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下班時接到一通電話,“我是《光明日報》見習記者李惠珍。”
“是,李小姐,有何貴幹?”韶韶照樣畢恭畢敬。
“區小姐,我知道你一個月的房屋津貼等於我半年薪水,而若干年後我可能會成為你的蝦兵蟹將,但是,我還是大着膽子問一句,到了今天,你們的宣傳稿仍然為老英粉飾太平,一句實話不説,到底是何居心?”
韶韶笑了,“你根據哪一篇稿件這麼説?”
“像今天這一篇——”
憑經驗,韶韶知道這憤怒的青年一講怕要一個小時,她説:“我讓陳小姐同你解釋好不好?”
“她是你的下屬?”
“不,她是我同事。”
“級數低於你?”
“嘖嘖嘖,沒想到你的等級觀念那麼重。”
這時,識趣的陳小姐已接過電話,“喂,光明日報嗎?”
韶韶忍不住道:“叫老董約束約束他的手下。”
“得了,你去吧。”
韶韶的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離開辦公室,她的臉便拉下來,面色鐵青,看上去老氣橫秋,與平日的她大不相同。
韶韶把車子一徑駛往區府。
區家有條私家路,路口停着一輛紅色小跑車,活該有事,韶韶沒算準距離,一下就擠了上去,把小跑車向前推了數公尺。
屋內有人聞聲出來,一見是韶韶,立刻尖叫“叫警察!叫警察!”那是燕和。
奇芳也出來了,看到此情此景,只是微笑,雙手繞在胸前,並不言語。
韶韶咚咚咚走上大門石級,“區永諒在不在?”
女主人連忙攔在韶韶面前,“有話慢慢説。”
“蘇阿姨,此事與你無關,請讓開。”
“什麼事都與我有關,我同區永諒是三十多年夫妻,這裏是我的家,有話同我説也一樣。”
韶韶紅着眼,“一人做事一人當,叫區永諒出來。”
此時奇芳與燕和都已噤聲。
韶韶握着拳頭,“出來!”
區永諒出來了。
他臉色灰敗,看着韶韶説:“請進來。”
韶韶並沒有進去,就在大門口,她指着區永諒,嘶聲指控説:“你出賣我父親,你霸佔我母親,你,你,”韶韶想詛咒他,但是她從來未這樣罵過人,不知如何用詞,忽然想起電影中含怨的女主角最愛用的一句話,派上了用場,她狠狠地説:“你不得好死!”
奇芳聽了,訝異得合不攏嘴,拉一拉韶韶顫抖的手,“你在説什麼?”
“我説什麼,區永諒最明白!”韶韶心中的恨意結晶,剎那間聚成一大團,“當夜是你通風報信,導致我父親被捕槍斃,然後你假裝好心,帶我母親南下騙婚,你的奸計被我母親識穿,所以她離開了你,她恨你至深,以致無法面對奇芳,她犧牲了奇芳,她——”韶韶快要撲過去了。
這時身後有雙強壯的手緊緊扯住她的雙臂。
韶韶奮力掙扎。
“韶韶,是我。”是鄧志能。
韶韶聽不進去,盡全力要掙脱鄧志能。
鄧志能迫於無奈,在她耳邊大喝一聲。
韶韶無賴的站住。
她怔怔地看着區永諒,只見他渾身籟籟地發抖,韶韶忽然清醒了,咦,面孔上發涼的是什麼?她伸手一摸,是眼淚,這是怎麼發生的?劇情與對白怎麼會像老式苦情片,韶韶掩住嘴,蹬蹬蹬退後三步。
鄧志能緊緊握住韶韶的手。
“走,”鄧志能説,“奇芳,我們一起走。”
奇芳怪叫:“我才不要走,我根本不明白你們説什麼!”
韶韶疲倦了,低聲説:“奇芳你莫認賊作父。”
“他本來就是我生父,什麼認不認的。”
這時,有一把清晰的嗓子在一旁問:“永諒,這孩子説的是真話嗎?這是香如離開你的原因嗎?”
韶韶累得連雙眼都睜不開了,“蘇阿姨,你一直知道真相,不過那時你太想得到他,理不了那麼多,而他,又太想得到姚香如,所以許旭豪被犧牲掉了。”
燕和踏進一步,“誰?誰是姚香如,誰是許旭豪,這些人同我們有什麼關係?布家知道了怎麼辦?”
