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火光在她的眼睛裏燃燒着,無數細碎的光芒在她清亮的瞳孔中劇烈顫動。過於震驚的臉上,此刻全是迷茫無措和恐慌,她跪在媽媽的身邊,不停地搖着頭。
微顫的手指輕輕地伸向母親的鼻下,慘白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和深深的恐懼。
沒有呼吸!!
所有的鎮定在一刻間消失,就連世界也在這一刻坍塌毀滅,她眼裏心裏全部變得一片黑暗,巨大的轟鳴聲在腦海中爆炸翻騰。
她睜大眼睛盯着媽媽慈祥美麗的面容,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媽媽……
媽媽死了?
她死死地掐着手心,卻不願哭出聲來。
“……媽媽……你説過要永遠照顧小晴的……媽,媽媽……你不會丟下我的……你只是睡着了對不對?對不對媽媽……你不要嚇我,快醒醒……媽媽醒醒,小晴餓了,媽媽説了要給小晴做可樂雞翅的……”
火舌從屋外躥進來,很快蔓延到了女孩子的腳邊,然而這一切她已經一無所覺。
“媽媽——”
屋頂,藍紫色的火苗翻騰着向卧室中心的水晶吊燈席捲而來,水晶在火的輝映下光芒四射,散發出詭異而又美麗的光芒。
整座房屋已經被大火毫不留情地吞噬,不少物體開始坍塌砸落。
“閃開!”
突然!
一聲驚呼從背後響起。
女孩兒怔愣地回頭看着飛撲而至的瘦小身影,不等回神,就聽“轟”的一聲,水晶吊燈就往媽媽躺的地方狠狠砸下……
“不!不要!我要媽媽!!媽媽!!!”
當看到吊燈就這樣砸在媽媽身上時,她徹底瘋狂了,顧不得媽媽身上已經開始着火的衣物,她拼命地爬過去用力去掀水晶吊燈,想要將媽媽拉出來。破碎的吊燈玻璃扎進手指,鮮血漸漸順着女孩的手流下,沾在男孩子外套裏面雪白的襯衫上,顯得異常豔麗刺眼。
“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快……”
“不走,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我不走!嗚……你放開我!!!小晴只有媽媽了,小晴不可以丟下媽媽,我要媽媽,你放開我,媽媽——”
男孩子的力氣很大,用力拉着她的胳膊向外拖,她掙扎着抓着媽媽的手,卻只抓到媽媽手裏的那根翡翠綠的鏈子。
眼看屋內瞬間就成一片火海,男孩用力將她的雙手固定在自己後背,吃力地跨過火線向外躥去,女孩兒此刻已經沒有力氣,微弱地掙扎在男孩的手臂下漸漸無力。
…………
趴在男孩子略顯窄小的背上,看着媽媽在視線裏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片絢麗的火焰,她忘記了哭泣,忘記了掙扎,只是空洞地盯着男孩子清秀卻蒼白的側臉。
他是誰?
恍惚中,她覺得他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她今年十二歲,媽媽説等她生日的時候要帶她去看風車……
傳説天堂裏滿滿的都是那種白色的風車,風車轉一圈,就説明能和最心愛的人在一起一年,風車不停地轉啊轉,然後她和媽媽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男孩子的肩膀受傷了,正在往外滲着血,應該是剛剛撲倒她時被水晶燈砸到的,他的額頭不斷冒着虛汗,額前的髮絲竟在高温的情況下還被打濕,顯然已經疲憊虛弱到了極致。
她靜靜地聽着男孩子緩慢低沉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腦海裏突然跳出了哀傷的曲調,像一首歌,絕望而安靜的歌。
聽着這樣的頻率,她突然心疼了,他的肩膀這麼單薄,怎麼會有這麼沉重的哀傷呢?
她想伸出手去替他擦汗,卻在男孩的鉗制下動也不能動,只能疲憊地將頭靠在男孩的肩膀上喃喃低語。
“怎麼會這樣呢?我是在做夢吧,嗯,我一定是在做夢,等我醒了,媽媽就會喊我吃飯了……你是誰呢,怎麼會在我的夢裏呢?”
盯着他的側臉,女孩兒在他的耳旁喃喃自語。
男孩的身軀僵了一下,才再次往外奔去。
意識逐漸昏沉,朦朧中,她似乎感覺到男孩的肩膀在抽動,甚至看到他的下顎有晶瑩的東西在閃亮。
他在哭嗎?她的媽媽死了,他為什麼要哭呢?他真的很奇怪,幹嗎不讓她跟媽媽在一起,還要在那裏哭,真的……很奇怪……
“對不起……”
“嗯?”
