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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鳳王府大少爺的命案在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此刻,一羣好事之人聚攏在府衙前,爭看着堂上大老爺的審訊。

    事發至今還不到兩日,府尹提審訊問過後,便以極快的速度做出了判決。

    “人犯蘭若,既然你已親筆畫押,承認失手打死風堂業之事,依照本朝律法,殺人者償命,本府判你……剮刑。”堂上大老爺説畢,執起驚堂木重重一拍,接着説:“來人,將人犯還押大牢,等候十日後的處決。”

    蘭若木然無語的被押了下去。

    她不懂什麼叫剮刑,卻知道她被判了死罪,風朗月雖曾説會救她出去,她不知道他會怎麼做,此刻滿心只想再見見他。

    而此時,在途中聽到這樁鬧得喧騰的消息,左彬與文臨風顧不得要辦之事,匆匆再趕回了京城。

    此刻,師兄弟倆來到刑部,找着了風朗月後,左彬一把揪住他的襟口,怒聲詰問:“是你讓人將我師妹關進牢裏的?”

    文臨風也一臉怒色。“風堂業那淫棍早該有人收拾他,師妹打死他是替天行道,你不僅不幫師妹,竟然還把她給抓起來,你這畜牲,她可是你師父,你竟然這麼對她!”

    更不可原諒的是,他們竟然還判師妹要受那殘忍無道的剮刑!

    見眼前這兩人便是蘭若嘴上常常提起的兩位師兄,風朗月不疾不徐的説道:“請兩位師伯息怒,我會將她救出牢裏。”

    無法相信他的話,左彬咄咄逼問:“她現下被押在牢裏,又被判了死罪,你要怎麼救她出牢?”

    面對他們的質疑,風朗月語氣裏還是一派平靜,“請兩位師伯稍安勿躁,我自有辦法救她,我保證絕不讓任何人傷她性命。”

    文臨風滿臉狐疑的看着他,“你的保證我們能信嗎?”

    風朗月毫不畏懼的迎視兩人懷疑的眼神。

    “除了我沒人能救得了她,就算拚上我的性命,我也會保她無虞。只是有件事若能得兩位師伯相助,或許能更早救她出來。”

    待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裏,蘭若都不知道已過了幾日,只知時光漫長得讓她備覺煎熬。

    自那日風朗月來看過她之後,便不曾再來採視她,只有馬魁每日會替她帶來食物與飲水。

    每次馬魁來,她便會問:“風朗月呢,他怎麼沒來?”

    馬魁也每次都這麼回答她,“七少忙得抽不出身來看蘭若姑娘,請蘭若姑娘再忍耐幾日。”

    對了,她記得馬魁好像來過五次了,這麼説她已在牢中度過了五日。

    她好想見風朗月,也好想見師兄他們。

    師兄一定不知道她闖下了大禍,被關在牢裏的事吧,若他們知道了,一定會氣壞的。

    她失神的瞅着那困鎖着她的鐵欄杆,忽然瞥見廊道那端有一抹身影朝她走近,定睛一望,她登時一掃低落的心情,笑逐顏開。

    “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語氣裏微露一絲委屈。

    走近關押她的牢房,風朗月手上提着一隻食籃,拿着從牢頭那裏取來的鑰匙,打開牢門,走進去。

    “我最近幾日在忙,抽不出空來看你。”他打開籃子,拿起一顆她愛吃的饅頭,撕了一塊,喂到她唇邊。

    她張嘴吃了下去,眸裏氤氲了一層霧氣。“對不起,我知道我給你惹來麻煩了。”

    風朗月柔着嗓説道:“那不是你的錯,”眼露憐惜的輕撫着她憔悴的臉龐,“我聽馬魁説,他拿來的食物你都沒吃完?”

