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那天,我和周舟在食堂吃午飯,周舟説想和我一同去看電影,當時我正被一種不快樂的莫名情緒所籠罩,沒有一點兒娛樂的心情,所以便隨口説了一句:“不去。”
可能是我的態度過於強硬,也可能是我的回答與周舟的期望形成巨大落差,她撅起嘴,顯出悶悶不樂的樣子,吃了兩口飯便放下勺子。
我問:“怎麼不吃了?”
周舟極生氣地説:“飽了!”
我知道周舟並沒有吃飽,她只是賭氣。我開始主動同她聊天,試圖驅散我們之間的不快,但她卻始終低着頭,不冷不熱的態度使得我本來就煩躁不安的心情變得暴躁,我語氣堅決地説:“我已經説過不去了,你既然吃飽了就先回去吧,別耽誤你看電影。”
周舟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想説什麼,但我卻低下頭吃飯,裝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並且陶醉於食物中的樣子。我用餘光看到周舟仇恨的眼光正盯在我面前的那碗餛飩上。
周舟始終在盯着我,我故意不去迎合她的目光,不知道她此時的心中在想些什麼,有一點可以肯定,她非常氣憤。我顛起腿來,顯示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我在這頓飯裏吃了很多食物,把屬於周舟的那份也一掃而盡,儘管在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已經感覺胃部飽脹,但我還是堅持吃到盤幹碗淨。
此時周舟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平日的甜美柔情,取而代之的是眉頭緊鎖和由於憤怒而導致的肌肉微微抽搐,我居然有一種落井下石般的幸災樂禍。
出了食堂,我和周舟保持着一段距離,這使得我很不自然,甚至感覺到自己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
我們誰也沒有説話,只是一直向前走。這種氣氛讓我很不舒服,但我卻不想主動討好周舟,我對他説:“我去圖書館借書。”
我希望得到的回答是:“我也去。”可是周舟只説了一句:“去吧。”
我沒有得到期望的回答,扭頭便走,直奔圖書館,不知道周舟是否會跟在我的後面,我希望如此。
我放慢腳步,以為如果周舟在我身後的話,她定會跟上來,但是沒有。我又仔細聆聽身後是否有周舟的腳步聲,可傳來的卻是一片錯綜複雜的皮鞋、旅遊鞋、自行車和鳥叫的聲音。
我走到十字路口,企圖通過那面為汽車設置的反光鏡來觀察身後的情況,可我尚未找對方向,便從那面反光鏡前匆匆走過。
我來到圖書館,茫無目的地進了一間閲覽室,將書架上的新書胡亂地翻來翻去。
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心中頓時湧出一股甜蜜,這股甜蜜在我轉過頭後消失了,剛才拍我的人是陳銘,她問我:“你幹什麼來了?”
“給我女朋友借本書。”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回答。
陳銘嘲諷地説:“你對她還挺關心。”
我苦笑了一下,想叫她滾蛋,卻沒有説出來。
陳銘看到我的臉色後知趣地走開。
我又翻了幾頁書,難耐煩躁,便離開閲覽室。
圖書館的門由兩扇鋁合金的玻璃門組成,平日裏只有一扇是敞開的,僅能容納一個人的出入。一個男生正抱着一摞書準備進來,如果在平時我肯定會讓他先進來,可當時我滿腦子是關於周舟的念頭,看也沒看便往外走,結果就在他即將通過這扇門,而我身體的一部分也進入這扇門的時候,我和他面對面地卡在門中,直至此時我才看見這個人和他手裏的書。
儘管我知道應該給他讓路,但我還是一使勁擠了出來,那人手中的書紛紛墜落。我沒有説對不起,徑直地向前走去,他彎下腰,一邊撿書一邊説:“擠他媽什麼呀!”
我轉過頭説:“你媽逼!你丫説誰呢!”
