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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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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我百無聊賴地呆在家中。電話突然響起,我拿起話筒,有氣無力地説:“喂。”

    “邱飛!”一個女子的聲音。

    “誰呀?”我問。

    “你沒聽出來嗎?”女子嘻笑着問道。

    我已聽出她是韓露,卻故意説:“沒有,您是哪位?”

    電話那邊依然不肯透露自己:“你再聽聽看。”我為韓露的童心未泯感到好笑。

    我假裝認真地説:“你説兩句話讓我聽聽。”

    她説:“才分開沒幾天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我裝作如夢初醒地説:“噢,你是張芳吧。”我胡亂編了一個名字,想聽聽韓露的反應。

    “不對,再猜。”韓露神秘地説。

    “那你就是李梅,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故意把話説成這樣。

    “討厭,我是韓露。”她終於按捺不祝

    “噢,原來是你呀,放假了嗎?”

    “放了,我現在回北京了。”

    “回來就好,重新投入首都的懷抱,內心深處是否無比激動。”

    “有什麼可激動的,我打小就在這兒長大。”從韓露的語氣中還真聽不出她對北京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難道你也沒有強烈地想見到我的願望嗎?”反正我呆在家中無所事事,不如去找韓露敍敍舊。

    “沒有,但是我能夠滿足你想見到我的強烈願望。”韓露笑着説。

    “你去了外地半年沒有變傻。”

    “廢話!上海人比北京人精多了!”韓露感嘆道。

    “你沒給首都人民丟臉吧,沒被他人欺騙去你純真的感情吧!”我關懷地説。

    “那還不至於,我畢竟是在皇城根下長大的。”韓露很自信。

    “那就好。我今天沒事兒,你呢?”

    “我也沒事兒。好久不見了,我們出去玩吧。”

    “行,去哪?”我問。

    “去看電影吧,正演《甲方乙方》呢。”

    “好吧,我們在哪見?”

    “還是老地方吧。”

    “好。”

    所謂的老地方就是指西單路口的1路公共汽車站,韓露的家在朝陽,我的家在海淀,所以我們選擇了這段距離的中心位置——西單,作為我們的約會地點。

    我到1路車站的時候,看到韓露已經等候在那裏。

    我們先是相覷一笑,然後在我考慮是否有必要握一握手或擁抱一下時候,韓露先説話了:“你怎麼還這樣呀!”

    我聽不出這是她對我的現狀不滿還是對我風采依舊的喜出望外。“那我應該什麼樣呀!你倒是有點兒變化。”

    “什麼變化?是變好看了還是變難看了?”韓露笑眯眯地期待着我的回答。

    “別臭美了,你的變化是終於能比我先到了。”

    “討厭!”

    “你比原來好看了那麼一點兒,只是有限的一點,你可千萬別為此驕傲。”我發現韓露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臉上畫了淡淡的妝。我抬頭看了一眼電報大樓的鐘,快十二點半了。“你吃飯了嗎?”我問。

    “沒有,掛了電話就來了。”

    “那先去吃飯吧。”

    “嗯”。

    我們走進一家飯館,點了一些飯菜,又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罐可樂。菜上來後,韓露吃了一口感覺不錯。

    “上海飯吃得習慣嗎?”我問韓露。

    “還行,就是量小了點兒,有時候剛吃完就餓了。”韓露看着眼前的一大盤子菜説。

    “吃那麼多幹什麼,你得淑女點兒,哪怕是裝的,否則找不到婆家,尤其是在上海那種地方。”

    “你還別不信,我真就在學校找了一個上海的男朋友。”韓露説這句話的時候始終翹着腦袋。

    “你就是説你找了一個倫敦的男朋友我也信。”

    韓露不慌不忙地打開錢包,拿出裏面的一張照片,説:“你自己看看吧,眼見為實。”

    這是一張韓露與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生在東方廣場的合影,韓露的臉上印着燦爛的微笑和上海的陽光,那個男生把手搭在韓露的肩膀上,滿臉狐疑地皮笑肉不笑。

    看了這張照片,我不禁想象出那個男生用身體將韓露抵在夜色下的牆角,説“你的胸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時的樣子。雖然我與韓露已經分手,尚且沒有與她重歸於好之念,但我並不希望她這麼快就找到男友,而且還是上海的。

    “丫是你同學?”我問。

    “你對人家尊重點兒,他也沒招你。”韓露從來沒有這麼偏袒過我。

    “我應該用上海話説,這個小癟三是你的同學嗎?”

