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除了哈赤帶着赤焰躲向一處草草搭就的遮雨棚外,只有小刀提着一小包袱藥材的孤單身影,哪有什麼大夫或郎中的鬼影子。
小妮子急急問道:“小刀哥哥,大夫呢?”
小刀臉色陰沉的走入屋內,遞過包袱後,回身扶去滿頭滿臉的雨水,語聲壓抑着憤怒道:“沒有大夫。”
小妮子和梅芳寒齊聲驚問:“為什麼?”
小刀終於爆發怒氣,嘶吼道:“那些該死的大夫,都不願意在這種天,到這半山裏出診,其中,有的還以為我是在為什麼罪犯求醫,全他奶奶的狗屎大夫,沒有一個有點仁心。”
梅芳寒躊躇道:“那麼,我們是不是該想辦法將小混送下山去醫治?”
小刀猶豫道:“我想過,可是一來小混此時病況不明,實在不宜長途顛簸,再者,很難説那些埋下炸藥設陷的人,是否仍在暗中搜尋着我們,此處至少還算隱秘,入了城鎮可就難保他們不再出現。”
小妮子心慌意亂道:“那該怎麼辦呢?小刀哥哥,我們不能放着小混發燒不管呀!”
小刀安慰道:“小妮子,你先別急,我在藥鋪裏抓了幾貼退燒的藥,另外,還有小混上回開出調理內傷,暢通血氣的方子,我也一併抓了三天份的藥材,如果這些藥吃完後,小混還沒有進展,那咱們説什麼也要將小混送下山去。”
梅芳寒立刻道:“那我馬上叫人煎藥!”
小刀點點頭道:“紅包的是退燒的先吃,白包是傷藥,藥鋪的人説需要吃過退燒藥一個時辰後,才能服用。”
梅芳寒頷首表示明白,即刻提着包袱,轉回裏間去,從哪裏可通向赤焰避雨的遮雨棚,在遮雨棚下,就搭着炊事用的泥灶。
小刀走近牀邊,俯身探視小混,而後,喃喃道:“小混,你可得撐着點,這次你若混得過去,將來才有資格成為禍害遺千年。”
小妮子正奇怪哈赤哪裏去了,便走到門口去張望。
卻見雨中,哈赤山也似的身軀,端端正正的朝西而跪,高舉着雙臂,對天朝拜,口中低誦着模糊難辨的禱文,想是哈赤正為小混向他的阿拉大神祈求吧!
頃刻之後,小屋裏外逐漸瀰漫着陣陣撲鼻的藥香氣味。
驀地——“什麼人?”
“你要做什麼?”
“住手……”
屋後傳出梅芳寒等羣嬌的驚呼叱喝之聲。
小刀和小妮子立即匆匆趕往屋後。
只見遮雨棚下,一名年約六旬,高瘦乾癟,灰髮臘面,身背藥箱,手持藥鏟的錦衣老者,正俯身湊近泥灶上的藥壺,聳動着他那顆下垂的大蒜鼻,嗅聞道:“唔!人蔘、紫蘇、前胡、半夏、幹葛……嗯!還有茯苓、麝香、陳皮和炙甘草。”
錦衣老人起身陰陽怪氣道:“原來是香蘇飲的方子,你們這裏是否有人因為內傷,而發燒不退呀?”
小妮子此時方才注意到,于飛鳳正躺在錦衣老人身旁不遠的地上。
小刀極力搜尋腦海中,對眼前如此打扮之錦衣老人似曾相識的印象。
忽地——他雙目一亮,驚喜地低呼道:“原來是他,絕命怪醫周卜!”
“絕命怪醫?”
梅芳寒和小妮子,一個驚訝,一個茫然地盯着小刀猛瞧。
小刀迅速低語道:“待會兒由我來應付這老怪物,只要他肯出手,小混就有救了。”
不待她們兩人有所反應,小刀踏前一步,冷淡道:“你是誰?為何在此打擾我們煎藥?”
絕命怪醫周卜似乎有些不悦道:“你為何不回答我是否猜對了藥方和病人的病情?”
