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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巧計脱身

    黃昏時分,天上的雲靄緩緩下降,地下的水氣則往上騰昇,兩下相遇,在大地積成凝聚的春霧,一片氤氲朦朧。

    小丘西南三里許外一處高地,不時傳來馬嘶人聲,顯見對方失去耐性,誤以為他們早一步回牧場去了。

    敵我雙方直到此刻,不但仍未交手,甚至沒有看過對方的影子。可是其中卻牽涉到智慧、訓練、耐性、體力各方面的劇烈爭持。一下差錯,項少龍等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必是飲恨當場。

    此時趁着夜色和迷霧,在摸清了近處沒有偵察的敵人後,荊俊等把秘密好的三條木筏,先放進水裏以繩子系在岸旁,藏在水草之內,才回到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處,道:“現在該怎辦呢?”

    項少龍回覆了軍人的冷靜和沉穩,道:“那要看敵人的動靜了,若我估計不錯,留守後方的敵人該到這裏搜索一下,求證我們有否躲了起來,也好向把守前方的自己人交待,那就是我們發動攻勢的時刻了。”

    滕翼點頭道:“這一着非常高明,敵人遇襲後,會退守後方,一面全力截斷我們的後路,同時以煙火通知前方的人,好能前後困死我們。那就是我們乘筏子迅速逃離這裏的良辰吉時了。”

    紀嫣然讚歎道:“我想孫武復生,也不能想出更好的妙計來。”

    項少龍心中湧起強大的信心和鬥志,一聲令下,荊俊和十八鐵衞立時三、四人一組不等,分別潛往攻守均有利的戰略位置裏,把營地旁一帶的小河山野,全置入箭程之內。

    他們這批人人數雖少,但無不精擅山野夜戰之術,殺傷力不可小覷。

    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三人留守山丘處,躲在一堆亂石之後,養精蓄鋭,守候着敵人的大駕。

    新月緩緩升離地平,夜空星光燦爛,霧氣漸退時,敵人終於來了。

    他們分作十多組,沿河緩緩朝這邊推進。

    河的對岸也有三組人,人數估計在十七、八個間,首先進入伏在對岸的荊俊和三名荊族獵手的射程裏。

    項少龍等亦發覺有十多人正向他們藏身的小丘迫來,氣氛緊張得若繃緊了的弓弦。

    他們屏息靜氣,耐心地等待着。

    藏在河旁密林內的戰馬,在一名己方戰士的蓄意施為下,發出了一聲驚碎了寧靜的嘶叫。

    敵人的移動由緩轉速,往馬嘶聲發出處迫去。

    連串慘叫響起,不用説都是碰着荊俊等佈下,可使猛獸傷死裝有尖刺的絆索上。

    項少龍等知是時候了,先射出十多團滲了脂油、烈火熊熊的大布球,落到敵人四周處,才箭矢齊發。

    在昏暗的火光裏,敵人猝不及防下亂作一團,慘叫和跌倒的聲音不住響起,狼狽之極。

    最厲害的是滕翼,總是箭無虛發,只要敵人露出身形,他的箭便像有眼睛般尋上對方的身體,貫甲而入。

    由於他們藏身處散佈整個河岸區,箭矢似從任何方向傳來,敵人根本不知躲往那方才是安全。

    不片晌,對方最少有十多人中箭倒地,哨聲急鳴,倉皇撤走。

    煙火沖天而起,爆出了一朵朵的銀白光芒。

    項少龍領頭衝下丘坡,銜着敵人尾巴追殺了一陣子,又殺了對方七、八人,才到林內取回馬匹,押着烏傑,施施然登上三條木筏,放流而去。

    終於出了一口積壓心中的惡氣了。

    烏家牧場主宅的大堂內,烏廷威若鬥敗的公般,與烏傑分別跪在氣得臉色發青的烏應元座前。

    項少龍、滕翼、荊俊、烏果、蒲布、劉巢和陶方等分立兩旁,冷然看着這兩個烏家叛徒。

    烏廷威仍在強撐着道:“孩兒只是為家族着想,憑我們怎鬥得過右相國呢。”

    烏應元怒道:“想不到我烏應元精明一世,竟生了這麼個蠢不可耐的逆子,今趟若呂不韋得手殺了少龍,首先要殺的人就是你這蠢人,如此才不虞奸謀敗露。告訴我!呂府的人有沒有約你事後到某處見面?”

