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去深圳談的那個宣傳片談下來了,啓動資金已經下來了,馬上就過去開拍,導演已經找好,但楊陽跟不過去,他要留在北京談更大的活兒,據説這次是一個電影。這趟去深圳的時候他又認識了另一個老闆,老闆的公司盈了點兒利,聽説投資影視可以不上税,説不定還能收回更多,便有了此意向。
楊陽讓邱飛帶隊過去拍宣傳片,主要任務就是監督花錢,多省一分,就是自己的。
邱飛掙錢心切,也沒和周舟商量,就答應了。
楊陽找的導演是丁小樂介紹的,叫付強,本科是學建築設計的,是名電影愛好者,同時也是電影學院導演系的考研愛好者,考過五次,光報名費就交了近千元。
第一次考是2002年,他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去考的,結果初試過了,複試也過了,但還是沒讓他上,因為這一年他剛大三,明年本科才畢業。
2003年,付強大四,第二次考研,順利通過初試,如果再過複試,就將成為電影學院導演系的研究生。他開始抽煙喝酒罵人泡姑娘,為成為一個導演做準備。結果複試的時候,北京正好鬧非典,外地人不敢進京,電影學院的複試由以往的面試改成打電話聊試,電話打來的那天他恰好不在宿舍,是室友接的,老師説找一下付強同學,室友説那傻X出去泡妞了,老師説那讓付強同學回來後回個電話,室友説:“他回不回來還不一定呢,泡完妞沒準就在外面過夜了。”老師一聽,覺得不能讓這樣的人當導演,本來演藝圈就亂,他就別再來添亂了,於是給付強的複試成績是零分,付強再次落榜。其實付強並不像他室友説的那樣,他確實開始泡妞了,但運氣不好,總泡不到,初戀還遲遲沒開始,是室友忌妒付強當了導演後將過花天酒地的生活,所以才那麼説。
2004年,付強畢業後沒有找工作,繼續複習考研,並開始戒煙戒酒戒罵人,他對自己能成為一名導演信心十足。此時他的同學已經找到了月薪三千的工作,年終還有上萬的獎金,但付強絲毫不為其所惑,每天堅持背單詞、看片子,沉浸在自己的藝術夢裏。考試前三天,他來到北京,因為沒錢,在電影學院附近找了家便宜的地下旅館,準備圓夢。結果考試前夜,出去吃飯回來,發現房門是開着的,進屋一看,除了旅館的牀和牀上未疊的被子還在,自己的東西全不見了。他退出房門,看了看門牌號,沒錯,是自己那間房,於是去找旅館老闆,問怎麼回事兒。老闆的屋裏坐着兩個警察,老闆説:“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快過年了,我就出去理了個發,回來抽屜裏的現金都沒了,這不,把警察叫來了嗎?”
警察説:“賊也得回家過年,最近這種事兒頻繁發生。”
付強説他的准考證和身份證都在包裏,警察説:“賊只要現金和貴重物品,剩下的就隨手一扔,掃大街的已經撿到好幾個包了,證件還都在裏面。”
付強在外面轉了一個晚上,希望能發現自己的包。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他空手走到電影學院門口,聽到考研開始的鈴聲,他為自己惋惜了一下,然後去售票點買了張回家的車票。
2005年,付強沒有考研,他只做了一件事兒,就是掙錢。他説,這是為了日後更好的考研。考研是個體力活兒,消耗巨大,必須吃好點兒、住好點兒,這都需要前期積累。如果這一年他不上班,甭説考研,就是日常生活都難以維持。雖然沒有複習,但考前他還是報了名,他説:“萬一要是蒙上了呢?”考試那兩天,他正好在北京出差,頭天晚上和客户喝多了,第二天下午才醒,當時正在考英語,他撒了泡尿,感嘆了一聲:不知道今年英語作文出的什麼題目。
2006年,付強攢夠了生活費,在電影學院高價租了一張牀位,白天蹭課,晚上自習,此時他的同學已經有車有房,還有人已經有了下一代,也有了自己的作品——拔地而起的高樓。他們勸付強:“差不多行了,別光想着電影,忘了過日子。”
付強説:“電影就是我的日子。”
同學説:“想拍電影不一定非得上電影學院,有那麼多導演都不是電影學院畢業的。”
付強説:“但上了電影學院,就距離電影更近了一步,從電影學院出來的人,身上都鍍了一層金,一個電影學院的保安,回老家後去地方台當了編導,這就是電影學院的力量。”
但是這次付強只考了一門專業課,另一門曠考。考完第一門專業課走出考場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劇組正在招聘副導演的廣告,下午就結束了,於是跑去應聘,還真應聘上了,但一打聽,是個學生作業劇組,這時第二門專業課已經快考完了。付強説,有些事情是命中註定,我也不再強求了。
從這個學生作業劇組開始,付強認識了一些人,開始混跡於各個劇組中,一混就是兩年多,各個工種都幹過,雖然尚未獨立執導電影長篇,但他説,目前國內比自己牛X的導演,屈指可數,即便四指兒。
付強的理想是趕緊拍片兒,要不中國電影就戛然而止了。哪怕為了讓教電影史的老師有的可講,他也得趕緊拍片兒,要不然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電影就一片空白了。
丁小樂是在劇組裏認識付強的,她當時還以為付強是導演,導演是副導演,後來才知道,付強是副導演,導演才是導演。導演總問付強這樣拍行不行,付強就告訴他行,為什麼行;不行,為什麼不行。導演聽完,點頭稱是。私下裏丁小樂對付強説:“我覺得他應該給你當副導演。”
付強説:“哪裏,我是來學習的,還差得遠,但是也差不太遠了。”
丁小樂覺得付強靠譜,就介紹給楊陽,楊陽一聊也靠譜,就拍板決定了。
因為一起住了,衣櫃不夠用了。周舟在宜家看上一個新衣櫃,想週末和邱飛一起去看看再買,沒想到下班回家後邱飛告訴她,他明天要去趟深圳,讓她自己去買。
周舟有些不高興,“你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邱飛不以為然,“也不是個多大的事兒,倆禮拜就回來,説不定都用不了,櫃子要是不着急,就等我回來再買。”
周舟説:“不是櫃子的事兒,你什麼時候接到楊陽電話的?”