小刀神色不耐道:“因為不管你猜對與否,都與你無關。”
周卜怔愕半晌,桀桀怪笑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小刀抱臂環胸,以極為明顯的不耐煩,皺眉道:“我管你是誰,反正你不要打擾我們救治病人就可以了。”
頓了頓,小刀才又接道:“如果你想躲雨也可以,只管進屋去,不過這裏不需要你來打岔。”
周卜哼聲道:“小子,看你也是武林中人,怎麼會這麼沒眼光,老夫可是號稱絕命神醫,你們若真有病人,只要老夫出手,保證藥到病除。”
小刀單手託顎,故意沉思道:“絕命神醫?沒聽過,不過,江湖上倒是有個老怪物外號叫絕命怪醫,只是,根據傳言,那老怪物不可能沒事跑到人家家裏要求看病或是打探病情,你難道想冒充這個老怪物?”
周卜臉紅脖子粗地叫道:“呸呸呸,什麼老怪物,我周卜不過是看病的規矩多了些而已,誰敢説我的醫術不如昔年的神醫齊百川!”
小刀故作驚訝道:“哦!原來你真的是絕命怪醫呀!”
周卜得意地直抿嘴角,同時更正道:“是絕命神醫,不是怪醫。”
小刀誇張地噗哧笑道:“好吧!就算你真是周卜,但是,自從九十餘年前神醫齊百川前輩仙逝之後,由文狂李二白老前輩親傳醫術,並指定世代號稱神醫的正牌神醫門人,如今已是絕響,後繼無人!”
小刀斜眼看着周卜,訕笑道:“周老怪……噢,不,周前輩,當今之世除了現在躺在屋裏的那個人,大概還有資格延續神醫的名號外,你……”
周卜臉色倏變道:“屋裏那人是誰,他憑什麼延續神醫之名,哼,我不相信。”
他氣沖沖地走進屋中,一副不肯善罷干休的模樣。
小妮子有些擔心道:“小刀哥哥,他會不會對小混不利?”
小刀輕笑道:“你放心,這老怪物已經中了我的激將法,他如果不救活小混,和小混較量一番醫術,他是不會死心。”
梅芳寒壓低嗓門道:“據我所知,周卜的確是江湖上公認,自神醫齊百川之後,醫術最為高絕的怪傑,凡是經他所救之人,他都認為擁有對方的性命。”
“若是被救之人不能讓他看得順眼,他一定會再取回他所救的命,因此才被冠上絕命怪醫的稱號,萬一,他救了小混,又想殺小混時,那該如何?”
小刀篤定笑道:“只要他救得活小混,我有把握他絕對要不了小混的命。”
小妮子充滿希望道:“那我們快進去看看。”
梅芳寒上前為于飛鳳解開穴道後,低呼道:“難怪這老怪物氣焰如此囂張,他不但醫術出神入化,就連一身武功亦不俗。”
小刀淡笑道:“否則,他如何有辦法絕別人的命。”
梅芳寒揮退其餘手下,和小刀他們一同進入小混卧牀的正廳。
周卜聽見腳步聲,回身揚着手裏所抓,小混開出的大補藥方子,臉色陰沉道:“小子,這張方子就是牀上昏迷的那個小鬼開的?”
小刀沉着道:“當然,有什麼問題嗎?”
周卜沉聲問道:“説,他和神醫一門,到底有什麼關係?”
小刀淡然道:“他叫文狂為爺爺,你説,他們該是什麼關係?”
“爺爺?”周卜不相信地道:“不可能,就算李二白沒死,也不至於有這麼小的孫子,你別想騙我!”
小妮子插嘴道:“笑話,誰規定祖孫一定得親生的?”
她白了周卜一眼,好象很奇怪這人怎麼這麼笨,連這種事也要大驚小怪。
周卜有些語塞,吶吶道:“説的也是,照他開的方子看來,這小鬼是有點門道。”
周卜走近牀邊,小妮子緊張地攔身問道:“你想幹什麼?”
周卜不知如何閃過小妮子,頭也不回道:“我對小鬼有興趣,想看看他到底為何會昏迷不醒!”
小刀聽到這句,終於鬆口氣,放下久懸的一顆心。
周卜仔細診斷過小混的傷勢,又為他把脈之後,驚異道:“咦?這小鬼明明五臟六腑都被震得離位,怎麼還能拖這麼久沒有斷氣。”
小妮子生氣叫道:“呸呸呸,烏鴉嘴,你才要斷氣了呢!”
周卜聞言不但不發怒,反而嘻嘻笑道:“小姑娘,你真有精神,你老實告訴我,這小鬼是不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才得以護住心脈不斷,苟延殘喘到現在?”
