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Paul,要是你可以變成一隻動物,你願意變成什麼東西?”
“讓我想一想……我願意變成一隻貓。”
“狡猾又敏捷,是嗎?”
“不,可以沒事兒就睡覺。”
這個傢伙説想要變成一隻貓的時候正躺在我的懷裏,閉着眼睛,笑眯眯的,心滿意足的表情。他的頭髮和眉毛都是沙褐色的,嘴唇翹彎彎的,就是一副大貓的模樣。
這是九月份一個星期六的上午,我們看了一個電影就躺在大牀上面打盹,被子和枕頭都是百合味道的,柔軟又幹淨。這個傢伙呼出的氣息熱乎乎地覆在我的脖子上。我親親他,他裝睡不動。
“我餓了,你去買些吃的。行不?”我説。
“吃什麼?”
“肯德基就行。”我説,“我要一個漢堡,兩對烤翅,再來一個粟米棒。你要什麼隨便你。”
“……”他不聲不響。
“跟你説話呢,沒聽見啊?”
“……不會説中文,還總讓我出去買東西。”他推託的時候,眼睛一直都沒有張開,還是笑呵呵的。
“帶上電話唄,我來跟服務生説。”
“……不太餓,再睡一會兒,求求你,讓我再睡一會兒。”
我發現這人啊,還真就不能相處熟了,一熟了,什麼東西他都跟你商量。前幾天我説要吃什麼麻辣燙牛肉飯的,別説睡覺了,就是工作的時候他都立馬下樓去買,我們這才好了多久,我還指使不動他了?
我心裏計議這些的時候,眼睛一直緊緊地盯着他,他可能是覺得不踏實了,終於睜開眼睛看我一眼,“……生氣了?”
“沒有……”我説得很冷淡。
“我這就去?”他嘴上這麼説,身子卻動都沒動。
“不用了。”我説,然後嘆了一口氣,“沒關係的,我總不能像要求他那樣要求你……”
大哥的睡眼馬上瞪大了點兒,“誰?誰是他?他是誰?”
“我丈夫。”
他的頭離開我的胸部,向後挪了挪,仔細看我的臉,半晌沒吱聲。
“Jean-Paul,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訴你……”
估計每個姑娘小時候都做過當電影明星的夢,小時候我經常對着家裏的大掛曆模仿裏面女演員的表情。我覺得最漂亮的,我最喜歡的女演員是朱琳,就是女兒國國王,這個美女的額頭臉頰還有下巴都非常圓潤温柔,我經常對着鏡子模仿她的笑容,然後充滿感情地説:“御弟哥哥……”
也就是從這開始,我一步一步精分的。
看電視的時候,我特別容易把自己想象成裏面的角色,換句話説就是入戲太深,瓊瑤電視劇當紅那段兒,好幾個電視台播放《六個夢》系列不同的劇集,結果我一會兒把自己當成是手足無措的婉君,一會兒沉默着一聲不吱把自己當成是啞妻,狀態十分迷離。
後來一九九二年巴塞羅那奧運會中國凱旋之後,我的層次提高了一些,每到升旗儀式,中央台把冉冉上升的五星紅旗和得了金牌的運動健兒的臉重合在一起的時候,我的腦海裏又出現了父母親送年幼的我去國家隊,教練時而嚴厲時而關懷,我自己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克服一切傷病和痛苦終於為國爭光的情景,心情無比自豪,眼睛像水龍頭一樣往外噴水。
中考和高考那段學習學迷糊了,該現象益發嚴重。經常在晚自習之後騎車回家的路上,看着一棟大樓的樓頂,等待着那上面出現幾個俊美無儔,身穿聖衣的少年,向我用希臘語朗聲説道:“天蠍星座黃金戰士繆娟,聖戰就要開始了,還TM準備什麼考試!速速返回聖域!”
