:“她就是在模仿平常時,女孩子們為牛羊擠奶的動作。”
“喔!”小混等人,恍然大悟地睜大眼睛仔細瞧着。
隨着帖那罕的精彩比劃解説,小混他們三人看這場舞蹈,倒也舞得津津有味,趣意盎然,不由得像旁邊人一樣,跟着舞曲搖頭晃腦的打起拍子來。
直到一曲舞罷,小混他們三人跟着周遭所有的羣眾一起熱烈地為表演者鼓掌稱好,他們興高采烈的情緒,不下任何蒙古牧民。
他們三人也都全神貫注地融入那達慕盛會,這種歡愉無比的氣氛當中。
看完跳舞,帖那罕帶着他們擠出人羣,往另一片叫喧更盛的人牆走去。
而比人聲更響的竟是一陣震天憾動的雷蹄巨響,以及一片灰濛濛的黃塵滾蕩。
帖納罕故作神秘道:“猜猜看,咱們為什麼去?”
小混輕輕嗤笑道:“廢話,當然是賽馬。”
帖那罕豁然大笑,眨眼道:“還有比賽馬更刺激的事吶!”
小混眼珠子一轉,嘿嘿笑道:“賭馬?”
帖那罕以心照不宣的表情拍拍小混肩頭,一行人就往跑馬場中走去。
所謂的跑馬場,其實也不過是一段長約十丈有餘的空地。
空地的四周也沒有圈設什麼標誌,大夥兒都頗為自動地讓出足夠的距離做為比賽場,只有在空地兩頭的起點和終點處有人拉起細強,做為賽程長短的指示。
賽馬分成許多組,有的是成人騎成馬的竟跑,也有小孩騎幼馬的比賽,其中最刺激精彩的該算是騎無鞍馬的比賽。
小混他們看了一下,就各自挑出碎銀去下注。
別看小妮子是個娘們,看到比賽激烈處,她一樣掄起拳頭又吼又叫,比大男人還來勁,站在她身旁那些高頭大馬的蒙古莽漢,一個個呵呵笑着不住搖頭,自嘆不如啊!
小混靈光一閃,他附在小妮子耳邊問:“親親小妮子,想不想在那達慕上出出風頭?”
小妮子回眸一笑:“怎麼出風頭?”
她因為興奮和激吼,此時雙頰酡紅如榴,白裏透紅的肌膚,宛似吹彈得破,顯得恁般嬌豔誘人。
而她眸中更是眼波流轉,光彩閃耀,明媚動人不在話下。
小混原本就和她站得相近,如今,小妮子一回頭,恰好和小混來個鼻對鼻,嘴對嘴,貼面而立。
小混陶然的深吸口氣,沉醉的呢喃:“好香!”
小混“耶”了一聲,定定地瞅着小妮子,他不待小妮子羞臊地低下頭,他已閃電般的“滋滋!”在小妮子左右臉頰上各偷得一個香吻。
眾目睽睽下,小混健臂一收,將小妮子擁進懷中,重重的,響響的,給了她一記驚天響吻!
小妮子在眾人哈哈笑聲中,一個頭鑽進小混懷裏,再不也肯抬起來,小混得意地對在場觀禮的人羣揮手致意。
鬨鬧了半天,小混這才摟着小妮子擠出人羣,迎面而來的帖納罕和小刀對他們二人,不住的嘖嘖讚歎。
帖納罕呵呵笑道:“小子,你可不能算是娃兒!”
小混眨眼笑道:“混吃混喝還騙得過去就是啦!”
接着,他目光一轉,若有所思地問道:“帖老兄,你們這裏的馬賽,可不可以臨時報名參加?”
帖納罕搓着臉頰道:“當然可以,怎麼着,你有興趣?”
小混神秘笑道:“我何止有興趣而已!”
