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賀飛
1
老大早上突然打手機叫我去上課,打斷了我和夢中情人的約會。我閉着眼起牀,用新牙刷刷了刷舊牙,用舊牙刷刷了刷新鞋,然後匆忙地出了臨時窩棚。
上課地點在一棟廢大樓。那樓有20層,蓋時花了近千萬。後來蓋樓的從蓋的樓上跳樓了,於是這樓的使命就算完成了,便以半拉咔嘰的姿態屹立在那兒風風雨雨十幾年。那是下流社會的社交場所,開會、分贓、應酬都在那。有時有人帶小妞去,那就成了射xx精場所。如此一來,除了分贓金額相差巨大外,那和上流社會也沒啥區別。
上了車。一豐乳肥臀的妞穿得很風騷,其胸溝股溝間陷落了諸多正義人士鄙夷的目光,且越陷越深。我很想拱她兩下。老天開眼了,一狗牽着一人從拐角殺出,司機瞬間就面臨着撞人還是撞狗的選擇。估計司機被這題坑過,我見他二話沒説就選C——剎車。
牛頓定律及時履行義務,用無影腳把一車人全向前踹。我急中生智改變軌跡,拱了那妞。真他媽有彈性!我希望她轉個身,然後狗它媽牽着人他媽在下個路口竄出來找小狗。這樣我就可以拱正面了。
妞真轉身了,瞟了瞟我這流氓界的胡兵,説:"德行!"
我忙更正:"是慣性!"
妞犯賤了,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的職業,激動道:"説不過你兩個頭!"
車上發育完善的人譁然。
我一招化解:"辯不過你兩張嘴!"
譁然的人肅然。
妞笑了。那是獨孤求敗見到高手時的笑容。我知道,能答出下聯的人在這世上是鳳毛麟角。
英雄惜英雄。下車前,我們交換了電話,約好改日大戰三百回合。至於是口水戰還是肉搏戰,取決於當時的地理位置。
下了車。我繼續往樓處趕,心裏猜着今天給誰上課。妞和她的兩道溝在腦海中若隱若現。
到了。原來今天是給一青年人上課。四大金剛就差我這四分之一了。青年人被三金剛摁在地上。
"丫咋了?"我問。
"嫖妓不給錢!"老大説。
"這是侮辱人格啊!老大你咋知道的?"我問。
"當時我和兄弟在201和小姐討價還價,202一妞追丫出來要錢。丫説老爸是糾察隊長,要錢去局裏要。"
丫道:"我是阻止她賣淫……不給錢,就不算賣了。"
"你這是仗勢騎人!老子身為流氓,也不過想降降價。你身為武林正派,卻一毛不拔。你眼中有我麼?"老大道。
"你們敢動我?小心我爸……"丫還沒説完,老大就助跑兩米,給丫一腳:"你是你,你爸是你爸。兩個媽生的就是兩馬事!"
"大哥,我給錢,放我吧!"丫馬上陽痿了。
"錢拿出來!"
"都在這!"
"一共多少?"
"今天就帶了500!"
"好,賞500腳!"
"啊?!"丫傻了。他不知道我們是按身價量刑的。我很慶幸他沒帶5000,因為我還得趕回家看《武林外傳》重播。昨天看到高xdx潮突然殺出便意,待施肥回來白展堂已獲得佟掌櫃的原諒。剛才往這趕時我還在想他們是怎麼和好的。這劇情太瞬息萬變了。
眾人開始做踏地狀,丫在中間做龜縮狀。我們踹人的原則是——不踹頭和龜xx。理由簡單:我們是流氓,不是黑社會。我們不敢殺人,包括當事人和當事人的後人。
"我疼!"丫喊。
"這就是我們的目的!"老大道。老大當時的欣慰表情令我想起以前老師體罰我時恨鐵不成鋼的嘴臉。
踹到一半我心軟了,想幫丫儘快脱離苦海。於是我兩腳一起上。
499!
500!
教育結束,我們仔細檢查成果。嗯,該腫的都腫了,不該腫的瀕臨腫,除了心理上外不會留下病根。火候拿捏得很完美。
老大道:"你丫切記:嫖妓可以,但要給錢。歌手賣嗓子,妓女賣身子,都是賣器官——聽演唱會有不給錢的嗎?你老子當糾察的最終幻想是懲惡除奸,不是叫你為所欲為。500就算學費了。全體起立,下課!"
