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會議室內,聚集了屈氏家族二十一名成員。
長方形的會議桌,按照家族中的輩份,依序坐滿了人。
坐在首座的老人梭看了一遍屋裏的人。
“人都到齊了嗎?”
“嵐初還沒到。”一聲清冷的嗓音答道。
“不需要等她,我沒讓她來參加這次的會議。”老人説道。
“那麼所有人都到了。”老人的長子恭敬的出聲。“爸,可以開始了。”
“這次召集大家回來,是要為上次討論的事情作出一個決定。”環顧眾人,老人蒼勁的嗓音徐徐開口,“這麼重大的事情,若是由我一個人拿主意,也許會有人不服,所以,我打算用投票的方式來表決。”
老人矍爍的目光投向孫輩裏性格最暴烈的孫子。
“嵐錚,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人數少的那一方要服從人數多的那一方的意見,你同意嗎?”
“我同意。”屈嵐錚頷首。他有自信,絕大多數人的意見一定跟他一樣,不願意讓經營了好幾代的家業,就這樣在他們這一代結束掉。
“還有人有意見嗎?”見眾人沉默的搖首,老人指向會議桌上的一隻紙箱。“很好,那麼把你們面前擺的那張紙條勾選好,投入中間那個紙箱裏吧。”
一時之間,會議室內鴉雀無聲,片刻之後,陸陸續續有人將手裏圈選好的紙條對摺後投入紙箱裏。
在所有人都投完票之後,老人吩咐兩名兒子與兩名孫兒,“應成、應德,你們兩人負責監票,嵐青、嵐茉,你們負責開票,計算贊成與反對的人數。”
“是。”四人開始計算投票結果,由屈嵐青唱票,屈嵐茉將得票數寫在白板上。
最後得出來的結果是──贊成十票,反對也是十票。
老人看着白板,緩緩開口,“把我的也寫上去吧,我投……贊成。”
老人語畢,會議室內譁然一片。
不需要任何人説明,一看就知道表決的結果是由贊成的一方獲勝。
老人站起身,一臉嚴肅的望向眾人宣告,“投票的結果相信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了。”
屈嵐錚瞠目死瞪着白板上的數字,不服的出聲,“爺爺,説不定這裏面有人不小心勾選錯了,再投一次。”只輸一票,要他怎麼服氣,一定是有人弄錯了,否則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結果。
老人注視着他,頷首道:“好吧,只差一票,也許真的是有人不小心選錯了,大家就再投一次。”
半晌,投票的結果出來,這次贊成結束的有十五票,反對的僅剩六票。
看着那樣的結果,屈嵐錚一臉錯愕,不敢置信。
“嵐錚,這下你該心服口服了吧?”老人問。
“我……”他啞口無言,他以為泰半的人應該都跟他一樣,不願意就這麼結束掉這份家業,為什麼會這樣?
一時之間,會議室內籠罩着一股靜默,人人臉上表情各異,有人欣慰、有人遺憾,但由於這是眾人投票表決的結果,所以沒有人再有異議。
數分鐘之後,屈嵐錚才從震愕中回神。
“爺爺,那最後一件委託讓我去。”
“不,這次我打算派嵐初去。”老人素來嚴肅的表情上難得顯露出一絲笑痕。
他話一出口,立刻引來一干兒孫的驚詫。眾人沒有遺漏老人那罕見的笑意,微訝的面面相覷。
老人在他們心中一向是嚴厲的長者,此刻臉上竟然會露出這樣近乎愉快的笑容,宛如頑童想到什麼捉弄人的點子,興奮得強忍着笑意的感覺。
“什麼?嵐初?!她連只蟑螂都不敢殺,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務,況且,她也不會答應的。”屈嵐錚不平的哇哇叫道。
“我自有辦法讓她答應。”老人臉上信心十足,吩咐道:“嵐茉,你去把小可帶過來。”
“小可?”屈嵐茉柳眉微揚,“爺爺莫非是想利用小可來脅迫嵐初?”
