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核桃的事兒,也不是錢的事兒。”
“那是什麼事兒?”
“那對核桃我都揉三年了。”
“你再揉三年不就完了?”
“不是那回事兒,我有病。”
“你到底想怎麼着?”
“三年!”
“你煩不煩啊!”
“三年!”
“等你想好要説什麼,我再跟你對話,我去教室看書了。”範文強拿上東西,離開了宿舍。
只剩下老謝一個人逆光呈剪影狀坐在宿舍的窗前:“三年啊!”
考試期間所有學生都會往教室跑,鄒飛在這裏很容易碰見佟玥。自打在通宵教室駐紮下,鄒飛的生活就亂了。那天熬了一宿,早上鄒飛回宿舍眯瞪了一小覺兒,然後刷完牙洗完臉去小賣部買吃的,準備再大戰一天。
買了自己吃的,鄒飛向教室走去,路上又想起什麼,返回小賣部。
“再給我來幾根火腿腸。”鄒飛衝着小賣部那個黑洞洞的窗口説道。
“這是早飯還是午飯?”這時候佟玥出現了,一個人,也來買東西。
幾根火腿腸從窗口裏扔了出來,同時伸出一隻手,把鄒飛的錢抓了進去。
“不是給我買的。”鄒飛回答着佟玥。
“英語複習得怎麼樣了?”英語是全校都要考的,統一時間。有日子沒見了,佟玥見到鄒飛並不陌生。
“複習完了,我已經開始看製圖了。”鄒飛特意説了一個自己系的專業課,和佟玥拉開距離,“我先走了。”
“《九故事》我看完了,你拿走看吧!”佟玥説。
“現在也沒空看,等考完的吧!”鄒飛拿上火腿腸走了,把佟玥甩在身後。
在看見佟玥之前,鄒飛還能把注意力放在那些陌生的書本里,回到教室後,他的腦子裏就開始閃現佟玥的影子:她為什麼還要提那本書,她到底看沒看見裏面夾着的紙條,是不是沒看見,所以那天才沒有赴鄒飛之約,而那個男生或許並不是佟玥的男朋友,只是他的同學,那天兩人不過碰見了,走到一起——想到這裏,鄒飛突然激動起來,這件事情過去了一段時間後,他第一次這麼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操,生活還有什麼可鬱悶的。這時,書上一個艱晦的知識點出現在鄒飛眼中,之前看了三遍都沒明白,這會兒眼睛一掃,竟然化解了。
鄒飛顧不上趁熱打鐵,繼續多掌握點兒陌生的知識,起身去了別的教室察看佟玥是不是一個人在上自習。
轉了一圈,沒找着。太陽昇起來了,暖和了,學校裏的那幾只流浪貓跳到樓道的窗台上曬太陽。鄒飛拿來火腿腸,隔着窗户餵它們。
“原來你是給它們買的。”佟玥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鄒飛身後,看樣子像剛從衞生間出來。
“我自己也吃。”鄒飛説着咬了一口火腿腸,然後又掰下來一塊兒喂貓,貓們津津有味地吃着。那時候還是隻知道瘦肉,不知道瘦肉精的年代,各種體現着人性有多黑暗的事件還沒被查出來,或者説即使查出來了也沒公開,人們還沒體會到世界竟這麼醜陋,買東西還可以無所顧忌。日後,當鄒飛回憶起這一幕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有點兒對不起那幾只貓。
“你還挺有愛心。”佟玥夠着胡嚕胡嚕貓的小腦袋。
“閒着也是閒着。”鄒飛説,然後問佟玥,“你在哪個教室?”
“那邊倒數第二間。”佟玥指着樓道的一側説。
佟玥所説的那間教室鄒飛剛才去看過,沒看到佟玥,想必是她剛好去衞生間了。
“你一個人複習呢?”鄒飛問。
“對啊!”
“正好我有幾個英語翻譯不會,你幫我看看?”
“行啊!”
“那我一會兒拿着題去找你?”
“好啊!”
