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亮起的天光透過淡藍格子的窗簾,烘暖了整個房間。
漓漓半睡半醒着,紫橘色的夢境往童年時光溯游,她彷彿看見少年的端木和頤懷抱着十歲的自己,與云云大姐一同站在海邊夕陽下等公車的身影。
端木哥和云云大姐的每一次約會,她總是任性地吵着當跟屁蟲,每一次,她也都成功地讓端木哥揹着或抱着回家,她喜歡他身上淡淡的如荷葉清新優雅的香氣,喜歡那種醺醺然的滿足,然後帶着奇妙的幸福感在他懷中或背上睡去。
縹緲的思緒在夢境中温柔地旋轉着。
“漓漓這麼黏着你,會不會覺得煩?”
“不會,漓漓可愛得像蘋果娃娃,更何況她是你妹妹。”
“其實我看得出來,漓漓非常喜歡你。”
“那很好啊,也許她已經有三個姐姐,心裏渴望有一個哥哥來疼她。”
睡夢中,云云姐和端木哥低柔的説話聲在她耳膜深處迴盪着。
她自睡夢中悠悠轉醒,空氣中彷彿還聞得到淡淡的荷葉清香,她看着一室温暖的晨光,慢慢從童年的夢境中回到現實來。
剛才的是夢。
漓漓眨了眨眼,對了,她現在人在端木哥的家裏。
她掀開被子下牀,如貓咪般躡手躡腳地開門走出去,隱約聽見客廳那一頭傳來細微的“滋滋”聲,她好奇地悄步穿過客廳,往裏探去。
呃?端木和頤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運動服,赤着腳在純歐式化的大廚房裏拿着平底鍋煎蛋!
她從沒有看過他這種居家休閒的樣子,一顆心在胸口怦怦狂動,幾乎迷失在這種浪漫不真實的幸福感裏了。
端木和頤察覺到背後的目光,轉過頭看向他的客人,微微一笑。
沐在晨光中的漓漓,一張圓潤粉嫩的臉蛋漾着未經世俗污染的靈氣,那一頭亂中有序的自然捲短髮,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草毒蛋糕那樣甜美可人。
他的格子襯衫鬆垮垮地掛在她身上,下襬正好及膝,瞥見她膝蓋下光潔白淨的小腿,不可思議地,心口莫名地一蕩。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他勾起自然的笑容,試着忘記剛才無意的心動。
“很好。”
漓漓認真地點頭,晶瑩的大眼直盯住他手中的平底鍋。“端木哥,你……每天都自己弄早餐吃嗎?”
“偶爾而已,通常都會有人幫我準備早餐。”他邊説邊把黑麥麪包放進烤箱,側頭想了想,笑説:
“真奇怪,我好像不曾想過要做早餐給任何一個女孩子吃,你是第一個。”
“啊!”
她雙眼突然發亮,受寵若驚。
“簡單的三明治而已,用不着感動成這樣。”他揚起帥挺的眉,大笑。
漓漓怯怯一笑,在餐桌前坐下,侷促地看着端木和顧親自送上一份熱騰騰的鮑魚煎蛋三明治。
一個初戀和暗戀到如今的對象此刻正温柔地替她準備早餐,這……怎麼可能讓她不感動,不興奮到昏過去就算有超人的自制力了。
“喝不喝espresso?”端木和頤從義式濃縮咖啡機前回頭問道。
她搖搖頭。
“太濃了幫我多加一點鮮奶。”’”哦,那就喝拿鐵唆。”
他把濃縮咖啡和熱鮮奶各加一半倒進馬克杯裏遞給她,笑着説:“我記得你以前特別愛喝牛奶不管甜點還是冰淇淋都只愛吃純鮮奶做成的,想不到現在依然還是奶娃一個。”
“端木哥——”
她扁扁嘴,咕噥着。“我都已經二十二歲了,你別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看好嗎?”
“我有嗎?”
他做出一個無辜的表情。
“有,從昨天見面到現在,你跟我説話的態度都像在對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説話,感覺真不舒服。”她抱怨着對他的不滿。
端木和頤失聲一笑,狡邪地揚起唇角。
“其實,我用這種態度對待你,你也許才應該感到慶幸。”
“什麼意思?”