她睜大眼睛想保持清醒,恍惚間似乎聽到男生跟他説話了,可有些不真實,她努力地想去聽清楚,卻被無盡的黑暗漸漸淹沒,像掉進一個噩夢裏,無論如何都掙扎不出來。
最後一刻,男孩悲傷憂鬱的側臉成了她腦海中僅剩的畫面……
遠處的夜空。
有幽悽淡雅的旋律傳來。
枝頭的白花在微寒的夜風中哭泣凋零,用盡力量也改變不了即將面對的命運……
媽媽説,天堂的一邊有數不清的白色風車,可在它的另一邊卻是無盡的廢墟,因為有好多相愛的人,都註定不能在一起。
他們在天堂的兩邊遙遙相望,卻跨不過一步之遙的距離……
柯雨晴猛地從牀上坐起來,冷汗和淚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視線,夢裏的大火還在眼前燃燒着,椎心的痛楚從心底向四肢蔓延,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臟的位置,因為疼得厲害。
她環膝靠在牆角將自己抱得緊緊的。
這一刻的世界一片黑暗,沒有一絲光亮和希望,爸爸,媽媽,全部離她而去,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掙扎喘息,此刻的她完全卸下了往日的堅強,任淚水洶湧而下,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無助、迷茫、恐慌,思緒紛亂,最後的畫面定格在那張憂傷的側臉。
這些年她不止一次地猜測那個男孩子是誰,可是都沒有結果。
天已經大亮了。
她起身拉開窗簾,明亮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
簡陋卻整齊的小屋在陽光的穿透下,顯得美麗得近乎透明,窗台上碧綠的蘭花葉子有淡淡的光輝,晶光一閃,一滴晨露沿着細長的葉子滴下來。
看了看鬧鐘,已經六點了,她給小怡做好早餐就匆忙往倪卡家裏趕去。
碧空如洗,湛藍的天空通透欲滴。
海天交界處,白雲如同煙霧凝成的白紗在天際繚繞飄蕩,浩瀚的大海上,一艘巨大豪華堪比泰坦尼克號的遊輪,迎着翻騰的海浪緩緩前行!
遊輪兩端的露台以及兩側的陽台上,來來往往的全是商業界的精英人物和政界舉足輕重的首腦人物。
那些衣着光鮮的貴婦小姐們,無一不是精心打扮,在着裝上爭奇鬥豔,期待一場美麗的邂逅。
光彩照人的杜薇兒小姐,粉脖上的那條全球限量版的VIS幽藍鑽石項鍊價值連城;凱琳小姐手指上的永恆之淚鑽戒,據説是全球遺留的唯一一顆由鑽石之父阿卡迪亞大師親手設計的作品;蘭達夫人髮型上那個閃閃發光的髮夾,是歐洲皇室王妃所贈,意義非同凡響;而這次酒會的主人北亞珍夫人身上的那件光彩照人的紫色禮服,那是格林大師年度唯一的一款設計,也是獲得今年比林時裝設計大賽的奪冠作品,多少人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的……
不時有強光從這些貴婦小姐公子少爺們臉上一閃而過,遊輪二層的媒體記者們高高舉起攝影機,捕捉隔天的新聞素材。
柯雨晴再一次驚歎!
在第一眼看到這艘遊輪的時候,她幾乎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詫異,別的不説,單是這艘遊輪的規模都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大最豪華的一艘。
沒想到平時只能在電視屏幕上才能看到的人物竟然都活生生站在眼前,説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眼前的一切,讓她有種做夢的感覺。
這麼清新的空氣,這麼美麗的景色,有多久沒有感受到了,如果不是好姐妹倪卡,她恐怕一輩子都看不到這麼壯觀的景色。這裏的臨時工面試很嚴格,相對的,工資也很優厚,在這裏工作一天,抵得上一般人一個月的收入了。
倪卡是她唯一的朋友,是一家報社的記者,在業內小有名氣,一些經常在媒體露面的名人,多少會買倪卡幾分面子,也是因為有她的幫忙,她才能順利進入這裏做臨時工。
她抿唇笑着,端着光芒璀璨的玻璃杯盞站在船頭,舉目朝遠處望去。
蒼穹與大海融為一體,海浪呼嘯着撞擊礁石,那磅礴的力量如同人類頑強生命力一樣,以不可撼動的姿態屹立天地,有力的聲響讓她的精神為之一振,耳旁不時掠過帶着鹹味的海風,將她細軟的髮絲吹揚天際。
好美啊!
