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躺在牀上繼續看着高數書,楊陽滿心歡喜地走進來。一看便知,他成功地辦下了緩考。
“辦了?”我問。
“辦了。”楊陽坐在牀上點了根煙,將事情的全過程向我娓娓道來:“我剛出宿舍樓,眼睛裏就進了沙子,揉了半天,沙子沒出來,倒是把眼睛揉紅了。我進了老師的辦公室,一個女老師見我戴着黑紗,眼睛紅腫,就語氣平緩地問我有什麼事。我沒有哭但還是泣不成聲地告訴她,我姥爺去世了,他生前最疼愛的人就是我,甚至超過了我姥姥,所以我明天要去給他老人家送葬,不能參加考試了。這個女老師也是性情中人,她勸告我節哀順變,不要過於悲哀。我感謝了老師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老師説都是社會主義大家庭的一分子,出了這種事情,誰的心裏都不好受,然後拿起教學科的印章,在我的緩考證明上深深地蓋下去。接過證明,我幾乎是奪門而出,女老師衝我喊道:‘同學想開點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楊陽手舞足蹈地向我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後,興高采烈地去圖書館借小説了,我卻不得不繼續忍受高數的煎熬。
到了這個時候,學校居然沒有開設通宵教室,無論我有多麼強烈的學習願望卻不能如願以償。我坐在教室裏剛剛把高數書的前三章看完,看樓的大爺就開始逐間教室哄人,已經是十點半,到了教室的鎖門時間。我翻了翻高數書,還剩四章沒有看,但只能收拾好書包,心情沮喪地回到宿舍。
走進宿舍,我看見除了楊陽已經躺到牀上外,其餘四個人正圍坐一圈,在有説有笑地洗着腳。我艱難地穿越過那些泡着腳和襪子的臉盤坐到自己牀上,馬傑問我:“複習得怎麼樣?”
我説:“看了還沒一半,明天懸了。”
馬傑安慰我説:“沒事兒,我看得也不好,明天上午還得接着看。”他的輕鬆神態卻沒有流露出半點兒焦急的意思。
我拿出高數書繼續複習,他們談笑風生地擦腳、洗襪子、倒水,然後陸續上牀。
宿舍樓在考試期間不掐電,馬傑上牀前看也沒看我一眼,隨手關了燈。
“操!”我喊了一聲。
“怎麼了?”馬傑説。
“你沒看見我正在看書嗎!”
“都挺晚了,明天還得考試呢!”
“想睡覺你就睡,我看書也礙不着你。”
“開着燈太亮了,我睡不着。”
“誰也沒讓你睜着眼睛睡,你把眼睛閉上,再説了,我還竟看你白天睡覺呢!”
我走到門口打開燈,聽見馬傑小聲嘀咕:“早幹嘛來着!”
“廢他媽什麼話呢,你管得着我幹什麼嘛,我願意!”我走到馬傑牀前衝他説道。
馬傑這人就是特孫子,他本來是睡在下鋪的,怕被人坐髒牀單,就換到張超凡的上鋪,美其名曰張超凡身體太胖,上下牀行動不方便,簡直就是扯淡!我睡覺的時候,他從來沒替我考慮過,要麼是趿拉着一雙木底拖鞋跟個日本雞似地走來走去,要麼就是玩PS遊戲,引來一大幫比他還傻的傻逼,不僅大聲喧譁還要評頭論足。現在他想睡覺純粹就是為了不讓我看書,也不知道他能從我的不及格中得到什麼利益。
馬傑見我來勢洶洶,把臉轉向牆壁,一聲不吭了。
楊陽穿着一條小褲衩,拿着兩根煙從牀上下來,給了我一根,把我揪到樓道。
“甭理丫挺的,該看就看。”楊陽打着火機伸到我面前。
“我知道,”我迎着楊陽的手,低頭點着煙,“我剛才特想抽那傻逼。”
“還是考試重要,你先好好複習。”楊陽安慰我,“看得怎麼樣了?”
“特濫,估計這門得折了。”“沒事兒,晚上多看會兒,明天能抄多少就抄多少。”
“走一步説一步吧!”
我回到宿舍,見齊思新正捧着書在燈下看,張超凡也趴在牀上做題,看來我是打抱不平了一回,替人民道出了心聲,當家作了主人。
馬傑躺在牀上輾轉反側,我一邊看着高數一邊想:傻逼,你丫難受去吧!
第二天早晨,楊陽起牀上廁所的時候把我叫醒,另外四人穿載整齊地坐在各自的牀上看書,馬傑怏怏不樂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我沒有一覺睡到考試結束讓他失望了。
楊陽穿着小褲衩從廁所回來,敏捷地爬上牀睡回籠覺,還打起了呼嚕。我突然感覺楊陽的選擇是正確的,像我這樣費了半天勁、勞了半天神,其結果很可能與他的放棄並無差異,想到這裏,我不免也產生了放棄的念頭,可是我已經為高數做出了犧牲,不能因為一時的鬆懈而功虧一簣,只得硬着頭皮翻開高數書,再看兩章我就算把這學期學過的內容瀏覽一遍了。
由於時間緊迫,中午楊陽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我讓他給我帶包子上來,他問:“幾個?”
