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有一雙閃爍且尖鋭如鷹的眼睛,時時叫他警惕,他肯走,他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那美貌少婦説:「從今日起你叫秦聰吧,秦是家母姓氏,聰敏才能知己知彼。」
秦聰回憶到這裏,籲出一口氣。
在師傅家,吃得好穿得好,而且有老師上門來補習功課。
他很快愛上那個温柔的小女孩,她有一個美麗但奇怪的名字,她叫金瓶。
他輕輕説:「每次心中煩悶,想捶胸大叫大鬧,聽見你温婉的聲音,心情隨即緩緩平復,不再鼓譟。」
金瓶轉過頭來,「但是你從來不説愛我。」
「師傅只想我們專心學藝。」
「你有心事從不傾訴。」
這時,女侍捧進一大盆水果。
他拈起裝飾用的白色蘭花,放入嘴裏。
金瓶吃起西瓜來。
「自從師傅收養我們,真是再也不愁吃喝。」
「玉露自幼抱回,不會明白飢餓的感覺。」
「那時,有誰給我一隻麪包,我真會跟看他走。」
「師傅待我們不薄,她真有辦法,像變魔術一樣,生財有道,帶大三個孩子。」
「師傅説,如果我們會讀書,她不介意供讀。」
秦聰笑,「誰要讀書,那多辛苦。」
「可是會得讀書的人氣質總不一樣:有點憨厚,懂得思想,出口成章……」
「今日真高興,可以與你談天説地。」
玉露游泳上來,一件簡單賽衣,少女美好身段畢露。
她看見水果,舉案大嚼。
「師傅叫我們,你倆先過去,我立即沐浴更衣。」
嗯,她午睡醒了。
自三年前起,師傅精神有點不濟,到了兩三點,總得午睡一會。
他們走上一層樓,一進門就聞見檀香。
師傅笑説:「今晚有客人來探訪我們。」
「誰?」
「沈鏡華,他託大使來的我們吃飯相聚,面子十足,金瓶,你去一次吧。」
秦聰一聲不響。
「他跟了來,金瓶,似對你有意思。」
「師傅,他想在你處挖角。」
師傅笑,「有這種事-我必不饒那小子,但是我看他追求的意思多一點,女兒養這麼大了,沒人喜歡,才叫我擔心。」
金瓶只得點點頭。
秦聰這才開口:「這還是你第一次約會,玩得開心點。」
「穿漂亮些,要什麼首飾,在書房盒子裏取戴。」
金瓶見秦聰毫不在意,幾乎有點生氣。
她穿一條黑色晚裝裙子,配一串金色珠項鍊,等沈鏡華來接。
他一身深色西裝,看見師傅,執弟子禮,雙手垂直,差點沒半跪下來,真討好。
師傅同他説了幾句:「令尊好嗎?令堂健康可有進展?我這裏有一盒補丸,你替我帶去問候。」
他説:「那我帶金瓶出去了。」
「金瓶交給你啦。」
金瓶取過披肩,走到門口,同玉露説:「小露,把東西還給沈大哥。」
玉露笑嘻嘻,攤開雙手,譁,荷包、護照、手錶,不知幾時,統統到了玉露手裏。
秦聰在身後嗤一聲笑。
玉露笑嘻嘻,「還失去什麼?」
他一怔,這才伸手去摸頸項,「哎呀」一聲,原來他配戴的一隻翡翠蝙蝠金飾也已一併落在玉露手中。
他穿著襯衫戴着領帶,誰也看不見他脖子上掛着什麼,可是那少女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作弄了他。
呵,要傷害他也十分容易。
「喏,還給你。」
玉露交還那一件碧綠透明的玉器。
沈鏡華不以為忤,笑着接過。
在車上,金瓶説:「你怎麼來了?」
「想念你。」
金瓶看着車窗外,「咦,不是前往大使館嗎?」
