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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僻王》
第四十八幕舞台:北門
——第二十五屆詭辯研討大會結束,詭辯社主將芹名雄一走來。他邊走邊一臉正經地跳着詭辯舞。不倒翁公主擋住他的去路。
不倒翁:“你就是詭辯社主將芹名嗎?”
芹名:“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詭辯社主將芹名雄一。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不倒翁:“我乃不倒翁公主。縱使你不知本公主之名,總該聽説過乖僻王這個名號。”
芹名:“我不認識名字這麼乖僻的人。”
不倒翁:“給我裝蒜!”(撲上去以繩子縛住芹名)
芹名:“你竟然動粗!你想法庭上見嗎!”
不倒翁:“給我聽清楚!我抓住電影社‘御衣木’代表相島,以誠心感化了他。相島坦誠招供,説你們詭辯社痛恨乖僻王,強行將他帶走。這樣你還要裝蒜?”
芹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不倒翁:“好啊,就看你了。此處正好有件丟人現眼的桃紅四角褲,讓你穿上,把你丟在百萬遍十字路口也是一樂。”
芹名:“桃紅色!而且還是四角內褲!喔喔,世上沒有神明瞭嗎!”
不倒翁:“那你最好從實招來。我的心上人乖僻王如今身在何處?”
芹名:“我招、我什麼都招。乖僻王才是天生的詭辯論者。隨口扯屁的本事一如滑不溜丟的鰻魚,連日夜磨練不輟的我們都相形失色。我們在學園祭裏主辦‘米飯原理主義者VS麪包聯合組織’詭辯大賽,乖僻王在會場上將我們修理得連哼都哼不出一聲。詭辯社竟然在詭辯上輸得一敗塗地,是可忍孰不可忍,這等恥辱教我們不恨乖僻王也難。我們將他帶走,原本是打算封住詭辯連連的那張嘴,但是又有人將他從我們手上帶走……”(支吾其詞)
不倒翁:“招出那幕後黑手的名字!”
芹名:“我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是學園祭事務局的人。他們視以興風作浪為生存意義的學生為公敵,是隻願一切風平浪靜的無事主義者。他們為了讓學園祭平安落幕,將學園祭恐怖分子乖僻王監禁在某處。”
不倒翁:“原來如此!”
芹名:“求公土開恩。這一切都是陰晴不定的命運女神的捉弄,我是機緣巧合下被迫扮演惡人角色的可憐人。從今而後,我將洗心革面,發誓效忠公主,為拯救乖僻王,上天下海在所不惜。”
不倒翁:“善於騙倒女人的三寸不爛之舌指的便是你這種人。大言不慚假作不知的話言猶在耳,竟連‘上天下海在所不惜’都説出口了。遇上機緣巧合使樂得趁機為非作歹,眼見苗頭不對,就拿命運女神當擋箭牌。像你這等輕薄男子,與這桃紅四角褲再適合也不過了!”
芹名:“哇——!饒命啊!那麼低級下流的東西!”
不倒翁:“(讓芹名穿上桃紅四角褲之後,起身握拳)學園祭事務局——這可恨的名字,我已牢記在心!”
閉幕後掌聲未歇,劇團團員便匆匆拆解舞台,如忍者般混進人羣而去。沒有片刻耽溺於成功之樂,態度之嚴謹,真令人驚歎。臨去之際,負責小道具的女生拍拍我的肩,説:“那下回見。”
我演完後正鬆一口氣,那個大象屁股女生向我走來。她潮紅的美麗臉龐綻放笑容,説:“我還是第一次觀賞《乖僻王》。”
“你演得真精采,聲音都不一樣了呢。”
“不敢當。”
“那我走了。要分手固然遺憾,但我該去準備收拾了。”
儘管依依不捨,我仍在此與她分手,走出北門。然後過了東一條通向北而行,出發到校本部探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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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正門向北進入校園,熱鬧的攤位背後,鐘塔高高聳立。朝工學院的方向走去,有個攤位在賣糖蘋果。糖蘋果!這才是擺攤的王道啊!我高興地買了一個。甜甜圓圓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
我邊走邊舔可愛的糖蘋果,察覺到一股微微騷動的緊張氣氛。我往那個方向走,發現兩棟工學院的教室之間有一條狹窄的小巷,裏面擠滿了人。每個人都屏氣仰望着天空。我跟着仰頭往天上看,嚇了一跳,兩棟教室之間竟連着一條繩索,有個手持一根長棍的男子正慢慢走在上面。我向一個圍觀的人打聽,聽説這名男子在相鄰兩棟的二樓綁起繩索,走完之後換三樓,再接下來是四樓,像這樣一點一點加高,現在已經到五樓了。真是一個不知愛惜生命的冒險人士!