邱飛説:“上午。”説完後悔了,應該説,“就剛剛。”
周舟説:“那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邱飛説:“我這不是剛看見你嘛,行了,吃飯吧。”説着去拉周舟的手,飯已經做好。
周舟自己走到飯桌,“你完全可以打個電話告訴我。”
邱飛説:“後來我就出去買菜了,回來又洗衣服,洗完又晾,給忙忘了。”
周舟説:“你告訴我一聲耽誤不了你一分鐘。”
邱飛有些不耐煩,“我告不告訴你能有什麼區別呢,不就是去趟深圳嗎,又不是生離死別,和下樓買趟菜沒什麼區別,別生氣了,要不然我不去了,菜都涼了。”遞給周舟筷子。
周舟接過筷子説:“我不是不讓你去,我希望的是你有什麼事兒都跟我説。”
邱飛説:“好,下不為例,從明天我走出家門起,一個小時給你發一個短信。”
周舟説:“不可能。”
邱飛説:“説到做到!”
周舟説:“至少飛機上那三個小時你就發不了。”
邱飛説:“不行我把飛機票賣了,坐火車去。”
周舟説:“你還是坐飛機吧,早去早回,早點兒把櫃子買了。”説着拿起筷子,夾口菜,扒拉飯吃。
邱飛給周舟盛了一碗湯,“慢點兒吃。”
周舟説:“吃完趕緊給你收拾東西,早點兒睡覺,你明兒還一大早趕飛機呢。”
第二天早上,邱飛帶着行李和一條“中南海”出發了,當年大學宿舍同屋的齊思新為了淘金去了深圳,中南海是給他帶的。
楊陽開始談他的“大活兒”,這個老闆有一個特點,就是談事情不能幹談,必須乾點兒什麼,比如洗澡、唱歌、打牌,一干就是一宿,説這是他們的習慣,而且經常一週若干次。楊陽總覺得,丫就是為了洗澡、打麻將找伴兒才以談事兒為藉口。
但為了談好事情,楊陽只能陪着,反正不用自己花錢,有時候還能贏點兒錢。
丁小樂對此抱怨不止,説楊陽沒盡到一個男朋友的責任,沒陪她逛街、沒陪她吃麻辣串、沒陪她在家宅着。楊陽説:“男人是幹大事兒的,別老為你那一點小事兒耽誤我幹大事兒。”
丁小樂不高興,説:“你陪我逛街陪我吃麻辣串陪我在家待着就是大事兒。”
楊陽説:“那是你眼中的大事兒,是婦人之見。”然後穿上鞋,説,“好好在家待着啊,我去幹大事兒了。”
丁小樂説:“我跟你一塊去吧。”
楊陽説:“我們老爺們兒談事兒,帶個女的不方便,再説了,萬一丫看上你了怎麼辦,你説我是揍他還是不揍他?”
丁小樂説:“那你老給我一人擱家,又那麼晚回來,我害怕。”
楊陽説:“早點兒睡着了就不害怕,餓了自己點餐,不用給我留門。”説完推門而出。
丁小樂只好自己逛街,她常去的地方是華威,花三百塊錢能從腦袋裝扮到腳。二十塊錢買一個帽子,饒一副手套,十五塊錢買一個胸罩,饒一條內褲,上衣七十塊錢,褲子八十塊錢,再花二十塊錢買一條亮晶晶的皮帶,剩下的錢買鞋,這一套穿在身上,能穿出幾千塊錢的水準,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出身豪門。
要搞定這一身,得花上一天的時間跟攤主砍價,每次丁小樂回來後都筋疲力盡,但依然樂於在楊陽面前炫耀自己的戰果,把一堆東西攤在牀上説:“你看這鞋,他要一百八,我就給他七十,他死活不賣,我跟他侃了兩個小時,講了半天故事,才賣我。你再看這皮帶,才二十塊錢,商場怎麼着也得兩百多。還有這帽子,我戴上好看吧,也二十,對了,我還拿了他一副手套,老闆説賠錢,誰信呀,要是賠錢他能讓我拿嗎?你再看這褲子,顏色不錯吧,我挑了半天呢,老闆見我要買,非説少二百不買,華威哪有兩百的褲子啊,蒙誰啊?我就跟他侃,最後八十拿下。哎呀,累死我了,我得喝口水。”
楊陽聽着都累,説:“你多花兩百塊錢,能省多少事兒啊!”
丁小樂説:“那不行,那得少多少樂趣啊。”
後來楊陽陪丁小樂逛了一次華威,覺得一雙鞋在商場怎麼也得四五百,結果攤主兒開價一百八,丁小樂也不多説,伸出五個手指頭,問能不能拿,攤兒説你再填點兒,丁小樂説就這麼多,攤兒主給鞋包上説,拿走吧。這還不行,丁小樂還得再讓攤兒主送一雙毛襪子,攤兒主説本來就不掙錢,再搭雙毛襪子,就虧了,問絲襪行不行。丁小樂也不説不行,放下鞋就走。攤兒主又給丁小樂叫回來,説:“毛襪子就毛襪子吧,幸虧我這不賣毛衣。”
楊陽問丁小樂:“這麼賣東西攤兒主能掙着錢嗎?”
丁小樂説:“買的永遠沒有賣的精,掙不着他就不會賣,本來五十能搞定的東西,你非要給他一百五,等你走了他還説你傻X,這種人,絕不能便宜他們。”
楊陽問:“你怎麼知道五十肯定能搞定,萬一他不賣你呢,你還得回來。”
丁小樂説:“回來就回來,再給他添五塊錢唄。”
楊陽問:“添五塊也不賣呢?”
丁小樂説:“不可能,上回我同學就五十五買的。”
丁小樂和她的同學都熱衷去華威打砸搶,哪家賣什麼,底價多少,門兒清,還經常交換心得,以求下次能更大限度砍下價格並獲得更多贈品。
這些逛華威的女孩有一套標準裝備,拎着一個黑色大垃圾袋,裏面塞滿了五顏六色的衣物,跟上貨的似的,別看多,估計這一袋不超過五百塊錢。
逛完華威,丁小樂還拉楊陽去照大頭貼,兩人關在一個小隔板裏,拉上簾,丁小樂挑選卡通裝飾圖案,楊陽看着簡陋的機器説:“這玩意兒照出來能好看嗎,還是回家我給你照吧。”
丁小樂説:“不一樣,這照的顯眼睛大。”説着摟住楊陽的脖子説,看鏡頭。
丁小樂表情豐富,楊陽鬱悶地看着鏡頭,好像剛被丁小樂虐待完,丁小樂説:“你做點兒表情出來啊。”
楊陽又傻呆呆地看着鏡頭,跟個老年痴呆似的,説:“這個表情怎麼樣?”