“什麼脅迫?”老人笑斥,“我只是想替她暫時照顧小可,直到她完成任務回來。”
老人的長子屈應成若有所思的盯着老人。
“爸,這些年來您都不曾勉強嵐初了,為什麼直到這最後一件任務,反而要用這種手段強迫她?”他仔細的觀察着老人臉上細微的表情,想看透他心裏真正的想法。
“這是一個八年前的約定。”老人一臉神秘的説。“嵐茉,還不快去把小可帶過來,還有,不準讓嵐初知道這件事。”他板起臉孔叮囑,熠熠矍爍的眼神里透出一抹期待光芒。
月明星稀的夜晚。
敞開的窗口徐徐吹進深夜的涼風,拂動了白色的蕾絲窗簾。
屋內沒有點燈,僅能從窗外透進的月光依稀辨識出房中的擺設。
入目所見,房裏最醒目的便是擺在中間的那張King
觀察了片刻後,如貓般輕盈的步履無聲的從窗邊走向牀側。
這裏雖是三樓,且這棟大樓還設有嚴密的警衞與保全設施,但那難不了自小就接受嚴厲訓練的她。
駐足牀畔,瞳孔適應了昏暗的室內,她看到一張熟睡的男性臉孔,她視力極佳,一眼就認出這個男子正是她此次任務的目標,因為在來此之前,他的照片她就看過不下數十次,早已深烙在腦海中。
她還記得男人的五官立體有型,輪廓深邃,可以説相當俊美,卻不修邊幅,下顎長滿了鬍碴子,她對他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一雙炯亮的眼,那眼裏有着一種玩世不恭的味道,以及一種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犀利。
她從長靴內側取出一柄利刃,此時她只消割斷他的咽喉,就能完成任務。
是的,割斷他的喉嚨,那豔紅色的血汁會像噴泉一樣泉湧而出,他甚至連叫救命的機會都沒有,抽搐一會兒就會斷氣了。
她拿着匕首,貼近了他的頸子,只要用力一劃……她就能回去覆命了。
但是,該死的,她的手在顫抖,她沒有辦法如她腦袋裏所想的那樣,那麼爽快的一刀割下去。
她不認識這個男人,不管他是否是個窮兇極惡之徒,她無法這樣恣意的奪取一條人命!
但另一個聲音在她腦裏響起來──
“你若沒有辦法完成任務,那麼回來就看不到小可了。”
不,她不能心軟,否則死的就是小可了。
對不起,我若不殺你,小可就會死,所以……請你死吧!她歉疚的在心裏低喃,咬牙,舉起利刃狠狠往下刺,尖刀抵到了他的喉嚨,她霍然停住手。
沒辦法,她還是沒辦法!
一向冷漠的容顏,此刻因心中的掙扎而痛楚得深蹙起眉心。
“不行,你不死,小可就得死,我不能眼睜睜讓小可被殺死!”她輕喃,再次舉刀。“請你原諒我。”
昏昧中,一雙燦亮的眼猛然睜開,駭着了她。接着,牀上的男人迅速的滾往另一邊,雙腳落地,直挺挺的站起身來。
“嘖,我的小命只有一條,可不能讓你這樣玩呦。”帶着笑嗓的慵懶男音道。
驚見對方醒來,她有些慌了手腳,一時忘了依她自幼所接受的訓練,應該毫不猶豫的上前,冷酷的一刀了結她的獵物才對,但此時,她唯一的念頭卻是想循原路遁逃。
倉卒來到窗邊,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巨響,驚得她的腳步微頓了下,回頭一瞥,赫然發現他手裏拿着一條繩索向她套過來。
她避之不及,冷不防被繩索圈套住身子,連兩手都被牢牢的束縛在身側動彈不得。
她掙不開身上勒緊的繩索,見他走近,她試圖抬腳想踹倒他,再伺機而逃,不意他竟側身避開,還收攏繩索,硬生生將她拉近。
她面色霜寒的冷斥,“你想做什麼?”
甘爾旋很滿意平常騎馬時最愛玩的套索遊戲,能在此刻發揮作用,一舉逮到她。
“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才對,小姐,你半夜持刀闖進我房間,想做什麼?”
她抿着唇瓣不語。
他神色從容的笑謔道:“莫非因為愛慕我,所以深夜潛進來想向我示愛?還是看我美色誘人,所以想對我用強的,逼迫我就範?”