小妮子聽了苟延殘喘四個字,更是生氣,她氣呼呼地嘟起嘴,刁鑽道:“耶,你不是頂頂有名的絕命怪醫嗎?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你還想當什麼神醫,簡直就是庸醫。”
周卜被堵得語聲猛窒,半晌,方才喃喃地道:“唉,現在的小孩真是的,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
小刀和梅芳寒驚訝地瞪着絕命怪醫周卜感嘆地直搖頭,奇怪周卜為什麼會對小妮子恁般地好顏相待。
小妮子純真未泯,見周卜神色有些落寞,不禁緩下口氣,嬌嗔道:“好嘛!只要你救得好小混,我就不叫你絕命庸醫,好不好?”
周卜哭笑不得道:“你這妮子,小嘴倒是挺厲害的,怎麼都不吃虧就是。”
小妮子俏皮地撇撇嘴道:“那是你自己的口才太差,才沒辦法佔便宜。”
周卜一反乖桀的常態,呵呵笑道:“你這小丫頭,到底是誰把你調教得這麼皮?”
小妮子朝牀上點點下巴,皺皺鼻子道:“還不是那個小混混教導有方。”
周卜好玩道:“真的?這小鬼有這等子高明?”
小妮子噘着嘴道:“人就躺在那裏,只要你有本事能救得活他,親自試上一試,不就知道是真、是假啦!”
周卜哈哈笑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們早算計好,要我救這小鬼。”
小妮子聳聳肩道:“就怕你救不好,小混從來沒有這麼嚴重過。”
周卜擺擺手道:“好了,不用再激老夫啦!反正,老夫若不和他印證一番,也是不會死心。快去準備熱水,這小鬼的傷,的確得費上一番手腳。”
“馬上辦!”
小妮子歡叫着,飛也似地衝向屋後。
周卜再一次仔細地為小混做診斷。
良久——他對小刀招招手,沉吟道:“小子,過來將這小鬼受傷的將情形和曾經內服外敷過些什麼藥物,仔細説給我聽聽,省得老夫待會兒下藥有衝突。”
“好的。”
於是,小刀鉅細無遺地將情況詳細地解説一遍。
連日來,霪雨霏霏,難得有了放晴的時刻。
太陽偶爾從斷續的雲層裏露出臉來,灑下些暖暖的陽光。
小鳥趁着這個難得的晴天,飛上高枝爭相啾鳴,蝴蝶也都忙着飛出來,晾曬它們五彩繽紛的雙翅。
一時之間,山林裏充滿活潑的蓬勃生氣。
就連小屋裏,也傳出陣陣愉悦的歡笑聲。
小妮子似喜似嗔地嬌笑道:“小混,你好可惡噢!昏迷那麼久,害得人家擔心死了!”
小混雖然仍有些虛弱,卻是臉色紅潤,他搔耳抓腮,無辜道:“沒有呀!我只是被閻王爺請去籤那份當後台老闆的合同,順便在那裏吃了一頓花酒而已嘛!只是那頓酒吃得我熱死了,閻王府裏又沒有游泳池,稍為有那麼一點點不舒服罷了!”
小刀訕笑道:“是喔!下回你若還想再到地府去時,記得先通知我們一聲,我們一定不會想辦法拉你回來,好讓你在地獄裏玩個痛快。”
小混呵呵傻笑兩聲,故意轉變話題道:“對了,梅大姐,其它那幾位大姑娘呢?為什麼沒看到她們的人,連點聲音都沒聽見?她們都沒受傷吧!”
梅芳寒含笑道:“我要她們先回宮了,一來避免大羣人共同行動時,太過引人注目,再者,我也擔心宮主掛念。”
小妮子機伶道:“她們回去以後,還會不會再去找董大嫂她們母子的麻煩?”
梅芳寒坦然道:“暫時是不會,我要七姐將此行的經過,向宮主詳細稟明,一切事情都等我們回宮後再做計較。”
小混謔道:“這就是説,是好是壞,這筆帳都算在我們頭上就對了,是不?”
“明知故問!”格芳寒淡淡道:“不過,有另外一筆帳,我倒想現在就先和你算算。”
小混格格笑道:“七日斷腸丹,是不是?”
梅芳寒莞爾道:“知道就好。你根本就沒在我們身上下毒,卻硬是把我們唬得一愣一愣,你昏迷不醒那幾天,我和其它姐妹簡直擔足了心。而小妮她和鄧少俠也都不知道解藥為何,直到過了第八天,我終於肯定我又輸了一遭,被你騙得好冤!”
