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枚説:“福在,我介紹你老周給你認識。”
走進客房,不見有人,福在心中不禁有點好奇。
只見走廊邊堆着不少行李。
月枚高興地説:“他帶來禮物。”
忙不迭拆開看,一下子皮鞋手袋堆得一地。
福在站在一邊,他一向不計較這些,此刻更無心思湊興。
忽然聽得月枚抱怨:“顏色尺碼全不對,算了,拿來送人也好。”
完全像個寵壞的孩子。
月枚揚聲問:“人呢?”
傭人回答:“周先生在書房裏。”
月枚拉着福在的手進書房,一看,整張臉拉下來。
“又睡着了,這個人永睡不朽。”
福在看到長沙發上躺着一個人,面孔朝裏,一時看不到五官,他穿着西服,外套脱下搭在椅背,長褲有點皺,一隻手搭在沙發邊。
福在看到一支方形掌,這種手型的人據説最負責任,無名指上戴着白金結婚指環。
月枚走到他身邊,忽然在他身邊大聲拍手。
他驚醒,自沙發上跳起來。
福在也嚇一跳。
她滿以為月枚會用那櫻嘴去吻醒丈夫,可是她對他沒有一絲温柔。
那男子不但沒有生氣,立刻賠笑説:“唉,又不覺盹着,不中用啦。”
他的目光落到福在身上。
身在福中
這是誰?臉容秀氣但是蒼白憔悴,頭上各處還貼着紗布,白衣藍褲如此樸素,他妻子有這樣的朋友嗎?
福在有點尷尬。
月枚開口:“這是我舊同學王福在。”
“王小姐,你好。”
“福在會在我們家住幾天。”
他立刻誠懇地説:“王小姐把這裏當是自己家裏好了。”
福在直覺認為他是一個好人。
不過,福在隨即嘲笑自己:唷,你的眼光烏天黑地,不用再發表高見。
那周子文中等身段,相貌普通,他似乎不大計較細節,頭髮有點亂,對着妻子,一味賠笑。
“你還不去梳洗?別失禮客人。”
周子文唯唯諾諾上樓去。
他一處書房,月枚便咕噥:“這人身上時有一股味道。”
她處處嫌他。
福在很吃驚,“有嗎?我什麼也未聞到。”
月枚坐下,忽然笑了,她捧着茶杯,可是不喝茶,只是嘬起嘴唇,輕輕吹那杯茶。
“福在,我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福在誤會了,以為月枚給她推薦男友,連忙搖頭擺手,“不,不。”
“是我的一個朋友。”
原來如此,福在鬆了口氣。
月枚放下茶杯,“老周什麼地方去了,莫非又睡着了?”
“也許他真的疲倦,讓他休息吧。”
月枚抱怨:“你看看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像不像寡婦?這個人不是出差,就是昏睡,“你丈夫幹哪一行”,“賣凍雞翅膀羊肉牛腿”……”
“月枚。”
“這樣吧,我陪你吃一點,你尊醫生囑咐早點休息,我還有應酬。”
“你還出去?”
月枚反問:“不然怎麼辦?你叫我坐在他身邊打毛線聽他打鼾,然後見他轉身,請請替他蓋上毯子?”
福在一怔,月枚怎樣知道她盼望的就是這一天?
她倆坐到飯桌上。
清淡豐富的三菜一湯,不必親手張羅,呵月枚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只喝了半碗雞湯,又説:“忘記放鹽還是怎樣,”再抱怨:“永遠睜不開眼睛的男人。”
福在忍不住笑,“月枚你像那種幸福嘮叨的老太太。”
月枚也笑,“我有約會,不同你説。”
她上樓去換衣服,福在再也沒有看見她,只聽見她開門關門的聲音。
女傭斟一杯熱茶出來,福在這才明白什麼叫享用。
傷口隱隱作痛,服過藥,她回到客房休息。
見到小小偏廳有兩張舒適的沙發,福在挑一張坐下。
茶几上放着幾個精緻瓷罐,打開一看,原來裏邊有巧克力與陳皮梅。
一扇大窗户對牢海景,可是福在對這樣景色似乎視若無睹,她異常不安,彷彿心頭有一朵火在燃燒。
茶涼了,福在回房休息。
不喜留家
半夜,渾身發痛,她一身冷汗驚醒,後悔過早出院,亮燈,找藥吃。
她聽見細細碎碎小提琴音樂。
福在以為月枚回來了,打開門,看出去,只見周子文在偏廳整理文件。
他仍穿着那套皺皺的襯衫長褲,但此刻專注工作,像變了一個人,他雙眼炯炯有神,雙手一是隨着音樂打拍,一時翻閲文件作記錄。
福在輕輕掩上門,呵,月枚根本不瞭解丈夫。
她回到牀上,大約凌晨,月枚回來了。
周氏伉儷有不同的活動空間,換句話説,他們不同寢室,地方大,不成問題。
福在聽見月枚與丈夫輕微爭執。
“你剋扣我零用。”
“我立即叫人替你存進去。”
接着是開門關門的聲音,周先生好像又出門去了,樓下有車子引擎聲。
一個人時時出門,只有一個原因:他不喜歡留在家裏。
片刻月枚推門進來,“醒了?”