不久那男子走完,圍觀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我一方面讚揚他的冒險精神,另一方面又認為不能不告訴他不可以做這種玩命的事,於是在使命感的驅使之下,我進了他走過去的那棟教室。然而我上了樓,卻無法到達五樓。因為樓梯被一隻大大的紙糊招財貓給擋住了,它無論如何都不讓我過去。我有些不高興,不過那隻招財貓造形實在精緻,而且體型大得直衝天際。我忘了最初的目的,戳戳那渾圓柔軟的肚子大感欽佩。
“我要把那條緋鯉吃掉喔!”
招財貓忽然開口,轉動眼珠子發出異光。
我當時的驚駭真是筆墨難以形容。本來想告誡走繩索的冒險人士要愛惜生命,但我的這份心意已被嚇得飛到九霄雲外,當下落荒而逃。
真的好遺憾,而且好恐怖。
我為了定定心,先舔過圓圓的糖蘋果,才去逛在文學院旁的舊書市集。看着塞在紙箱裏的舊教科書、雜誌和唱片,我開心地想起在夏日舊書市集挖到寶的往事。夏日幸福的回憶和糖蘋果讓我的心圓圓地鼓脹起來,於是我又精神百倍,走進了法學院的教室。
大教室前擺了討論會的告示牌,我進去參觀,裏面掛着大大寫着“米飯原理主義者VS麪包聯合組織”的布條,台上坐着一排神色嚴肅的學生。
“這年頭還吃飯糰,一整個落伍到不如去被狗咬。”
“麪粉有什麼好吃的?日本人就應該吃米。”
兩方劈頭就開始毫無根據地對罵,教我吃了一驚。但是這樣的唇槍舌箭,就像相撲力士賽前互相扔淨身淨場的鹽一般,是種鼓舞鬥志的儀式。在那之後,才進入正式的討論。我請教旁邊的人,原來這場討論會是由詭辯社主辦的,活動是“將對於米飯或麪包沒有特別偏好的人們,大膽分為米飯派與麪包派來辯論”。
至於我,麪包和米飯都喜歡。對不起,我是個看當天心情主義者。
不久辯論進入白熱化,主持人一度暫停辯論,徵求會場觀眾的意見。觀眾各自發表了鞭辟入裏的見解,然後主持人的視線停在我的緋鯉身上,問説:“那邊那位同學,意下如何?你覺得呢?”拿着麥克風的人跑過來,要我説話。
“如果是你,米和麪包,你會選哪一個?”
我不禁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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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可麗餅攤位的女生那裏取得人證,聽説揹着緋鯉、掛着不倒翁項鍊的女孩往鐘塔方向走去,於是我趕往校本部。混在三三兩兩來來往往看熱鬧的人羣當中,我走進正門,看到鐘塔在西斜的夕陽照耀下屹立不搖。
我追在四處招搖的她之後,在校本部內徘徊。聽説她買了糖蘋果,由於她與糖蘋果的組合實在太過迷人,令我情不自禁,也買了糖蘋果邊走邊舔。經過工學院時,看到在兩棟教室之間走繩索的笨蛋正好被事務局的人拖走。我心想:還真是蠢蛋一枚。
剛踏入法學院,便再度聽到她的消息。據説一個身負緋鯉的嬌小女生,闖進詭辯社主辦的“米飯原理主義者VS麪包聯合組織”的討論會,主張“吃餅乾不就好了!”在會場投下一顆震撼彈。然而當我趕到法學院大教室時,討論會已經結束了,取而代之的題目是“四分之一世紀的孤獨”,針對沒有戀人歷時超過四分之一世紀的男子該如何與女性交往,徹底進行討論。場中的熱烈發言,莫不教我深受感動。
如此這般,我在冷風陣陣的新舊教室之間東去西回,但她的線索卻就此斷絕,杳然無蹤。我在校本部繞了一圈,回到正門。時間已過下午三點半,結束買賣的攤位開始拆解帳篷,附近悄悄染上了夕陽的氣息。
我看到推理研究會在鐘塔前的廣場一角擺了一張長桌,正在賣《乖僻王事件解體新書》。叫賣的人高喊:
“最後一幕就要上演了!只要一冊在手,前面沒看過也通!”