「我同他説,我另有計劃。」
「大使也可以呼之來揮之去嗎?」
「如果是你家族推薦的大使,應當沒有問題。」
啊,原來如此。
「我們去什麼地方?」
「我有話同你説。」
金瓶笑,「講不盡綿綿疊疊重重的話。」
看到街上那樣熱鬧,才知道是潑水節。
像華人的元宵,其實是年輕男女互相調笑的好時候。
人一擠,難免也是扒手活動的良機。
他把她帶到一隻船上,遊艇噗噗地駛往上流,離塵囂漸遠。
晶瑩的月亮在熱帶樹林上像銀盤那樣大。
他開口了:「金瓶,讓我把你帶走。」他聲音裏有隱憂。
「為什麼?」
「因為你的緣故,我打探並且得到若干資料,相信我,這些消息都不會刊登在互聯網上。」
金瓶問:「關於我?」
他不否認,等於承認了。
女侍斟出美酒。
金瓶説:「這不是等於揭人私隱嗎?」
沈鏡華倒也坦白,「我並非君子,沈氏經營賭業,我不過是賭檔老闆。」
「你得到什麼結論?」
「你師傅到處為家,是逃避仇家,對方的鐵腕已漸漸收緊,你早走比較聰明。」
金瓶沉默一會兒。
「假使消息是真的,我倒不方便即時離開,我是首徒,怎可以師門有難,帶頭落荒而逃。」
「説得好。」
金瓶微笑,「多謝你關心,可是師傅一向只向江湖取物,同人無怨無仇,一不殺人,二不奪愛,她同人沒有深仇大恨。」
沈鏡華大奇,「你對師傅一無所知。」
「所以,」金瓶給他接上去:「別在我面前説她壞話。」
「金瓶,你對自己的身世也一無所知。」
「我們都是孤兒。」
沈鏡華臉上露出惻然神色。
金瓶看看他,「你知道些什麼?」
沈鏡華忽然摘下金瓶的珍珠項鍊,故意摔到地上,又拾起,交回給她,「你是孤兒。」
金瓶明敏過人,忽然震驚,胃口全失,神色呆滯。
過片刻,她喝一口酒,輕輕説:「有人挑撥離間,我想上岸。」
沈鏡華説:「誰不想。」
他叫船往回駛。
沈鏡華輕輕説:「我等你。」
她不再出聲,躺在甲板上,看看天空上一輪明月。
關於她自己身世的事,她不想問別人,她想從師傅口裏知道。
回到公寓,秦聰在等她。
「玩得高興嗎,咦?又是灰頭灰腦的,那人對你毛手毛腳?」
「秦聰閉嘴。」
「那人同你説過什麼,你像是動了真氣。」
玉露卻説:「師姐,你來看,我口袋裏多了這件東西。」
撕開手,是一卷微型錄音帶。
金瓶瞪她一眼,「這也是沈鏡華的東西,你自人口袋掏出,為什麼不還給人家?」
「不,沈氏比她厲害,他故意留下這件東西,好由玉露轉交給你,説到底,是我們在他袋中扒出來,不是他主動交到我們手中。」
「這有什麼分別?」
「你要聽過內容,你就會明白。」
「你們第二次中計,先是口袋多了一件東西不覺,這比失去財物更加可怕,應即時退回,繼而聽了不應該聽的對話,更加糟糕。」
「金瓶,你也該聽一聽。」
玉露問:「抑或,你早已知道此事,所以想離開師門?」
金瓶抬起頭來,「請讓我靜一靜。」
他們各自回房間去。
金瓶一個人坐到半夜,終於按捺不住,把錄音帶放進錄音機,按下鈕鍵。
只聽得一把平和的女聲一這樣説:「其苓年少氣盛,沉不住氣,我也覺得是她過份。」
聲音停了一停,嘆口氣,又繼續:「怎可把人家的幼兒拐走,叫人家傷心苦惱。」
金瓶聽到這裏,額上冒出豆大汗珠。
「一切不過是責怪男方移情別戀,導致他人骨肉分離,且佈下巧局,使那孩子毫無記憶,滿以為是遭父母遺棄,她又假裝好心,去領回這小孩撫養,一門心思,教她做賊。」