那人低下了躍躍欲試的頭,一聲不響地撿着書。
回到宿舍,我躺在牀上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哪個環節出現差錯,使得我和周舟不歡而散。我希望周舟會打電話給我,忘記剛才的不快。
我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盼望電話鈴聲儘早響起。時間過去了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然而這短暫得曾經被我任意揮霍的五分鐘現在卻使我飽受煎熬之苦。
我還在等待着周舟的電話,如果電話在這時響起,我會從牀上一躍而起,一個箭步跑到電話機旁,拿起話筒告訴周舟,我願意和她去看電影。
電話久久沒有響起,宿舍裏安靜得有些異常。
一陣清脆的鈴聲,我衝到電話旁,拿起話筒,迫不及待又滿懷希望地“喂”了一聲。
從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聲音卻使我倍感失望:“你好,馬傑在嗎?”
“馬傑上課去了。”我無奈地掛了電話。對方似乎還想説什麼,但我不能讓他佔用線路,萬一周舟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怎麼辦。
我重新躺到牀上。
我等待的電話遲遲沒有打來,我坐起身,注視着那個沉默的電話機。我突然想到,我會不會因為接了剛才的電話而沒有將話筒放好。我跑到電話前查看——話筒放得非常好,我又滿懷希望地躺到牀上,等待周舟的電話。
在苦苦等待的過程中,我幾次想到是否應該先給周舟打個電話,但我遲遲沒有拿起話筒,作為男人的膚淺的虛容心使我放棄了這個念頭,我在激烈的思想鬥爭和辛酸的等待中疲倦地睡去。
我做了許多個支離破碎的夢,醒來後它們變得更加模糊不清。我看了一眼表,四點四十——已經到學校的晚飯時間,我決定裝成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的樣子去找周舟吃晚飯。
周舟從女生樓出來,上前挽住我的胳膊説:“討厭,你怎麼才來呀,我早就餓了!”
我本以為風波就此平息,但周舟在吃完飯後嚴肅地説:“現在我吃飽了,咱們該好好談談了。”
我頓時目瞪口呆。
周舟又忽然轉怒為喜説:“下次我們別這樣了!”
我如釋重負。
23
吃過晚飯,我和周舟到圖書館看雜誌。晚飯吃得鹹了點兒,我泡了一大杯茶,腳下襬着暖壺,沒完沒了地喝着茶水。
幾杯茶水喝下去後,茶水的顏色由深棕變為淺黃,我也由想喝水變成想撒尿,借我撒尿的機會,周舟也跟着我出來休息。
走出閲覽室,我點上一根煙,在進男廁所之前,我把煙交到周舟的手裏,因為我一會要用兩隻手寬衣解帶掏東西,如果把煙叼在嘴裏,我會為了避免煙霧燻到眼睛而將眼睛閉上,這樣就會造成我因看不到位置而將尿尿到池外的惡劣影響,所以,只好讓周舟替我拿着煙。
我很愜意地撒完尿出來後,看到過往男生正用詫異地眼神看着周舟手裏夾着一根煙,正被一個帶紅箍的老頭痛斥:“一個女孩子家,學什麼不好,偏偏要學抽煙,你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抽煙嗎……”我一看情況不妙,立即上前跟老頭解釋説這根煙是我的,否則這老頭指不定還要説出什麼難聽的話。
老頭拽了拽帶在胳膊上的紅箍,又將矛頭對準我説:“是你的煙也不行!你知不知道大學生不準吸煙?”
“知道。”
“知道為什麼還抽?”
“身不由己。”
“什麼叫身不由己,難道你被黑社會控制了不成?”
“沒有,就是想抽。”
“那你可懸了,你已經吸煙成癮了,你知不知道?”
“可能有點吧!”
“不是可能有點兒,是已成事實了!”
“那就是吧!”
“你知道你在這裏吸煙有多危險嗎?”
“不知道!”
“好,那我就給你講講,咱們學校的圖書館始建於1960年,是當時北京市的五十大標誌性建築之一,距今已有40年的歷史,藏書共計一百萬冊,容納了古今中外所有的名著書籍和詩詞書畫,及具參考和收藏價值,你不覺得當你踏進圖書館大門的時候香氣撲鼻嗎,這就是書香!”