柯雨晴臉上綻放出大大的微笑,仰頭讓陽光灑滿她的臉龐。
清新的海風讓她有種衝動想要對着大海大喊出聲!
“柯雨晴!你在那發什麼呆,酒會馬上要開始了,快把東西拿進去放好。”
“啊……”她忙回神站好,向眼前嚴厲的中年女人行禮,“對不起,領班,我這就去。”
“你小心點,看你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出了差錯你這輩子都賠不起!還有,等會兒你去露台旁幫着看好蠟燭,別讓蠟燭滅了。”領班匆匆忙忙將一瓶紅酒放到她手裏的托盤上,繃着臉瞪她一眼。
“喔喔,我知道了。”
她哪有很笨嗎!
雨晴對着疾步走開的背影吐吐舌頭,忙端好裝着杯盞的玻璃盤往裏邊走,只是剛邁進艙門,她的腳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眼前的華麗讓她不由自主瞪圓了眼睛。
當那古堡式宮殿呈現在眼前的時候,她的腦海一片璀璨的晶芒閃爍,能描述她此刻的心情的只剩下四個字——
匪夷所思!
剔透的琉璃水晶燈層層疊疊,金芒耀眼的雕金大柱一通到頂,杯盞交映生輝,不時流動着通透細碎的光芒,歐式古堡裝潢將豪華寬敞的船艙內部折射得流光溢彩,她想,就算是古代那些貴族皇室的雕金宮殿恐怕也未必有這般富麗華貴。
她聽説過江氏集團的雄厚財力,但是沒想到他們竟然奢華到這種地步,而且,據説連她剛考上的那所洛川最好的迪蘭高中也有他們的股份在內。
她看着手裏捧的玻璃盤,深深地吸了口氣穩定心神,就這一個小小的杯子賣掉的話,説不定都夠她和弟弟幾個月的生活費了。恐怕這就是王子跟灰姑娘之間的距離吧,有些人可能會為了一塊麪包去拼命,而有些人卻可以揮金如土、奢華如斯……
不知怎麼,剛才的好奇和開心,都突然消失無蹤了。
無論這裏的一切有多奢華,都跟她無關,不是嗎?
她只是個小小的臨時工,現在她只想拿到多一點的獎金,能用多出來的錢給小怡買到一個雞腿吃就滿足了,而工資要留着給弟弟做學費,她還需要再找一份工作,然後給小怡買個新的書包和新的文具,唔,還需要準備新校服的錢。
小怡今年已經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她會讓他像所有孩子一樣快樂幸福地走進新學校。
想到懂事的讓人心疼的弟弟,笑容悄悄從柯雨晴的眼底爬出來,琉璃杯盞如星辰般折射着炫目的光彩,將她清秀的小臉清晰地映在上面。
她朝着玻璃裏的自己做個鬼臉,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手裏的琉璃杯放下。
今天她絕不能出一點點差錯,因為據説在這場名門貴族們的Party上,即將宣佈江氏集團唯一繼承人和杜薇兒小姐的婚訊。
江氏集團唯一繼承人……
剛才好像聽説,他也在迪蘭高中就讀?
璀璨的燈光穿透玻璃映照在海面上,再由陽光折射到玻璃上映進大廳,一層瀲藍的波光在四周的牆壁上盪漾,流光溢彩,如夢似幻。
小提琴協奏着美妙動聽的音樂。
杯盞撞擊聲清脆悦耳。
…………
大多數人都在享受着這難得的一刻,除了一個人!
那就是這次聚會的主角——
此時正極力將自己掩藏起來而心煩意亂的江韶寒。
其實他剛才已經成功從北亞珍的身邊神不知鬼不覺地開溜了,又早已聯繫好浩楠派人給他準備好了一隻小型遊艇,只要現在小心躲過母親的眼線,從露台跳到遊艇上,他就大功告成了!
可是,一個人影恰不逢時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俊眸中閃過強烈的厭惡,他咬牙咒罵一聲,迅速閃到一旁,朝露台附近的餐桌快速移動,他幾乎可以料想到被這個女人發現的悲慘結局。
被這女人抓住的後果絕對比那些眼線發現更難脱身!