丁小樂掐了楊陽一下説:“正經點兒,下回給你帶上圍嘴你再扮老年痴呆,這次先笑一個,乖,聽話。”
兩人做出各種搞怪表情,照完一版,打印出來,楊陽看了二話沒説,又把丁小樂拉進小隔板裏,説:“再照一版吧!”然後對着鏡頭擠眉弄眼。
丁小樂不是每天都幹這些事情,她也有正經事兒,大部分時間還都是在拍東西或跑組,所謂跑組,就是把自己的簡歷送到正在籌拍的劇組裏,供導演挑選。
潛規則盡人皆知,丁小樂也碰見過,但沒傳得那麼邪乎,一般都比較委婉,先讓作自我介紹,然後問父母在哪兒工作,如果家在外地,就問現在北京哪裏住,和誰住,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對未來有什麼構想嗎,對拍攝有什麼禁忌嗎,對某某某(一個在潛規則下成長起來的女演員)的成名怎麼看,如果回答正合製片方或導演意圖,就會被盛情邀請一起吃晚飯,吃完再去泡夜店,然後就兩廂情願該幹嗎幹嗎,若話不投機,則讓演員留下資料,説有合適角色的話就聯繫你,便打發走。
對於這些問題,丁小樂的回答是,我父母在單位工作,我在海淀區住,和我男朋友,房子是租的,對未來我沒太多想法,能做一天演員就做一天,除了露臉露胳膊露腿我能接受,露別的地方就不行,某某某和我沒關係,我對她沒什麼看法。所以,很多時候丁小樂留下資料後,接不到劇組的電話,她覺得無所謂,反正也不是特想演。
而渴望上戲的演員,一般會説,我父母在老家工作,現在我一個人在北京住,房子是租的,還比較自由,對於未來,我希望靠自己的努力,能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我是一個很敬業的演員,願意為藝術作出犧牲,展現自己的各個方面,某某某的成功,帶給我一些啓示,藝術這條路充滿艱辛,但只要執著地做下去,總有一天會成功。製片方和導演聽完就説,不錯,晚上一起吃飯吧,多聊聊。
當然,不是所有的劇組都這樣,也有不潛規則也能拍戲的組,所以丁小樂也能時不時地接到活兒,偶爾在電視上露一面。
這家企業是生產摩托車的,在深圳郊區,廠裏有自己的賓館,邱飛就住在裏面,他先於拍攝團隊到達做準備工作,大部隊帶着器材兩天後坐火車到。
邱飛把拍攝涉及的環節全部考察了一遍,一切就緒,完成前期任務,帶着“中南海”去見齊思新。
齊思新在生產電子儀器的工廠上班,也在郊區,離邱飛很近,他現在有一份讓很多男人羨慕的差事,掌管着一百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女工。齊思新大學畢業,還是雙學位,那些女工最高學歷就是初中畢業,所以她們尊敬地稱呼他:齊主任、齊主管、齊老師,也有一些90後小孩,私底下叫他齊叔叔。
齊思新從工廠裏出來,離老遠就開始向邱飛揮手,他胖了很多,一臉橫肉,胸前的工作證印着他的名字和頭銜,都是繁體字,他穿着藍色工服,戴着工帽,像個上門安裝空調的工人。
正是午休時間,齊思新帶邱飛去吃飯,只要了兩瓶啤酒,説不能多喝,中午就休息一個鐘。
邱飛説:“你丫在這是不是總不幹好事兒啊,時間用鍾來衡量,老去按摩吧。”
齊思新無奈地説:“一個人在外地,孤獨啊,除了錢比北京掙得多點兒。”
邱飛説:“深圳哪來的人都有,文化生活應該挺豐富的啊。”
齊思新説:“來這打工的都是全國各地沒文化的人,這就是一個文化沙漠,我們廠周圍連書店都沒有,我要想閲讀,只能去報攤兒買本《讀者》。”然後嘆了一口氣説,“我很想念北京,我老了。”
吃完飯,齊思新急匆匆地回去上班,説:“等合同到期,我就回北京,在國企找個工作,沒法兒再給資本主義幹了,他們拿人不當人,我已經過了為了掙錢苦點兒累點兒都沒事兒的年紀了。”
邱飛説:“你現在還單身,等有了媳婦,可能你又不這麼想了,我現在就想趕緊掙錢,給周舟創造好的條件。”
齊思新説:“是啊,周舟那麼好的女孩,你應該好好待她。”
5
邱飛決定去城裏逛逛,老闆説:“讓司機開車送你去。”
邱飛説:“不用了,自己坐公車去,能更好地體察民生。”
老闆説:“那就找個人陪你吧,省得你不認路回不來,”於是叫來一個做行政助理的小女孩,説,“陪邱老師轉轉,晚上找個好飯館請邱老師吃頓飯。”
女孩姓蔣,二十一歲,大專剛畢業,老家是廣寧的,廣州的一個小縣城,大學是在省內的一個三類校上的,學的就是行政管理,幹了本專業。
小蔣聽説邱飛是北京來的,很興奮,一口一個邱老師的叫着,邱飛聽不慣,但也找不到更好的叫法,只好這樣。
小蔣一路上指指點點成了嚮導,告訴邱飛這個市場是賣海鮮,螃蟹便宜,但是要提防老闆往塑料袋裏灌水;那個廠裏的女工可苦了,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還沒有加班費;這家的叉燒肉做得好吃;那家的燒鵝仔味兒正。邱飛覺得有個人陪着確實比自己一頭霧水地瞎逛好。
深圳是個長條形的城市,從一頭到另一頭,得三個小時,車上掛着黑色塑料袋,供嘔吐用,怕路途太長有人暈車。在公交站牌上數站的話,要四乍多,一乍大約三塊錢。坐了三乍,小蔣説,市中心到了。
深圳的郊區和北京的郊區差異很大,但到了市區,除了街上的樹不一樣,別的沒什麼不一樣,都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
逛街的女孩,揹包上掛着的飾物是電路板,不像北京女孩,掛的是偶像照片或者男朋友,小蔣説:“這些女孩是休班的女工,這個電路板,對她們意義深遠,這是他們給家裏寄第一筆錢的開始,是受資本主義剝削的開始。”
逛了一會兒,天黑了。小蔣説:“邱老師你喜歡吃什麼啊?”