韶韶看着燕和説,“布家知道了,各走各的路。”
燕和臉色發白,“不會的,媽,不會的。”
蘇舜娟問丈夫:“是真的嗎?”
區永諒臉色反而平和了,“是,是真的。”多年來揹着內疚重擔,認了罪,忽然卸下了千斤之壓,反而舒服。
蘇舜娟臉色灰敗。
韶韶這時才發覺,噫,原來她不知道真相。
“許旭豪被捕是因為你泄漏秘密?”
“是,由我親口告訴特務,許旭豪是地下黨員。”
“為什麼?”
“我恨惡此人,欲除之而後快。”
蘇舜娟渾身顫抖,“但親友同學都以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嗎,你們看錯了。”
“你恨他,是因為香如的緣故吧?”
這時,奇芳“霍”一聲站起來,“我聽不懂這些對白,也不想繼續聽下去,對不起,我出去一下。”
燕和這次行動與奇芳一致,她倆退出書房。
區永諒語氣平淡,似在講別人的往事:“我一直痛恨許旭豪,我親近他,完全是因為姚香如的緣故,許旭豪出身富裕,長得英俊高大,資質聰明,平時根本不必做筆記寫功課,考試前夕翻一遍課本即能名列前茅,他憑什麼得天獨厚?我憎惡他這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
蘇舜娟掩着面孔坐下來。
“我是一個窮小子,光是籌兩塊銀洋做大學報名費已經花盡我母親所有私蓄,她怎麼説,‘這兩塊錢本來是買絨線給你弟妹織件新毛衣過年的’,人與人的際遇,怎麼可以相差那麼遠?”
鄧志能在這個時候開口:“這也不能表示你可以陷害他人,置他人於死地。”
韶韶拂一拂手,“他説得對,人的確分清濁高下,他是一個壞人。”
鄧志能拉着韶韶的手,“我們走吧。”
“不,聽他把話講完。”
鄧志能説:“沒有必要了,我欲作嘔。”
可是區永諒似住不了嘴,這番話他非説出來不可,他要説給自己聽,説出來而後快。
“我舉報他,不過是叫他吃一點苦,叫他關起來——”
韶韶抬起頭,“我們走吧。”
“等一等。”
是蘇舜娟叫住他們。
“我也一起走。”
她打開了大門,跟客人一起離開區家。
她吩咐鄧志能:“在市區把我放下,我有朋友。”
鄧志能一言不發,風馳電掣,一路把車駛出郊區。
韶韶説:“找個地方,我想喝一杯。”
啊,幸虧有老酒這樣寶貝,造福人類。
蘇舜娟下車之後,韶韶偕鄧志能到酒吧間坐下痛飲。
“我真感激。”
“感激誰?”
“我母親,感激她一字不提,讓我有一個完整的少年及青年期。”
“她的確是個好母親。”
“她並不打算復仇。”韶韶頹然。
鄧志能安慰説:“她生活得那麼好,已經是報了仇。”
“我也沒有能力替她復仇。”
“她並不想你那樣做。”
“區永諒會不會因內疚發瘋,在精神病院過其餘生?”
鄧志能微笑,“機會甚微。”
“他晚上睡得着嗎?”
“所以一直接濟你祖母呀。”
“現在不用他了,許家不再要他的臭錢。”
鄧志能按住妻子的手,“真相總算大白了。”
“對我有什麼益處呢?”
“一個人總得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情願不知道,在這之前,我是一個快樂的人,此刻我心充滿仇恨。”
小鄧推一推面前的空瓶子,“我們回家吧。”
“感謝上帝,我總算有一個家了。”
半夜,韶韶起來嘔吐。
鄧志能服侍她,“我替你告假。”
“大嘴,我不想上班。”
“休息一兩天好了。”
“不,我欲辭職,終身放假。”
“酒醒後再商量。”
“我累了,一直以來沒停過,十五歲便出來替頑劣的小學生補習,我累得抬不起頭來。”
“我支持你,不做就不做。”
“大嘴,謝謝你。”
鄧志能緊緊擁抱妻子。
可是第二天清早,韶韶帶着熊貓那樣的黑眼圈又上班去了。
身體裏有一把聲音呼召她,自小自力更生,上班是生命中大事,一切榮耀均自工作而來,除非倒下來,否則她抱着八字真言做人,工在人在,工亡人亡。
鄧志能替她辦了更改姓字手續。
“你肯定不從夫姓?”