遠遠地見她往這邊看過來,江韶寒“嚯”地彎身,憑藉眼前的餐桌躲過一劫,他靠在餐桌上長吁一口氣,鬱悶地抓亂自己的髮絲。
現在怎麼辦?
如果重新站起,外表與身材如鶴立雞羣的他,肯定會立即被抓到,可是不走的話很快就會被後邊追來的保鏢發現。
總不能……他看一眼面前的餐桌,長長的餐桌一直通到露台窗口。
“該死!”
想他堂堂江少,竟然被兩個女人逼到這種地步,真是有夠丟人的。算了,偷偷摸摸就偷偷摸摸吧,只要逃過今晚,他還有什麼做不了的?要是被母親的計謀得逞,他才是真的完蛋了。
他一咬牙,彎腰縮進桌布下面。
這是由數張桌子並接而成的餐桌,大廳兩邊各有一排,桌底下是暢通的,兩排長長的餐桌一直延伸到大廳盡頭。
其中,左邊的這排餐桌正好通向露台。
白色的桌布用銀線繡着精緻的花紋,四周是藍色波浪條紋邊,桌的中央擺放着來自世界各地的珍奇水果,一盤盤果子,一支支酒杯,交映生輝,花樣百出,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支銀柄燭台,上面有點燃的蠟燭,燭火在燈光下搖曳生姿。
從外邊吹來一陣涼爽的海風,帶着一股鹹鹹的味道,悄然將桌布掀起一角。
一支蠟燭在喧囂裏無聲熄滅。
貴婦小姐們依然各自端着一杯紅酒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高貴優雅地聊天;女孩子們卻心不在焉地四處打量,聽説迪蘭三少向來形影不離,那麼今天這個日子,他們説不定會全部出現呢。
所以,儘管媒體記者在宴會開始之前不能進入正廳,她們仍舊竭力保持自己的最佳形象。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期盼着迪蘭三少的出現,杜氏集團杜總裁的掌上明珠杜薇兒就是一個例外。
高超的化妝技巧將她的臉雕琢得精緻完美,身穿一件海藍色小禮服,再加上潔白的脖頸上的那一條價值連城的全球限量版VIS幽藍鑽石項鍊,使她在眾多鶯鶯燕燕裏頗為耀眼。
她知道,今晚,她即將成為酒會的主角,只要北伯母將她和江韶寒的婚訊一公佈,她就會成為所有人羨慕的對象。
只是此刻,她看起來並沒有想象中的興奮。
手中端着剔透晶瑩的紅酒,一臉侷促不安地四處張望,精緻的臉上寫滿了心慌與焦急。
剛一聽到北伯母説江韶寒去洗手間換衣服,她就知道他藉機溜走了,就憑那幾個沒用的保鏢,怎麼可能看得住韶寒!
尖鋭的視線掃過露台每一個角落,算算時間,他一定還來不及從這裏跑出去,北伯母就在船艙門口,他不可能從那裏逃走。
只有借這次各大家族財團齊聚的時候將婚訊頒佈,媒體一公佈,他想否認都不可能了,她等了這麼久,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可萬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不行,就算把整個遊輪翻過來,她也要把他找出來!
“拿着!”
瞥了一眼從身旁經過的女傭打扮的女孩子,杜薇兒隨手將酒杯遞給她,不耐煩地怒道:“杵在這裏幹嗎?讓開,笨死了。”
女孩子將杜薇兒塞到她手裏的酒杯放到桌上,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瞳孔,如同北極寒冰般淡靜澄澈。
只是那一眼,讓杜薇兒有些心驚。
她皺眉瞅了瞅眼前這個女孩子,説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並不美,卻有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氣質,那種氣質,讓她暗暗不爽。
“走開!”
她不耐煩地將眼前的女孩撥到一邊。
視線繼續在眾人之中穿梭,她現在可沒心思去注意一個陌生人,只想快點將江韶寒那個傢伙找出來,對於這個令她有些異樣感覺的女孩,轉眼即忘。
莫名的怒氣從柯雨晴心底升起。
她看着這個打扮入時的女孩,心中止不住地厭惡,這便是所謂的千金大小姐的作風吧,桌子明明就在她旁邊,卻無時無刻都不忘記擺架子支使別人。
好在她不過是臨時工,看在高薪的份上,忍忍就過去了。
以前為了自己和弟弟不捱餓,她什麼臉色沒看過呢?