邱飛説:“什麼都行,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小蔣説:“那咱們去吃必勝客吧,我還沒吃過呢。”
小蔣拿着比薩,皺着眉頭説:“還沒雞蛋灌餅好吃呢,邱老師你要是不喜歡吃咱們就去吃吉野家。”
“沒事兒,我吃什麼都行。”邱飛對吃飯要求不高。
小蔣問:“邱老師你什麼時候回北京啊?”
邱飛説:“拍完就走,回北京還有事兒。”
小蔣笑笑説:“是不是回去找女朋友啊?”
邱飛説:“你怎麼知道的?”
小蔣説:“一路上你淨髮短信了。”
邱飛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蔣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
邱飛説:“等條件成熟的時候。”
小蔣又問:“什麼算條件成熟啊?”
邱飛笑了笑,沒説什麼。
小蔣説:“邱老師你別笑話我,我還沒談過戀愛呢,我覺得只要兩個人好,夠年齡了,就可以結婚了。”
“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邱飛看着窗外説。
“那現在呢?”小蔣問。
“等你談了戀愛就知道。”邱飛説。
“談戀愛好玩兒嗎?”小蔣問。
“好玩,就像踢球,也容易受傷。”邱飛説。
“那小心點兒不就受不了傷了嗎?”小蔣不解。
“那些受傷的人也不是沒小心。”邱飛説。
“那我不談了。”小蔣説。
“去談吧,人這一輩子怎麼可能不受傷呢。”邱飛説。
吃完飯,兩人打車回廠裏,小蔣可憐巴巴地説:“邱老師,你要是能多待幾天就好了,老闆説你們在這的期間我的工作就是陪你們,正好我也能出來轉轉,在廠裏上班無聊死了,離市區也遠,不瞞你説,算上這次,我上班以來才到過市區三次。”
拍攝非常順利,除了因下雨休了一天工。邱飛的主要工作就是監督錢是怎麼花出去的,能省則省,拍片兒這種事情,同樣的吃住條件和拍攝質量,花的錢能差一半,來之前楊陽説了一個底線,最後邱飛還給他省了四萬。為這四萬,邱飛沒少受累,每天都是全劇組最後一個睡,第一個起,督促進度,加上付強也很配合,最終提前一天關機。邱飛決定立即回北京,他覺得不能讓周舟失望。
老闆安排了一頓餞行飯,經過十幾天,小蔣和邱飛混熟了,她坐在邱飛旁邊。快吃完的時候,小蔣問邱飛:“邱老師,你去天安門看過升國旗嗎?”
邱飛説:“上學的時候學校經常組織,想不去都不行。”
小蔣説:“我還沒去過北京呢,特想看一次升旗。”
邱飛説:“其實沒什麼好看的,還得起大早,天冷的時候凍得哆哆嗦嗦的。”
小蔣説:“我知道,但我還是想去看看,以後如果我有機會去北京,你帶我去看升旗行嗎?”
邱飛説:“當然行。”對自己沒能多待幾天也讓小蔣多輕鬆幾天他有些愧疚。
小蔣興奮地説:“那我到了北京聯繫你,你手機換號要告訴我啊!”
邱飛説:“好!”
十月底的北京比深圳冷多了,樹葉開始掉了,一場大風將最低温度降到了零下,已經有人穿羽絨服了,邱飛準備不足,下了飛機秋褲都沒穿,凍得直哆嗦,趕緊打車回家了。
邱飛發覺自己真的不年輕了,上高中和大學的時候,甭説十月底,就是十二月底他也沒怎麼穿過秋褲。那時候男女生都愛臭美,為了顯得身材挺拔纖細,就一條褲子過冬,給家裏省了不少買秋褲和毛褲的錢。
周舟熬好了骨頭湯等着邱飛,邱飛一進門,被屋裏的温暖空氣和飄溢着的香氣包圍,感覺置身於幸福中。
周舟給邱飛盛了一碗湯,“慰勞你的。”
邱飛喝了一口湯,“我什麼時候陪你買衣櫃去啊?”
周舟很高興,説:“表現不錯,還記着這事兒呢,沒白給你熬湯。”
邱飛説:“那是,我就是忘了我姓什麼,也不能忘了這事兒。”
周舟親了邱飛一口,就去了衞生間。
邱飛側過臉説:“這邊還差一下呢,別走啊,你幹嗎去了,別親我一口就洗嘴啊。”
周舟説:“我給你接點兒熱水泡泡腳。”
邱飛喝着湯説:“你放那我喝完湯自己接吧。”
周舟拿起盆接了起來,“你慢慢喝,多喝幾碗,讓你上下一起暖和。”
邱飛説:“親愛的周舟同學,你真好!”
周舟把盆端到邱飛跟前,“這次出去發生什麼豔遇了,有美女陪嗎,主動交代,讓我發現後果可就嚴重了。”
邱飛本來想提一下小蔣,説深圳有個女孩一直接待還挺熱情,但在那邊發生了很多事兒,不説別的,上來就説小蔣,會不會讓周舟覺得邱飛做賊心虛,而且現在的氣氛温馨舒適,提了小蔣就破壞了,周舟不是那種能容邱飛和別的女人走得近的女人,邱飛決定以後有機會順口説一下就算了,本來也不是個多大的事兒,便打鑔説:“你不在哪兒還有美女啊。”
周舟又去盛湯,“不美、不豔的遇也算。”
邱飛説:“哥們兒要求這麼高,不美首先就過不了我這關,我的眼裏只有你,只有你讓我無法忘記,度過每一個黑夜,和每一個白天……”説着唱了起來。
周舟用湯堵住邱飛的嘴説:“跑調了!”
楊陽請大家去泡温泉。這個廣告拍下來,楊陽小掙了一筆,雖然沒做到半年不開張,開張養三年,但養半年是沒問題的。邱飛和付強也拿到該拿的報酬,邱飛替楊陽省的那四萬塊錢,楊陽分了一半給他,也算是皆大歡喜。楊陽租了一輛金盃,拉上丁小樂、邱飛、周舟、馬傑、張超凡和付強出發了。
泡温泉的地方在北京郊區,車程一個小時。楊陽開車,丁小樂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給楊陽削蘋果、剝橘子、點煙,服務周到。邱飛和周舟坐在第二排,被後排的馬傑和付強聊天逗得哈哈大笑,他倆正在探討類型電影。
馬傑問付強:“情色片和色情片有什麼區別?”
付強説:“情色片兒偏重藝術,像《巴黎最後的探戈》、《情人》、《晚娘》都屬於這類。”
馬傑又問:“那色情片兒呢?”
