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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證(2)

    四好又去服務枱做辦卡大夫的工作,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信看個病就這麼難。辦卡大夫見四好又來了,不耐煩地説,你就是説破天也沒用,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醫院有醫院的制度。四好説來趟北京不容易,他媽的病只有這裏能看,希望大夫通融一下,把卡給辦了,趕緊讓他媽把病給看了,辦卡大夫説我也希望你媽儘早看上病,可電腦裏有記錄,萬一資料有誤,你媽的病是看了,我弄不好就下崗了,這麼大歲數了,找份工作容易嗎我,小夥子,你也體諒體諒我!

    四好還要再去掛號窗口試試,看着他一趟趟無功而返,四好媽説,要不先找個地方住下,想想辦法再説。

    四好帶着他媽去協仁附近的一家賓館住店。前台登記的時候,服務員讓四好出示證件,四好問什麼證件,服務員説工作證和身份證都可以。四好説自己從事的是私人經濟,既給自己當老闆,又給自己打工,從沒給自己發過工作證,一提姚四好,全村都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養鱉大王,根本不需要工作證。服務員説那就用身份證登記,四好説身份證丟了,服務員説對不起,那不能住,四好問為什麼,服務員也解釋不清,説反正經理這麼規定的,沒身份證就沒辦法開房間。四好説,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到了第二家賓館,也需要拿身份證登記。四好費解,説為什麼在哪兒住店都要身份證啊,我是中國公民,我在自己的國家住店難道不行嗎。服務員説身份證是每個人身份的證明,有了身份證,才能證明你是合法公民,才能和犯罪分子劃清界線,賓館才能放心讓你住。四好説,你看我和我媽像幹壞事兒的嗎,我們能幹出什麼,撐死了坐趟公共汽車逃回票。服務員説,你沒有身份證,就是人大代表也不行,我們這兒就這規矩。四好只好帶他媽去再找一家賓館。

    進了第三家賓館大門,四好安排他媽坐在沙發上等着,這次他做好和工作人員長時間交涉的準備,無論如何也要住下。

    費了半個小時口舌,四好離開前台,一無所獲,來到他媽跟前説,這兒沒證也不能住,四好媽説,再找一家試試,四好説,看來沒證哪兒都不讓住,四好媽説,那也得住啊。

    四好和他媽的對話被旁邊的一個男子聽到,他湊上來,問四好,哥們兒,沒帶身份證?四好説丟了。那人説,那可麻煩了,外地人在北京沒有身份證,寸步難行。四好深有體會,點了點頭。那人説不過好辦,我給你弄一個,兩百怎麼樣?四好問那人是幹嘛的。那人説他就是辦證的,然後打開挎包,亮出裏面的一堆證件和圖章説,碰上我算你運氣,給我三個小時,保準讓你住進賓館。四好搖搖頭。那人説,看你還得照顧老媽,不容易,一百五,一百五怎麼樣。四好毫無反應扶起母親,準備離開。那人拉住四好説,一百,一百塊錢,我這已經是最低價了。四好説,一個證的成本也就幾塊錢。那人説,幾塊錢是能做一個,但我不是做證的,只負責銷售,證一層層到了我手裏,進價都六七十塊,再説了,行有行規,我不能不計後果一味壓低價格,吃這碗也得替同行考慮,都便宜出手了,最後誰也沒錢掙,所以,到哪兒都不可能低於一百,真不能再便宜了。四好説根本就不是錢的事兒。那人不解。四好説,做人要本分。那人更不解。四好説,我是我們村裏的養鱉大王,從偶然在河裏抓了一隻王八擱家裏養起,到今天我們村水塘裏的王八都是我的,能做成這樣為什麼,兩個字——本分,不想那些歪的邪的,掙了錢心裏也踏實,夜裏睡覺也不怕鬼敲門,因為我沒做過虧心事兒。要説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誰比誰能笨多少,就是想幹不想幹的問題。有時候在電視上看見哪個幹部又墮落了,我就想以自己為例,來説服教育他們,我一個養王八的,尚且知道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幹,你們身為共產黨員怎麼就不懂事兒呢。

    那人瞪大了眼睛聽着四好的闡述,及時阻止了四好進一步展開論述,説哥們兒打住吧,你説的沒錯,可我就是一個辦假證的,如果接受了你這套人生觀,和我的職業背道而馳,我就得人格分裂了,所以為了我的身心健康,就當你什麼也沒説,我繼續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又塞給四好一張名片説,這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你要是真吃不開了,就找我。

    四好和他媽到了還是沒住成賓館,兩人在北京站候車大廳湊合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兩人從候車室的長椅上醒來。其實都沒怎麼睡着,躺在椅子上捱了一宿,看天終於亮了,就起來了,去廁所匆匆洗把臉,便去了醫院。

    經過一夜的思考,四好決定這次不掛號了,直接去門診找大夫看病。由於來得早,門診的大夫剛上班,四好就敲門進去了。

    大夫問什麼事兒,四好説看病,大夫問號呢,四好説沒有,大夫説下樓掛了再上來,四好説樓下不給掛,大夫説怎麼會,四好説就是不給掛,身份證丟了。大夫説那沒辦法,醫院就這規矩,沒有號不能看病,我要是給你看了,被別人知道,會説閒話的,你還是想辦法把號掛了吧。