他忽地仰起頭髮出一連串打着旋的呼嘯,嘯聲悠揚地響徹雲際,傳出老遠。
應着他的呼嘯,一聲穿雲的熱切的馬嘶,唏嚦響起,同時陣陣蹄音得得!由遠而近傳來,赤焰已揚着烈火般的鬃毛,飛奔而至!
小混放開小妮子,大笑地抱住向他鑽揉而來的赤焰,口中愛憐道:“赤焰小子,你剛剛到哪裏溜躂去了?等一下你老爹可得靠你賺路費嘍!可別讓老爹失望,知不知道?”
小妮子看着他們爺倆那種又摟又抱,又吻又親的親熱模樣,心裏可真有些酸不溜丟的醋味。
小刀挨近她,捉狎道:“別嫉妒,以後你有的是機會。”
小妮子驀地臊透耳根,飛腳踹了小刀一腿,羞澀地啐道:“為老不尊,難怪小混是那種德性,我看都是你教壞他的!”
小刀嗔目大叫:“冤枉啊!我才是小混教壞的!”
小混茫然回頭問:“什麼?我教什麼?”
不等小刀開口,小妮子已經暗裏一把擰向小刀,小刀疏神之下,被捏個正着,他叫痛地逃開,苦笑道:“問你家母老虎去!”
小妮子又白了他一眼,小刀故作驚惶地搖手叫道:“我沒説,我什麼都沒説!”
小混呵呵謔道:“我説老婆,你怎麼可以在我面前隨便和人打情罵俏?”
小妮子嗔怒道:“你胡説!”
“啪!”的一聲,小混一時猝不及防,臉上立刻多了一條五爪金龍。
小妮子沒料到自己一擊中的,登時掩着小口怔在當場,眾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記巴掌,打得猛然噤聲。
小混揉揉麪頰,無奈地苦笑道:“我説妞呀!我才説打是情,你就真打?”
小妮子難為情地吶吶道:“小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混瞪眼叫道:“不是故意的?那你是有意的嘍?不行,罰你親個嘴兒!”他做勢欲撲。
小妮子驚叫一聲,急急躲向小刀背後,囁嚅道:“你壞死啦!每次都在大庭廣眾親人家……”
小混一副色迷迷的德性,嘿嘿賊笑道:“喔!我知道了,等大庭無眾時親你,就是好死啦!對不對?沒問題,下次改進,下次改進!”
小妮子羞煞愛煞,甜乎嗔乎,不知如何表達,只得無耐地猛跺小蠻靴。帖納罕直到此時,才有機會打岔道:“小子,你想騎赤焰參加比賽?不成的,大夥兒都知道赤焰是神駒,沒人願意參加只輸不贏的比賽,何況,只輸不贏,有什麼好賭?”
小混篤定地呵笑道:“如果騎赤焰出賽的人,是個女孩子呢?你想有沒有人敢賭?”
“女孩?”帖納罕好奇地瞥向小妮子。
小妮子和小刀也被這個主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小混加強語氣道:“對,女孩!而且是無鞍馬的比賽。”他接着調侃道:“你們蒙古牧人最是誇耀自己的騎術,總不會害怕和一個小女生比賽吧?”
帖納罕臉紅脖子粗地抗辯道:“我們當然不怕和小女生比賽。”
小混擊掌笑道:“那麼,帖老兄,你能不能為我們安排一下?”
帖納罕拍着胸脯道:“沒問題,看我的!”
他大步地行向跑馬場起點處,去接洽有關事宜。
帖納罕前腳剛走,小刀和小妮子已經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小刀謔道:“曾能混呀曾能混,你真他奶奶的能混,你這叫騙死人不償命。”
小混無辜地攤手道:“我可沒有欺騙別人哦!我只是沒告訴他,小妮子騎術很高明罷了,至於,小妮子是不是能贏,可也很難説,別忘了,蒙古人的騎術都是第一流的吶!”