付強説:“色情片兒偏重的是技術,你從BT上下載的那些都屬於這一類。”
馬傑問:“那如何區分藝術與技術呢?”
付強説:“藝術,讓你注意整體;技術,讓你注意細節。看多了,自然就分開了。”
張超凡坐在他倆中間,看着《中國證券報》,蓋着臉,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在國企上班有閒工夫,最近他開始炒股了。
到了地方,換上泳褲,馬傑迫不及待地下了水。有各種浴,水從四面八方噴出來,按摩身體各個部位,馬傑一一體驗了,然後又看見旁邊一個池子寫着“魚療”,之前聽説過,人泡在水來,魚來吃身上的死皮,能美容皮膚,便要去嘗試,到了池邊,也沒多看,“撲通”就跳下去了,池裏一個人都沒有,馬杰特愜意地等着魚來吃自己身上的死皮。
但是泡了半天,魚沒過來,過來一個女工作人員,説:“先生,請您上來一下。”
馬傑坐在水裏沒動,説:“你們這的魚怎麼不過來吃我啊?”
工作人員説:“這池子裏是觀賞魚,請您上來,換到那邊的池子。”
馬傑問:“那這池子是幹什麼用的?”
工作人員説:“這是養魚的池子,不能泡澡。”
馬傑從水裏站起來:“我説這水怎麼這麼涼呢!”悻悻地換到對面的池子,這才注意到,“魚療”的牌子底下有個箭頭,指着這面的池子。
馬傑換到這面的池子,池裏都是小魚,邱飛等人正泡在裏面看着馬傑,他們笑得正歡。
馬傑鑽進水裏,感覺異常温暖,説:“你們看我在那涼水池裏泡着也不喊我一聲。”
楊陽説:“我們以為你考驗自己的意志呢,就沒打擾你。”
馬傑看着身邊游來游去的小魚,説:“這池子裏的魚這麼小,管用嗎,那邊池子的魚大,我給你們抓兩條過來吧!”
邱飛説:“算了吧,魚大了該把你小雞雞當成死皮咬下來了。”
泡完屋裏的,又換到室外,一個獨門小院,院中心有一個小池子,冒着熱氣。七個人圍坐一圈,水面上漂浮着七個腦袋。楊陽帶了啤酒和吃的,放在池邊,大家時不時喝一口,邊泡邊聊,聊上學時候的那點事兒,誰結婚了,誰有孩子了,誰又離婚了。
馬傑問楊陽:“什麼時候和丁小樂結婚?”
楊陽説:“等我能在北京有這麼一個小院的時候就結。”
馬傑説:“靠你自己?沒戲。”
楊陽説:“那我就等丁小樂出名,拍戲掙錢,掙夠買院子的錢我們就結。”
丁小樂説:“那你別買真的了,還是買模型吧。”
馬傑又問邱飛和周舟什麼時候結,邱飛説:“肯定趕在共產主義實現之前。”
馬傑傷感地説:“真羨慕你們啊,我這麼大了還沒女朋友,真對得起我的星座,射手座,全他媽射手裏了。”説完自己幹了一杯。
張超凡説:“沒事兒,我還陪着你呢。”
楊陽問張超凡:“怎麼還不考慮個人問題?”
張超凡説:“光我考慮沒用,得有人考慮我才行。”
邱飛舉起杯子,説:“為了張超凡早日被人考慮,幹一個。”眾人乾了杯。
天上下起雪,雪花還沒等落進池子,就被升起的熱氣化掉了,落在樹上和草上的雪花,留在了上面。雪越下越大,小院裏白了,唯獨池子一圈,像沒下過雪。
眾人穿着泳裝,浸在水裏,泡出了汗。一個餐盤漂在水面上,裏面擺着聽裝啤酒和零食,在眾人中間傳遞。
馬傑捏了一塊豆腐乾,對楊陽説:“楊總,好好掙錢,以後每禮拜帶大夥來一次,這樣的生活太他媽爽了!”
楊陽喝了一口啤酒,説:“我想過的並不是這種生活。”
馬傑説:“這你還不知足,那你丫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啊?”
楊陽沒説話,把啤酒罐放在池邊,身體往下一滑,整個人潛入了水底。
泡累了,大家去捏腳,七個人在一個屋子裏,看着電視,聊着天。楊陽和邱飛聊工作的事兒,楊陽説現在活兒多了,想讓邱飛去他那上班,幫着改改劇本什麼的,開工資。周舟和丁小樂聊着做指甲的事情,張超凡和付強在聊股票,馬傑也插不上話,給他捏腳的是個女服務員,馬傑喝多了,就跟她貧。
馬傑説:“姑娘,我看你眼熟,咱們好像見過。”
這種人碰多了,姑娘冷冷地説:“是嗎,在哪兒?”
馬傑説:“在商場,不是西單商場就是王府井百貨大樓,你還有印象嗎?”
姑娘頭也沒抬,説:“你説的這倆地方我都沒去過。”
馬傑説:“那就是在大街上,大街你總上過吧?”
姑娘説:“我上週剛來北京,還沒來得及上街。”
馬傑問:“你是哪兒的人啊?”
姑娘説:“德州的。”
馬傑説:“那咱們就是在德州見過,我去那兒出過差,你們那的扒雞不錯。”
姑娘不再接馬傑的話,只是捏腳,捏完腳又捏腿,馬傑故意繃勁兒,讓姑娘捏不動。
姑娘無從下手,馬傑洋洋得意,“我的腿是不是特硬,告訴你吧,我是踢球的,北京隊的,北京國安知道嗎,專滅你們山東魯能。”
姑娘説:“你要是北京隊的,我就是國家隊的。”
馬傑説:“你是國家捏腳隊的吧,你把腿伸過來,讓我捏捏,比比咱倆誰硬。”
姑娘説:“憑什麼讓你捏啊?”
馬傑説:“我都讓你捏了,你也得讓我捏捏。”
姑娘説:“我們的工作就是捏人,不是被人捏。”
馬傑説:“現在我替你工作,你替我享受,怎麼樣?”
