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幾天後,我百無聊賴地呆在家中。電話突然響起,我拿起話筒,有氣無力地説:“喂。”
“邱飛!”一個女子的聲音。
“誰呀?”我問。
“你沒聽出來嗎?”女子嘻笑着問道。
我已聽出她是韓露,卻故意説:“沒有,您是哪位?”
電話那邊依然不肯透露自己:“你再聽聽看。”我為韓露的童心未泯感到好笑。
我假裝認真地説:“你説兩句話讓我聽聽。”
她説:“才分開沒幾天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我裝作如夢初醒地説:“噢,你是張芳吧。”我胡亂編了一個名字,想聽聽韓露的反應。
“不對,再猜。”韓露神秘地説。
“那你就是李梅,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故意把話説成這樣。
“討厭,我是韓露。”她終於按捺不祝
“噢,原來是你呀,放假了嗎?”
“放了,我現在回北京了。”
“回來就好,重新投入首都的懷抱,內心深處是否無比激動。”
“有什麼可激動的,我打小就在這兒長大。”從韓露的語氣中還真聽不出她對北京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難道你也沒有強烈地想見到我的願望嗎?”反正我呆在家中無所事事,不如去找韓露敍敍舊。
“沒有,但是我能夠滿足你想見到我的強烈願望。”韓露笑着説。
“你去了外地半年沒有變傻。”
“廢話!上海人比北京人精多了!”韓露感嘆道。
“你沒給首都人民丟臉吧,沒被他人欺騙去你純真的感情吧!”我關懷地説。
“那還不至於,我畢竟是在皇城根下長大的。”韓露很自信。
“那就好。我今天沒事兒,你呢?”
“我也沒事兒。好久不見了,我們出去玩吧。”
“行,去哪?”我問。
“去看電影吧,正演《甲方乙方》呢。”
“好吧,我們在哪見?”
“還是老地方吧。”
“好。”
所謂的老地方就是指西單路口的1路公共汽車站,韓露的家在朝陽,我的家在海淀,所以我們選擇了這段距離的中心位置——西單,作為我們的約會地點。
我到1路車站的時候,看到韓露已經等候在那裏。
我們先是相覷一笑,然後在我考慮是否有必要握一握手或擁抱一下時候,韓露先説話了:“你怎麼還這樣呀!”
我聽不出這是她對我的現狀不滿還是對我風采依舊的喜出望外。“那我應該什麼樣呀!你倒是有點兒變化。”
“什麼變化?是變好看了還是變難看了?”韓露笑眯眯地期待着我的回答。
“別臭美了,你的變化是終於能比我先到了。”
“討厭!”
“你比原來好看了那麼一點兒,只是有限的一點,你可千萬別為此驕傲。”我發現韓露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臉上畫了淡淡的妝。我抬頭看了一眼電報大樓的鐘,快十二點半了。“你吃飯了嗎?”我問。
“沒有,掛了電話就來了。”
“那先去吃飯吧。”
“嗯”。
我們走進一家飯館,點了一些飯菜,又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罐可樂。菜上來後,韓露吃了一口感覺不錯。
“上海飯吃得習慣嗎?”我問韓露。
“還行,就是量小了點兒,有時候剛吃完就餓了。”韓露看着眼前的一大盤子菜説。
“吃那麼多幹什麼,你得淑女點兒,哪怕是裝的,否則找不到婆家,尤其是在上海那種地方。”
“你還別不信,我真就在學校找了一個上海的男朋友。”韓露説這句話的時候始終翹着腦袋。
“你就是説你找了一個倫敦的男朋友我也信。”
韓露不慌不忙地打開錢包,拿出裏面的一張照片,説:“你自己看看吧,眼見為實。”
這是一張韓露與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生在東方廣場的合影,韓露的臉上印着燦爛的微笑和上海的陽光,那個男生把手搭在韓露的肩膀上,滿臉狐疑地皮笑肉不笑。
看了這張照片,我不禁想象出那個男生用身體將韓露抵在夜色下的牆角,説“你的胸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時的樣子。雖然我與韓露已經分手,尚且沒有與她重歸於好之念,但我並不希望她這麼快就找到男友,而且還是上海的。
“丫是你同學?”我問。
“你對人家尊重點兒,他也沒招你。”韓露從來沒有這麼偏袒過我。
“我應該用上海話説,這個小癟三是你的同學嗎?”