一眼看到眼前的蠟燭被風吹滅了,她從白色圍裙裏掏出打火機將蠟燭點燃,就在她要將蠟燭放回原處穩固住時,桌子陡然震動了一下,柯雨晴的手也微微一顫,蠟燭隨之傾斜……
海風將桌布掀起一角,柯雨晴看見桌布下面露出一點雪白的運動鞋尖!
“唔——該死!”
低低的痛呼和咒罵聲從餐桌下傳來。
柯雨晴倒抽一口氣,瞪大眼睛,下意識地彎身掀開桌布!
若隱若現的燭光搖搖曳曳。
琉璃燈反射的光芒細碎閃亮。
黑暗裏。
少年一頭黑髮在剛剛經過的海風裏飄逸如斯,湛亮漆黑的瞳孔如懸崖下的千年寒潭,深不見底,且氤氲着淡淡透明的霧氣,給人一種朦朧的神秘錯覺。略顯凌亂的碎髮長及脖頸,襯得他肌膚似乎比女孩子的更加細膩,一條條優雅的面部線條將他精緻的五官勾勒得更加完美,讓雨晴一瞬間有種驚豔的感覺!
但此刻。
這俊美的少年,卻狼狽可笑地坐在餐桌下的地板上捂着額頭,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沉穩的氣質襯着有些孩子氣的表情,顯得頗為滑稽。
要不是因為太過驚訝,柯雨晴發誓她立刻就會笑出聲來。
突然——
纖長的睫毛如破繭的蝴蝶從寒潭下展翅揚起!
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起,呼吸隨之一滯!
剎那間。
她彷彿看到夜空所有的星辰都同時破碎隕落,跌落在少年的眼睛裏,盪漾起細細碎碎的明亮光芒,讓人為之心顫、心醉、心碎。
這是一雙怎樣深邃的眼眸啊!
藍天下的大海呼嘯着翻湧着。
陽光給半空中的水花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每一粒水珠都在陽光的反射下閃爍着剔透耀眼的光刃,透過船艙的窗户快樂舞蹈,偶爾會頑皮地躥進餐桌下的地面上,給那片黑色的空間帶去絲絲明亮。
江韶寒正暗呼倒黴,卻發現面前出現一張清秀的小臉,正驚訝地瞪着他。不過很快,驚訝就被少女眼底閃爍的笑意取代。
見自己狼狽的樣子被人看見,他頓時有些惱怒,但還是急忙伸出一根手指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眼看就要接近露台了,他可不想在這個關頭前功盡棄。
“噓——別出聲!”
“…………”
柯雨晴正欲出口的疑問被堵回嗓子裏,最初的驚怔一過,她微微皺眉,大腦迅速轉動着,猜測這人的身份及目的。
江韶寒暗暗驚歎這個女孩子豐富的面部表情。
“喂!把桌布放下來,當做沒看到我!”
柯雨晴剛剛升起的一絲好感頓時被一個大錘砸了下去,心底閃過一絲怒意,雖然他的聲音低沉好聽,卻和之前的大小姐一樣不可一世,不管他是誰,他的語氣都讓她不想幫他做任何掩飾行為。
“你在命令我嗎?”
她眼底寒冰凝聚,冷冷地説:“先生,不管您是在做什麼,現在請您還是先出來確認您的身份,否則,我很難不將您此刻的行為當做別有用心。還有,先生,我必須提醒你,我有名字,我不叫喂。”
江韶寒一愣,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女傭也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説話,而且,這該死的丫頭她在説什麼?她以為他是小偷嗎?
“你叫什麼關我什麼事?快點放下來!”
想起時間不多了,他懊惱地壓下胸中的怒氣,懶得跟她多做糾纏,打算繼續他之前的逃逸行為。
柯雨晴冷冷地盯着少年黑玉一樣冰冷的瞳孔,絲毫不肯退讓:“請您立刻出來,否則……”
一陣煳味突然飄了過來。
柯雨晴自動消音,她皺皺鼻子,一種不好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周圍杯盞碰撞的清脆聲,男女賓客們的輕笑私語聲,都在這陣煳味裏漸漸安靜下去。
“啊——”
一聲驚呼在船艙裏突兀地響起!
“柯雨晴,你在幹什麼?!都着火了,你眼睛瞎了是不是?!”