我順手買了一本。
這本書裝訂極其簡樸,不過是以釘書針裝訂的影印紙,但裏面有至今上演過的四十八幕《乖僻王》劇情大綱,以反派角色登場的各社團介紹,還有出場人物的關係圖。
“《乖僻王》的劇情架構是與主角不倒翁公主敵對的社團互相推卸罪責,黑幕之後不斷有其他黑幕出現。值得注意的是,由於實際存在的社團名稱一一出場,因此儘管此劇譭譽參半,所引爆的話題絕非一般街頭表演可比。其表演方式與營造話題的技巧,可説是《乖僻王》的精髓所在。結局請讀者自行前往觀賞。命中註定的兩人究竟能否重逢?乖僻王又被幽禁於何處?乖僻王又是名什麼樣的人物——”
我看得正專心,一張被風颳來的傳單勾住了我的腳。
撿起來一看,原來是預告《乖僻王》最後一幕的傳單。上面以誇大的文句寫着:“學園祭史上永垂不朽、現在進行式的流動戲劇《乖僻王》即將完結!歷史性的一刻不容錯過!”
一行特大的字寫着“女主角換人!”,看到那位新任不倒翁公主的肖像,我茫然呆立。只見美術社手繪插圖介紹的新任不倒翁公主,千真萬確,就是她。我心想:在不知不覺中,事情竟已演變至此!她原就遠在那填不平的護城河對岸,現在更是又走遠一步,她究竟要遙不可及到何等境地才肯罷休?在命運捉弄之下,她不知為何挑起大梁,而我卻只能在料峭寒風中屈居於扮演一顆路旁石頭……
兩個手持傳單的男學生的交談傳進我耳裏。
“《乖僻王》的女主角好像換人了。”
“喔,什麼樣的人?是美人嗎?”
“聽説她扛着一條大緋鯉,掛着不倒翁項鍊。”
“……什麼鬼?難不成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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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校本部失去了她的線索。但既然她主演《乖僻王》,應該會出現在上演的地點。我想收集《乖僻王》的相關情報,便回到吉田南校區,來到學園祭事務局。但事務局正處於混亂當中,無法從中獲得情報。
只見事務局人員個個蓬頭垢面,四處奔跑。桌上喇叭傳來通報:“喂,現在韋馱天暖桌正經過綜合館中庭,緊急請求支援!”但無人理會。事務局長從帳篷一角的寄物櫃裏拉出綠色網子,不顧朋友之義,斬釘截鐵地説:“我現在沒空跟你混。”今晚就要舉行閉幕晚會了,問題卻只增不減。
不要命的冒險人士在工學院教室拉起繩索上演走繩索,經一番格鬥加以逮捕。同樣在工學院教室,有人抱怨有巨大招財貓擋住樓梯;招牌遭竊、放置在店鋪旁的廢棄物無故消失等奇異竊盜案一再發生。韋馱天暖桌依舊神出鬼沒。乖僻王事件愈演愈烈,推理研究會甚至緊急發售《乖僻王事件解體新書》來攝動羣眾;有人想將被車撞死的山豬拿來煮火鍋,不知為何全校出現無數不倒翁,“成人錄影帶持久耐力上映會”發生了大亂鬥……
在這個混亂得有如遭暴風雨蹂躪的海船船艙中,相當於船長的學園祭事務局長終於爆發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我親耳聽見活生生的人發出那種嚎叫。“嘰——”他站起來,朝分明沒人在聽的虛空發表演説。
“我們可不是毫無道理一個勁兒説不能這樣、不能那樣!我們會這麼囉嗦,還不是為了那些愛鬧事的傢伙,設法讓他們的青春在現實中順利着陸,還不是為了讓這學園祭能以平安大團圓結束!可是結果呢!沒有人心存感激!半個都沒有!做這工作也太倒楣了!每個人都為所欲為!你們以為能像偷了機車的那天一樣,連目的地都不知道先跑了再説(注:日本傳奇歌手尾崎豐的歌曲《15之夜》,訴説青少年的苦悶與追求自由的心,副歌便有“15之夜毫無目的地,騎上偷來的機車汪奔”的歌詞。)嗎!”