    烏廷威愕在當場,顯然確有其事。

    他雖非甚有才智的人,但殺人滅口這種簡單的道理,仍能明白。

    另一邊的烏傑想起家法的嚴酷,全身抖震着。

    烏應元嘆了一口氣道:“我烏應元言出必行,你不但違背了我的命令,實在連禽獸也比不上,人來!立即把這兩人以家法處死。”

    今次輪到烏廷威崩潰下來,劇震道:“孩兒知錯了,爹”

    四名家將撲到兩人身旁,把他們強扯了起來。

    項少龍出言道:“岳丈請聽小婿一言,不若把他們送往塞外,讓他們助大哥開懇,好將功贖罪。”

    烏應元頹然嘆了一口氣道:“少龍的心意,我當然明白。可是此際家族存亡的時刻,若我因他是親兒,放過了他,那我烏氏族規,勢將蕩然無存,人人不服,其他族長,更會怪我心存私念。我烏應元有三個兒子,便當只生了兩個。來!給我把他押到家祠去,請來所有族內尊長,我要教所有人知道,若背叛家族,這將是唯一的下場。”

    烏廷威這才知道老爹不是嚇唬他,立時癱軟如泥,痛哭求情。

    項少龍還想説話。

    烏應元冷然道:“我意已決,誰都不能改變,若犧牲一個兒子,可換來所有人的警,我烏應元絕不會猶豫。”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烏廷威和烏傑被押了出去。

    烏應元説得不錯,他堅持處死烏廷威這一着確收到了震懾人心之效,族內再沒有人敢反對他與呂不韋周旋到底的心意了。

    而這麼巧妙的計謀仍害不死項少龍,亦使他們對項少龍生出了信心。

    他們烏家在咸陽的形勢,再不像初抵步時處處遭人冷眼了。

    由於項少龍與軍方的關係大幅改善,與呂不韋的頭號心腹蒙驁,又是親若兄弟,他們的處境反比之以前任何時期更是有利。

    呂不韋一計不成,自會用另一毒計。

    不過烏廷威之死,卻帶來令人心煩的餘波。

    親母烏夫人和烏廷芳都先後病倒了。反是烏應元出奇的堅強,如舊處理族內大小事務,又召回在外地做生意的兩個兒子,派他們到北疆開闢牧場,把勢力往那接近塞外的地方擴展開去。

    這是莊襄王早批准了的事,連呂不韋都阻撓不了。

    項少龍等則專心訓練家兵,過了兩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後,陶方由咸陽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聆聽報的除烏應元、項少龍、滕翼、荊俊外,烏應元的兩位親弟烏應節和烏應恩均有參與。

    陶方道:“照秦國國制,莊襄王在太廟停柩快足三個月,十五天後將進行大殯,各國都有派出使節來弔唁,聽説齊國來的是田單,真教人費解。”

    項少龍一呆道:“田單親來,必有目的。我並不奇怪齊國派人來,不過半年前合從討秦的聯軍裏,並沒有齊人的參與,其他五國不是和我大秦在交戰狀態中嗎?為何會照樣派人來呢?”

    陶方道:“信陵君軍權被奪,在大梁投閒置散,無所事事,合從之議,蕩然無存,五國先後退兵,分別與呂不韋言和,互訂和議,際此人人均深懼我大秦會拿他們動刀槍的時刻,誰敢不來討好我們呢?咸陽又有一番熱鬧了。”

    項少龍暗忖魏國來的必然是龍陽君,只不知其他幾國會派什麼人來呢?他真不想見到李園和郭開這些無恥之徒。

    烏應節問道:“呂不韋方面有什麼動靜嗎?”