夾雜着賓客的尖叫和領班的怒吼,柯雨晴猛然抬頭,這才發現,垂在另一邊的桌布已經燃燒掉了半米左右,瘋狂的火勢還在迅速向四周蔓延。
更離譜的是,她看到垂下來的那塊桌布竟然燒到了男生背後。
完蛋了……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大火,腦子一陣慌亂,這才想起剛剛那隻傾斜的蠟燭……
旁邊的幾位用人已經趕過來撲火搶救,附近的貴族小姐紛紛驚呼着往遠處奔逃,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
不等回過神來,她的視線落在男生的背後,頓時驚呼一聲!
“啊!你的背……”
垂在地上燃燒的桌布順利點燃了男生的外套,細小的火苗一路蔓延。
望着他的背,柯雨晴驚恐地捂了下自己的嘴,右手顫抖地指着他,她來不及多做解釋,忙抓起一旁琉璃槽裏供來往賓客自助添加的果汁,當頭潑到了男生身上——
清澄的果汁沿着男生的髮絲滴滴答答流下來,可是因為着火的是男生的背,這盞果汁明顯沒起到絲毫作用。
江韶寒愣住了。
他半張着嘴,看看自己身上滴滴答答的果汁,慢慢地抬頭,不可思議地瞪着眼前的女生!
一時間。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果汁順着他名貴的外套流下來,紅紅黑黑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隨着一聲轟然巨響,江韶寒用力掀翻桌子站了起來,桌子上的琉璃杯盞燭台酒瓶等物,嘩啦啦全部應聲倒下。
“你潑我?臭丫頭,你竟然敢潑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江韶寒的表情迅速地轉變着,憤怒、驚愕,最後轉為熊熊燃燒的怒火。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到怒火沖天的江韶寒身上,看着眼前的變故面面相覷,紛紛猜測那俊美狼狽的少年身份,而已經認出來江韶寒的個別賓客則發出一陣陣抽氣聲!
她瞪着他背後已經燃燒起來的大火,一臉驚恐,急忙擺手。
“不,不是……是你的背……”
“韶寒!”
一聲驚喜的高呼將柯雨晴的話打斷。
杜薇兒眼睛一亮,快步朝這邊走來,周圍的貴族千金貴婦們隨着她的喊聲,紛紛投來驚訝質疑的目光。
江韶寒?
江氏集團唯一繼承人,也就是今天宴會的主角,怎麼會躲在桌子下邊去?又怎麼會變得這麼狼狽不堪?
“撲哧!”
不知道哪裏傳來一聲偷笑,讓江韶寒本來就鐵青的臉色更加陰沉。
“該死的女人,全被你搞砸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驚怔不已的柯雨晴後,大步向露台跑去,不管怎麼樣,他得先離開這裏。
“等一下!”柯雨晴手忙腳亂地抓住他。
本來這裏已經夠惹人注目了,柯雨晴的失聲尖叫,立即又引來更多人的視線,甚至連聽到動靜剛從外邊走進來的北亞珍也看見了他。
見母親驚恐地瞪着自己,江韶寒咬牙切齒地回頭向柯雨晴怒罵出聲:“放手,你這個可惡的笨女人……”
顧不得他的怒罵,柯雨晴驚慌地打斷他的話:“不是,是你的外套着火了!”
“着火?”
江韶寒怔了怔,下一秒,臉色驟變!
“天!”
他看着自己背後的滾滾濃煙,驚呼出聲,卻沒有立刻脱掉外套或者想辦法滅火,而是撫着額頭仰頭看天長吼,柯雨晴懷疑他是不是被自己氣到神經錯亂了。
“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掃把星!”
四面八方的保鏢迅速向這邊靠近。
江韶寒看了看那些逐漸接近的保鏢,深深吸了一口氣,深邃的雙眼微微地眯起來。
他忽然回頭,
看着微微呆怔的柯雨晴。
性感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清澈的瞳孔裏閃爍的目光卻是凌厲冷酷甚至帶着一點點殘忍的。
他輕輕咬着一邊的唇角,勾起一抹邪笑。
“我,江、韶、寒。”偏頭指着她,一字一頓地説道,“記住我的名字,跟你沒完!”
微涼的海風吹來。
柯雨晴只感覺一股寒意通徹全身。
突然!
在所有人驚訝的注視下……
江韶寒猛然上前一步按住她的後腦勺兒,俯身咬住了她的嘴唇。
沒錯,是咬!