他舉起舉頭大叫:
“啊啊!可惡!好羨慕!我也想跟他們同一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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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學院的討論會引起熱烈迴響後,由於被告知“餅乾也是麪包的一種”,於是我成為“麪包餅乾聯合組織”的一員,參加了示威遊行。我是第一次參加這類活動,心中不免大為興奮,拿着標語牌的手也不自覺用力起來。只不過,這場示威遊行本來就是由“對米飯與麪包都沒有特別偏好的人”發起的,原本預定到操場的特設舞台上發表演説,但到了正門時大家都膩了,結果最後進入吉田南校區的,連我在內,只有三個人。其中一人對賣可麗餅的女生一見鍾情而脱隊,剩下那一位在吃飯糰墊肚子的時候被我看見,便含淚説:“抱歉,我還是喜歡飯糰。”説完就拂袖而去。
孤伶伶的一個人不能叫做示威遊行。我覺得好寂寞,便在操場與綜合館之間徘徊。背上有緋鯉,右手有標語牌,脖子上掛着不倒翁項鍊,打扮分明如此熱鬧繽紛,心中卻颳起陣陣寒風。日已西斜,更添寂寞,於是我好想見見認識的人。我想去找坐在韋馱天暖桌的樋口先生、羽貫小姐和內褲大頭目,也想找大象屁股的女生説説話。這時,我想起大象屁股女生説過要開始收拾攤位,便興起“去向偉大的大象屁股告別”的念頭。
於是,我橫越綜合館的中庭,卻發現有人把一隻不倒翁放在那裏。今天時不時就能看見這可愛東西呢。
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了熟悉的鑼聲。戴着深紅色臂章的劇團團員從四面八方跑過來。負責小道具的女生敲着鑼來到廣場,對我微笑。她拿起地上的不倒翁,啵一聲分成兩半。原來劇本就摺起來放在裏面。她稍微掃視過劇本便遞給我,説:“來吧,要上場了。”
“下午四點,《乖僻王》開演!”
她暸亮的聲音,響徹中庭四周的校舍。
“第四十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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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幕舞台:綜合館中庭
——自閨房調查團蒐括了猥褻書籍的學園祭事務局長走出來,掩不住滿臉笑意。不倒翁公主擋住了他的去路。
不倒翁:“你是學園祭事務局長嗎?”
局長:“主宰學園祭的一切、無恥荒誕的邪惡帝王正是我。揹負緋鯉、頸掛不倒翁首飾——不倒翁公主,虧你能找到這裏來。”
不倒翁:“你就是那隱身於學園祭背後,吸食甜美的汁液、沉溺於沒收而來的黃色書刊、夜夜扮女裝為樂的大惡人。傲慢地要求學生守規矩,自己卻百無禁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卑鄙下流,自私自利。乖僻王挺身而出,便是為了要你受天譴。”
局長:“(高聲尖笑)我既然自稱邪惡帝王,這等毒舌咒罵在我便如春風輕撫。你的愚蠢與乖僻王如出一轍,以正義為名,卻如蟲雀之擾,以致於有學園祭恐怖分子之譏。正義與我同在。與乖僻王到永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哀悼自己的下半生吧!”
不倒翁:“果然是你帶走了乖僻王!”
局長:“正是。”
不倒翁:“説!我的心上人乖僻王如今身在何處?”
局長:“那裏位處黑暗深處,一旦涉足便永無回頭之日。那是一座為地獄鍋爐噴出的白煙所淹沒、由腐臭所籠罩的恐怖城寨;就連內褲人頭目都為其不潔而退縮,詭辯社社員在其威容前亦張口結舌。那間大小僅兩坪有餘的牢獄,其名為‘風雲乖僻城’。”
不倒翁:“若是為了乖僻王,下地獄又何足道哉。”
局長:“為戀愛而忘我的蠢東西!”
不倒翁:“住口!”
局長:“虛幻之夢終究無法實現。讓你永絕此想才是我佛慈悲!”
局員1:“(奔進來)不倒翁公土!到此為止!”
局員2:“(張起綠網)你不但擾亂學園祭,還針對事務局散播毫無根據的惡毒言語……實在令人忍無可忍。不要逼我們動粗,隨我們到事務局本部。”
局員3:“束手就擒!”
——一場大亂鬥之後,事務局人員以網子將所有相關人員一網打盡。抵抗無用,一干人被帶走。
不例翁:“我絕不向惡勢力屈服,直到見到乖僻王的那一天!”
小道具人員:“身陷黑幕之手的不倒翁公主——命運將會如何?”
大道具人員1:“她能與乖僻王重逢嗎?”