    陶方聳肩道:“看來他暫時仍無暇理會我們,在這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最緊要是鞏固一己權力。聽説他在姬後的支持下,撤換了一批大臣和軍方將領,但卻不敢動徐先和王的人,所以他的人奪得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位置。”

    烏應恩道:“他會一步步推行他的奸謀的。”

    眾人均點頭同意。

    滕翼向項少龍道:“假若能破壞呂不韋和姬後的關係,等若斷去了呂不韋一條臂膀,三弟可在這方面想想辦法嗎?”

    見到各人都以充滿着希望的眼光看着自己,項少龍苦笑道:“這事我會看着辦的。”

    陶方道:“少龍好應到咸陽去打個轉,姬後曾三次派人來找你,若你仍託病不出,恐怕不大好吧?”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我明天便回到咸陽去。”

    眾人均感欣然。

    項少龍心中想到的卻是見到朱姬的情形。

    現在莊襄王已死,假設朱姬要與他續未竟之緣,怎辦才好呢?

    他對莊襄王已生出了深厚的感情,怎也不該和他的未亡人攪出曖昧事情。

    這是他項少龍接受不了的事。

    回到隱龍別院,紀嫣然正與卧病榻上的烏廷芳密語。

    這因親兄被家族處死的美女臉色蒼白,瘦得雙目陷了下去,看得項少龍心如刀割。

    紀嫣然見他到來,站起來道:“你來陪廷芳聊聊吧!”向他打了個眼色,走出寢室去。

    項少龍明白烏廷芳心結難解,既恨乃兄出賣自己夫郎,又怨父親不念父子之情,心情矛盾,難以排泄,鬱出病來。

    暗歎一聲後,坐到榻旁,輕輕地摟着她香肩,握着她的手腕,看到几上那碗藥湯仍是完風不動,未喝過一口,柔聲道:“又不肯喝藥嗎?”

    烏廷芳兩眼一紅,垂下頭去,眼睛湧出沒有泣聲的淚水,並不作聲。

    項少龍清楚她這大富人家小姐的倔強脾氣,發起性子來,誰都不賣賬,湊到她耳旁道:“你怪錯岳丈了,真正要怪的人,該是罪魁禍首呂不韋,其他人都是無辜的。假若你自暴自棄,不但你孃的病好不了,你爹和我都會因你而心神大亂,應付不了奸人的迫害,你明白我的話嗎?”

    烏廷芳想了一會,微微點頭。

    項少龍為她拭掉淚漬,乘機把藥湯捧來,喂她喝了,道:“這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你定要快點痊癒,才能侍候你娘。”

    烏廷芳輕輕道:“這藥很苦哩!”

    項少龍吻了她臉蛋,為她蓋好了被,服侍她睡着後,才離房到廳裏去。

    趙致、紀嫣然和田氏姊妹正逗弄着兒子項寶兒,若非少了烏廷芳,應是樂也融融。

    他把寶兒接了過來,看着他甜甜的笑容,心中湧起強烈的鬥志。

    呂不韋既可不擇手段來害他,他亦應以同樣的方式回報。

    第一個要殺死的人不是呂不韋,而是他的首席智囊莫傲。

    此人一天不死,他們終有一天會被他害了。

    接着下來烏廷芳精神轉佳,到第三天已能離開纏綿多時的病榻,去探望親孃。

    她沉默了很多,不太願説話和見外人,但雙目透出前所沒有的堅強神色,顯見因夫郎的話,解開了心結,把怨恨的對象,轉移到呂不韋處。

    見她好轉過來,項少龍才放心離開牧場,與滕翼、荊俊踏上往咸陽的路途。

    鐵衞的人數增至八十人,加強實力。

    一行人浩浩蕩蕩,打醒十二個精神,趕了一天的路後,翌晨抵達咸陽。

    項少龍逕赴王宮,謁見成了太后的朱7姬和將登上秦王寶座的小盤。

    朱姬明顯地消瘦了,但小盤卻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與身披的孝服絕不相襯。

    兩人見他到來,都非常歡喜,揮退了下人後,朱姬劈頭便道:“少龍你攪什麼的,忽然溜回牧場去,累得我想找個人説話都沒有着落。”

    項少龍心中暗驚,死了王夫的朱姬,就像脱離了囚籠的彩雀,再沒有東西可把她拴着。先向與朱姬並坐內廷台階上的小盤行了君臣之禮後,才恭坐下首道:“太后請勿見怪,微臣實有説不出來的苦衷。”

    小盤垂下頭去,明白了他話內的含意。

    朱姬嗔道:“不想説也要説出來,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

    只聽她口氣,就知她沒有把項少龍當作臣子來對待。

    小盤插入道:“母后饒了項太傅吧!若果可以告訴母后,他會説的。”

    朱姬大嗔道:“你們兩個人串連了起來對付我嗎?”