“我想都沒想過。”
“你是個強悍的女子。”
“謝謝。”
姓區姓了那麼多年,要改過來,真不是容易的事,證件上的姓字改過來還算簡單,但是同事朋友以致相熟的店員之類仍叫她區小姐或區大姐。
她也不去更正。
她改了姓姚。
“我得紀念家母。”她説。
姚韶韶,活脱脱一個上海女子的姓同名。
改了之後,內心舒服得多。
奇芳找到了她。
“那個故事,是真的吧?”
韶韶點點頭。
“我總算弄清來龍去脈。”
“奇芳,對不起,你也是受害者。”
“可是,即使生母沒有放棄我,跟着你們,生活必定清苦。”
“是,十五歲之前,我只得一雙黑皮鞋。”
“那麼,韶韶,你才是受害人。”
“不過母親愛我。”
奇芳抬起頭,“我幼時,時常做夢,有一長髮的女子輕輕擁吻我,非常親密,那是她嗎?”
“不,她一直是短髮。”
奇芳黯然説:“我必定是弄錯了。”
“蘇阿姨近況如何?”
“她?她正與我父親辦離婚。”奇芳顯得漠不關心。
韶韶吃了一驚,那麼些年了,她忍耐了那麼久,終於決定結束這一段關係。
韶韶忽然問:“布家會怎麼想?”
奇芳笑:“我們不用再關心布家,布志堅已與燕和分手。”
韶韶鬆口氣,“那真好。”
“好?你別幸災樂禍。”
“我是真心覺得好,自由比什麼都重要,好不容易擺脱苛政,又淘汰了吃人的禮教,何苦再把枷鎖往脖子上套。”
奇芳不語。
過一會兒她才説:“韶韶,你與我不同,你好比一隻彪勁的野生動物,自幼在曠野中覓食,崇尚自由,我同燕和,不過自一個家走到另一個家,抱怨歸抱怨,一想到外頭風大雨大,嚇得打哆嗦。”
“胡説,找份工作,練習一下,保證跑得比我快。”
奇芳只是苦笑。
“喂,別忘記你是我的妹妹。”
“環境造人。”
“沒出息。”
“出息是要吃很大的苦頭的。”
“但是,”這是經驗之談,“不是熬不過去的。”
“我一想到煎熬,就覺得沒趣,像你,自幼考獎學金,稍有差錯,即時失學,我真做不來,我資質差,又無毅力,不是那塊料子。”
韶韶感喟,當年姚香如假使沒有離開區永諒,她一直在區家長大,也會沾染奇芳的習氣吧;為一襲新衣煩惱,為男朋友一句話流淚……
她失笑了。
“你笑什麼?”
“我笑殖民地中國人一聽見要回歸祖國便驚惶失措。”
奇芳懊惱,“你太會諷古喻今了。”
韶韶又笑。
“我就要搬家了,地方大得多,父親把名下一間地位最好的公寓撥到我名下,韶韶,謝謝你。”
“謝我?”
“你使他內疚,我這個漁翁因此得利。”
“他決定分家?”
“是,燕和也得到了她那份。”
“蘇阿姨呢?”
“她不會吃虧。”
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會拆散他的財產?
“據説,你也有。”
韶韶一時沒聽明白,“什麼叫我也有?”
“他也會分部分財產給你。”
韶韶“霍”一聲站起來,斷然説:“我不要!”
奇芳訝異,“你這個人,好比文藝小説中那種富貴不能移的女主角。”
“叫他不要騷擾我,否則我對他不客氣。”
“韶韶,你有毛病。”
“他是我的殺父仇人!”
奇芳看了韶韶一眼,“韶韶,你將此事戲劇化,當時當地大量搜捕與另一個政黨有牽連的大學生,寧可殺錯,絕不放過,你父親那樣明目張膽從事活動,根本已經打算為他的信仰犧牲,他遲早會關進去。”
“你當然幫你父親説話。”
“是,在我心目中,他卻是一個好父親。”
韶韶冷笑一聲。
“你瞧你瘦得多厲害,上一代的恩怨像陰魂似地纏上了你。”
“難道我們母親的命運沒有使你傷心?”