小妮子咭笑道:“難怪你説要靠赤焰賺路費,原來喔……”
他們三人心有靈犀地相視眨着眼偷笑。
小刀忍不住打趣道:“小妮子,這可是你締造歷史性記錄的大好機會,我敢打賭,全蒙古的那達慕盛會,絕對沒有出過像你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冠軍騎士。”
小混得意道:“所以我説要讓小妮子在那達慕上大出風頭,好好風光一下嘛!”
他接着正經道:“不過,小妮子,你可得記住,凡事還是要有九分信心,一分謹慎才行,千萬可別自信過度,否則很容易就馬失前蹄的喔!”
小妮子噘着嘴,故意嗔道:“人家都説要有十分自信,怎麼你比別人少一點,只有九分?你是不是故意不給我信心?”
小混白她一眼,挑釁道:“因為你老公我,不是人家,是獨一無二的曾能混!”
小妮子聞言,雙頰倏地飛紅,她嬌啐道:“你幹嘛老是老公、老婆的亂叫嘛!人家又還沒有嫁……”
下面的話被小混古怪的目光噎回肚子裏。
小混吃吃笑道:“我説咱的親親小妮子,未來的準老婆啊!你難道連‘有豆腐不吃,非小混也’的道理都不懂?唉!你實在不夠了解我!”
小妮子辯不過他,連忙轉目向小刀求救,小刀攤手笑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小混他家的事,更是無人能夠了斷。”
小混瞪眼叫道:“什麼了斷……”
小刀故意從中截口,轉變話題,提醒道:“你還沒把剩下的那一分信心交代清楚,我看帖納罕好象交涉得差不多了。”
小混輕哼一聲:“就饒你一回!”
他頗似打着禪機,耐心地對小妮子解説道:“所謂十分滿不圓滿;因為十分滿,往往一不小心就容易盈溢出來,反而破壞完美。”
小妮子皺起眉,似是思索,又似要反駁。
小混咂着嘴,接着道:“舉個例來説,就像一隻茶杯,如果你把水倒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餘,那你要端這杯茶時,是不是很不容易,隨時都有可能將茶水潑出杯外。
如果你倒水時,只在杯內倒滿九分,是不是就好端得多了,所以,你老公我的哲學是九分比十分更完美,懂了沒?小妮子!”
小妮子似懂非懂的皺眉點頭。
這時,帖納罕搓着他那雙寬厚長繭的大手,笑呵呵迎面走回,劈口就叫道:“快快快!
小傢伙們,比賽講定了,咱們快過去準備!”
小混對着數步之外的赤焰,愉快的吆喝一聲,赤焰小子立即奔來,他們四人一馬,神采飛揚地大步走向賽馬場的起點。帖納罕一邊興奮道:“剛巧的很有,一位中原來的公子哥有一匹烏龍駒,叫做白星,他聽説大漠神駒要出賽,有心讓他的白星和赤焰一較高下。哈哈!
這場比賽大夥兒估計是五五波,可有着熱鬧好瞧啦!”
小妮子訝道:“白星?是不是二年前野馬馬羣中,那匹全身烏溜溜,只有額前一綹白毛的馬隊首領?”
帖納罕拍着手笑道:“就是它!大概就是在赤焰出現的前後,它才被捕馴服的,本來,還有好多人在猜測,如果白星沒有被捕,它和赤焰不知是誰能搶得馬隊首領的位置,現在可好了,只要賽上一賽,不就知道兩匹馬哪匹馬較好!”
小混輕嗤一聲,小刀輕笑道:“那也很難説,據我瞭解,一隊野馬之中的首領,除了要跑得快之外還需要有機警的反應和聰慧的頭腦,才能帶領馬羣避開人為的危險和陷阱,這可不是比賽能賽得出來的。”
帖納罕笑着擺手道:“這個我知道,只是能看兩匹神駒比賽,總是令人興奮的事,對了,你們要押點彩頭嗎?”
小混極端有信心地大吼道:“押,不但押,而且要大大的押!奶奶的,我就不相信有人贏得了赤焰小子,兒子,你説是不是?”
後面一句,他是問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的赤焰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