“説實話,我還真沒聞出來。”
“那是因為有太多像你一樣的學生在這裏吸煙,書香味已經被煙味沖走了,你聞聞,現在不是‘都寶’就是‘中南海的’味!”
“老師傅,我剛才抽的是‘嘉德樂’!”
“我不管你剛才抽的是什麼煙,反正你在這裏吸煙就是違反了校規,如果這裏着了火,那損失得多嚴重,別的不説,我這一年的獎金全得被扣了,你知道嗎?”
“老師傅,我錯了,您説怎麼懲罰我吧!”我想盡快結束與他的糾纏。
“知錯就改就是好學生,這樣吧,把你的煙交給我,以防你日後再犯此類錯誤!”
“好。”我順從地掏出煙交到老頭手中。
老頭接過煙説:“下不為例!”便轉身離去。
我衝着老頭的背影喊道:“老師傅,我這還有打火機呢,您要嗎?”
“是Zippo嗎?”
“不是,就是一次性的打火機。”
“那不要了,這樣的打火機我今天已經沒收好幾個了。”
24
元旦前夕,我的一輛山地自行車不翼而飛,周舟知道這件事情後傷感了好幾分鐘,因為這輛自行車記載了我們的歡樂時光,我曾經騎着它帶着周舟穿梭於校園之中;我們曾經騎着它去新東安看電影,巧妙地躲過每個路口的警察;我曾經騎着它飛奔於北京深夜的街道,周舟坐在車後將風箏放飛得很高很高……然而,它卻在我們去吃“肯德基”把它停在門外的時候,不知道被那個出手迅速的傢伙打開鎖後騎走了。
這輛自行車的行程已超過萬里,從我上初三的時候起,它便開始每天伴我上下學。我曾經騎着它去過香山,到過密雲,幾次往返於朝陽和海淀,其破舊程度已無異於一堆廢鐵,然而它還是被某個伯樂慧眼識中,替我繼續挖掘它的潛力。
我想這個伯樂一定是在新年前夕手頭緊,當他正在為從什麼地方可以搞點兒年貨的問題大傷腦筋之時,我心愛的山地車突然闖進他的視線,他在一陣竊喜和忙碌之後,便騎上這輛原本上了鎖的山地車遠走高飛,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自行車丟失後,我的痛苦很快便被強烈的復仇心理所替代,我決定採用同樣手段弄回一輛。根據傳遞原理,如果我偷了A的車後A又去偷B,B再去偷C,C再去偷D,以此類推,那麼總有一天偷我車的那個人會被z將車偷去,到這時候,一個循環基本完成,最初有車的人還是有車,沒有車的人還是沒有,社會的正常交通秩序並不會因此受到嚴重影響。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我和楊陽、齊思新先是潛入學校工廠,在黑暗中摸索到一些鉗子、改錐之類的東西,然後又來到車棚,對一輛半新不舊的二六男車下了毒手。
楊陽和齊思新對做這件事情奮勇當先,容不得我出手,他們便對該車的車鎖亂砸不止,拳腳相加,我看情況尚已至此,只好替他們站崗放哨,他們在被我屢次警告動靜小點兒聲後仍大打出手,以至於我看到車鎖部位有火花在黑暗中迸射出來。
最後,楊陽拎着被砸得千瘡百孔的車鎖,跟在推着車的齊思新後面,兩人滿足地向我走來。
為表感謝,我請他二人吃了一頓飯,我們沒有帶上各自的女朋友,畢竟這次請客吃飯的動機並不光彩。
那頓飯花去六十八元,後來我在缸瓦市的黑車市場得知,與我偷得的這輛同一檔次的自行車,在那裏只需六十元。
我從這件事情中總結出一條經驗教訓,就是做事情不要太沖動,要三思而後行,多花了八塊錢不説,還做了件偷雞摸狗的事情,並且搭上許多人情,説了一大堆感謝他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