“是又怎樣?”韓露只顧低頭吃菜,也不看我一眼。
“你們倆誰找的誰?”我對這件事頗感好奇。
“你覺得呢”韓露反問我。
“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了。”
“你還會説什麼呀!”韓露瞪了我一眼。
我們陷入一段好半天的沉靜。
韓露喝了一口可樂,打破僵局:“是他先找的我。”
“那好呀,祝賀你的迷人魅力使得上海小丫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舉起酒杯,韓露卻不理我,我只好獨自喝了一口,“説説這個上海小生是如何對你俯首貼耳的。”
“也沒怎麼,就是他找我一説,我就答應了。”韓露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不考慮考慮,哪怕有個磨合期呀!”我憤憤地説。
“當時我一個人遠在他鄉,天天想家,在那裏也沒什麼特好的朋友。”
“那你就跟我多多聯繫,多交流一下感情。”
“我給你打電話,你着急掛,我給你寫信,你回信又寫得那麼絕,你知道我看了你的信後有多失望嗎!”韓露委屈地説。
“我那也是以咱們的學習為重。”
“可是我每天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哪有什麼心情學習,北京學生到了外地受排擠,我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我不能總壓抑自己的感情吧!”韓露好像飽受辛酸。
“那你就去找幾個北京的老鄉,開個老鄉會什麼的。”
“你不知道,北京的學生到了外地相互間根本不聯繫,就是見了面也不見得打聲招呼,更別説開老鄉會了。北京學生倒是也能聚齊,那就是在補考的時候,滿考場全是來自西城、東城、崇文、海淀的北京學生。外地學生看見補考就嘲笑説,北京學生又在開老鄉會!”韓露悽慘地講着。
我聽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説:“小姐,再拿一瓶啤酒。”
後來我們又聊了高中同學的近況,韓露在我這裏得知,班上幾名男同學相繼在各自的學校找到了女朋友;我在她那裏得知,某個女生在進入大學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相繼失身給兩個高年級男生,終因被拋棄而痛苦萬分。其實上高中的時候,我就感覺這個女生已身處懸崖邊緣了,她顛倒是非,不認為馬克思主義是真理,每當我們上思想政治課的時候,她就在底下偷看芹凱倫、雪米莉等人的小説,受資產階級腐朽沒落的思想腐蝕(那時香港尚歸英格蘭所屬,推行的依然是資本主義制度)。她今天的悲慘結局理所應當歸咎為當初不及時懸崖勒馬,非要等到馬蹄踏空之時,才想起勒緊繮繩,可馬卻由於慣性掉進了萬丈深淵。
韓露説:“沒想到半年裏發生了這麼多變化。”
我説:“是啊,將來指不定還有什麼更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呢!”
韓露説:“我挺懷念高中生活的。”
“我也是。”我説道。
出了飯館,韓露一看錶,快四點了,問我:“還看電影嗎?”
“當然看。”
韓露拉着我的羽絨服説:“那就快點兒走。”
“着什麼急,我有點兒頭暈。”這頓飯我喝了四瓶啤酒。
進了電影院,我們找了兩個偏後的位子坐下。電影放映過程中,我偷偷地瞟了一眼韓露,她看得很專注。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到她的手,她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説,扭過頭繼續盯着銀幕,並不時發出笑聲。我頭昏得厲害,努力看了會兒劇情卻沒能看懂,酒精在我的體內發揮着作用,使我產生了想親吻韓露的慾望。
我把韓露攬入懷中,她掙脱出來,低聲説:“別這樣”,然後繼續專注地看電影。過了一會兒,我再次將胳膊搭在韓露的肩上,嘴湊到她的臉旁,韓露一隻手擋住我繼續向前的嘴,另一隻手把我的手從她的肩上挪掉,低着頭説:“這樣不好。”
我的兩次努力都被回絕,我失去了再一次的興趣。銀幕上的畫面在我眼前依次閃過,卻在我僵硬的頭腦中留不下任何印象,我在恍惚中漸漸睡着。
韓露叫醒我的時候電影已經結束,觀眾們在陸續退場,我睡眼惺鬆地跟着韓露出了電影院。風吹在臉上,我清醒了許多。我説:“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車走。”韓露説。
“那好,打電話常聯繫。”
“好。”
“再見。”
“再見。”
從這天以後,韓露直到開學前準備動身去上海的時候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説去送她,韓露説不用,她馬上就要下樓去車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