其實鄒飛沒有什麼可問的。學習這事兒挺奇怪的,越是學習好的人,問題越多,而像鄒飛這種考試前才把書從頭開始看的人,到考試那天能把書看完一遍就不錯了,更不要説發現問題了。即使有問題,也有人幫他答疑,這時候大家都團結在以好同學為核心的教室周圍,為好同學佔座,為他打飯,給他買水,以便能在複習階段得到他的幫助。比如尚清華,在這幾天得到了皇帝般的待遇,除了廁所是自己上,覺是自己睡,別的事兒都不用他親力親為,總被一羣學習差的男生包圍着。此時,尚清華的身份不是尚清華同學,而是尚清華老師。所以,這時候要想找人,只需找到他們班學習最好的那個人,在他周邊五十米的地方,必然坐着要找的人。
鄒飛回到自己剛才的教室,羅西和範文強正包圍着尚清華,他們周邊是班裏的其他同學,佔據着半個自習室,鄒飛拿起英語書又要出去。
“哪兒去?”羅西問。
“佟玥在那邊的教室。”鄒飛美不滋兒的。
“你可真有閒心。”範文強兩眼通紅,説完又低下了頭,不知道是在看書還是在坐着睡覺。
鄒飛如願地坐到佟玥身邊,找了幾道題問完,並沒有要走的意思,繼續坐在佟玥身邊看書。表面上兩人互不影響,鄒飛心裏卻被佟玥嚴重影響着,眼睛在書上,心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九故事》你要是看完了,就給我看吧。”鄒飛終於決定往那個話題上引。
“你不是説考完才看嗎?”佟玥掏出書。
“換換腦子,老看英語也累。”鄒飛打開書,假裝翻,其實並沒把文字看進去,繼續引導話題,“這書你怎麼才看完?”
“那天放宿舍以後,就被同屋的同學拿走看了。”
“哦。”
“後來我看完,給你打過電話,你們宿舍一個姓謝的接的,我讓他告訴你書我看完了,你可以來拿,他沒跟你説吧?”
“可能是他忘了吧,他有病,腦子不好使。”鄒飛冤枉着老謝。
“你是不是在書裏夾了一張紙條?”沒想到這事兒被佟玥主動提起。
“好像是吧!”鄒飛等着佟玥後面的話。
“好幾天以後,我同學看到那頁的時候才發現,告訴了我。”
“哦。”鄒飛覺得自己真夠背的。
“不過那天我還真去禮堂看電影了,你看見我了嗎?”
“是嗎,你坐哪排了?”
“坐前幾排了,那天正好我一個高中同學來找我,拉着他一起看的。”
一切水落石出。鄒飛心裏陽光燦爛,而且他堅信,那個男生肯定不是佟玥的男朋友,否則她不會説上述這番話。
這時候,他倆前排的同學轉過身説了一句話:“同學,都期末考試了,你倆就別在教室聊天了,要是平時你們聊就聊了,我也不來教室,都這時候了,你倆不着急我還着急呢,本來我就看不懂,聽着你們聊天我更看不下去了,我謝謝您了!”説完回過頭繼續看書。
鄒飛和佟玥相視會心一笑,這一刻,鄒飛覺得生命有種重新開始的感覺。他一直渴望那麼一個世界,簡單、純潔、美好,安靜。它可以是一幅畫,可以是一張照片,也可以是一張姑娘的臉,凡是長了這種臉的姑娘,鄒飛都認為她們能給他建造一個這樣的世界。
佟玥就有一張這樣的臉,眼睛清澈明亮,剔透晶瑩,總讓鄒飛想起小時候玩的玻璃球。眼珠時而烏黑,時而又在陽光下顯現出棕褐色。每次眨眼的時候,鄒飛總能看到她眼皮上牛毛般纖細的血管,它們隱藏在皮膚下面,竟然是淡紫色的。這是一張未被塵世沾染過的臉,或者説是不屌塵世的臉。
這張臉,讓鄒飛考試周的後半程過得十分愉悦。換句話説,一個人對世界的感受,會因另一個人的出現而改變,但這個人不是那麼容易出現的,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成為改變他人的這個人。
二月,立春。校園又因為學生們的迴歸熱鬧起來。食堂又出現了排隊買飯的人羣,宿舍裏又組成了牌局,小樹林又開始有人卿卿我我,操場上又有人需要運動來發泄青春的能量了;而冷清的依然是教室,一個多月前,這裏還曾因為期末考試而人滿為患,現在除了像尚清華這樣的學生,這裏到了晚上便很少有人進。不事到臨頭,不知道着急,這不僅是年輕人也是人類共有的優秀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