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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北焰國帝后,擁有各自的寢宮,平時都住在自己的寢宮裏。唯獨在大婚的第一個月,皇上必須夜宿皇后的寢宮,好讓皇后順利懷有皇嗣。

    做為新房的寢殿前,掛着兩盞貼着金色喜字的紅色宮燈,門牆上也貼上紅底金字的喜字,洞房入口,擺着一面雕刻着百子嬉戲的玉屏風,象徵着兒孫滿堂,屋裏各個角落也都擺滿了各種珍寶玉器。

    前方桌案上的花瓶裏插着豔麗富貴的牡丹花,正中間放置着一籃橘子和一柄如意,採其吉祥如意的好彩頭。

    喜榻上鋪着紅色彩緞做成的喜被,喜榻的四周掛着紫色的布幔,圍成一個私密的空間。

    此刻,冉驥與百里翎並肩坐在喜牀上,在宮婢的服侍下,一起吃了如意餃。飲了合巹酒。

    接着,四名宮婢上前,要為兩人更衣,百里翎清麗的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懼意,下意識的伸手按住襟口。

    “皇后,請讓奴婢為您更衣就寢。”見狀,宮婢恭敬的説道。

    遲疑了一會兒,百里翎黛眉輕擰,緩緩鬆開手。怎料卻聽見冉驥遣退了所有婢女。“你們全都退下,不用在這兒伺候了。”

    “是。”

    待宮女全都退下後,冉驥握住了她的手,發覺她掌心全被汗給浸濕了。

    “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面具下的他,刻意壓低嗓音。

    “……嗯。”百里翎輕抿了下唇,身子僵硬,動也不敢動。他的手很大,暖燙的掌心包覆住她的小手,她緊張的屏住氣息,有些害怕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今天是他們大婚之日,今晚更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會發生什麼事,她已心裏有數,卻仍感到恐懼。

    “累了一天,我們睡吧。”他伸手解開她的腰帶,脱去她的後袍。

    百里翎繃緊了身子,輕咬着唇瓣,當他的手碰觸到她身子的那一瞬間,她止不住微微發顫。

    冉驤察覺到了,睇了她一眼,瞳眸微微一沉,脱下她的外袍,扶她躺下後,他也脱去自個兒的外衣,在她身側躺下。

    緊張的等了片刻,見他只是躺着,遲遲沒有其他動作,百里翎有些困惑,悄悄側首看向他,但他臉上戴着面具,她看不見他的神情。

    見他一動也不動的躺着,似乎是睡着了,她一直緊繃的心緒,這才敢稍稍放鬆。

    她困惑的想着,今日是他們的大婚之日,他為何要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呢?前幾天他召見她時,臉上也是戴着這隻面具,她實在沒聽説過皇上有戴面具的習慣,所以……他這麼做莫非是因為她?

    但為什麼呢?

    他為何……什麼都沒有做?是累了?還是有其他原因?今晚可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呀?!

    她有些好奇的想知道,面具底下的那張臉,究竟生得什麼模樣,不過她不敢揭開那隻面具,即使他已睡着,她也不敢冒犯。

    忙於一整天的她也累壞了,在一抹熟悉的甜淡香氣中,百里翎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覺合上眼,深深進入夢鄉。

    半晌後,冉驥悄悄睜開眼,拿下面具,亮灼灼的黑瞳睇視她沉靜的睡顏,長指輕輕撫上她柔嫩的面頰,喃聲道:“你留下來陪我,我會對你好的。”

    這一夜什麼都沒有發生……

    ***

    拿着蟲子喂完那些嗷嗷待哺的雛鳥後,冉驥煩躁的抓起其中一隻鳥兒問:“你説,我要怎麼開口跟她説才好?”他昨晚一夜沒睡,而且怕被她看見他的臉,所以今晨趁她還沒醒來,便早早離開了玉遙宮,來到這裏。

    鳥兒只是展動着灰色的小翅膀,黃色的鳥嘴一張一闔,小小聲的嗚叫着。

    “你也不知道,真是笨死了!”罵了一句,他便把小鳥放回鳥窩裏,皺起劍眉,托腮凝思着要怎麼開口向她解釋。

    若知道他就是皇上,百里翎會不會就心甘情願留下來陪他呢?還是會氣得不理他?他總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頭又開始隱隱作疼,他連忙伸手探進懷裏,想取出她送給他的香囊嗅聞,可是掏了半天都找不到,他跳下樹,將懷裏和衣袖裏仔仔細細地又找了一遍,這才想起他昨晚入睡前,將身上帶着的香囊塞在枕頭底下。

    糟了!若是被她發現那兩枚香囊。不就泄露了他的身份嗎?在他沒想好要怎麼向她説明前,還不能讓她知道他就是皇上呀。

    冉驥快步朝玉遙宮走去,想在她發現那兩牧香囊前,把東西拿回來。他匆忙來到玉遙宮,進去前,不忘拿起面具覆在臉上。

    進到殿裏,他詢問裏面的宮女。“皇后呢?”