眾人扶丫敬禮,然後一鬆手,丫自動歸位。
我們每人拿到125塊代課費,抱怨如今教人和打人一樣累,腿都抽筋了。
兩大金剛走了。老大叫住我問我今後有何打算,我説我中午去看電視。然後我問他下午幹嘛,他説他今後想找個穩定工作,總代課不是長久之計。
於是我們找地方喝酒聊天去了——商議人生大計比看電視重要。《武林外傳》還會重播,可22歲就一次。
錢鍾書有句名言——上來的菜都是冷的,冰淇淋倒有點熱;除了醋外,紅酒、牛油、麪包無一不酸。每次來這小店吃飯都逼我想起這話。
可我們還是來這,因為劣質的東西便宜。
老大喝了很多。我問他咋了,他説他媽病了,可他沒錢。
"沒錢還嫖?"
"那是我老婆……我-討價還價-是指找她借錢。"
22歲是就一次,可失去後還有23歲。媽失去就沒了,況且他沒爸。於是我提出借他1萬塊。對,我有這麼多錢。我本打算明天去報個成人電腦學習班,再買台二手電腦。這錢我攢了兩年,我指望用它買前途。
流氓是我的職業,但我只是臨時工。
老大推辭半天還是收了。面子畢竟沒媽重要。接着我們回我家去取我的血汗錢。
我在路上想了幾件事:一是不知道還能否趕上《武林外傳》;二是不知道1萬夠不夠救活他媽;三是這錢他在我退出成人行列前能否還清;四是慶幸我媽沒病而是已經死了。我開始考慮是活着但有病的媽好,還是沒病但死掉的媽好。接着,兩道溝在眼前閃過。
2
1萬塊連同前途都給了老大。我唯一的幻想是醫生能知道這1萬塊對我的重要,別把病人當富人,省着點開藥,爭取治好老大媽。
幾天後兩道溝打我電話,問我怎麼不打她電話。我説怪不得剛才打不通,原來你在打我電話。她説叫我去陪她,她今天無聊。我説我最近沒錢,只能陪你逛馬路,商店就算了。她説我在侮辱她。於是我去了,看她説的是不是實話。
真是實話。我們吃飯坐車都她付的錢。剎那間我有種被包養的感覺。這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像太監,不僅抬不起頭,甚至沒頭抬。儘管我路上一直抬着頭。她不僅請我上飯店,還請我上牀。為了證明我不是太監,我接受了邀請。
我不是隨便的人,但我隨便起來不是人。
大戰後我問她為什麼,並再次重申我是真沒錢。她説總是男人養她,她想互換角色。我説你互換角色前男主角是誰我不管,但互換後只能是我。她嗤了一聲,説你還會玩專一?我説我真喜歡上你了。但我知道養不起你,所以暫由別人代養。
她一愣,忙問我是不是童子。我説我每次都説是,可人家每次都不信。她放心地笑了。看來她沒打算對我負責。
我低頭不語。我是礙於自尊才這麼説的。儘管我扮演流氓,但那只是表面現象。我真是童子。她是我的第一次。
我想糟了,我怎麼真喜歡上她了?我怎麼養活我們的未來?如果我們有未來的話。
錢沒白花,老大媽終於脱離了苦海。當時我在場,他媽留遺言時我識相地退了出去。過會老大從病房裏失魂落魄地挪了出來,我扶他時覺得他的骨頭都被抽光了,就剩堆肉。不知他媽説了什麼,他剛才還沒這麼軟的。
火化是很複雜的事,因為得花錢。我看老大隻能用打火機了。老大不知從哪弄到一筆錢,居然把葬禮辦了。當時共去了4個人,相當體面。我們湊了錢給老大,因為我們四大金剛一共就有兩媽,如今死了一半,怎麼也得表示一下。老大愣沒收。
我憂慮着他不收這錢拿什麼還我。
辦完他媽的喪事,我倆沮喪地往回走,接着碰上了更沮喪的事——丫帶着5條鷹犬堵截我們。我很後悔當時沒斬草除根。
"跪下磕頭,我就放了你們!"丫獻計道。
"磕你媽的×!給我死開!"老大眼睛都不眨。媽的死,帶走了老大一切恐懼和顧忌。
"上!打死他們!"丫氣急敗壞。看來丫的課白上了。下次上課得留點肢體做紀念,不然他不長記性。
我倆放倒前面倆,就被後面仨放倒。然後就是一頓海踹,沒頭沒腦,沒有原則。
半晌後,我倆躺在地上,殘喘着看着丫們。丫説以後再惹他,就拿槍幹我們。然後丫們揚長而去。
老大用嚇人的死灰色目光盯着丫的背影,一言不發。他突然很激動,神情很可怕,渾身抽筋似地抖了起來。我見他兩眼冒火,覺得情形不對,連忙抓他,但沒抓住。結果,他抄起路邊的多邊形石頭跑上去朝丫的後腦一陣猛削。
丫頂着個變形頭浮在血海上。老大手中的石頭上紅的白的冒着熱氣。丫們都傻了,只會乾嚥口水。我們都是流氓,可老大不同,他的精神檔次瞬間就晉級黑社會了。
3
老大的肉體卻進了監獄,判得乾脆又幹淨——死刑。我不服,可全世界就我不服,所以我被忽略不計。最後一次見老大時我紅着眼,問他咋就那麼衝動呢?殺人啊那是。
"我媽死了,我一個人活着沒意思。我想她,我要去陪她,臨走帶點垃圾也好。"他很冷靜。
"那你帶少了。"我説。如果我是老大,我就順便把一干丫等的頭全砸了。反正他們用不着。
"這個存摺還你。"老大塞給我本冊子。
我一看,有2萬多!