金瓶霍一聲在黑暗中站起來。
「人家父母都是讀書人,至今苦苦追尋親女下落。」
金瓶只覺天眩地轉,她撲倒牀上。
錄音到此為止。
不是真的,金瓶捧着頭,這是他人憑空捏造,意圖離間她們師徒感情。
這沈鏡華太過工心計了,頭一個要叫她們好看的便是他。
這種人還往往假裝是你的朋友。
金瓶倒在牀上,蜷縮成胎兒姿勢,緊握着拳頭。
半晌,有人推門進來。
金瓶知道那是秦聰。
她嗚咽一聲,秦聰一聲不響緊緊擁抱她,只有他懂得安慰她,過了很久,他輕輕問她:「你自己可有一點點懷疑?」
金瓶搖搖頭。
「怎樣自家裏出來,完全沒有記憶?」
金瓶答:「像前世的事,一點也不記得。」
「你看,若不足這沈鏡華對你一見鍾情,用盡全力打探你的身世,這些事你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他一片胡言。」
秦聰不出聲。
「他心懷叵測。」
秦聰輕輕税:「我瞭解你,金瓶,你會徹查這件事。」
「你會幫我?」
他卻搖搖頭,「你要我打入美國國防部電腦,我隨時奉陪,這件事我卻難為左右袒。」
金瓶慘笑。
「你離去之意一定更熾了。」
玉露進房來,掛在金瓶肩上,「師姐別走。」
「我走了這一切都是你的了。」
「我不要你那份。」
「別忘了師兄。」
「喂,」秦聰抗議,「我不是貨,怎可私相授受。」
「這錄音帶子怎辦,依我看,一把火燒掉倒好。」
「不,」金瓶説:「退回去。」
「他可以檢驗出來,已播放過幾次。」
「秦聰,你做些手腳。」
「這我辦得到。」
片刻他回來説:「東西已派人送回他住所去了。」
他們也有眼線,也知道這人蹤跡。
秦聰輕輕説:「沒有找到確實證據之前,不要中計。」
這已是最大關懷。
天漸漸亮了。
露台上千萬朵紫藤一起開放,香氣隨晨曦蒸上天空,香氣撲鼻,撫平金瓶心靈。
女傭進來説:「師傅叫你。」
金瓶輕輕走進她的書房。
師傅這樣説:「明日我放假去,這裏交給你,可以放心嗎?」
「交給秦聰吧,我想返回學校讀書。」
「你老是同我拗撬。」
「師傅,我累,想放假。」
「我還沒累呢。」
「師傅好功力。」
「你走了誰看住他們兩個。」
「不如大家休息一段時候:東家有事、暫停營業。」
師傅嗤一聲笑,「對,度假返來,在報上刊登啓示:『王氏扒手集團今日開始恢復營運,舊雨新知,速來接洽』。」
金瓶深覺好笑,但是她笑不出來。
師傅揮揮手,「女大不中留。」
她的舉止與平時絲毫沒有異樣,作為師傅,她從來沒有打罵過徒弟,秦聰那樣倔強,也對她心服口服。
「沈鏡華家在倫敦有百多年曆史。」
金瓶點頭,「唐人街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地方。」
「他們白人客氣時叫我們唐人,無禮時叫我們清人,始終不大瞭解我們朝代轉變,物是人非。」師傅停一停,「不過,能在唐人街立足,也並非簡單的事。」
金瓶納罕,「師傅,你想説什麼?」
「他差家長寫了一封信給我,措詞誠懇,希望我接納他對你的追求。」
金瓶呵一聲,「他追求我,需雙方家長同意。」
「人家有規矩。」
金瓶點頭,「相比之下,我的確是野人。」
「金瓶,沈家極之富裕,也尚算低調守法,在那邊得到尊重,是一頭好人家。」
「師傅説的是。」
「話講到此為止了,如果對工作厭倦,結婚也是很好的選擇。