    “我吃不下。我一閉起眼來,就會瞧見大少爺被我打死前的模樣,好可怕。”

    見她竟如此愧疚自責,風朗月再也忍不住將她擁進懷中。

    “你這傻瓜,錯的人不是你,而是那造孽無數的風堂業,你打死他,卻因此挽救了很多姑娘,這是一樁莫大的功德,瓶兒還有江大嬸都很感激你呢。”

    “真的嗎?”她怔愣的注視着眼前這張她幾日來思之慾絕的臉龐。

    “當然是真的,她們還來求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呢。”這樣楚楚可憐的她讓他疼得心都揪了起來,若是可以,他真想立刻放她出來。

    但若真那麼做只怕反而會替她惹來殺身之禍,所以他必須忍住,直到那件事成功之後。

    “可是我畢竟還是殺了人,師父生前曾囑咐我們,不可妄開殺戒。”只要想到有一條性命斷送在她手裏,她便很難過。

    風朗月輕聲勸道:“你除掉一個壞人,很多人卻因此得救,這是好事,你師父在天之靈也不會怪你的。來,把這些吃完,這兩日我可能沒辦法再來看你,若事情能順利進行,也許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

    他語氣一頓,想及一事,遂又再説道:“倘若我沒有來接你出去,你兩個師兄也會過來,總之,我一定會讓你活着離開這裏。”

    “師兄他們知道我被關押在牢裏的事了?”聞言,蘭若訝道。

    “嗯,我們現在正在商議救你出去的事。”

    “他們一定很生氣吧?我闖下了這樣的事。”想到師兄生氣的模樣,她皺了皺眉。

    “他們很疼你,捨不得氣你的。你這兩日耐心在這裏等我的好消息。”

    就在蘭若將要被處決的前兩日,朝廷發生了件翻天覆地的驚天劇變。

    一支兵馬在夜裏悄悄進了京城,分成數批人,迅雷不及掩耳的分頭攻進親附太后的幾位重臣的府邸,將一干太后親信全數逮捕。

    太后居住的懿德殿也遭到包圍,在皇上的帶領下,頒佈了太后的八大罪狀後,將垂簾聽政三年的太后給軟禁在冷宮裏。

    翌日,朝野上下譁然震動,眾臣這才知道,他們竟然如此有眼無珠,將這年少的皇上當成了昏庸無能之輩。

    為了安定朝中人心,皇上並沒有大規模的整肅朝臣,只拿少數太后的親信開鍘,以儆效尤。

    此時大毆上,皇上正在對有功的臣子論功行賞,而身為協助皇上奪回政權的大功臣之一的風朗月,人卻不在這大殿上。

    此刻,他正隱身一株樹後,目送着前方三人出城。

    看着蘭若的身影走出城外,逐漸化為一抹黑影,風朗月忽覺心頭猶如被剜走了什麼,空虛得令他心慌。

    見主子一臉神色幽沉,萬般難捨的模樣,一向不多話的馬魁忍不住説道:“七少若舍不下,只要上前見她一面,相信蘭若姑娘一定會留下來的。”

    風朗月木然搖首。

    “不,她師兄説的沒錯,依她的性子,她確實不適合留在這人事複雜的王府裏。”

    他還記得當時左彬與文臨風對他所説的話——

    “好,我們可以答應幫你協助那皇上奪權之事,但事成之後,我們希望你不要再見師妹。”

    “為什麼?”

    “我們要將師妹帶回笑天峯,你應該很清楚,師妹心思單純,她不適合留在鳳王府那種複雜之地。”

    他急切的説道:“我會保護她。”

    “保護她?你有辦法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盯着她嗎?下次若她再失手傷了哪個王公貴胄,你能保她周全嗎?”左彬質疑。

    “我……”他被駁得啞然無言。

    思量良久,他答應了文臨風與左彬的要求,甚至連這最後一面都無法光明正大的見她,只能這樣躲在遠處,悄然目送她離去。

    馬魁微一沉思,想通了什麼,遂不再多言。

    一路上蘭若頻頻回首,盼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會突然出現,但一直到出了城外,還是不見他來。