    “啓稟皇上,皇后娘娘在暖霞閣撫琴,奴婢這就去請皇后娘娘過來。”

    “不用了。”冉驤阻止宮女。暖霞閣位於玉遙宮裏的西側,而百里翎的寢房在東側,這樣正好,不會遇見她……他快步朝東側走去。

    來到寢房,他走向牀榻,正要伸手探向枕頭時,身後突然傳水了一道輕柔的嗓音——

    “皇上來了,怎麼不叫臣妾?”

    高大的身軀一僵,冉驥慢慢轉過身,看見應該待在暖霞閣撫琴的百里翎。“你不是在暖霞閣撫琴嗎?”難道宮女騙他?

    “臣妾是在暖霞閣撫琴,不過方才便已撫完琴了,正準備回房歇息,才進門就看見皇上來了。”她緩緩朝他走過去,温雅的嗓音接着説:“對了,臣妾好像看見皇上在找什麼,可需要臣妾幫忙?”

    “不,不用了,我沒有在找什麼。”百里翎走到他面前,兩人面對面站着,他連忙道:“我是有點犯困,所以才過來想歇會兒。”

    惦記着枕頭下的香囊,説完,他便在牀榻邊坐下,用身體擋住她的視線,悄悄伸手向後探向枕頭。

    摸來摸去,一直都沒摸到應該放在枕頭下的那兩枚香囊,他暗自一驚,難道被她發現了?

    冉驤立刻看向百里翎,仔細觀察她的神情,但她清雅的臉龐上並沒有什麼異樣,若是她真的發現了那兩枚香囊,理應會詢問他,沒道理這麼平靜。

    “這個時辰皇上不是應該去上早朝嗎?”百里翎温聲道。

    “我不想去。”他的手繼續在枕頭底下摸索。

    “為什麼?”

    “那些大臣很煩。”

    他討厭那些大臣,當年他被父皇貶逐到天寒地凍的北漠,便是韓傑聯合那一票大臣上奏,逼迫父皇嚴懲他,他知道其實他們是希望父皇處死他,父皇雖沒有順着他們的意思將他處死,卻把他逐出宮。

    他打傷五皇兄之事,雖是他先動手,但卻是五皇兄先出言挑釁,他才會出手,在前往北漠的半途,他便想通了這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五皇兄設計好的。

    “皇上貴為一國之尊,豈能因此就不去上早朝?”百里翎温雅的嗓音裏有一絲不苟同。

    冉驥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我討厭那些大臣,不想看見他們。”香囊究竟跑到哪裏去了,怎麼都找不到?

    他急着要找到香囊,一不小心把枕頭給推到牀下,瞥見掉落的枕頭,他一驚,下意識的抬眸瞬向她。

    百里翎彎身,慢條斯理的撿起枕頭放回榻上,温柔的説:“既然皇上困了,請皇上趕快歇息,臣妾不吵皇上了。”

    “你……”他只説了一個字便打住了話。

    “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沒事。”見她神色温婉如常,冉驤搖頭。看來她應該沒見到那兩枚香囊。

    “那臣妾先行告退。”檢身一揖,百里翎離開寢殿。

    她出去後,冉驤索性將牀榻上的兩個枕頭全都拿起來——什麼都沒有?接着他找遍了整個牀榻,連角落也不放過,還是沒有見到那兩牧香囊,難道……是被宮女拿走了嗎?

    他站起身,目光梭巡寢殿一週,須臾,瞥見茶几上擱着兩枚眼熟的囊袋,他一訝,快步走過去,拿起那淺綠色和黃色的兩枚香囊。

    “找到了,但怎麼會在這裏?”他驚詫的喃喃自語。難不成是打掃的宮女,從枕頭下拿出來,隨手擱在這裏的嗎?

    她可看到了?