"哪來的錢?"
"知道我媽的遺言是什麼嗎?就這個!"老大突然哽嚥了,"她説……她偷偷攢了一輩子的錢,留着給我……娶媳婦兒用……他媽的她病了那麼久自己都不看,愣説沒錢……我説媽你好傻啊,咱孃兒倆相依為命,你死了留我咋整啊?她説、她説她這病是貼錢的,死了乾淨,不能總拖累我。那是我媽啊,我親媽啊……"老大哭得驚天動地。
那次老大流乾了一輩子的眼淚。我也哭了,為他和他媽。
"這錢我用不着!"我説。
"我更用不着!"
我最後拿了。因為老大的確用不着。我的手發抖,因為冊子裏夾着兩條人命一條狗命。
老大陪他媽去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還錢了,還算了高額利息。
老大的老婆消失了,一直都沒問過老大。這大概就是老大把錢給我的原因。我觸景生情,問了兩道溝一個無聊的問題——"換成你,你會不會也消失?"
我渴望她不會説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絕句來。
還好,她沒説——她嗤了一聲,繼續睡。看來她也覺得這問題無聊。
抱着她的玉體,我突然覺得抱的是屍體。
後來七天我們沒通過電話。我想她大概換男主角了。激情過後,什麼感情都沒了。
第八天她來了,還帶着黑眼圈和紅腫的嘴角。
"怎麼了?"
"他不要我了!"
"為什麼?"
"玩具玩膩了自然要換!這還用問?!"
我抽了自己一耳光。我怎麼總問無聊的問題?
"你咋打算?"
"我身上沒錢……你、你養我嗎?"
我想起她那天嗤鼻的情形,説:"好吧,我養你!"
是的,她不仁,我不能不義。我真的喜歡她,我的第一個女人,可能她還比我大幾十個月。
她突然抱住了我。那是真正的擁抱。因為我當時沒硬。你懂我的意思。
"沒想到你……我騙你的,我攢了不少……我受夠了,我們離開這,回我老家做小生意吧!"她在我耳邊説。
她用了一個問題,就確定了託付終生的對象。始終都是性情中人。
"不,我的理想是做IT。"
"得了!"她説,"你以為讀個培訓班就能賺錢了?你要能找到工作,怎麼對得起人家失業的大學生?"
我豁然開朗,覺得有理。於是我毅然放棄了自己堅持了兩年的夢想。甚至覺得自己當時真他媽傻。
最穩定的工作就是自己給自己打工。我模糊地勾勒出夫妻小店的情景,頓時湧上一股温馨和安全感。
好,離開這鬼地方。
我收拾行李時見她握着一串鑰匙發愣。我問是什麼鑰匙,她説是她家鑰匙,自己配的。不過房子他要回去了,鑰匙沒用了。
"有用!"我説。
我叫來了兩大金剛,帶着她算準時間去了她家。我們搬走了一切能搬的,用來換錢;順便砸了一切不能搬的,叫它們不值錢。我發現她砸東西時滿眼通紅,彷彿老大殺人時的樣子。她目不轉睛地砸着,我想她當時眼前看到的可能不是電器,而是那個男人。她拼命地砸着,就像他拼命地幹着一樣。破爛的電器上留下了她的眼淚。
富人用人體發泄,窮人只好用物體發泄。
我們確定除了房子外一切立體的都成了平面後,滿載離開。
憑藉兩大金剛的人際關係,我們當晚就銷贓了,贓款大家平分。
告別了兩大金剛,我和她滿懷希望地走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揣着錢,去火車站,去她老家,去做我們的小生意。
我們憧憬着一份安定和温暖。
突然,一陣黑色淒涼的夜風吹過,令人從心裏涼到心外。
"你冷嗎?"
"冷!"她看看身穿背心的我,哆嗦道。
我沒衣服脱給她,只好拉起她的手:"那我們一起跑跑吧!"
我不知道我們能一起跑多遠。但我們得跑起來。不然我們會凍死在這漆黑迷茫的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