柯雨晴吃痛低呼,腦海的空白卻讓她做不出任何反抗的行為。
江韶寒滿意地看着鮮紅的血絲從女孩子唇瓣上滲出,邪惡地一勾唇角,笑容妖豔。
“做個記號。”
他冷笑一聲,不等眾人從驚訝中回神,他再一次做出了驚人的舉動,只見他突然爆發起渾身的力量,一個箭步從空中躍起,只是一個瞬間,就掙脱了那兩個保鏢的阻擋。
雙腳用力在露台的窗欞上借力,身體隨之騰空!
大火燃燒着!
一道優美的弧線劃過長空,那修長宛如太陽般耀眼的完美身姿,帶着沖天火光在橙色的夕陽中定格,在所有人的腦海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
所有人目瞪口呆。
波光閃爍,海浪翻騰。
浩瀚的大海上空。
璀璨的光暈將少年的身軀完全籠罩,他單膝微微曲起,潔白的襯衫被太陽光映到透明,完美地勾勒出少年優雅的骨骼線條,海風將他潔白的襯衫鼓起,露出細膩如瓷的麥色肌膚。
頓時!
尖叫聲像洶湧的潮汐般爆發了!
賓客們瘋狂地擁向露台的方向,二層的記者媒體拼命按動手中的快門!
大新聞啊!
江氏集團唯一指定繼承人、兩大家族聯姻的男主角不惜跳海逃走,這預示着什麼?他們相信明天這一條新聞一定能上獨家頭條。
周圍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有驚恐,有驚豔,更有隻能用尖叫來表達他們此刻內心難以名狀的激動,那麼優雅絕倫的身姿啊!
“轟譁——”
隨着一聲巨響,海面上炸起巨大的水花。
柯雨晴此刻已經蒙了,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的腦子一陣遲鈍,她隱隱已經猜到了少年是誰,但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樣戲劇化。
他剛才是想要逃走嗎?
他剛才吻了她嗎?
不,是咬了她。
他剛才説什麼了?
這裏是哪裏,剛剛的一切不是在做夢?
腦海一片紛雜凌亂,她呆呆地怔在那裏,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哇喔……雨晴,你簡直帥呆了!”
倪卡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柯雨晴身邊,滿眼崇拜地看着她,看她躲躲藏藏的樣子,而且也沒有帶記者證,肯定是偷溜進大廳的。
“你究竟是怎麼把堂堂江少點燃的?他竟然吻你了哎!天吶?真是人不可貌相,聽説江大少爺一向冷若冰霜,你竟然能點燃一塊千年寒冰!還有,哇噻,他跳海的動作簡直酷斃了!”
見雨晴毫無反應,倪卡停住一連串的驚歎詞,狀似無意地加了一句:“不過雨晴同學,你這次的工資和獎金,恐怕要泡湯了。”
柯雨晴猛地回頭盯着她,剛剛倪卡説什麼?
她的工資和獎金……
倪卡回頭笑嘻嘻地看她一眼,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她就知道這招有效。哈哈,明天的頭版要怎麼寫才好呢?這次估計又要加薪了。看着海浪中翻騰的俊影,她兩眼精光爆射,忙又拿着藏在懷裏的小型相機快速地按下快門。
…………
海面上,波浪一圈一圈以少年為中心向遠處盪漾而去,少年從水中探出腦袋使勁甩去臉上和髮梢的水珠,四處張望。
北亞珍氣急敗壞地走到露台前站住,一雙經過精心修飾的眼眸中,怒氣噴湧而出,她盡力壓抑內心的怒氣,卻還是功敗垂成,這位號稱商界精英的女強人,終於爆發了。
“江韶寒!”
她指着自己頑劣的兒子氣得發抖,怒吼道:“我告訴你,別忘了我是你母親,你心裏想什麼我會不知道嗎?不用找了,你安排的人和遊艇是不會出現的!”
正在海水中狼狽掙扎的江韶寒先是一怔,隨後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事情。
漂亮的瞳孔遽然緊縮!
他咬着唇角慢慢抬頭盯着母親。
強烈的不甘和暴怒充斥心頭,自己絞盡腦汁狼狽逃離,在母親眼裏不過是個跳樑小醜嗎?怪不得她那麼輕易就讓他單獨行動,原來一切早已經在她的掌握中了。
這種被人掌控的感覺,真是該死的糟糕透了!
纖長的睫毛像鑲上了無數細碎的鑽石,櫻花般美麗的眼眸彷彿因為燃燒的怒火而蒸騰出朦朧的霧氣,剔透的水珠如一顆顆晶瑩的水鑽,在他的髮梢閃爍,隨着他劇烈的喘息,一滴一滴沿着漆黑的髮絲迴歸大海。
“啊——”
終於,他憤怒地大吼一聲,狠狠一拳向海面砸去!