大道具人員2:“敬請期待最後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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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務局人員將我們帶到位於操場一角的事務局本部。
操場上的攤位開始陸續拆解,帳篷一一被收攏。金色夕陽斜照,吹起了令人戀家的秋風。一想到如此饒富深意的祭典遭到解體,大學即將恢復平日面貌,我便感到心酸。類似小學運動會即將結束時感受到的那種悲傷,淹沒了我的心。再加上,我已經遭事務局逮捕,無法再演出《乖僻王》了。也就是説,我的祭典已經落幕了。真教人傷心。
事務局長瞪着被逮到本部來的我們。
我們進入本部帳篷,坐在摺疊鐵椅上。
“拜託你坐在這裏,別再惹麻煩了!”
事務局長以毅然決然的口吻説。不過他也親切地招待我,請我吃攤位買來的糯米丸子和茶。我喝着焙茶,啃着甜滋滋的丸子,心情平靜下來。事務局長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放空了好一會兒。他看起來似乎很累。他望着我背上的緋鯉,低聲説:“那個真不錯。”
我望着貼在事務局長背後的大地圖。
“那地圖是做什麼的?”
“哦,這個?這是標示韋馱天暖桌和乖僻王事件的位置……”
説到一半,事務局長忽然有所驚覺,不再説話。
他站在巨大的地圖前面,雙手抱胸,表情嚴肅,活像抽着煙斗試圖解開謎題的福爾摩斯。
“我怎麼會一直沒發現呢?路線全部重疊了。……簡直就像跟在韋馱天暖桌之後上演一樣。”
我看到負責小道具的女生臉上露出笑容。局長一回頭,她的笑容就像潑進沙地的水一般,瞬間消失無蹤。局長以鋭利的眼神瞪着她,然後握起拳頭叫道:“是不是!乖僻王就是在韋馱天暖桌上寫劇本的是不是!”
就在此時。
巨大的大象屁股從操場往本部帳篷嘩啦啦地撞過來。帳篷的篷布掀了起來,辦公桌倒下,事務局人員四處奔逃。我拿着糯米丸子串和茶杯逃到角落。慘遭大象屁股蹂躪的事務局本部揚起滿天塵埃,呈現地震後的悽慘樣貌。事務局長被夾在大象屁股與帳篷篷布之間動彈不得,呻吟道:“喂喂,你嘛幫幫忙!”趁着事務局人員忙着救他,劇團團員迅速自帳篷逃走。一定是去準備最後一幕的演出吧。
大鬧一場的屁股停在帳篷中央。大象屁股女生從屁股後面走出來,手伸向我。
“走,快逃!”
她説:“你要把戲演完,一定要和乖僻王重逢!”
她這句話,喚醒了我的演員之魂。這可不是隻有半天的速食魂。不起眼的我,小時候也是迷過《玻璃假面》(注:舊譯《千面女郎》,日本少女漫畫家美內鈴惠的代表作。描寫天才女演員北島麻亞(舊譯譚寶蓮)與姬川真弓(舊譯白莎莉)相互競爭的經典漫畫,連載長達二十餘年(1976—1997年休載,未完),至今人氣不衰,曾改編為卡通、連續劇等。)的。
我回答“是”,站起來握住她的手,便朝操場直奔。啊啊,乖僻王!終於能到你身邊了——
“我看到你被抓了。如果不能演出最後一幕,我想你一定會很遺憾,就來救你了。”
“謝謝你,大象屁股小姐!”
聽我這麼説,她露出苦笑。
“我叫須田紀子。”
的確,我的叫法簡直把她當成大象屁股了。朝一個戀愛中的美麗少女直呼大象屁股,我真是太失禮了!