金瓶見師傅心情好,她似順口地問:「師傅可有考慮過結婚?」
「我?」她笑笑。
「可曾有鍾情的對象?」
她把臉微微抬起,看着窗外,隔了很久,才答:「我愛的人不愛我,人家愛我,我又不愛他。」
金瓶打了一個哆嗦。
「統統是錯愛。」
金瓶垂下頭。
「你心底喜歡的是秦聰吧。」
金瓶搖搖頭,「喜歡一個有正當穩定職業的男子,朝九晚五,週末剪草陪孩子打球游泳。」
師傅笑,「悶死你。」
「不會,我肯定會欣賞尊重他。」
師傅嘆一口氣,「那你得向他隱瞞你整個前半生。」
金瓶不出聲。
「你記得聊齋故事中那個自畫中走下來幫窮書生處理家務及織布賺錢的仙女嗎,大抵也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願意忘記過去,從頭來過。」
説到這裏,師傅輕輕打一個呵欠,吸煙時間到了。
金瓶輕輕退出書房。
秦聰在她身後,「今日心情如何?」
「師傅勸我早日尋找歸宿呢。」
「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歸宿。」
「説得好極了。」
「師傅叫我們一起到美國西雅圖列門市去。」
金瓶揚起一條眉毛,「列門市什麼都沒有,只有微軟——」她住了口。
「金瓶你真聰敏,正是到微軟去取物。」
「微軟最貴重資產是人腦,呵,終於要我們去取人首級了。」
秦聰笑,「不不不。」
「誰叫我們去?他的對頭晶盈,還是爪哇?」
「猜也猜不到:富不與官鬥。」
「啊。」
「要掀他的絕密會議記錄,尋找壟斷資料。」
「既是絕密,為什麼還要記錄?」
「成功帶來自滿,繼而狂妄大意,以為經已一統天下,唯我獨尊。」
「你在影射師傅。」金瓶拍手笑。
秦聰瞪她一眼,「噓,這種玩笑説不得。」
金瓶説:「我不去,你與玉露出手已綽綽有餘。」
「你不是想放假-我打算在那寧靜的小城租公寓住下來,到他們那裏應徵一份工作,聽説女生在科技小鎮特別有出路,你不愁寂寞。」
金瓶躊躇。
「好機會,一舉數得。」
「做完這一件我就退休。」
「閒時你可以滑雪或學習駕駛小型飛機,還有,做陶瓷逛博物館,走遠一點,有黃石公園及大峽谷,都是你喜歡的名勝。」
「你説得像蜜月一般。」
「像以往一般,只准勝不準敗,僱主雖然是聯邦密探,可是功勞全歸他們,過錯全屬於這批僱傭兵。」
所有的僱傭兵其實都聽差辦事,後台老闆孔武有力,不過一旦出事,誰也不會認頭,身份卑賤。
「一起去,」秦聰央求。「這件差使是一塊蛋糕。」
金瓶終於點頭。
秦聰歡呼一聲,「我立即去製造假文憑申請工作。」
「做一間名校。」
「倫大帝國學院計算機科可好?」
「索性做麻省理工。」
中間落墨,加拿大滑鐵盧大學夠出名,又是鄰國,合用之至。
一致通過。
下午,金瓶與玉露到市集買水果,跟着坐在街邊檔攤吃海鮮,正在剝蝦,有人輕輕坐過來。
玉露先笑看稱呼:「沈大哥。」
金瓶輕輕揶揄:「你不用巡場?」
沈鏡華好涵養,「現在都交給夥計做了。」
他只穿一件白線衫,露出碩健的胸膛。
這一代不單是女性講究身段,男生何嘗不注重身材,沈氏今日展露本錢。
他叫了一瓶啤酒,另外加一砷蟹黃炒舨。
「越對身體無益,越是好吃。」
天氣熱,不久大家臉上都泛起汗光,金瓶本來就晶瑩的臉看上去更加亮麗。
沈鏡華凝視她。
玉露笑問:「沈大哥認不清師姐?」