    若是她看到了,為何什麼都沒有問?這兩枚香囊是她親手做給他的,她不可能不認得呀!

    冉驤將香囊收進懷裏,瞅向寢房門口,驚疑的想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這廂,百里翎走出寢房,來到了暖霞閣。

    “小姐……啊,看我又忘了!”清菊敲了自個兒的腦袋一下,“應該稱呼您皇后娘娘才是,不然被辜夫人聽見,又要罵我一頓了。”

    那辜夫人很嚴厲,即使面對小姐時都繃着張臉,鮮少給小姐好臉色看,更別提對待他們這些下人了,稍有犯錯,動輒就是一陣打罵。

    百里翎坐到一張軟榻上,温聲説:“辜夫人這會兒不在,你不用這麼緊張。”

    “還是要改過來才成,畢竟您已經正式被皇上冊封為皇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喚您小姐。”清菊倒來了杯香茶遞給她,“不過,您方才為何不揭穿皇上呢?”

    皇上不會以為她和小姐眼睛都瞎了吧,沒發現他偷偷伸手在枕頭底下找東西。

    垂眸啜了口茶,她徐徐出聲,“我要等他自己向我坦白。”今早醒來時,皇上已經不在,但是她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循着香氣,便在他的枕頭底下發現了那兩枚她送給馬襄的香囊。

    她先是一驚,以為被發現她和馬襄私下來往的事,但下一瞬,她突然想到——

    馬襄兩字合在一起,便是冉驤的驤字,那天他在她掌心土先寫下馬字,又再寫了個襄字,也許他要寫的並不是兩個字,而是一個字。

    還有,在冊封大典上,他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使進了寢殿,入睡時他仍沒有取下臉上的面具,再加上那日馬襄曾告訴她,關於他的身份,她日後便知,將這幾件事合在一起推敲,便不難發覺,他戴着面具的原因是不想讓她看見他的真面目,知道他就是皇上。

    但她不明白,為何他要隱瞞他的真實身份,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皇后,依您看,皇上為什麼要瞞着您?他是想試探您嗎?”清菊忍不住揣測。

    “試探?”她一怔,“他想試探我什麼?”

    “試探您對皇上忠不忠誠呀。”

    “是這樣嗎?”百里翎蹙眉深思。她並不覺得他在試探她什麼,反而覺得他會選擇隱瞞她,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您放在茶几上那兩牧香囊不知這會兒皇上看見了沒有?若是看見了,您想皇上會來向您坦白相告嗎?”清菊好奇的想知道皇上的反應,不知道他會不會嚇一跳。

    “清菊,不如你去探探。”

    “奴婢不敢,萬一惹怒了皇上怎麼辦?”一想到他惱羞成怒打死先皇嬪妃,她就害怕得忍不住全身顫抖。

    百里翎見清菊縮着頸子,滿臉恐懼,不禁失笑,“瞧你嚇成這樣,我跟你説笑的,這會兒咱們先按兵不動,看他怎麼做再説。”耐心她有得是,就看他忍不忍得住。

    ***

    一整日,她沒有追究他那兩牧香囊的事,也沒有任何異樣,看來她也許真的沒有見到那兩枚香囊,冉驤略略放下心,入夜後,便與她一起上牀就寢。

    半晌,他忍不住出聲問:“你睡了嗎?”

    “還沒。”

    “那陪朕聊聊。”

    “好,皇上想聊什麼?”百里翎的嗓音淡淡的。

    這是他們大婚的第二夜,上牀後他只是躺在她身側,仍舊什麼也沒做。

    “朕沒有姦污父皇的嬪妃,是那些宮人亂説的。”他解釋,透過面具傳出來的嗓音,帶着憤憤不平。

    百里翎有些訝異他竟會主動提及此事,不過既然他先説了,她便接腔問:“那為何皇上要打死那名嬪妃?”

    他不平的説道:“是她先來勾引我,我推開她,她失足撞向柱子,昏了過去,我派人送她回去,怎麼知道第二天她就死了。”

    見她聽完卻沉默不語,冉驤急了,“你不相信我的話嗎?”

    “臣妾沒有不相信。”

    “那你是信了?”

    “皇上為何要對臣妾解釋這件事?”百里翎輕聲問。

    “我不要你怕我。”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娘子,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傷害你。”他略微激動的抓住她的手。

    百里翎沒有抽回手,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啓口,“那皇上為何要將先皇的妃嬪全都遣送出宮?”