小妮子嬌聲道:“梅姐姐,小混他最會假仙了,這回連我和小刀哥哥也弄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餵你們吃毒藥呢!”
小混得意道:“三國時代的馬謖不是早就告訴我們,用兵之道者,攻心為上,攻城次之,我要是不來上這麼一招,如何能將你們製得服服貼貼一路聽話。”
梅芳寒嘆笑道:“老實説,我實在是服了你,如果不是這次碰巧因你昏迷不醒而揭開這招妙計,只怕我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所以為受制於人的情況根本不存在。”
小混嘿嘿謔笑道:“關於這一點,我保證你事後一定會知道自己上當。”
梅芳寒不解道:“但是,只要你再隨便給我一顆藥丸,告訴我那就是解藥,我一定會信以為真。”
小混奸黠地呵笑道:“問題是,我根本不會給你解藥,而是乾脆告訴你,你沒有中毒。”
梅芳寒一怔道:“為什麼?”
小混吃吃笑道:“不這麼樣,怎能嘔死你們,如何顯示我的聰明才智,勝過你們多多!”
梅芳寒聞言,失笑道:“小混,我真的很受不了你,我很懷疑,你的敵人是不是都讓你如此氣死的?”
小混擠眉弄眼道:“不中亦不遠矣!”
小刀哼笑道:“得了吧!現下你就快遇到一個難纏的老怪物,你要是有本事氣死他,那你就真的是了不起嘖嘖!”
小混悄然道:“對了,那個想和我爭神醫的人呢?還有哈赤怎麼也不見了?他們該不會也回冷豔宮去了吧!”
小刀嗤道:“你還真會打屁。”
小妮子呵呵笑道:“絕命怪醫説,為了替你療傷,他把辛苦採得的上等藥材都用光了,趁你沒醒,他要入山再去補貨,哈赤因為他醫好你,所以自願陪他上山,幫他背藥箱。”
梅芳寒不禁讚道:“小混,哈赤對你可真是死忠,你昏迷的這幾天,他可陪着難過的不得了,甚至下雨天,都沒能阻止他跪在雨中為你求神祈禱,像他如此忠心的僕人,的確少見。”
小混輕笑道:“大家都是這麼説。”
説人人到,門外響起哈赤如雷的嗓門,叫道:“小刀少爺,小妮子姑娘,我們回來嘍!
少爺他醒了沒有?”
小混忍不住高興的回答道:“憨獅子,我醒啦!你幹嘛那麼好心,去幫別人提箱子。”
“咚!”
門外傳出箱子落地聲。
哈赤龐大的身子衝入屋內,直闖牀前,噗通一矮,他跪在牀頭,激動道:“少爺,你醒了,阿拉大神保佑,你終於醒啦!”
小混抱臂遮臉,唉唉叫道:“喂喂,憨獅子,好不容易才放晴,你別再下雨了,好不好,快起來。”
哈赤抹抹大嘴,呵呵憨笑地站起身子。
在哈赤身後,周卜陰陽怪氣道:“喂,小鬼,老夫千辛萬苦把你從鬼門關口救回來,你竟然數落哈赤替我提藥箱的事,你未免太過分了吧。”
小混斜着眼,怪聲怪氣道:“喂,老鬼,我可沒有叫你救我,你把我從閻王爺的慶功宴上硬拖回來,少爺我還沒找你算帳,你竟敢先差使我的人,哼哼,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耶——”周卜大叫道:“怎麼?我救你還救錯了,你説那是什麼話。”
小混白眼道:“中土漢話你都聽不懂,笨!”
周卜跳腳道:“反了反了,救人還得被人糟蹋,這還算哪門子世界?”
小混嘲諷道:“這是花花世界,老鬼,怪只怪你不值錢,才會那麼好糟蹋。”
周卜怪叫道:“小鬼,你若再説一句,老夫我就把你的命收回來。”
小混嗤鼻道:“怎麼,動口不成你就想動手,老鬼有本事你就動手試試,看少爺含不含糊。”
周卜雙掌倏提,一步步逼向牀前。
小混看都不看他一眼,慵懶道:“除掉我,你倒是可以名正言順地盜用神醫之名,反正別人也管不了你。”
周卜剎住身形,垂下手,恨恨地跺腳,怒叫道:“小鬼,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氣死我了!”