    漸行漸遠,此刻回頭已望不見那繁華的京城了,蘭若悵然若失的收回眸光,總覺得好像遺失了什麼,渾身提不起勁來。

    這一路出城,她腦海裏,不時迴盪着不久前師兄來牢房接她時,對她説的那些話——

    “師妹,我們來接你了,咱們回笑天峯去。”

    “回笑天峯?那風朗月呢?”她引頸朝師兄身後張望着,希冀能看到他的身影,但昏暗的走道上卻空無一人。

    “就是他讓我們來接你回去的,他説你再留在王府裏,只會給他添麻煩,他不想再見你,希望你回山裏去。”

    “他真這麼説?!”她不敢置信的愕然一驚。

    “沒錯,他還説看在這陣子你教他武功的份上,所以才救你出牢,如今,你獲得釋放,你們之間恩義兩清,從此不再有師徒之情。”

    她被兩位師兄説的這些話給震得呆若木雞,最後是怎麼跟着師兄走出牢房,她已毫無印象,只知當時胸口又痛又悶,什麼都沒辦法想。

    他果然還是無法原諒她打死了他大哥的事吧,所以才會不想再見到她這個殺死他大哥的兇手。

    可是、可是,她真的好想他,好想再見他一面。

    見她一臉落寞,不時回首望向京城的方向,左彬看得不忍,出言勸道:“師妹,不要再看了,他不會來的,你就當從來沒有收過這個徒弟吧。”

    文臨風附和,“就是呀,那小子都不認你當師父了,你呀,也別再把他記掛在心上。”

    “就算他不認我,我終究是傳他武藝的師父,我不會不認他的,他一輩子都是我的徒弟。”

    左彬搖頭嘆氣,“你別這麼死心眼,徒弟都不認你,你還認他做什麼,若你真想要收徒弟,師兄會另外再幫你物色一個合適的人選。”

    “多謝師兄,可我……暫時不想再收徒了。”

    文臨風若有所思的瞅了一眼神情低落的蘭若。

    “這番牢獄之災,恐讓師妹受了不小的驚嚇,等回到山裏,靜養些時日,心情應該便能乎復了。”

    蘭若垂下臉,歉然的説道:“大師兄、二師兄,對不起,為了我的事讓你們擔心了。”

    左彬眼露寵溺的揉揉她的頭,“你別再自責了,這件事説起來也不能全怪你,是那風堂業造的孽。”

    文臨風也跟着説道:“就是呀,你除掉了這淫徒,京裏有下少人都很感激你呢。”

    知道再這樣一臉垂喪,只會讓兩位師兄擔心,蘭若勉強打起精神,擠出一笑。

    “我沒事了,師兄請放心。”

    “那就好。”左彬與文臨風相覷一眼,知道需要一些時日才能讓她淡忘掉這陣子所經歷的事,便也沒再多説什麼,三人朝笑天峯的方向而去。

    “風朗月,你膽敢對我如此無禮,我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尖鋭憎恨的詛咒迴盪在鳳王妃所居住的華麗樓閣裏。

    “無所謂,”風朗月漠着張臉,凝冽的嗓音透着冷諷,説道:“不過以前仗着權勢,枉死在你手裏的那些人命,怕也不會饒過你,王妃此下幽冥,可千萬要小心他們找你索命啊!”

    他接着朝待命在一旁的兩名侍衞開口,“把東西拿給王妃。”

    “是。”侍衞恭聲應道。

    “你……”看見侍衞將一條白綾遞過來,昔日尊貴無比的鳳王妃此刻神情大為驚亂,腳步不由自主的往後連連退去。

    不!她不要死!沒有人可以奪走她的性命!她可是太后最寵愛的長公主,沒有人可以這麼對她!沒有人……

    她驚恐的一直退,直到背部抵住一堵牆,再無路可退。

    兩名侍衞步步進逼,將錦盤裏那條白綾送到她面前。

    “王妃,請用。”