    “父皇駕崩了,那些妃嬪有的還很年輕,沒必要讓她們繼續留在宮裏,白白虛擲青春,為父皇守寡,她們出宮後可以去找其他更好的男人,至於不願出宮的那些年老妃嬪,我都把她們送去東州的行宮了,好讓她們可以安養晚年。”

    聽見他的解釋,百里翎有些意外的側首看向他。

    “怎麼了?”黑暗中,察覺她投來的眸光,他不解的問。

    “沒什麼。”她收回眼神,輕搖螓首。

    “我會對你好的。”他慎重許諾。

    “嗯,夜深了,皇上早點睡吧。”她輕輕閉上眼,他的手牢牢的握住她不放,温熱的掌心煨着她的手,都熱燙了起來,那股熱潮漸漸漫進心頭,讓她的胸口湧起一股暖意,唇邊微不可見的輕漾起一抹笑。

    聽着她規律的呼吸,心想她是睡了,冉驥遲疑了下,忍不住伸指輕輕觸碰她柔細的髮絲。

    明天吧,明天就告訴她,馬襄就是皇上,做了這個決定後,已有一夜沒睡的他,不知不覺合上眼,沉沉睡去。

    “皇上,醒醒。”

    “不要吵!”冉驥不悦的揮了揮手,翻了個身繼續睡。

    “皇上別睡了,快點起來。”

    耳邊還是持續傳來擾他清夢的叫喚聲。“誰敢再吵,就拖下去砍了。”他怒斥着,雙眼還是閉得緊緊的。

    “皇上,該上早朝了。”見遲遲叫不醒他,百里翎索性用手輕搖着他的身子。

    一直被吵着,不得安睡,冉驤睜開惺忪睡眼,目露兇光,怒喝,“來人,把這該死的宮女給我拖下去砍了!”

    話落,一道淡雅的嗓音幽幽的竄進他耳裏——

    “皇上要砍了臣妾?”

    他撐起身子,猶帶着睏意的黑瞳抬眸望去,看見百里翎就站在他面前,她清雅的臉龐此刻有些凝沉,他怔了下,眸裏的戾氣瞬間散去,連忙解釋,“朕要砍的不是你,是一直吵我的宮女。”

    “方才是臣妾在叫皇上,不是宮女。”

    “是你?”他愕道。“為什麼你要一直吵我?”

    “早朝的時間到了。”

    “我不上早朝。”

    “皇上是一國之君,豈能不上早朝?”

    “朕説不上就不上。”他端出皇帝的架子,再次躺回榻上。

    “皇上不去上朝,若是大臣有要事啓奏呢?”百里翎眉心輕蹙。

    “有顧微津在,他會處理。”他咕噥一聲,隨即閉上了眼。

    “您是皇上,怎麼能什麼事都推給顧大人?”她非常不認同。

    他不再理她,轉過身去,拉起被褥,悶頭睡大覺。

    “皇上?”見狀,百里翎有些惱了。

    清菊過去拉了拉她的衣袖,“皇上不想上朝,您就別再勉強他了,萬一觸怒皇上,惹他不悦,真的把您拉下去砍了,那可怎麼辦?”即使知道皇上就是小姐先前私會的那個人,但清菊對他的畏懼還是沒有絲毫減少。

    無奈的嘆了口氣,百里翎走出寢房,在廳裏的椅上坐下,低眸思索着。

    見她眉頭深鎖,清菊關心的問:“您在想什麼?”

    “不能讓皇上再這麼下去,他再不去上早朝,遲早會出亂子。”

    “可這種事您要怎麼管?皇上不上早朝,您也沒辦法勉強他去呀。”

    若他不是馬襄也就算了,如今得知皇上就是馬襄,她沒辦法放任他這樣下去不管。

    “所以我要想個辦法讓他願意去上早朝。”也許正因為他都不去上早朝,所以很多事都被底下時人給矇蔽了,當初才會聽信讒言,斬了嚴將軍和那些朝臣。

    “那您打算怎麼做?”’

    百里翎細思須臾,低聲附在她耳畔,吩咐了幾句話。

    聽完她的交代,清菊一臉擔憂,“啊,這麼做妥當嗎?萬一惹怒皇上……”

    “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她會有此等自信,是因為他親口允諾過,他絕不會傷害她,她相信他的承諾,因為他不是別人,是馬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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