…………
因為這段插曲,最後的酒會不歡而散。江大少爺也被母親抓了回去,據説婚訊將推遲公佈,所有記者的照片都被沒收,但可以想象,明天依然會有數不清的報道像大山一樣壓向江氏企業,江氏財團各大首腦這段時間恐怕都要忙着消除這次新聞引起的負面效應。
而她柯雨晴,這次插曲的重要人物,被扣掉了所有的工資和獎金,驅逐下船……
街上很安靜,點點星光在朦朧的暮色中隱隱爍爍。
柯雨晴恍惚地向前走着,今天對於她來説,無疑是糟糕的一天,初吻莫名其妙被搶走,工資也沒了……
她摸着還有些刺痛的唇瓣,抬頭看向天空,空中有枯黃的樹葉飄飄悠悠落下來,路的兩旁種着很多梧桐樹,樹葉在風中掙扎半晌,就永遠離開了大樹的懷抱,無依無靠飄向漸漸昏黃的天空。
因為工作到一半提前回來,時間還早,屋裏的燈還沒有開,這個時候,小怡一般都是在寫作業。
在門口停留片刻,柯雨晴終於還是掏出鑰匙開了門,聽見動靜,坐在矮几上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兒立即放下手中的筆,開心地飛了出來,抱着柯雨晴的手笑着:“姐,你回來啦。”
柯雨晴明白小怡今天為什麼會異常開心,可是,她心裏卻更加愧疚難過。
她答應小怡今晚會給他買炸雞腿,今天出門的時候,她向他再三保證過,卻還是……
彷彿只是一眨眼,也似乎是已經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五年的時光如水流般,撿到小怡的時候,他才兩歲,現在,小怡都已經七歲了。
小怡是她唯一的弟弟,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雖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他卻是她活下去的動力與信念,如果不是小怡,五年來這些漫長的歲月,她一天都熬不過去。
因為小,因為是孤兒,沒有爸媽沒有依靠,什麼都得靠自己。
於是。
被人欺負的時候,她再痛再危險也絕對不會屈服,因為屈服了下次就還會被這些人欺負,所以,她一直拼了命的與敵人對抗到底,直到把那些欺負他們姐弟倆的人統統趕走……
柯雨晴回神看着弟弟,蹲下身難過地抱住他:“小怡,幸好還有你在。”
小怡仰起小臉,烏亮的眼珠濕漉漉的,黑黑的睫毛眨了眨:“姐,你怎麼了,小怡一直都在呀。”
“對不起,姐姐今天沒有給你買雞腿……”
小小的手臂抱着雨晴的肩膀,小怡將頭埋在她的懷裏蹭:“笨蛋姐姐,小怡才不想吃雞腿呢,是你一定要給買的啦,我一點都不想吃呢,今天的晚飯,我吃得好飽好飽,現在什麼都吃不下去了!”
柯雨晴咬着唇,將小怡使勁抱在懷裏,忍了一天的眼淚,終於一滴一滴流了下來。
她記得小怡在經過燒烤櫃枱的時候,那渴望的眼神,怎麼可能不想吃呢,她寧願他像別的同齡孩子一樣跟她撒嬌要零食,也不要這麼懂事,這樣會讓她心裏好疼好疼。
“姐,你哭了,你被欺負了嗎?”小怡看到她流淚,頓時握着小拳頭,又是憤怒又是緊張,“欺負姐姐的是誰?小怡已經長大了,可以保護姐姐。”
“傻瓜……”
柯雨晴破涕為笑,揉亂弟弟柔軟的長髮。
儘管只是小孩子不可當真的誓言,但柯雨晴還是很安慰,她並不是孤單一人。
她含着淚笑起來:“好了,姐姐沒事了,有小怡在,誰敢欺負姐姐啊,快去寫作業吧。”
“姐姐不哭了喔。”
“嗯嗯。”
在確定她真的沒有再哭之後,柯風怡這才一步一回頭地回到自己的小凳子上。
五年來,柯雨晴每天躺在牀上閉上眼睛的前一刻,總會告訴自己,不管多難過,不管多委屈,不管多悲傷,這一天統統都結束了。
明天,將會是美好的一天!
每天清晨,睜開眼睛就會看到最美麗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