小混得意地瞟向小刀,吃吃笑道:“如何?老哥,你輸了,承認我是了不起的人物,不會降低你的身分。”
梅芳寒噗哧笑道:“小混,對你的伶牙俐齒,我實在衷心佩服,我真同情那些想和你過不去的人,還沒動上手,你就可以激得他們撞牆了。”
小妮子格格笑道:“周前輩,現在你相信,我的口頭把式,真的是這混混教出來的吧!”
周卜恍然大悟道:“小鬼,敢情你拿我當實驗品,耍我呀!”
小混咂嘴道:“老鬼,你説話態度若再不改進,那就不光是當實驗能了事。”
周卜嘿嘿笑道:“他媽的,原來你不喜歡小鬼這名字。”
小混斜他一眼,嘲笑道:“我可不知道你這麼喜歡老鬼這名字。”
周卜在牀榻前的圓凳坐下,哈哈笑道:“你這個混混,實在合我胃口,老夫喜歡你。”
小混頂嘴道:“老怪物,那還得少爺我高興,才考慮是否批准讓你喜歡我。”
周卜諧謔道:“我還以為只有我擇友挑剔,原來你這小混混也不含糊,和我一樣嘛!”
小混微喘道:“我是遇到什麼樣的人,才會有什麼樣的條件,那可是一點也不像老怪物閣下。”
周卜皺眉道:“你話説得太多了,是不是已經醒來很久了?”
小刀代為回答道:“你們出門不到個把時辰,小混就醒了。”
“夠久了!”周卜把着脈道:“你早該休息的,小混混。”
小混微見疲憊道:“得了,老怪物,別忘了我是神醫,想將我當病人,門都沒有。我休息是因為我想休息,而不是你説我該休息,我才休息。”
他説完話已經閉上雙眼。
周卜呵笑道:“我若和你爭論這點,我就是呆子,我自然明白沒有一個大夫高興承認自己也會生病,反正你自己看着辦,我還得去整理藥材,不過,如果聽我的,我可以讓你在三天內下牀。”
小混抬起一隻眼皮子,感興趣問道:“挑戰?”
周卜眨眼笑道:“有何不同!”
小混復又閉上雙眼,爽落道:“好,最遲二天後的晚上我下牀給你看。”
小妮子急道:“小混,你別逞強,養好身子最要緊。”
小混模糊道:“誰説我逞強……別吵,我要入定去也……”
周卜目光閃動,揣測道:“難道他會蜇眠催元術?如此一來,倒是有可能在二天左右的時間恢復體力下牀。”
小妮子嬌憨問道:“周前輩,你是説小混真的能那麼快就恢復體力?”
周卜淡笑道:“那就得看小混的本事到哪裏,這正是我最感興趣的地方,咱們走着瞧吧。”
時間,在有些人眼中,好象一晃眼就過去了,快得令人來不及想要做什麼。
然而,此刻時間在小妮子等人的眼中,卻慢得宛若屋檐前的水珠在滴,可以看到水珠由無漸漸聚集,而後慢慢地……慢慢地形成半弧……半弧逐漸為圓球……圓球緩緩地下垂……
拉長……答地落地迸碎……變回無有,接着重新開始。
小混第一次入定醒來,是在半夜時分,周卜守候於旁,靜聽小混唸了一大堆藥名,配成一方令他不得不豎起拇指佩服的上等大補秘方。
小混在服過藥後,道聲:“拜拜!”再度沉沉睡去,至少,在小刀他們眼中他像在睡覺,而不是入定。
小刀捺不住好奇問道:“何謂蜇眠催元術?”
周卜專注地解釋道:“簡單點説,就是一種利用睡眠練功的療傷法,一般學武之人多半都能做到運功療傷,只是這種方法無法做到如睡眠時那般放鬆全身所有經脈穴道。
蜇眠催元術卻是在睡眠狀態中入定,這種療傷法和普通睡眠不同之處,在於它能使得平常睡眠時並不休息的腦部,進入一種無我無相的入定狀態。
如此身體在全然的鬆弛下進行打穴療傷的功能,效果則比一般打坐療傷強上數倍。”
小妮子半知半解道:“那是不是説,小混這一睡就不會做夢?”
周卜笑道:“不光是不會做夢,那就像你平時練功打坐一樣,入定之後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消逝,一定要功行圓滿之後才會醒來,情形完全相同。”
小刀沉吟道:“既然如此,小混為什麼有把握兩天內能醒?”