姑娘説:“你別逗了,我們這有制度,老闆不讓。”
馬傑説:“我沒逗,我是説真的。”
楊陽説:“姑娘,你就讓他捏吧,我跟老闆説算你兩個鍾。”
姑娘説:“那好吧!”然後和馬傑調換了位置,躺靠在沙發裏。
捏完腳,馬傑心滿意足了,和姑娘聊得情投意合,互留了電話。
邱飛和付強都去了楊陽的公司上班,平時楊陽攬點兒小屁活兒,大家一起幹,同時楊陽還在談他的大活兒,電影。
大家幹着各自的事情,日子過得平靜祥和,一個月過去了,大家都覺得以後的日子都將就這麼過下去了。
這天,周舟問邱飛週五晚上有沒有時間,去她父母家吃頓飯。邱飛問週五什麼日子,怎麼想起去她家吃飯了,周舟説,什麼日子都不是,就是回家看看,邱飛答應了。
週五快下班的時候,周舟打來電話,問邱飛用不用等他一起走,邱飛讓周舟自己先回去,他隨後就到。
邱飛正要出門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北京的號,不認識。
是小蔣用公用電話打來的,她説她正在北京,想見邱飛一面,邱飛説明天見吧,請她吃烤鴨,小蔣説她明天一早就走了,就想見邱飛一面説幾句話。邱飛問她在哪兒,小蔣説在西客站對面的肯德基門口的公用電話,邱飛想,去周舟家正好路過西客站,順便就見一面吧,便讓小蔣在肯德基等着,他這就過去。
邱飛沒告訴周舟,他覺得説幾句話耽誤不了太多時間。
邱飛到了肯德基,轉了一圈,沒找到小蔣,正要打電話,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回頭一看,正是小蔣。
小蔣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之前活潑可愛的勁兒都沒了,像個怨婦。
邱飛在小蔣對面坐下,問她怎麼變成這樣了。小將説,邱老師,你説得沒錯,談戀愛容易受傷,我失戀了,説着,眼淚又紅了。
小蔣説,其實邱飛去深圳的時候,已經有一個男生在追她,是老家的,來深圳找工作,老鄉聚會的時候別人介紹他們認識的,聚會後,兩人就一直聯繫,那個男的説咱倆談朋友吧,小蔣一直猶豫不決,後來聽邱飛説談戀愛挺好玩兒的,她決定試試,便答應那個男的了,當晚倆人就接了吻,後來那個男的乘勝追擊,不久後又和小蔣發生了關係。那個男的沒找到工作,發現美容美髮在深圳有市場,便要回老家學美髮,老家的生活成本低,學有所成再來深圳發展,小蔣同意了。結果回老家的第三天,這個男的就跟一個去他那做頭髮的女人好上了,這個女的比他大,賣衣服的,兩人第二天就同居了。到了這時候,小蔣還矇在鼓裏,還幻想着日後男朋友學有所成來深圳找她,兩人一起開一家美髮店的情景。直到有一天,賣衣服的那個女的給小蔣打來電話,説:“你是他在深圳的女朋友吧,我是他在老家的女朋友,我們住在一起了。”
小蔣聽完就蒙了,以為對方要和自己談判,沒想到對方突然哭了起來,説:“他昨晚沒回來,他又找了一個女的,歌廳坐枱的,也是去他那做頭髮的認識的,他去那個女的家了,你説,咱倆怎麼辦啊?”
小蔣沒聽對方説完就掛了電話,梳理了一遍人物關係,然後放聲大哭,當時她正在上班,邊哭邊跑出工廠。
跑出工廠,小蔣就沒再回去過,她説回去也沒心情上班,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除了哭和難受,她什麼都幹不下去,連坐都坐不住,於是就買了來北京的火車票,剛才給邱飛打電話的時候,她剛下火車。
邱飛問:“這男的哪兒好,能被這麼多女的喜歡?”
小蔣説:“我也沒覺得哪好,他中專都沒畢業,就是長得帥點兒,跟Rain似的。”
這時,周舟發來短信,問邱飛,到哪兒了。
邱飛看着手機,問小蔣:“明天早上幾點的車?”
小蔣説:“還沒買票。”
邱飛有點氣憤,説:“那你為什麼説明天一早就走?”
小將説,她不想活了,她説的走,是指離開人世,她已經想好了,剛才已經把遺書寄回家了,安眠藥也買好了,她打算見一眼邱飛,然後明早看完升旗就吃藥,死之前也算到過北京了,説着掏出藥瓶。
邱飛給周舟發了一個短信,説:“臨時有事兒,不去吃飯了。”然後讓小蔣在座位上等着,他去點餐。
點餐的時候,邱飛還在想,要不要告訴周舟實情,但突然蹦出一個小蔣怕周舟接受不了,於是決定還是安撫完小蔣就走。
邱飛端着吃的回來的時候,小蔣告訴他,剛才手機響了兩次。邱飛拿起來一看,都是周舟打來的,緊接着,又進來一條短信,也是周舟的,問邱飛在哪兒,幹什麼呢,為什麼不接電話。
邱飛給楊陽打了一個電話,告訴楊陽如果周舟給他打電話,別接,如果接了陌生號碼打來的,是周舟打的,就説不方便説話,等忙完再回過去。楊陽問邱飛:“幹嗎呢,是不是幹對不起周舟的事兒呢?”
邱飛説:“回頭再跟你細説吧。”便掛了電話。
邱飛遞給小蔣一個雞翅,説:“吃點兒東西吧。”
小蔣沒接,説:“我不想吃,我就想死。”
邱飛説:“死也不能做餓死鬼,吃吧,人在臨終前一般都吃點兒好的。”
小蔣接過雞翅,啃了幾口,説:“算了,我還是別浪費糧食了,這雞翅我吃着一點味兒都沒有。”
邱飛説:“你真要死了,到了那邊恐怕更沒有好吃的。”
小蔣説:“邱老師,你相信有來世嗎?”
邱飛説:“不知道。”
小蔣説:“來世我做了鬼,絕不放過他。”
邱飛説:“為了這麼一個男的,把自己搭進去,不值,日後你還會碰見更好的男生。”
小蔣説:“碰見又能怎樣,我不想再談戀愛了,不再相信男人了。”
邱飛説:“那你信我嗎?”
小蔣説:“相信。”
邱飛説:“那就好好活着,未來會很美好的,好男人還是有的。”
小蔣説:“我也這樣勸過自己,可是不管用,現在多活一天我就多痛苦一天。”
這時邱飛的電話又響了,還是周舟,邱飛看了看,沒接。
小蔣説:“邱老師,你怎麼不接電話啊?”
邱飛説:“接了我不知道該説什麼。”
小蔣説:“是不是你女朋友打來的,你快接吧,要不然她該生氣了。”
邱飛説:“她已經生氣了。”
小蔣説:“她找你有急事兒吧?”