她一頭霧水。
“什麼意思你用不着知道。”
他懶懶地吸飲咖啡,垂眸淡笑。
好奇怪的感覺,端木哥的笑容帶着點邪氣,美得令人心悸,這樣的男人不去當明星實在暴珍天物。
她恍然地咬下一口三明治,下意識咀嚼了幾下,不由自主地瞠大眼睛。
“譁!好、好好吃!”
真不可思議。“不就是簡單的三明治嗎?端木哥怎麼能做出如此豐富的味道?”
“因為我加了一點芥末和酸辣醬,味道變得很棒吧?”
“棒透了!”
她衷心讚歎。
端木和頤輕笑着,方才邪美的感覺已被得意的表情取代,沉靜温文的笑顏幾乎迷醉她,相信會有不少女人和她一樣醉倒在他跟前吧?
“端木哥,你有女朋友嗎?”
她忍不住脱口問。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説道:“女朋友沒有,女牀伴倒有兩、三個。”
“咳、咳——”正不安輕啜着咖啡的漓漓立刻被哈到不停猛咳着。
“你看吧,才一進行大人式的對談你就受不了了,還不承認自己是個奶娃。’他抱着肚子笑不可抑。
“你是咳咳,開玩笑的吧,咳,端木哥,咳……”她嗆得臉都脹紅了。
“這種玩笑有什麼好開,當然是真的。”他眯起雙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有一個週三情人、一個週末情人,彼此之間沒有愛情的負擔,也不必涉人彼此的人生,既單純也自由。”
漓漓傻住了,他的話對她而言有如晴天霹靂!
在她心裏,端木和頤是個宛如天神般尊責無比的男人,有種不染風塵的高潔氣質,像一顆不曾受到污染的美玉,她死也不肯放縱自己去想像心目中的端木哥和女人在牀上翻滾纏綿的景象。
“你實在…··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她窘迫地垂着頸子,不敢看他。
“漓漓你…··”
端木和頤頓了一頓,迫人的黑眸緊緊盯住她赧紅的臉頰。“你該不會沒交過男朋友吧?”
她愣愣地抬起頭。
“你怎麼知道?
他失聲一笑。想想真覺得不可思議,她已經是二十二歲的女孩子,沒交過男朋友也就罷了,聽見這種話題居然還會像清純少女那樣尷尬臉紅。
“交過男朋友的女孩子自然而然就會知道男人是種什麼樣的雄性動物,怎麼可能還會有你這種反應。”他支着下顎看她,語音帶笑。
“是、是嗎?我以為你跟普通男人不一樣。”她臉紅得幾乎腦充血了。
端木和頤突然安靜下來。
漓漓不解地抬眼偷瞄他,見他臉上的笑容迅速斂去,眼底緩緩浮起黑雲。
她懊惱地皺起小臉,慘了,剛剛是不是説錯什麼話了?
端木和頤回身又給自己倒了杯咖啡,什麼都不加,默默啜飲着,表明了什麼都不想再多談的態度。
漓漓不安地埋頭狂吃三明治,塞完最後一口,端木和頤突然出聲。
“形容一下那個中年男人的長相。”
“什麼?”
她呆了呆。
“騙你的那個中年男人。”
“哦。”
漓漓這才會過意來,慢慢回想他的特徵。“他大約一百六十公分,禿頭,眼睛大得像金魚眼,鼻樑旁邊還有顆黑痣…··”
他微微挑眉。“原來是他。”
“你認識?!”
她吃了一驚。
“知道他這號人物。”
他狀似懶散地靠向椅背,緩緩説道。“他是偽製假工的專家,名字沒記錯的話應該叫‘老東’,以前偽造了很多假玉在玉市出售,由於他偽造的手法很逼真,所以賺了不少錢,聽説以後就移民美國了,想不到現在又會在台灣出現,而且居然還騙到‘鎮寶齋’的頭上來。”
漓漓愕然,頓時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那個‘老東’一定知道我爸去了英國拍賣會,所以存心專程來騙我的,我真是白痴,居然就這樣被騙了,啊,我現在想起來了,那通打錯的電話也一定是他的同夥,天哪!沒有錯,一定是!”
端木和頤起身收走她面前吃乾淨的杯盤,不知為何,唇邊竟然漾出笑容,他幾乎忘了漓漓吃驚加上生氣的表情有多麼甜美可愛了。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兩聲。
端木和頤唇角的微笑立刻消失,眉鋒不耐地蹙起。
漓漓奇怪地看着他。
“叮咚叮咚!”