    小盤向項少龍打了個曖昧的眼色,道:“王兒告退了,母后和項太傅好好聊一會吧!”

    看着小盤的背影,項少龍差點想把他扯回來,他目下最不想的事,就是與朱姬單獨相對。

    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朱姬反沉默下來,好一會後,輕嘆道:“你和不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哩?”

    項少龍頹然無語。

    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了他好一會後,緩緩道:“當日你出使受挫回來後,我便看出你很不是味兒,不似你一向的為人;看不韋時的眼神亦很奇怪。我太清楚不韋了,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當年把我送了給大王,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嗎?白天才對我説過永不分離,晚上我便屬於另一個男人了。”

    忽又沒頭沒尾地低聲道:“少龍會怪人家恩怨不分嗎?”

    這句話怕只有項少龍才可明白。

    現在朱姬、小盤和呂不韋三人的命運可説是掛上了鈎,缺一不可。

    呂不韋固然要倚靠朱姬和小盤這王位的繼承者,好能名正言順總攬朝政;但朱姬母子亦要藉呂不韋對抗秦國內反對她們母子的大臣和重將。

    更因小盤乃呂不韋兒子的謠言滿天亂飛,假若朱姬誅除了呂不韋,由於她母子兩人在秦廷根基薄弱,沒有了呂不韋,小盤又未正式登上帝位,她兩母子的地位實是危如累卵,隨時有覆碎之厄。

    項少龍俯頭道:“我怎會怪太后呢?”

    朱姬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柔聲道:“還記得離開邯鄲烏家堡時,我曾對烏老爺説過:只要我朱姬一天還有命在,定保你們烏家一天的富貴榮華。這句話我朱姬永遠都不會忘記,少龍放心好了。”

    項少龍心中感動,難得朱姬在這情況下仍念着舊情,一時説不出話來。

    朱姬忽地振奮起來,道:“前天徐先、鹿公和王三位大臣聯署上奏,請王兒策封你為御前都騎統領,統率咸陽的一萬鐵騎城衞,負責王城的安全。但因不韋的反對不了了之。我又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未敢堅持。想不到軍方最有權勢的三個人,都對你如此支持。少龍啊!你再不可躲起來了,我和小政都須要你在身旁哩!”

    項少龍大感愕然,難道徐先他們收到他和呂不韋不和的消息?

    朱姬又微嗔道:“你這人哩!難道連烏家的存亡都不放在心上嗎?”

    項少龍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朱姬言下之意,就是若要在呂不韋和他之間只可作出一個選擇,寧願揀選他。

    若他能代替呂不韋去鞏固她母子倆的權位,那時呂不韋自是可有可無了。

    只恨他知道呂不韋絕不會這麼容易被推倒,那早寫在中國的所有史書上。

    猛然點頭道:“多謝太后垂注!”

    朱姬俏臉忽紅了起來,垂頭道:“只要你不把我當作外人,朱姬便心滿意足了。”

    項少龍苦笑道:“我從沒有把你當作過外人,只是大王對我君恩深重,我怎可以唉!”

    朱姬眼中射出幽怨之色,哀然道:“人家又能有片刻忘記他的恩寵嗎?少龍那天在大王臨終前説的話,我已猜到一點,但請勿告訴我,我現在還不想知道,希望少龍能體諒我這苦命的人。”

    項少龍愈來愈發覺朱姬的不簡單,想起了毒,暗忖應否再向命運挑戰,預先向她作出警告時,門衞傳報道:“右相國呂不韋,求見太后。”

    項少龍差點想溜之夭夭,又會這麼冤家路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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