奇芳搖搖頭,“她雖然是我生母,我卻根本不認識她,她的遭遇,她的不幸,未能打動我,感情上我倆沒有聯繫,韶韶,我比你幸運。”
這一次會面,到此為止。
不久,韶韶發覺衣帶漸寬,所有裙子都松蕩蕩,可見她實在是瘦得厲害。
上司召她回總部,“如果你真的那麼不快樂,我可以調你回來。”
“太遲了,人家會以為你我有曖昧。”
“你身上有病嗎?”那外國人相當關心。
英國人,這種表面工夫是絕對有一手的。
“我可以馬上到政府醫院去驗血。”
“我不是怕傳染,我只是想你保重身體。”
“我丈夫是一名醫生,別擔心。”
那醫生在當晚遞了一張卡片給她。
韶韶一看,卡片上寫着“陳日良心理醫生”。
韶韶“颼”一聲把卡片扔到一角,“你當我是神經病?”
“我是為你好。”
“我沒有事。”
“等你承認有事已經太遲。”
“不要再説下去了!”
“酗酒者怎麼都不肯承認他有問題——”
“大嘴,你信不信我毒啞你。”
鄧志能也生氣了,“你那牛勁。”
他把自己關進書房裏。
韶韶熄了睡房的燈,近日她害怕睡覺,她不是睡不着,她已經累到極點,幾乎一躺下就墮入夢鄉,她怕的正是那些惡夢。
迷糊地,她在濃霧中走入一個廣場,不辨方向,忽然之間,槍聲響了,如炮竹一般連珠價一陣,她聽見呻吟聲,她流着淚摸向前,一手滑膩,血,腥氣,一手的血,韶韶哀號,一聲又一聲,痛、痛、痛。
“醒醒,醒醒,韶韶,喝口水。”
整頭整腦都是冷汗。
韶韶病了。
她被送進醫院。
經過診斷,是急性闌尾炎。
立即要做手術,韶韶得知,反而得意洋洋,“大嘴,這就是我嫁你的原因。”
鄧志能本來擔心得要死,眼淚都幾乎要掉下來,一聽到嬌妻恢復本色,心中頓時一塊大石落地。
手術順利,韶韶醒來後心中有奇異的平和感覺,她竟不介意就此一眠不起。
忽然之間她有點明白母親的心情,死後復生,所以她一心一意帶大韶韶,已無他念。
那麼些年來,她活着,可是也等於沒有活着。
“你好嗎?”鄧志能握住韶韶的手。
韶韶慘淡地笑一笑,“你刀法不錯,鄧志能。”
“看誰來了。”
鄧志能身後站着蘇阿姨。
韶韶欠一欠身,傷口似刀割般痛。
“躺下躺下,”蘇阿姨按住她。
韶韶忽然淚如雨下。
鄧志能故意説:“這樣都挺不住,平時充什麼強好漢。”
韶韶也趁勢落台,“英雄只怕病來磨。”
小鄧説:“我先出去一會兒。”
韶韶説:“蘇阿姨,我連累了你——”
“絕對不關你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到底因我而起。”
“不,是我自己要跟你到上海尋找答案。”
“我深覺抱歉,而燕和因此也受到牽連。”
“燕和在外頭等我,你想見她嗎?”
韶韶忽然不介意了,“好,我正要向她道歉。”
“唉,姐妹間,何必説這種話。”
這個時候房門“咿呀”一聲打開,燕和進來了。
韶韶眼前一亮,不知怎地,此女己除下身上所有的真假首飾,渾身輕鬆,一套便裝,也不化妝,看上去清麗脱俗。
她把手袋往椅子上一扔,似笑非笑地看着韶韶,“完了,再也不用理布家怎麼想了。”
韶韶發怔,內疚的心情油然而生。
誰知燕和接着説:“算了,一直擔心人家怎麼想,嫁過去之後更加夜長夢多,心驚肉跳,大概不是福氣。
韶韶忍不住笑了。
燕和撐着腰,“不過他們家真有名望,”嘆口氣,“若能結婚,當真叫人刮目相看。”
韶韶問:“可是,你們相愛嗎?”
燕和仍然踱步,“信不信由你,他這個人,其實不壞。”
“會不會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我從來看他不入眼。”
燕和訝異,“你的目光,同我媽一樣。”
韶韶與蘇阿姨相視而笑。
燕和看着病牀上的韶韶,“你欠我一記耳光。”
韶韶把臉伸過去。
“現在?不,我要你記着,我會在你最尷尬的時候向你討還,懲罰你這個人濫用私刑。”燕和的語氣仍然十分惱怒。
“要不要利息?”