門鈴催魂似地又響了兩聲。
“你留在這裏別出去。”
他匆匆丟下話,徑自走出廚房。
漓漓愣了一下,隨即跳下椅子,忍不住倚在廚房門縫打算偷窺一眼,很好奇到底是誰讓端木哥臉色倏變。
一道倩影走進客廳,不勝俏嫋地走到端木和頤面前,緩緩摘下帽子和墨鏡,漓漓一看清客人的長相,不由自主地悄悄倒怞一口氣!
好……好美的女人!
瓜子臉、一雙杏仁形的黑眸水汪汪的,配上一頭蓬鬆微卷的長髮,不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是極為性感冶豔的大美女。
漓漓躲在門縫看得發怔,愈看這個大美女,愈覺得眼熟…
啊!她陡然想起,眼前這大美女是香港一線女演員,好像叫凌亞虹,在電影界也是頗為知名的女影星,不過兩年前嫁進台灣豪門世家以後就息影了,聽説才二十八歲而已。
真令她想不到,居然會在這裏看見凌亞虹這樣的大明星級人物,她吃驚地搗住嘴,難道凌亞虹也是來請端木哥鑑定畫作或是古董的嗎?她曾經聽説台灣政商名流都十分器重端木和頤對於古物方面的知識,想不到他連演藝圈都征服了。
譁,端木哥果然厲害!
漓漓近乎虔敬地望着端木和頤的側臉,全然沒有心理準備好應付接下來即將發生的驚人畫面,當她看見凌亞虹嬌嬌軟軟地抬高手臂,攀住端木和頤的頸項,仰起螓首柔柔送上紅唇時,她的腦袋轟地炸了一下,眼前斷電似的一片漆黑,只看得見他們親密擁吻的景象。
這是怎麼回事?凌亞虹…·,·她不是有夫之婦嗎?
更驚人的畫面繼續在漓漓眼前激情展開——
凌亞虹熱切地吮吻端木和頤,在他懷裏扭動着豐潤的嬌軀,白皙修長的手指探進他的運動衫內,緩緩朝下移向他的褲腰,更進一步向下撫去。
漓漓的腦子剎那間被轟炸成一片廢墟,視線直盯着她根本不想看的畫面,震驚得連間躲的意識都沒有,整個人僵如石柱。
假的··,…一定是假的。她心目中的端木哥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亞虹,等等,我家裏有個小客人。”端木和頤推開她挑逗的雙手,視線下意識地掉向廚房,驀地,撞上一雙驚傻的大眼。
糟糕,漓漓的表情不太妙,看樣了全程都看到了。他不禁苦笑。
“怎麼不早告訴我屋子裏還有別人在!”凌亞虹一看見漓漓立刻驚慌地戴上墨鏡閃躲。
漓漓緊捏着衣角,腦子凌亂地出現一堆數字,今天是周幾?這個凌亞虹是端木哥的週三情人還是週末情人?
方才那一幕已經超出漓漓所能反應的範圍,她惶惶不知所措地低着頭衝出廚房,奔過他們身前,畏罪潛逃似地朝客房衝進去。
“她是誰?”凌亞虹仰起臉質問端木和頤。
他聳聳肩。“前女友的妹妹。”
“就這麼簡單嗎/凌亞虹狐疑地看着他。
“當然,她有事求助於我.就這麼簡單。”
“那她哭什麼?”她從墨鏡下冷瞪他。
“她哭了嗎?”他愕然。
“和頤,你幾時變得遲鈍了?”凌亞虹哼聲冷笑。“我看你這前女友的妹妹對你的感情絕對不是你腦中所想的那麼簡單。”
“你想太多了。’他蹙起眉心,想起漓漓剛剛的眼神,就像只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她對他……應該不可能吧。
“真是,我的心情都被搞壞了。”凌亞虹沒好氣地捶了他的胸膛一下。“看來你今天是不能陪我嘍?”