周卜猜測道:“我想,這可能和他所練的內功心法有關,通常因練功心法的不同,每個人入定時間的長短也不盡相同,小混可以據此估計行功完畢的大概時辰。”
梅芳寒輕柔道:“如此説來,在小混醒轉之前,我們只能等待。”
“沒錯。”周卜頷首道:“所以我建議大家都去睡覺,痴守在他牀邊,對他也是愛莫能助,不如休息去。”
小刀猶豫道:“難道不需有人為他護法?”
周卜沉思道:“護法倒是大可不必,不過,今晚剩下的時間,就由我看着他,以防他有任何需要,等明天天亮後,你們可以接我的班。”
小刀贊成道:“就這麼辦!”
於是,小妮子和梅芳寒入內室就寢,而小刀和哈赤則是在門旁架起木板打地鋪。
雨,不知何時起又沙沙地下了起來。
遠處,有雨蛙求偶的咕……咕嚕叫聲,間歇傳來。
夜,更沉了。
當小混再度清醒時,正好是他所指定二天後的黃昏時刻。
當他睜開眼睛,第一眼入目所見,竟是五張圍在他頭頂,胖、瘦、美、醜各異的面孔,而這五張面孔上唯一相同的表情,便是愁眉苦臉,心事重重之態。
小混眨眨眼,捉狎道:“唉!我被你們白白偷窺一場,又沒收你們半毛錢,你們幹嘛擺出這種臉色給我看呢?”
小妮子歡呼道:“喲呵!你終於醒了,你整整有二天二夜動都沒動一下,我們是怕你出問題。”
小混神采奕奕地坐起身子,伸個懶腰道:“噢!我真的動都沒動一下?那實驗結果非常成功嘛!難怪我全身的骨頭,好象都老了一百八十歲,僵硬的跟什麼似的。”
周卜驚歎道:“什麼?你是第一次試用蜇眠催元術?喂,小混混,你知不知道以你那身內傷,萬一施術期間有點差池,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你簡直是拿自己的小命在開玩笑。”
小混吊兒郎當地道:“賭命嘛!不就是這麼回事,誰叫你向我挑戰,我若不讓你輸的口服心服,豈不枉稱曾能混的名號。”
梅芳寒咋舌嘆道:“你真的是膽大包天呀!”
小刀嗤笑道:“什麼膽大包天,他是騷包愛炫,藉機會自我表現一番。”
小混推被下牀,哈赤急忙上前把持,小混不予推拒,直到他在門前那張又破又小的桌旁坐下,方才開口謔笑道:“老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還真是能夠了解兄弟我。”
小刀心情愉快地嗤了一聲,輕鬆地説道:“只要你一醒,你那張狗嘴,就是滿口的鳥拉狗屎烏蛋屁!”
説完,他和小混兩人相視哈哈大笑,將近一週來,積壓在這間小屋之中,那股沉重的鬱悶,似乎也被這笑聲徹底地擊碎消散。
周卜輕笑道:“小混混,你已經證明自己的確能下牀,不過,老夫不相信,你就真的痊癒了。”
小混白眼道:“廢話,你以為我是神,説好馬上就全好啦!當然是還得略做調養,吃吃補藥什麼的。”
小刀不可思議地搖頭道:“稀奇,稀奇,真稀奇,你這混混也會承認自己需要休息,看來,這一回你可真是吃到苦頭了。”
小混癟笑道:“他奶奶的,被炸藥炸個正着,可不是好玩的事,換做常人就算有十條命,早就全部報銷去也。
老哥,到底是哪家孫子膽敢如此惡毒地陷害少爺我,奶奶的,我決不與他們善罷干休的。”
小刀深恨道:“我不知道是誰安排下這次爆炸的毒計。”
“不知道?”小混嗔叫道:“怎麼會,難道後來沒有半個鬼現身?”
小刀斷然道:“沒有,所以我一直儘量隱藏咱們的行蹤。”
小混擺擺手道:“如果對方真要找咱們,怎麼藏也無路用,唯一的可能是,他們根本放棄追殺,咱們才能在這裏安度餘年。”
小妮子嬌嗔道:“什麼安度餘年,咱們還沒有七老八十呢!小混你是腦筋被炸壞了是不是,連成語都不會用啦!”
小混撇撇嘴道:“我説妮子,自己程度太差,就別多説話,你懂什麼,如果沒碰上老怪物,説不定我在地府裏,吃酒吃得高興就不回來了,這些日子豈不真的變成我的餘年,我説安度餘年,有啥不對。”
小妮子跺腳嗔叫道:“死混混,你人還沒完全好,就開始和我過不去,你簡直……就像小刀哥哥説的,滿嘴烏拉狗屎鳥蛋屁!”