金瓶微笑,「幸虧今早把臉洗乾淨了。」
玉露説:「我知道你們有話要説,我去買甜品,隨後把水果帶回家,自由活動。」
金瓶叮囑:「不準淘氣。」
玉露笑着走開。
金瓶輕輕説:「你看見那班嘈吵的美國遊客沒有,就快遭殃。」
「我亦最討厭將硬幣擲向當地貧童叫他們爭相揀拾的遊客。」
金瓶問:「你不走,我們要走了。」
「這次,到什麼地方接洽生意?」
「西雅圖。」
「呵,大買賣,我陪你。」
「你看樣子不似閒人。」
「所以更加難得,請接受我的好意。」
話才説完,那羣紅妝白火的美國遊客忽然譁叫起來,個個不見了荷包護照,褲袋手袋被人割得七零八落。
沈鏡華笑:「真痛快。」
這上下玉露早已回到家了都説不定。
金瓶站起來,「我們走吧。」
她收拾行李出門。
金瓶只得小袋手提行李,到目的地,才添置隨身衣物,化妝用品,適用工具,用完即棄,絕不帶回家。
在飛機上坐好,秦聰才往身後看一看,「那沈某沒跟着來,奇怪。」
金瓶不出聲。
玉露何嘗不是坐另一班飛機。
到了目的地,金瓶走進舒適的小公寓便淋浴更衣。
她到附近商場買來應用品替秦聰把頭髮剃成平頭,另外交給他一疊格子襯衫,卡其短褲及涼鞋,換上,看上去也就像應屆大學生。
秦聰坐下來對牢手提電腦工作。
他要在滑鐵盧大學畢業生名單裏添上他的姓名,這需要一點技巧才做得到。
「這名字經人查閲之後,會自動消失。」
「好本領。」
門鈴一響,玉露到了,她挽着大包小包雜物,「真可愛,小鎮風貌似諾曼洛懷的畫一般。」
「對,華人不多,即使有,也不會説中文。」
金瓶詫異,「你們不是華人,嘎,你倆是印度人?」
他們笑作一團。
是,也有開心的時候,玉露把浴室與廚房用品放好,二話不説,先煮下一鍋雞粥,民以食為天。
金瓶站在露台上呼吸新鮮空氣。
「來,我們三人去逛科技市場。」
「秦聰,只有你才有興趣。」
「我送一部顯示器可戴在頭上的私人電腦給你,主機隻手掌大,輕巧無比。」
金瓶笑,「是,戴上煩惱全無,步步高昇,姻緣美滿,五世其昌。」
「師兄,我陪你。」
「你倆小心一點。」
秦聰忽然轉過頭來,温柔地答:「知道了,小母親。」
玉露換件衣服,戴上鴨舌帽與師兄出去。
金瓶輕輕走到鄰舍,敲兩下門,她與他早已約好。
隔壁公寓門打開,沈鏡華笑看出來,他光看上身,正在聽音樂,金瓶一側耳,知道是黃河大合唱。
她輕輕坐下來,不知不覺,他們越走越遠,不知幾時才可以返回家鄉。
沈君套上襯衫,斟一杯香檳給她。
金瓶説:「告訴我多一點。」
「我比你大八歲,從前有過許多女友,我一向不喜歡小女孩,這次真例外,女性對我有口皆碑。」
「不不,不是這些。」金瓶微笑。
「婚後我會立刻撥一筆產業到你手中,隨便你要不要孩子。」
「鏡華,他們還在人世嗎?」
沈鏡華一怔,「誰?」
「我的生父母。」
終於開口了,沈君凝視她,這美麗而可憐的女子。
「是,他們還在。」
「住在什麼地方?」
「剛剛打探到,就在附近一個叫美景的地方。」
「良辰美景,沒想到洋人也講究這一套,請帶我去探訪他們。」
「茂茂然怎樣上門?」沈鏡華搔頭。
「屋主人做什麼職業?」
「是華盛頓大學哲學系教授,這樣吧,你冒充從前的學生可好?」
「幸虧你那麼聰明。」金瓶揶揄他。
「那我扮什麼?」
「你太漂亮了,不像學生,你肯剃平頭否?」
「為你,赴湯蹈火,有何不可。」