    “是又怎樣?”韓露只顧低頭吃菜,也不看我一眼。

    “你們倆誰找的誰?”我對這件事頗感好奇。

    “你覺得呢”韓露反問我。

    “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了。”

    “你還會説什麼呀!”韓露瞪了我一眼。

    我們陷入一段好半天的沉靜。

    韓露喝了一口可樂,打破僵局:“是他先找的我。”

    “那好呀,祝賀你的迷人魅力使得上海小丫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舉起酒杯,韓露卻不理我,我只好獨自喝了一口,“説説這個上海小生是如何對你俯首貼耳的。”

    “也沒怎麼,就是他找我一説,我就答應了。”韓露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不考慮考慮,哪怕有個磨合期呀!”我憤憤地説。

    “當時我一個人遠在他鄉,天天想家,在那裏也沒什麼特好的朋友。”

    “那你就跟我多多聯繫,多交流一下感情。”

    “我給你打電話,你着急掛,我給你寫信,你回信又寫得那麼絕,你知道我看了你的信後有多失望嗎!”韓露委屈地説。

    “我那也是以咱們的學習為重。”

    “可是我每天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哪有什麼心情學習,北京學生到了外地受排擠,我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我不能總壓抑自己的感情吧!”韓露好像飽受辛酸。

    “那你就去找幾個北京的老鄉,開個老鄉會什麼的。”

    “你不知道,北京的學生到了外地相互間根本不聯繫,就是見了面也不見得打聲招呼,更別説開老鄉會了。北京學生倒是也能聚齊,那就是在補考的時候,滿考場全是來自西城、東城、崇文、海淀的北京學生。外地學生看見補考就嘲笑説,北京學生又在開老鄉會!”韓露悽慘地講着。

    我聽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説:“小姐,再拿一瓶啤酒。”

    後來我們又聊了高中同學的近況,韓露在我這裏得知,班上幾名男同學相繼在各自的學校找到了女朋友;我在她那裏得知,某個女生在進入大學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相繼失身給兩個高年級男生,終因被拋棄而痛苦萬分。其實上高中的時候,我就感覺這個女生已身處懸崖邊緣了,她顛倒是非,不認為馬克思主義是真理,每當我們上思想政治課的時候,她就在底下偷看芹凱倫、雪米莉等人的小説,受資產階級腐朽沒落的思想腐蝕(那時香港尚歸英格蘭所屬,推行的依然是資本主義制度)。她今天的悲慘結局理所應當歸咎為當初不及時懸崖勒馬,非要等到馬蹄踏空之時,才想起勒緊繮繩,可馬卻由於慣性掉進了萬丈深淵。

    韓露説:“沒想到半年裏發生了這麼多變化。”

    我説:“是啊,將來指不定還有什麼更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呢!”

    韓露説:“我挺懷念高中生活的。”

    “我也是。”我説道。

    出了飯館,韓露一看錶,快四點了,問我:“還看電影嗎?”

    “當然看。”

    韓露拉着我的羽絨服説:“那就快點兒走。”

    “着什麼急,我有點兒頭暈。”這頓飯我喝了四瓶啤酒。

    進了電影院,我們找了兩個偏後的位子坐下。電影放映過程中,我偷偷地瞟了一眼韓露,她看得很專注。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到她的手,她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説,扭過頭繼續盯着銀幕,並不時發出笑聲。我頭昏得厲害,努力看了會兒劇情卻沒能看懂,酒精在我的體內發揮着作用,使我產生了想親吻韓露的慾望。

    我把韓露攬入懷中,她掙脱出來,低聲説:“別這樣”,然後繼續專注地看電影。過了一會兒,我再次將胳膊搭在韓露的肩上,嘴湊到她的臉旁,韓露一隻手擋住我繼續向前的嘴,另一隻手把我的手從她的肩上挪掉,低着頭説:“這樣不好。”

    我的兩次努力都被回絕,我失去了再一次的興趣。銀幕上的畫面在我眼前依次閃過,卻在我僵硬的頭腦中留不下任何印象,我在恍惚中漸漸睡着。

    韓露叫醒我的時候電影已經結束,觀眾們在陸續退場,我睡眼惺鬆地跟着韓露出了電影院。風吹在臉上,我清醒了許多。我説:“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車走。”韓露説。

    “那好,打電話常聯繫。”

    “好。”

    “再見。”

    “再見。”

    從這天以後,韓露直到開學前準備動身去上海的時候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説去送她,韓露説不用,她馬上就要下樓去車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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