“你在胡説什麼?!”聽他滿嘴胡言,她冷眼瞪着他,這男人看不出來她其實是想殺他嗎?
順手捻亮牆上電燈的開關,有絲驚豔竄過他眸心。
女孩相當年輕,有一張清豔的臉孔,五官精緻如畫,肌膚晶瑩若雪,齊耳的短髮如絲綢般黑得發亮,包裹在一身黑衫黑褲裏的軀體曲線姣好宛如成熟的蜜桃,十分誘人。
“嘖,想不到是個大美人哪,像你這樣的美女,若想爬上我的牀明説,我會考慮給你這個機會的,何必半夜爬窗進來,若是我一個失手,豈不是要弄傷你!一低沉的聲調裏透着一抹調笑。
她凝起豔容,怒斥,“誰要爬上你的牀了,我是來殺你的!”這個男人是精蟲逆流嗎?滿腦子淫穢。
“殺我?”甘爾旋一手託着下顎,打量着她嗔惱的神色須臾,“我不記得我跟你結過仇,你為什麼想來殺我?”
適才她至少有兩次下手殺他的機會,如果剛才那兩次她毫不猶豫的一刀剌向他,他此刻恐怕早已小命嗚呼,但就因為她一再猶疑,這才讓他有機會得以反擊。
大意失手被擒,她懊惱得垂下臉,不想再開口。她在心裏不停的責怪自己,若非剛才一再躊躇,怎麼會讓他有機可趁。
“你不想説?”甘爾旋玩味的看着她自責的表情。“要不要我送你到警局讓你慢慢説?”
“不要!”聞言,她霍地抬起眼,霜冷的豔容上隱約的流露出一絲驚恐。
“你暗殺我未遂,不會以為我會這樣放過你吧?”
“你想怎麼樣?”她蹙眉,從他的語氣裏發現事情似乎還有商量的餘地。
“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想殺我?”
“……自然是有人出錢買你的命。”沉默片刻,她才徐徐出聲。
有人買他的命?他有絲意外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這麼説你是個殺手?”他素來廣結善緣,鮮少與人結怨,一時倒想不出來有誰會恨他恨得想致他於死。
她咬唇不語,只是微微頷首。
他沉吟了下再問:“是誰想買我的命?”
她投給他兩枚冷眼,“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能説。”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行規,做他們這行的,最基本的職業道德就是替委託人保守秘密。
端詳她半晌,甘爾旋相信她是真的不曉得幕後的主使者是誰,從她適才猶豫不決的舉動中可以看得出來,她似乎並不想取他的命。
“我也不是不能放了你,不過……”
見他説到一半就頓住話,不再説下去,她忍不住追問,“不過怎麼樣?”
“誰知道我大發慈悲的放了你,你是不是還會再來殺我。”
“我……”她無法回答他,因為就算她答應不殺他,爺爺必也會派別人來完成任務,他們屈氏家族一旦接下了委託,至今尚不曾失敗過。
甘爾旋星眸微眯,覷見她系在頸間的那條黑色絲巾下,隱約露出一小塊紅色的痕跡,他忍不住靠近她,想看得更仔細。
她眼神戒備的盯着忽然湊近的男人。“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趁你不能動,對你為所欲為。”見她一臉警戒,他存心想恫嚇她,佯裝出邪淫的表情。
“你敢!”
“為什麼不敢?”他陰沉着面容,用邪佞的語氣道:“既然你敢跑來殺我,我看我乾脆也來個先奸後殺好了,然後再把你裝入箱子裏,灌滿水泥,屍沉大海,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你!”她倒抽一口冷氣,沒有料到自己一時的心軟,竟會換得這樣的下場。
見她嬌容微凝,似是當真了,甘爾旋朗笑出聲,抬手抽走她圍在頸上的那條墨色絲巾,當她左頸那片半個手掌大小的彎月形紅色胎記映入眼裏時,俊目微訝的斂起,思及了八年前的一件事。
“這是……”他忍不住探手想碰。
她厲斥,“住手!要殺就殺,你休想污辱我!”