小妮子重重一哼,甩頭便走。
小混在她背後叫道:“走?老套啦!可惜我現在身體虛弱,不能追進去用家法侍候。”
小刀和哈赤忍俊不住呵呵直笑,周卜和梅芳寒卻是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覷。
周卜輕咳道:“唉,就連那麼刁鑽的丫頭,竟也是你口下敗將,難怪老夫出師不利,不過,至少,你剛才終於承認,是因為老夫的關係,才保住你這條小命。”
小混諧謔笑道:“少拍馬屁,你再怎麼拍,少爺我也不能用教那妮子的方法,讓你成為口上勝將。”
他曖昧地眨眨眼,令周卜茫茫然,眉頭直皺。
梅芳寒終於忍不住問道:“小混,你到底在説什麼?你是如何教小妮子,為何不能教周前輩和我?”
小混邪邪笑道:“老怪物不成,你嘛……我倒是很樂意教你。”他加了一句:“只要小妮子不吃醋,就沒問題。”
梅芳寒興趣更濃,好奇道:“真的?這又和小妮子吃不吃醋有何關係?”
小混捉狎地呵呵直笑,滿臉豬哥相,逗弄道:“當然有關,我是喂那妮子吃口水,她才變得口齒伶俐,如果要將這獨家飲用的口水借別人,自然非得經過她的同意,才能飲用。”
梅芳寒驀地明白小混所指,她不禁赧然嗔道:“曾能混,你真是……”
梅芳寒不知道該罵什麼才好,她索性輕啐一聲,扭頭回房。
小混哈哈笑道:“娘們就是娘們,怕聽又愛問,等被吃了豆腐,全是一個樣兒,逃之夭夭。”
忽地——布簾後飛出一物,啪地正中小混俊臉,登時,花糊糊的蛋白、蛋黃和着蛋殼,自小混怔愕的臉上慢慢流了下來。
裏間,傳出小妮子得意的聲音:“死混混,別忘了你現在是身體虛弱,反應遲鈍,本姑娘可以放心大膽地欺負你。”
小混抹去花糊糊蛋汁,吃癟道:“奶奶的,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等着吧!”
周卜強忍着笑意道:“現在,你大概比較希望咱們倆再來段會診,比比看誰下的方子能夠讓你較快痊癒了吧!”
小混接過哈赤遞上的濕手巾,擦着臉,嗔叫道:“比,奶奶的,我等不及想復仇啦!”
於是,周卜拿過筆紙墨硯,樂不可支道:“好極了,咱們把自己所要用的方子開出,再來互相評斷孰優孰劣。”
“沒問題!”小混大方地將紙筆一推,禮讓道:“你先來。”
周卜先為小混仔細把脈,而後閉目沉思半晌,這才落筆寫下他慎思之後,開出的藥方。
小混隨之接過方子,故做冬烘狀地重重一咳,再順手輕抖箋方,擺足架式,方始睨眼朝藥方瞄去。
只見上面寫着:“復元活血用柴胡花粉歸桃山甲俱更益紅花大黃草損傷瘀血酒煎祛紫胡三錢花粉三錢當歸尾三錢穿山甲二錢紅花一錢炙甘草二錢桃仁三錢酒浸大黃三錢水三碗,煎存一碗,或加陳酒半杯沖服”
周卜解釋道:“歸尾、桃仁可以活血散瘀,山甲、紅花和甘草祛瘀止痛,更合柴胡、大黃之一疏一泄,行氣通絡,對於內傷血瘀最具效用。”
小混評論道:“這種方子……還算可以啦!不過,我只要加上一味,絕對可以比你的功效強上百、八十倍,你信不信?”
周卜驚疑不定道:“加上一味?你想加什麼,人蔘?你知道人蔘雖然強心提神,可是滯邪,對你此時的傷勢,並不適宜。”
小混嘿嘿笑道:“你既知此理,我焉有不明,告訴你,我加的這一味碧玉回生丹,此丹乃是以翠玉靈芝、天山雪蓮、千年白玉何首烏為主藥,和以多種名貴中藥,經過九煎九曬煉製而成。
拿這味靈藥做為你開出這方復元活血湯的藥引,再加我的蜇眠催元術運功一催,嘿嘿,包管三天之日,我又是生龍活虎,活蹦亂跳,哈哈……到底,你還是輸我一着,老怪物!”