沒想到區燕和十分慷慨,“免息,但本錢非討還不可。”
她一轉身出去了。
韶韶同蘇阿姨説:“看,她不是長大了嗎?”
“晚上仍然天天哭。”
“會過去的。”
“那個男生已經攜新歡到處亮相。”
“我保證燕和會找到比布志堅更好的對象。”
“啊?”
“沒有人會比那人更差。”
蘇阿姨忍不住笑出來。
“燕和對他是認真的,一年多來什麼都不做,淨當他的附屬品,患得患失,布家一句話,緊張得不得了……”
韶韶冷笑一聲。
蘇阿姨忽然説:“區永諒對我來説,也如此重要,可是從頭到尾,他未重視過我。”
“請勿在我跟前提這個人。”
“好,韶韶,你多多休息。”
我走了。
他們都走了。
韶韶輕輕闔上眼。
母親在臨終之際,有釋放的感覺吧,終於可以放下一切苦難回去了。
她輕輕叫:“媽媽。”
像是聽到母親的回應:“韶韶,韶韶。”
坐在母親膝上,拿母親的胸當椅背,母親的手一下一下不住撫摸着頭髮,她偶爾會抬起頭來,“媽媽。”
“韶韶。”
韶韶的眼淚如泉湧。
無論什麼時候,她醒來,媽媽總比她早醒,她睡了,媽媽還在幹活。
媽媽要到她長大成人才敢生病,那一病結果沒起來。
韶韶出院那日,鄧志能要進手術室,她獨自叫車回家。
腳軟手軟地回到家門,管理員馬上走過來,“鄧太太,你回來得巧,請把鄧醫生的車挪一挪,它堵住了華律師的車出不來。”
韶韶去一看,果然是,只得回家找到車匙,上車去把鄧志能的車子開走。
坐在駕駛位上,一抬頭,看見車子前面不遠處站着一個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區永諒,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韶韶雖然大病初癒,也還有力氣咬牙切齒地大叫一聲:“劊子手!”
她一踏油門,車子往前衝了十餘尺,眼看要撞上去,區永諒並沒有躲開,他站着一動不動,似準備送死。
韶韶在千鈞一髮之際踩住了剎掣,車子是德國車,性能好,她伸出頭去罵:“找死?”車頭離區永諒不到一尺。
管理員馬上跑過來問:“什麼事,鄧太太,什麼事?”
“這人找死!”
管理員陪笑問:“這位先生找誰?”
“我找鄧太太。”
管理員不欲理此閒事,退得遠遠。
區永諒很鎮靜,“韶韶,我有話同你説。”
“殺父仇人,無話可説。”
“韶韶,聽我解釋。”
韶韶生氣的説,“你再纏着我,我報一一零。”
“韶韶,那不是我。”
韶韶大怒,“什麼叫不是你?”
她進入電梯,按下關門掣,在電梯門合上之前,她聽到區永諒在門外大叫:“告密成功的不是我!”
韶韶頭都暈了,伏在電梯壁上喘息。
進入屋內,倒在沙發上。
傷口痛得她不住呻吟。
只得連忙取出一粒藥丸服下。
這個時候,電話鈴響。
韶韶希望是鄧志能。
“區小姐?我姓華——”
“華叔,怎樣,有何消息?”
“香港無此人。”
韶韶的心“咚”一聲沉下去。
“會不會在海外?”
“只要在海外,一定會有聯繫,區小姐,生活是很嚴肅的一件事。”
“那麼,華叔,照你的揣測,鄭健會在何處?”
對方沉寂了一會兒,説:“我會繼續替你留意此人。”
韶韶道謝,放下電話,捧着傷口,到牀上躺下。
她又聽到了母親的咳嗽聲。
韶韶欲撐腰起來,“媽媽?”
但心頭很明白那只是幻覺,只得安心躺着。
沒過多久,鄧志能匆匆趕回家來,鞋也不脱,一直走到卧室,握住韶韶的手。
韶韶勉強的笑了一笑。
鄧志能感喟地説:“辭職算了。”
“我剛向唐某李某簡某這種庸人證明我能力比他們強,怎麼好辭工。”
“比庸人強,好算什麼?”
韶韶不語。
過一刻説:“我的薪水……”曾養活她們母女,故戀戀不捨。
“休養好了再出山。”
“那我申請停薪留職好了。”
“別煩惱,靜心休養。”
她又瘦了一個圈,天天食而不知其味,夜夜輾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