“別緊張,我只是想知道你這胎記是從小就有的嗎?”他後退一步好讓她放心。
“難道有人的胎記會在長大後才長出來嗎?”她反問,有點不明白為什麼他看起來似乎很關心她胎記的事。
“你的名字?”甘爾旋忽道。
“什麼?”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抿緊唇瓣,不願透露。
甘爾旋也不急,慢悠悠開口,“對於你來暗殺我的事,我可以有兩種處理方法,第一就是我剛才説的先奸後殺,第二就是將你交給警方,不過若你肯答應我的條件,我還可以有第三種做法。”
她不能讓警方抓到她,替屈家惹來麻煩,更不想受辱而死。
她懷着一絲希冀問:“什麼……條件?”
“你替我做十件事,事成之後,你就可以走了。”
“哪十件事?”她懷疑那不會是太輕鬆的事。
“我一時還沒想到,等我想到再告訴你。”見她面露疑惑,他笑説:“我保證絕不會叫你去放火,也不會叫你去殺人,一定是你能力所及的事,如何?”
“這……”她斂眉思忖,衡量情況,片刻才道:“好吧,我答應你。”
甘爾旋笑咪咪的伸手要替她解開繩子,忽地又停住動作。
“欸,等一下,我要怎麼相信你的話?若是我一放了你之後,你就逃之夭夭,我要上哪找你?”
她清冷的嗓音道:“我用我的信譽發誓,絕不食言。”
他還是一臉懷疑的瞅着她,“我怎麼知道你的信譽是不是已經透支到下輩子去了?”
見他竟質疑她的承諾,她惱得咬牙。
“……那你要怎樣才肯相信?”她從小就被教導信譽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先説説你的名字?”
沉默的睨瞪他半晌,緊抿的雙唇這才幽幽輕吐出三個字,“屈嵐初。”
“屈?”他吃了一驚,“你是屈家的人?”
他曾從一個道上的長輩那裏聽説過,屈家是一個神秘的殺手家族,只要是他們接下的委託,從來不曾失手過,但屈家怎麼會派她出來?很顯而易見的,她似乎還是個生手。
而且,據他所知,屈家所接受的委託,對象都是幹盡壞事的惡人,他可不認為自己有榮幸達到這樣的條件。
是哪裏弄錯了嗎?
該死,屈嵐初暗罵自己蠢,她剛才不該那麼老實的説出自己的姓氏,讓他知道她是屈家的人,這樣豈不是會連累到家族裏其他人。
甘爾旋一笑,“看在你是屈家人的份上,我相信你就是了。”他找來了一張紙,拿起筆在上頭寫了些字遞給她。“喏,只要你在上面籤個名,我們的協議就成立。”
他略略放鬆繩子好讓她能執筆落款簽名。
看着他寫下的內容,她輕擰眉心,最後還是簽上屈嵐初三個字。
“你今晚就搬過來吧。”收起紙條,他笑吟吟開口。
向祖父稟報了任務失敗,還被脅迫答應對方的條件後,屈嵐初很意外祖父並沒苛責她,只要求她在完成任務前不能回去。
躺在牀上,她有種荒謬的感覺。
她要刺殺的目標此刻就睡在她隔壁的卧室,而她就睡在他屋裏的客房,這種感覺真是説不出的詭異。
這一切都脱出她的掌控,她要殺的人沒殺成,反而被人擒住,答應要替他辦妥十件事,在完成這十件事前,她還得身兼他的保鑣保護他的安全。
屈嵐初懊惱的輕蹙柳眉。
她不懂,爺爺明知她的個性,為什麼非要叫她來執行這次的任務?
想起臨走前,爺爺説的話──
“如果你無法達成任務,我只好把小可交給嵐錚,任由他處置了。”
嵐錚每次見到小可,總是威脅着要把它烤來吃,若是真交給他,小可一定會沒命的,一思及嵐錚可能會吃掉小可,她就沒辦法不擔心。
爺爺當時那冷凜的語氣和眼神,讓她曉得他並不是跟她在開玩笑,倘若她無法完成任務,爺爺真的會那麼做。
可,要她親手奪走一個人的生命,她委實難以辦到。
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