周卜瞪眼怪叫道:“這……不公平,咱們比的是開藥方,可不是憑藉靈藥……”
小混截口叫道:“噯,我就開一張和你相同的藥方,再加上一味碧玉回生丹為引,那不就得了,有什麼不對?”
周卜不甘示弱道:“那麼,我也可以加上一味,以萬年冰晶玉蓮做藥引,功效便可大過於你的碧玉回生丹了。”
小混老神穩穩道:“可以呀!問題是,現下我就有藥引,馬上可以起火煎藥,而你的藥引,那個傳説中的萬年冰晶玉蓮又在哪兒?”
周卜猛地一窒,小混嘲謔道:“得了,老怪物,你若想比比看誰知道那些舉世難尋的靈丹妙藥多,我倒也可以奉陪,不過,這一回合,你還是認輸來的實際一點。”
周卜心不甘情不願道:“他媽的,我上了你這混混的當,早知道就讓你先開藥方。”
小混得意道:“你現在才這麼想,就表示你比我還笨,輸給我乃天經地義之事。”
周卜恨恨道:“放屁!”
小混揮手扇道:“好臭!周老怪,有風度點,輸了就輸了,煎藥吧,我得上牀去歇歇,等人家來侍候啦!”
周卜一陣咕噥,而後無奈地大聲道:“走吧,大個子,你那個不要臉的少爺等着吃藥啦。”
哈赤以目光向小混請示,小混懶懶道:“去吧,輸的人脾氣總是比較大些,你若不去,萬一他氣昏,氣死了,咱們可就少了個現成的大夫。”
周卜啐道:“呸呸呸!烏鴉嘴,老夫豈會如你所言,恁般不懂事,大個子,咱們走,別理他。”
哈赤提起藥箱,唯唯喏喏地跟在周卜之後出去,但他心裹在想:“奇怪,你怎麼可以叫我不理少爺,真是沒知識。”
小刀看着周卜他們離開,淡笑道:“這老怪物可真是被你製得死死的。”
小混自顧自地回牀躺下,訕謔道:“所為神怪,神怪,神總是壓在怪上頭,怪醫碰上神醫,他豈能不甘敗下風。”
小刀無聲一笑,他以為小混累了,需要休息,便不再説話。
半晌——小混忽然睜眼問道:“老哥,你説這老怪物光是靠鼻子聞,就能分辨出藥材,這事不是開玩笑,説神話吧。”
小刀詫然道:“是我親眼所見的,怎麼啦?”
小混呵呵低笑道:“奶奶的,其實這老怪對藥材的經驗,可比我豐富多了,像我,大都是知道理論,實際經驗欠缺得很,可惜這老怪物偏要以己之短,攻我之長,他是註定要吃癟了。”
小刀毫不奇怪道:“這就是所謂先聲奪人,攻心為上,他打從一開始被你激得跳腳之後,我看就變得腦筋有些渾沌,總是順着你所説的話做而已,大概沒時間停下來想想自己的作戰方略。”
小混嘿嘿笑道:“這也得靠本事,才能使人入彀而不自知。”
小刀訕笑道:“有時我會想,你的腦子裏是不是畫滿方格,等着下棋,為什麼你總能如此料敵機先?”
小混打趣道:“如果,你從懂事起,下棋就是你唯一的遊戲,你大概就會像我一樣,腦子裏長棋盤,被迫料敵機先。”
小妮子掀簾而進,好奇問道:“你們在説什麼,誰的腦子裏長棋盤?”
小混捉狎道:“我在説現在身體虛弱,不能玩家法侍候,是不是該找個棋盤下棋。”
小妮子低啐一聲,興沖沖道:“我去找木材刻棋子,我就不相信下棋下不贏你。”
小混意氣風發道:“好,我接受挑戰,雖然你的棋下的並不高明,不過,我勉強還可以忍受。”
小妮子哼聲道:“你少説大話,我叫小刀哥哥做我的軍師,兩人夾殺你一個,看你還能不能囂張。”
小混狂放道:“沒問題,一對二,我照樣可以殺得你們丟盔棄甲,抱頭鼠躥。”
小妮子跑向灶房,突然又跑回來問:“下象棋還是圍棋?”
小混叫道:“圍棋好了,只要找些樹枝剁一剁就可以,不用寫字,快得多了。”
敢情,他們用的棋具,向來是隨下隨刻的新鮮貨。
小妮子應聲之後,掀開布簾,匆匆消失於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