福在微笑,“對丈夫不見你如此温柔。”
月枚哼一聲,“別提他了,又出門去。”
“你可以跟着他去。”
“逐間凍房參觀?開玩笑。”
“你倆是怎樣認識的?”
“朋友介紹,碰巧兩個人都想結婚,我見有房子有車子有首飾有零用便即時點頭。”
福在駭笑。
月枚把臉伸到福在鼻間,“笑什麼,買賣婚姻?你呢,辛辛苦苦戀愛結婚,結局又如何?”
福在不由得點頭。
“你運氣不好。”月枚拍拍她的手。
福在答:“我未有帶眼識人。”
月枚哧一聲笑,“誰有那樣好的慧眼?都不過是碰運氣罷了。”
“別説這些了。”
“一家不知一家事。”
“周先生喜歡聽小提琴音樂?”
“別説這個,”月枚的聲音與表情都變了,“福在,那個人到處打鑼般找你,他無意放過你。”
福在一愣,“你怎麼知道?”
“福在,”月枚的聲音壓得極低,“今晚十一時左右,我要你回醫院複診。”
“什麼?”
坐立不安
“從醫院回來,我會叫女傭陪你回家去。”
“趕我走了,嫌我?”
“不要怕,聽我説,他不會再傷害你,你可放心在自己家養傷。”
福在發呆,月枚一切都替她安排好了。
“稍後你會明白。”
“月枚,你打算怎樣?”
“不要問,你毋須知道。”
“月枚,你不會有危險吧?”
“我?”她咧齒而笑,“我有千年道行。”
月枚走出房間。
福在想一想,撥電話與舊同事聊了幾句。
“公司繼續裁員,我做到下月止。”
“有無特別事?”
“你既然問,我也不怕講,福在,紹南到處找你,各同事家電話都打過,你不在家?”
“他喝多了。”
“的確是,語無倫次,呼呼喝喝,都不像從前的邵南了,這個環境真考驗人。”
“嗯。”
“邵南不是壞人。”
福在忽然失笑,不久之前,她也這般為他開脱。
“打擾了。”
“福在,改天喝茶。”
福在呆了片刻,起來梳洗。
她與月枚坐在泳池邊吃早餐,月枚特別為她安排了白粥。
“月枚你對我真好。”
“從今日開始,你是我的夥伴,我能對你不好?”
“什麼?”
月枚笑笑,不再説話。
她身個懶腰,真是,又一夜未睡,她回樓上去了。
福在整天沒有見到月枚。
十點多,她下樓來,“福在,記住,十一點,到急症室要求見醫生,只説傷口痛,然後,回自己家等消息。”
“月枚,我——”
“聽我的話。”
“請把你的計劃告訴我。”
“我沒有計劃,你照做就可以了。”
福在忽然緊張起來,月枚到底想怎樣?
初中起她便是挑戰權威的小搞手,專與老師作對,誰罰過她抄寫或是擦黑板之類,她就必不放過……把痕癢粉放在教師桌椅上,引發圖書館灑水器,口香糖塞進小車門匙孔……花樣百出,叫人頭痛。
而且從來逍遙法外。
月枚夠運,她是那種考試時選讀題目必中的學生,但是,聰敏漂亮機靈的她也因家貧吃足苦頭。
那一整天福在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