邱飛説:“我倆約好了一起去她家吃飯。”
小蔣説:“都怪我,耽誤你事兒了,我替你跟她解釋解釋吧?”
邱飛説:“不用了,這也不怪你。”電話斷了。
小蔣説:“要知道今天你和她約好了,我就明天再找你,後天再死了。”
邱飛問小蔣:“你還是決定死?”
小蔣伸出手腕,露出一條條尚未癒合的劃痕,説:“本來我想割腕的,但是太疼了,下不去手,就買了安眠藥。人一死,痛苦就都沒了,我現在一想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心情就好多了。”
邱飛説:“你才二十多點兒,還沒享受到生活。”
這時邱飛的手機又響了,小蔣説:“邱老師,你走吧,別管我。”
邱飛説:“你非要死我也攔不住,後天再死,明天咱倆再見一面。”採取緩兵之計。
小蔣説:“行,你就放心走吧,我不會不懂事兒的,耽誤你和女朋友約會。”
邱飛説:“那咱倆可説好了,我走了。”出了肯德基。
邱飛來到路邊,攔了出租車,給周舟打電話,説,馬上就到。
出租車啓動的時候,邱飛無意識地往肯德基裏張望了一眼,頓時驚慌,讓司機趕緊停車,沒等停穩,就打開車門跑了出去。
邱飛邊往肯德基裏跑,邊給周舟打電話,説一時半會過不去了,讓周舟替他跟她父母道個歉,周舟沒等邱飛説完,就掛了電話。
邱飛那一眼,看見小蔣正將一把藥片放進嘴裏,就着可樂,一仰頭喝了下去。
邱飛拉拉扯扯把小蔣送到最近的醫院,小蔣一路反抗,説不用管她,邱飛給了小蔣一巴掌,説別傻了,小蔣這才老實點兒。
到了醫院,先摳嗓子眼兒,再洗胃,脱離了危險。大夫把邱飛叫到一邊,説兩人有什麼話好好説,女人心眼兒小,就愛尋死覓活,男人發揚點兒風度。
邱飛給周舟打了一個電話,關機,又想給她家打,一看錶,快十一點,就沒打。
留院觀察了一會兒,小蔣可以走了,大夫説她情緒不穩定,得有人陪着,以防再想不開。
邱飛陪着小蔣出了醫院,小蔣讓邱飛回去,她不用陪了,即使想死,也沒安眠藥了。邱飛不放心,説:“我看出來了,你對死還是挺熱愛的,等你冷靜點兒再説吧。”
邱飛用自己的身份證在賓館開了一個房間,安排小蔣住下。已經十二點了,小蔣很過意不去,一個勁兒説對不起,耽誤邱飛的事兒了,邱飛説已經過去了,就別再提了。
小蔣説:“邱老師,那會兒你走了真不應該再回來,這樣你和女朋友見了面了,我也如願了。”
邱飛説:“幸虧我回頭看了一眼,要不然再看見你,就是遺體了。”
小蔣説:“我現在想通了,我已經努力地去死了,但還是沒死成,説明我註定不該死,我不會再死了,你一晚上沒見女朋友,怎麼辦?”
邱飛又給周舟打了一個電話,依然關機。
邱飛起身説:“我得回家看看。”
小蔣説:“要不我陪你回去解釋一下吧?”
邱飛説:“不用了,你在這休息吧。”仍不放心,又説,“每半個小時給我發一條短信,我如果半個小時沒收到短信,就叫救護車來。”
小蔣説:“你放心吧,這回我想明白了,死挺恐怖的,在我吃下藥的那一瞬間,心裏其實挺害怕的。”
邱飛回到和周舟的家,從樓下看,黑着燈,以為周舟睡了,上了樓也沒敲門,用鑰匙開了門。
屋裏漆黑一片,打開門廳的燈,見周舟的拖鞋擺在門口,周舟似乎還沒回來。
邱飛又去卧室看,沒人。
邱飛又打周舟手機,還是關機,又打了周舟父母家電話,沒人接。
這時小蔣的短信過來了,問邱飛見到周舟了嗎,沒事兒吧。
邱飛給小蔣回了電話,説周舟沒回來,也聯繫不上她,小蔣告訴邱飛彆着急,説都怨自己,邱飛説現在説什麼都晚了,你好好睡覺別再給我添麻煩就行了。
邱飛坐在沙發裏看着電視等周舟,每半個小時給周舟和她父母家打一次電話,還是聯繫不上。小蔣不時發來一個短信安慰邱飛,邱飛説沒事兒,你快睡吧,小蔣不睡,還是過一會兒就發一條短信過來。
天快亮的時候,小蔣發短信説,想去天安門看升旗。邱飛覺得也等不到周舟了,想出去透透氣,便和小蔣一起去了。
十二月的北京正冷,天還沒徹底亮,天安門還是黑的,邱飛和小蔣站在廣場上,跺着腳,縮着脖子,呼吸冒着白煙兒。
小蔣説:“邱老師,如果你女朋友不原諒你,我替你向她解釋,等她原諒了你,我就回深圳。”
邱飛説:“你就別在裏面添亂了,願意多待就在北京多待幾天,不願意待就早點兒回去。”
看升旗的人不多,絕大部分是外地人,也有導遊帶旅遊團來的,升旗是北京可以免費參觀的一個景觀,深受旅遊團的喜愛。
長安街開始禁行了,護旗班從金水橋走過來,整齊劃一。小蔣舉起手機,給邱飛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又讓邱飛給她照。
看完升旗,小蔣説:“我已經是來過北京並且死過一回的人了,我覺得自己突然成熟了。”
邱飛説:“成熟了就別再幹傻事兒了。”
小蔣説:“不會了,我回去後好好上班,好好掙錢,找個好男人,好好過日子。”
邱飛説:“你真這麼想就好。”
小蔣在西單民航大廈買了中午回深圳的機票,要趕在今天下班前回到廠裏,邱飛給廠長打了電話,替小蔣説了幾句好話,廠長答應不開除小蔣,小蔣很感謝邱飛,説一定幫邱飛和周舟複合,邱飛説心領了,他自己會處理好的。
邱飛幫小蔣退了房,給小蔣送到機場,又回到和周舟的房子裏,隨手把錢包和鑰匙仍在桌上。
沒有周舟回來過的跡象,邱飛打周舟手機,還是關機,又打周舟公司的電話,周舟接了,邱飛問她昨晚去哪兒了,手機為什麼一直關機,周舟説正在上班,便掛了電話。
中午,邱飛從錢包裏抽出二十塊零錢下樓買菜,回來的時候發現,周舟拖鞋的位置變了,她回來過。
這時楊陽打來電話,問邱飛昨晚去哪兒了,邱飛如實道來。
楊陽説:“這事兒你應該跟周舟實話實説,剛才她給我打電話了,問我昨晚你幹什麼去了,我裝信號不好,摳了電池。”
邱飛説:“我怕她多想,所以一開始就沒説,以為很快就能完事兒,沒想到越鬧越大。”
邱飛吃完午飯,上牀睡覺,折騰一宿,早就累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開門,邱飛睜眼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經黑了。
邱飛緩了一會兒神,才對自己所在的空間和時間有了清晰的意識。
客廳的燈亮了,周舟下班回來了。
邱飛走出卧室,對周舟説:“下班了,晚上想吃點兒什麼?”