我説:“兩個。”
考試帶給我的壓力和煩躁使得我的一切需求少之又少,我從昨天早晨到現在一直沒有洗臉,只刷了一次牙,特別是與日俱來的大便卻在今天戛然而止。
我強迫自己吃了兩個包子,以防在考場上看了試卷面無血色,因腹中匱乏食物和頭腦匱乏知識而暈倒。
考試鈴聲響過,監考老師發下試卷後便雙手交叉置於胸前,一前一後守在兩個門口。我把試卷瀏覽了一番,發現有一道試題與我上午剛剛看過的例題完全一樣,於是我迫不及待地將答案寫下來,心中滿是歡喜。
剩下的試題對我卻是困難重重,我竭力回憶書中所有內容,試圖找到解題的入手點,但它們雜亂無章地裝在我的腦袋裏,我無法將它們與題目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我開始東張西望,除了楊陽的座位空缺外,其餘同學都在埋頭苦想或下筆有神。我又把目光移回到試卷上,儘自己所能,一步步地向下推算,直到推不動再也寫不出什麼為止,最後我又把所有與題目相關的公式寫到卷子上,期待以此獲得一些分數。
走出考場,我拖着沉重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宿舍,楊陽問我:“考得怎麼樣?”
“稀裏糊塗地寫了一大堆,也不知道對不對。”
“嗨,能及格就行了。”
“但願如此吧!”我懷着美好的憧憬説。
馬傑等人陸續回到宿舍,口口聲聲説考砸了,卻仍不忘相約去食堂吃小炒。
15
我簡單地吃過晚飯後,匆忙收拾好書包準備去教室應付三天後的化學考試。
我問楊陽:“你去複習嗎?”
楊陽琢磨了一下,問我:“你説我要是跟老師説,我姥姥因為我姥爺拋下她獨自去了另一個世界而悲痛欲絕,在我姥爺與世長辭後的七十二個小時裏,她老人家也跟着過去了,老師會相信嗎?”
“老師又不是傻子,你家再背也不至於天天死人呀,你還是去考試吧,化學也不難,再説了,你姥姥是真的死了嗎?”
“沒有,我姥爺去世後的這麼多年,她一個人頑強地堅持下來,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就是牙口不太好。”
“你這麼説不是咒你姥姥嗎,考試去吧!”
“行,等會兒我。”楊陽從抽屜深處翻出化學書,我們出了門。
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們各買了一包煙,到了教室後,楊陽翻了翻他那本嶄新的化學書,説:“我操,三百多頁呢!”於是又去買了一包煙。
儘管化學書有三百多頁,我們又對其內容一無所知,但當我們坐下來把書中內容粗略地瀏覽了一番後才發現,原來這學期所學內容僅僅是高中化學的一個延伸,無外乎就是那些知識。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和楊陽如獲至寶,也不等把煙抽完,就揹着書包離開了教室。
考化學的頭天晚上,我和楊陽又去了趟教室,把化學書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將考試用得到的方程式和一些晦澀的概念記在紙上,準備在明天考試前抄到桌子上。這些東西只有在考試的時候才會變得價值連城,平日裏記住它們是毫無用處,所以我不會愚蠢得讓它們佔去我本來就不很豐富的憶憶的一部分。
第二天,我早早地來到教室,準備在課桌上抄公式,卻發現桌子上面不知道被誰已經用鉛筆抄了許多公式,估計是某個學生昨天在此間教室考試後留下的遺作,他考完試也不知道把那些東西擦掉,將桌面留給後人使用,也真是的。我用像皮將那些公式一一擦去,重新抄上我所需要的東西,當它們被我從紙上搬到桌上的時候,我深感自己離六十分越來越近了。
考試過程中,我答題出奇地順手,遇到沒有把握的問題,我就掀開試卷的一角,露出桌子上的“葵花寶典”,困難便迎刃而解,楊陽也做得得心應手,我們很快就交了試卷。
走出考場,我為自己點上一根“中南海”。我從沒有想到,“中南海”竟會如此好抽又不貴。
16
因為化學考得不錯,我突然感到生活中充滿妙不可言,關鍵在於挖掘。化學考試讓我知道了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我決定在下一門馬哲的考試中再次小試牛刀,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馬哲的內容無非是在高中思想政治的基礎上,再添枝加葉了一些看似道貌岸然、深不可測的方針、政策。考試前老師已經為我們劃過重點,只要把那些內容背下來,再笨的人也不會不及格,除非他笨到不願意及格的地步。這類課程的主要性質就是服務大眾,讓每個人都順利能過考試,幫助那些已經對學習喪失興趣的學生重新樹立起對自己的信心和對學校以及人民教師的熱愛。
馬哲考試被安排在下午,我早晨起牀後,精神飽滿地拿着鉛筆、橡皮和馬哲書去教室抄桌子。我把老師畫過的重點中被我認為更是重點的內容抄在桌子上,由於內容較多,當我抄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桌面快沒地兒了,桌上已被我寫滿黑鴉鴉的一片,我想算了,抄得差不多就行了,也不指望着考一百分。
此時已近中午,我沒敢去吃飯,怕哪個孫子手欠,把我一個上午的心血付之一擦,所以只好一邊強忍着飢餓安慰自己——考完試吃頓好的,一邊守候在課桌旁。
在我抄桌子的時候,一個外班學生始終在另一張課桌上默默耕耘,我估計他也抄了不少東西。臨考前,同學們相繼來到教室討論馬哲問題,那個學生看着身旁的一羣人,詫異地問我:“你們一會兒也在這間教室考試?”我説是,你也在這裏考試?他把自己的考試安排表拿出來一看,傻了。原來他在第二教學樓427教室考試,而這裏是第一教學樓427。好在他沒有被眼前的困難嚇倒,抬起那張凝結着他的汗水與分數的桌子踉踉蹌蹌地跑向第二教學樓。如果不計兩個四層樓的高度,那麼第一、二教學樓之間的直線距離至少有半站地。
功夫不負有心人,看着這個執着的哥們兒搬着課桌遠去的背影,我真摯地祝願他在這次考試中取得好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