「譁,不敢當,你還是做回你自己吧。」
「金瓶,對不起。」
「無端端道什麼歉?」
「我不該把你身世告訴你,擾你心神。」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不遲不早,你會在這個時候把這個秘密告訴我,你背後,也有主腦吧。」
「是,大家都想瓦解王其苓集團,她不勞而獲,惹人眼紅,你是首徒,你一走,她便等於少一條手臂。」
金瓶嗤一聲,「我們這種機械手臂,要多少有多少。」
「那麼,你更不必介懷。」
「我與師傅,有奇異感情。」
「全無必要,她不過是一個江湖客,老奸巨滑,老謀深算。」
金瓶把食指放唇邊,噓了一聲。
「師傅可沒有説你家一個字壞話。」
沈鏡華不出聲,薑是老的辣。
「讓我們到美景地去吧。」
他點點頭。
門外停着一輛小房車,他把它駛上公路,開上山,不久到了一個鳥語花香,對牢蔚藍色海灣的住宅區。
金瓶噫地一聲,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她對這藍天白雲有極大好感。
「怎麼了?」
「我在夢中,來過這裏多次,夢見自己擁有一間小小紅瓦頂平房,丈夫孩子正在家裏等我。」
「那也不難。」
「別取笑我了。」
車子停在一所平房前,果然是紅磚瓦,乳白牆,整個花園都是玫瑰,花架子上吊看喂蜂鳥的蜜水瓶。
金瓶呆呆地看着這一切,不相信有真人住在屋裏,只怕一開門,童話中小矮人會走出來。
沈君帶看水果糖果,他大膽伸手按鈴。
一隻狗吠了起來。
不到片刻有腳步聲,有人揚聲,「門未鎖,請進來。」
沈君依言推開門。
金瓶已經淚盈於睫。
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笑看迎出來,一看就知道是土生兒,他身後跟看一隻金毛尋回犬,手中抱看籃球。
「找我母親?我是家活,你們好。」
金瓶點點頭。
「她就下來,你們請坐。」
一人一犬出去了。
倘若一切是真的,他應是她兄弟,可是比她大還是比她小?看不出來。
這時,一位太太下褸來,不約而同,與他們一樣,穿看白襯衫卡其褲。
她臉容端莊,神色可親,但是頭髮卻早白了,「你們找齊教授?」
如果一切是真的,金瓶應當姓齊。
金瓶唯唯喏喏。
「這位同學有點面善。」
是,金瓶覺得齊太太的五官同她真有七分相像。
但是齊太太一點懷疑也無,也許她已心死,也許在她記憶中,失去的女兒永遠只得兩三歲大,同眼前少女沒關係。
「齊教授到舊金山開會,明日回來。」
金瓶點點頭。
「你們有事嗎?」
有人自樓梯下來,「媽,我借你珠耳環一用。」
金瓶抬頭看去,只見到一個十多歲少女,衣看時髦,蹦蹦跳跳走過來,朝客人打個招呼,已經消失在門口。
金瓶呆半晌,忽然説:「那我們告辭了。」她黯然低頭。
沈鏡華揚起一條眉毛,屋裏已沒有旁人,這是説話的好機會,金瓶為什麼不開口?
「明天下午可有空?請來用茶。」
金瓶卻問:「剛才那少女,叫什麼名字,有多大?」
「那是家良,已經十七歲了,還孩子氣得緊。」
「家活可是要大一點?」
「家活十九。」
呵,是她的親弟妹。
這時,沈鏡華咳嗽一聲,提醒她發問。
金瓶卻輕輕税:「打擾了。」
齊太太送他們出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