    四好又去了隔壁幾個診室,情況依舊。四好説,這麼説就是看不成病了。大夫説也不是,你去派出所補辦一個身份證,就可以掛號看病了。

    四好到了派出所,説明來意。警察説,外地人只能在當地補辦身份證。四好講了自己的難處,沒有身份證舉步維艱。警察説那也沒辦法,國家就這麼規定的。四好知道再説下去也不會改變最終結果,準備離開。警察説,身份證丟了最好趕緊掛失,否則誰撿到拿它辦了壞事兒,該算你頭上了。

    又到了晚上,四好帶着他媽不由自主地來到北京站,打算在這再對付一宿,所有事情都等天亮了再説。

    自打前天一早從家出來,四好和他媽都沒怎麼好好睡覺,白天又跑來跑去,早就累了,特別是他媽,六十多歲了,折騰三天,骨頭都要散架了。兩人躺在椅子上,一句話也沒説,就睡着了。

    車站大喇叭開始廣播:“因近期召開兩會,為維護車站秩序,請不等候火車的旅客不要在站內過夜,謝謝合作。”廣播放了三遍,四好和他媽早已進入夢鄉,沒有聽到,依然在椅子酣睡。

    過了一會兒來了倆帶紅箍的保安。不知道四好正做着什麼美夢,臉上帶着笑容,鼻腔噴出鼾聲。保安先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用假電棍試探了一下,發現四好確實是睡着了,不是在故意嚇唬人,才撥拉醒四好。

    四好醒了,嘴角還掛着笑容,他睜開眼看清楚自己正身處的環境和麪前的兩個保安後,笑容凝固了。夢境和現實的巨大落差,讓四好備感心痛。

    保安説這裏不讓睡覺,四好問為什麼,保安説大喇叭裏都廣播了,四好説沒聽見,保安説車站是等車的地方,要睡覺去旅店,四好説沒錢住店,保安説那也不能在這兒睡,沒錢還來北京,説着要四好身份證看,四好説沒有,保安説沒有身份證還敢在北京站混,不想找麻煩就趕緊走,你這樣的一看就不像好人,也就碰上我們哥倆兒心地善良,要是讓我們隊長撞見,沒有身份證就把你帶派出所去,四好説還是叫你們隊長給我帶走吧,至少能有個地方睡覺。四好的話讓兩個保安一愣,瞪着兩對眼睛,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然後得出結論:這人不僅是盲流,腦袋還有問題。這種人更不能讓待在車站了,指不定會捅出什麼婁子,於是拉拉扯扯,強行將四好和他媽逐出車站。

    外面下着雨,四好帶着他媽來到最近的地下通道避雨。空蕩蕩的地下通道盡頭,躺着一個乞丐在睡覺。四好對他媽説,天亮還早,再睡會兒。四好媽蜷縮在牆腳,想努力睡着,睡着就沒有煩惱了,但被從通道口吹來的涼風凍得簌簌發抖,實在受不了,就對四好説,我冷。四好脱下自己的衣服蓋在他媽身上,四好媽漸漸停止了哆嗦。

    四好走出地下通道,站在悽風苦雨的茫茫黑夜裏,被澆得清醒了一些。

    天一亮,四好就給那個辦證的打了電話。

    照了快照,四好把他和他媽的照片送到和辦證的約好的地點,等了幾個小時,拿到了貼着自己照片寫着自己名字的身份證。四好説,謝謝哦。辦證的説,兄弟,想開了就對了,沒證根本沒法兒活,我還辦學歷證、資格證,以後需要啥,儘管來找我,不少外地來京務工人員,找不着工作,我給他們辦了一個MBA證,有的人現在都當上CEO了。四好點點頭,心想,這他媽的叫什麼事兒!

    有了身份證,先去找個住的地方。看有了身份證,服務員問四好要住什麼樣的房間,是豪華總統套,還是經濟標準間。四好心想,你他媽的怎麼不怕我幹壞事了,我是一個好人的時候你不讓我住,現在我辦了個假證成了騙子你他媽倒讓我隨便住了,什麼玩意兒!

    住下後,四好媽休息了會兒,兩人就去醫院看病。四好從內衣口袋裏掏出悉心放置的身份證,辦卡大夫接過證,手腳麻利地給四好辦了健康卡。四好問,你就不怕我的身份證是假的?辦卡大夫説,反正有證我就給辦卡,真假不管。四好拿着健康卡去掛號,掛號大夫問四好掛專家還是普通,四好説掛專家,掛號大夫問掛哪個專家,四好問有哪個專家,掛號大夫讓四好去看一旁的專家介紹。四好覺得很可笑,這和嫖客去青樓點名讓哪個姑娘接客沒什麼兩樣。

    挑了昨天自己求過的第一個大夫,四好帶着他媽坐在那個大夫面前。大夫問哪兒不舒服?四好替他媽説哪兒都不舒服,大夫又問有什麼毛病?四好説,要知道什麼毛病還找你幹嘛,你是大夫,不會自己看啊,大夫是幹嘛的,不就是規定給病人看病的嗎!

    四好媽的病好了。

    四好帶着他媽在北京玩了兩天,沒啥大勁,比想像中差遠了,決定回家。

    四好去北京站買票,買票的隊伍排了老長,四好想這麼排下去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就去窗口尋找機會。看見一箇中年男子在旁邊一個沒人排隊的窗口買到了票,四好也走過去,説買兩張票。售票員問四好證呢,四好掏出身份證,售票員看了一眼扔給四好,説不是這個,要軍官證或者記者證。

    四好説哦,然後裝好身份證,掏出辦證那人留給他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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