正在收拾攤位的學生指着直奔而過的我們,喊説:“啊,是不倒翁公主。”承蒙大家記得我的長相,真是光榮之至,汗顏之至。我一邊跑,回頭一看,成羣的事務局人員跑出崩塌的本部帳篷,朝我們而來。
“不倒翁公主有難!”我心想。“命運將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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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務局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我束手無策,在吉田南校區內徘徊了半天,最後在忙着收拾攤位的北門前廣場坐下。所謂盡人事聽天命,我應該已經盡了所有的人事了。望着這場我沒有任何建樹、徒然空虛的學園祭落幕,我心想:“真想聽聽天命。”
廣場因學生投入撤場作業而熱鬧非凡。辦鬼屋的人搬運着拆解下來的木材,因為沒卸掉鬼妝,頗有百鬼夜行之趣。閨房調查團的人從綜合館的中庭魚貫而出,拿着裝了猥褻資料的箱子,腳步整齊畫一。
絕望的我正抱頭不知如何是好時,聽到啪躂啪躂匆促的腳步聲,無意間抬起頭一看,揹着緋鯉的她正與一名陌生女子手牽着手疾馳而過。“喔喔!沒想到天命竟然真的降臨!”我這麼想,才一站起來,就被跑過來的事務局人員撞倒在一邊。狠狠吃了一枴子的我,像只煮熟的蝦子蜷曲着倒地抽搐。
她喊着:“請幫幫我!”一路跑過為了撤場而忙亂不堪的廣場。在後面緊追不捨的是戴着事務局臂章的十數名男女。
正在收拾的學生們嚷着“不倒翁公主遭事務局追捕”、“事務局就是幕後黑手”、“聽説乖僻王被關了”、“好過分”等等誤會滿天的言語,阻擋事務局人員的去路。鬼屋的人喊着:“是緋鯉女孩,救她!”朝緊追不捨的事務局人員臉上丟蒟蒻。受到意外攻擊的事務局人員方寸大亂,嚷着“不是的”、“這不是演戲”、“不,這是演戲嗎?”等等。
我掙扎着從地上爬起,緊追在她身後。
閨房調查團的一員這時打開紙箱,假裝失手弄丟黃色資料。幾名事務局人員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喚:“喔喔!美胸!”紛紛在黃色至寶前跪下。另一方面,她以時間換取空間,已經從北門跑到東一條通了。再這樣下去我會跟丟。我穿過百鬼們扔過來的蒟蒻雨林,忍着錐心之痛放棄了黃色至寶,跟在她之後跑出北門。
事務局長緊跟着狂奔的我,不過他是為了讓學園祭平安落幕,而我是為了揭開嶄新未來的序幕,目的雖大不相同,追的人卻一樣。我們無言並肩狂奔。一進入校本部,米飯原理主義者的示威遊行隊伍便擋在她與追兵之間,亂成一團。米飯原理主義者反覆喊着“日本人就應該吃米飯”的口號,一個勁兒將飯糰塞進事務局人員嘴裏。局長叫道:“把他們踹開!吃什麼飯糰!”
我心想——她為了演出《乖僻王》最後一幕,正盡力逃出事務局的手掌心。是什麼樣命運的捉弄讓她擔下了這個要角,過程不甚明瞭,但局長正企圖阻礙她的大夢則是極其明瞭的。她的朋友是我的敵人,她的敵人也是我的敵人,昨天的朋友是今天的敵人!
我對奮力擺脱米飯原理主義者的局長説:
“喂,你的腰帶打結了。”
“咦,有嗎?”
我佯裝幫他調整,然後趁機一口氣抽掉他的腰帶,將他的褲子往下一拉。猛力推倒他後,我便直接衝進示威隊伍裏。身後傳來局長悲慟的呼喊:
“怎麼這樣!我們不是朋友嗎?”
“原諒我吧,吾友!”我説:“一切以她為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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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鐘塔前遇見米飯原理主義者的示威遊行隊伍真是萬幸。我身屬麪包餅乾聯合組織,理當是他們的辯論之敵,但他們以《乖僻王》順利落幕為重、以這些意見對立為輕,對我説:“我們會把多的飯糰分給事務局,你趁機快逃。”
眼看事務局人員的追兵撞上游行隊伍,鬧得雞飛狗跳之際,紀子學姊將不倒翁項鍊從我的脖子上取下,掛在自己脖子上,又將緋鯉綁在自己背上。
“這麼一來,大家就會來追我了。”
“多麼聰明的戰略呀!”
“好了,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你快跑,去找下一個舞台。我一定會去看的。”
説完,她朝鐘塔的東邊、工學院的方向跑。
我繞了大樟樹一圈,略微猶豫之後,隨便亂猜一通,朝附屬圖書館跑去。因為《乖僻王》會在哪裏上演,我一點頭緒都沒有,除了埋頭狂奔之外別無他法。
然而儘管我在暮色漸深的校本部再怎麼跑,也沒找到任何線索。時間徒然虛度,天色愈來愈黑了。分明吹着冷冷的晚風,我額頭上的汗卻涔涔落下。跑太久,腹側陣陣剌痛,終於,我再也跑不動了。“啊啊,乖僻王!”我好想哭。
“如今你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