    見她遲遲不肯接過白綾,風朗月失了耐性。“既然鳳王妃不願自個兒動手,你們就幫幫她吧。”

    “是。”兩名侍衞抓住她,拿起皇上親賜的白綾套上鳳王妃的玉頸,挾着她,讓她站上椅凳,要讓她以這白綾為這些年來的所做所為謝罪。

    “請鳳王妃上路。”眸裏迸出寒厲光芒,風朗月冷着嗓吩咐。

    尊貴的鳳王妃驚恐的掙扎了好幾下,須臾便瞪眼吐舌,在萬般痛苦與不甘之下,嚥下人生的最後一口氣。

    風朗月閉了閉眼,在心裏説道:娘,孩兒終於為您報了血仇。

    當年鳳王妃不止在他食物裏下毒想毒殺他,就在他因毒卧病在牀之際,她還不肯放過他孃親,命人將娘推入井中活活淹死,然後謊稱娘是因失足跌落井裏而亡。

    他隱忍籌畫多年,為的便是向她追索這筆血債。

    這時,聞訊匆匆趕來的鳳王爺,看到王妃垂吊在樑柱上的遺體時,震驚得臉色愀然一變。“朗月,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我該做的事。”他投向鳳王爺的目光冷冽如冰。

    鳳王爺被兒子那犀利若劍的冰凜眸光看得心頭一震,須臾才出言厲罵,“你這不肖子,你竟然對你母親做出這種逆倫之事!”

    風朗月的神色深沉得讓人窺不出喜怒,森寒的嗓音徐徐説道:“父王此言差矣,這賤人怎麼會是我娘?”

    “你這孽子,她再怎麼説也是本王的妻室,堂堂的鳳王妃,你怎能這麼做?”雖不是生他的親孃,但名義上他也得尊稱她一聲母親,他這麼做無異是犯下了弒母大罪。

    “我為何不能這麼做?我可以原諒她對我下毒之事,但母仇不共戴天,我不能讓娘白死。”冷凝的語氣微一停頓,他犀鋭的眼神透着一抹指責,續道:“父王當年明知是誰害死孃的,卻礙於太后的權勢,懦弱的不敢向鳳王妃追究這些事,我只好自個兒想辦法為孃親報仇。”

    聽見兒子重提昔年往事,鳳王爺倏然啞口。原來當年那些事,兒子全都知道是誰做的,這些年來所做所為只為伺機報仇。

    “你幫助皇上鬥倒太后,為的便是這件事?”若真是如此,他的心機也未免藏得太深了,深得教人看不出半點端倪。

    “沒錯。”風朗月坦承不諱,接着向他透露一件壞消息,“此刻父王恐怕自身難保,大難當頭了,皇上已命人着手徹查這些年來貪贓枉法、販官鬻爵的王公大臣,準備要一一治罪,您還是趕快想想有什麼法子能脱罪保命吧。”

    憑他這些年來依仗着權勢巧取豪奪、欺壓百姓、草菅人命,並縱子強擄民女、侮人清白等諸多惡行,被判死罪亦不為過。

    聞言,鳳王爺凜然一驚,無心再去怪罪鳳王妃之事。

    “你不是為皇上立下大功,他難道連我都不放過?”

    風朗月冷冷一笑,“一樁歸一樁,這立下大功的是我,可不是父王您哪。”

    “朗月,這些年來我是怎麼器重寵愛你的,難道你忍心對為父見死不救嗎?”鳳王爺慌道。

    “若是我見死下救,以父王與太后的關係,此刻您早就被關進天牢等候問罪了,還能如此逍遙嗎?”

    “那……你適才的話是什麼意思?”鳳王爺驚疑的問。

    “看在我的面子上,皇上答應可免父王死罪,可活罪難逃,我也不知皇上會如何決斷,父王還是自求多福吧。”言畢,風朗月無意再多説,旋身離開這座雕欄玉砌的華麗樓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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