“今天是週五,我們只是週三情人,你不應該突然跑來,違反我們之間的協定。”他以慢條斯理的語調提醒她。
凌亞虹甜膩地笑了笑。
“我老公昨天飛到新加坡談生意去嘛,我想你,就來嘍,對不起啦——”
“下回要來之前先聯絡,萬一我有客人在這裏,讓你曝光了也不好。”他再度表明立場。
“好嘛,這一整個禮拜,你隨時都可以打手機找我,那我就先走了。”她無奈地嘟着嘴。“噢,對了,記得警告一下你這位前女友的妹妹,不許把在這裏見到我的消息透露出去,否則我離婚的贍養費萬一拿不到了,可別怪我找她支付哦。”
端木和頤點點頭。
她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戴上帽子遮住了半張臉,轉身優雅地開門走出去。
端木和頤目送凌亞虹的黑色跑車駛離。
漓漓對他…··可能嗎?真是奇怪,這個疑惑不斷盤踞在他腦子裏,他在心裏對自己苦笑。
他徐緩地走到客房門口,輕叩了叩門。
“漓漓”
房門倏地打開,漓漓已經穿回自己的衣服,嬌小的身軀旋風似地飄出來,無視於他的存在。
“你幹什麼!”端木和頤一把扯住急急欲逃的她。
“我不想打擾你,先走了。”她刻意把臉別開得大老遠,悶聲説。
漓漓異常奇怪的反應愕住了端木和頤,他猛地箍住她的下巴用力抬高,赫然看見她的臉頰淚痕斑斑,長睫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
她真的在哭!
“你為什麼是這樣的反應?太奇怪了。”他的情緒莫名其妙變得混亂起來。
“很奇怪嗎?”她又急又窘地解釋,匆忙揮去奔騰的淚珠。“可能在我心裏,我還當你是我大姐的男朋友吧。”
“就算你還當我是你大姐的男朋友,即使不小心看到不該看的,也犯不着掉眼淚……”
“我生性就愛哭嘛,動不動就很愛掉眼淚,有什麼辦法!”她打斷他的話,忿忿地拭去滿臉淚水。“我自己也覺得很煩啊!”
他盯着她,專注審析她沮喪挫敗的小臉。
“從前我根本沒看你親過我大姐,現在突然看見你抱着一個大美女吻得那麼纏綿激情,對我來説實在距離太近,刺激太大,沒噴鼻血就算不錯了!”她仍在努力為自己的失態辯解。
“誰叫你偷看的。”端木和頤啼笑皆非,凌亞虹剛才的挑逗確實是直接了一點,幸虧他的“反應”不算太明顯,否則她搞不好真會噴出鼻血來。
“她就是你的牀伴?今天不是週五嗎?她是你的週五情人?你的情人那麼多?該不會整個星期都排滿了吧?”漓漓皺眉瞪他。
端木和項看着她過分認真的表情就覺得好笑,這個丫頭還是那麼怪、那麼直接,腦中想什麼就説什麼,心思極度透明。
“想不到你的牀伴竟如此大名鼎鼎,六年不見,端木哥的感情世界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她沒好氣地嘲諷調侃他。
“六年的時間當然會讓一個男人變得更成熟,不只感情世界,在各方面都是。”他悠哉地勾起唇角,咧開散漫迫人的俊魁笑容。
漓漓心神飄蕩地看着他,明明是她存放在心中暗戀多年的端木哥,但為什麼那張漾着嘲諷的笑臉,看上去卻顯得如此陌生。
“原來…,··跟一個有夫之婦上牀亂搞,就是你所説的成熟男人的感情世界。”她灰心地訕笑。
端木和頤冷下面容,平靜地凝視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反應,直覺對他發出警訊,漓漓看待他的角度似乎真的不大尋常。
“不管你現在怎麼想,總之我的私生活你無權過問。”他雙臂環胸,不甚友善地終止談話,他無意和前女友的妹妹發生情感上的糾葛,更何況一向以來他都只將她視為一個黏人的小妹妹罷了。
漓漓被他的兩句話推人難堪的窘境,小臉尷尬地燒紅。
他説的沒錯,她有什麼資格過問他的私生活,他在她的生命裏,永遠是一個無法成真的旖旎=想。
端木和頤默默看着她受創空洞的神情,強迫自己壓下無謂的憐惜。
“我已經想好一個方法對付那個‘老東’了,只要照着我的話去做,那塊漢代白玉壁的真品很快就會回到你的手上。”他客氣而疏離地説道聲調不帶一絲多餘的情緒。
漓漓瞪着地板怔忡良久,鈍鈍地點了點頭。
是啊,這才是她來找他的主要目的,她還想痴心期盼什麼?
“謝謝。
她只有這句可説了。
端木和頤居高臨下凝視她,心緒不自覺地煩亂起來。
兩個不同心情的人,卻都同樣思潮鐐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