周舟説:“昨晚你幹嗎去了?”
邱飛還沒完全醒過來,一時準備不足,隨口一説:“沒幹嗎。”
周舟説:“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説實話?”
邱飛打岔説:“昨晚你去哪了?”
周舟坦然地説:“行,我告訴你我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我媽家。”
邱飛説:“那你手機後來為什麼一直關機?”
周舟説:“沒電了,隨身沒帶充電器。”
邱飛説:“那你們家電話怎麼也沒人接。”
周舟説:“我媽我爸歲數大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拔電話線,怕睡不好覺。”
邱飛又問:“你中午是不是回來過?”
周舟説:“回來拿充電器,拿上就走了。”
邱飛不再説話。
周舟説:“你問完我了吧,那你該聽我説了。”
邱飛説:“你説。”
周舟説:“昨天是我爸六十歲生日,是他倆讓我叫你過去吃飯的,還特意囑咐我別告訴你是他生日,怕你買東西,結果我們等了你一個小時,你沒到,菜都涼了,熱了一遍,又等了一個小時,你還是沒到,他們問我你幹嗎呢,我只好替你打馬虎眼,説你公司有事兒,可實際上你幹嗎呢我也不知道,打電話也不接。”
邱飛很愧疚,説:“那我明天再去趟你家吧,把你爸的生日補上。”
周舟説:“已經沒有意義了,你還是忙你的吧。”
邱飛走近周舟,試圖摟她,周舟閃開了。
邱飛説:“你要問我什麼就問吧,我實話跟你説。”
周舟説:“我也不想問你什麼了,這幾天我們公司在外面培訓,我住我媽家,離得近。”説着就開始收拾東西。
邱飛説:“吃完飯再走吧,咱倆聊聊。”
周舟只顧收拾東西,説:“不餓,也沒什麼好聊的。”
邱飛在一旁坐下説:“其實昨天來了一朋友,有點兒想不開,我也沒法兒走。”
周舟打斷説:“你不用跟我解釋,我現在不想聽,這幾天你收拾一下你的東西。”
邱飛問:“收拾東西幹嗎?”
周舟説:“你搬出去。”
邱飛問:“為什麼?”
周舟從兜裏掏出一張紙,説:“這是昨天你開房的發票,掉地上了,我中午回來看見的。”説完拎起包走了。
發票是小蔣退房的時候,服務員問開發票嗎,楊陽的公司需要發票,邱飛就開了,開完放在錢包裏,中午買菜從錢包裏抽錢的時候,把發票帶出來了,也沒留意。
邱飛追到門口,衝周舟喊:“不是你想的那樣!”
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邱飛打周舟的手機,打了三遍,都被掛了。
這時小蔣發來短信,説已經到了廠裏,見了廠長,扣了三天工錢,明天照常上班。
邱飛回復説:“我可慘了,女朋友不理我了。”
小蔣問:“你告訴她昨天你幹什麼了嗎?”
邱飛説:“沒有,所以她誤會了。”
小蔣説:“你應該告訴她,女生最討厭男朋友説謊了。”
邱飛説:“我也後悔,應該從一開始就告訴她,但是我怕她多想,現在晚了。”
小蔣説:“多主動找找她,你們會和好的。”
邱飛覺得小蔣把這事兒想得太容易,於是沒再回復。
可能是性格原因,周舟不願意讓邱飛有紅顏知己,不願他和別的女人走得太近,她自己也是這樣,身邊沒有過於親密的男性朋友,她覺得男女還是不要走得太近,除非是男女朋友,這是她對愛情的態度。所以邱飛才沒有把小蔣的事兒告訴周舟,他以為見小蔣一面説幾句話就行了,反正無關痛癢,周舟知道了反而會不高興,卻沒想到最後是這種結果。
第二天,邱飛試圖聯繫周舟,未遂。下班的時候,楊陽約了幾個人吃飯談事情,叫邱飛一起去,邱飛沒去,説要自己靜靜。
邱飛走在回家的路上才發現,今晚是平安夜。街上燈火輝煌,人來人往,而邱飛此時一個人倍感孤獨。給周舟打電話,想一起吃飯,周舟又掛了,給周舟發短信,也沒回,邱飛只好一個人往回走。
街邊的餐館裏都是人,有涮肉的,有烤肉的,都在那冒煙兒,食客交談甚歡,眉飛色舞,邱飛更覺得自己孤獨。一對情侶的桌上擺滿了肉和菜,邱飛心想,點那麼多吃得了嗎,一看就知道兩人是剛認識不久。
三五成羣的中學生遊蕩在大街上,手裏拿着烤魷魚和麻辣串,都涼了,還吃得津津有味,蹭了一嘴,一路打打鬧鬧,歡聲笑語不斷,邱飛很想上前讓他們帶自己玩兒。
在這樣一個時間,這種環境下,一個人的滋味很不好受。不知道周舟這個時候在幹嗎,邱飛想。
對面走來一羣人,説説笑笑,興致高漲,把整條路都給佔了,邱飛躲他們,閃身站到一家飯館門口的台階上,服務員以為邱飛要吃飯,給開了門,説裏面請。
邱飛想,既然門開了,就進去吧,反正也沒吃飯呢。
服務員問邱飛幾位,邱飛説一位,服務員奇怪地看了邱飛一眼,領他找地兒坐下。顯然,這個時候一個人吃飯是不正常的。
邱飛坐定,點完菜,環顧四周,看見丁小樂正和一個老男人面對面圍着火鍋坐着,老男人揮舞着手臂,慷慨陳詞,丁小樂低頭吃着,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鍋裏又有什麼東西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