鄭淵潔老師説過一句話,我小時候在《童話大王》裏面讀到過:所有的作家都是能夠控制住自己的精神病患者。
我精神多少有些問題算是確定了,有的時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比如此時我看着JP,打算小小地刺激他一下的時候。
“Jean-Paul,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訴你。”我看着他。
大哥的眼神明顯見呆,彷彿毫無準備地面臨着自己未卜的命運。
“我是有丈夫的……”我慢慢地説。
他笑了一下,“……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呢?Jean-Paul,因為我從來就沒有露出過馬腳,因為你從來就沒有見過這個人的痕跡,對不對?”我説,“他是個海員,也是解放軍,在中國最重要的核潛艇上工作,他每年都要有六個月的時間待在核潛艇上面。我們三年前結婚,那年我二十四歲。”
大哥一聲不出,開始認真地聆聽了。
聽眾的專注激發了説書人的創造力,我胡謅得更順嘴了。
“原本我們很好的。可是後來我知道他跟部隊上的一位女軍官好過,我就想要報復他。於是我就開始跟男人,特別是外國人約會。別這樣看着我,我也沒有那麼濫,你僅僅是第四個。而我可不想離開他,我只是想要報復他。我報復他,是因為我還愛着他,他對我很好。休假在家的時候,哪怕晚上十二點鐘我想要他去給我買汽水,他也會去的……”
説到這裏JP忽然有些虛弱地笑了,“你騙人,你跟你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上網聊天的時候我都聽見了。”
“……哦,那其實是我的公公和婆婆,你沒有注意其實他們很少敢隨便進入我的書房嗎?”
“……”他温和的笑容徹底不見,表情很低迷。像是不解又像是意外,像是難過又像是詫異,但是我想他確實相信了。
我貼過去,捧起他的臉,親親他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自己給感動了,還是又把自己給玩進去了,我又像送別御弟哥哥或者看到五星紅旗一樣淚流滿面,我慢慢地説:“Jean-Paul,我親愛的,我覺得很抱歉,我也喜歡你。你這麼温柔可愛,又好看又討人喜歡,我覺得對不住你。你我相遇是緣分,只不過這個緣分短了點。我的丈夫要回來了,明天就回來,我想,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我説到這裏,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從我的手掌裏把臉移開了,然後慢慢抽出一直放在我脖子下面給我當枕頭的胳膊,轉而墊在自己的耳朵下面,低着頭獨立思考了好半天。
“你是説,你根本是有丈夫的?”
“嗯。”
“你愛他,你是要跟他在一起的?”
“嗯。”
“……”
“你有什麼想法?”我問。
“失望,無與倫比地失望。”他閉着眼睛,搖搖頭。
“真抱歉……”
“那麼我並不是你第一個男人嘍?”
“你不是的,他是。”
我話音沒落,一直光着身子的JP大哥睡貓覺醒,鯉魚挺身,一下子壓在我身上,急三火四地在上面撩開我身上的袍子。
我嚇了一跳,拗不過他雙手,伸手上去打了他一個力度不大,但是聲音響亮的小耳光,同時大聲怒吼:“薛靜博,你幹啥你?!”
他認真又焦急地説:“等了那麼久,原來你有丈夫!我不管,我先強xx你,然後我馬上回法國。”
我聽了又笑又氣,抬腿踹他肚子,“你給我躲開。”
他是個好人,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強xx,被我一腳踹開之後躺在牀上半天一動不動,我爬過去揪了揪他的胸毛,“受了重傷嗎?”
他搖搖頭,“沒有。算了,我不強xx你,但是我馬上要回法國。但是,Claire,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我看着他那屁股一樣的側臉,實在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薛靜博,我騙你的。”
他像是沒聽懂,茫然不動,過了好久斜我一眼。
“剛才説的都是編的,根本沒有什麼丈夫啊、核潛艇什麼的。我真全是騙你的。我要是結婚了的,我就不是人。你讓我當啥我當啥。”
大哥聽到這裏,好像落下胸口巨石,頭一低,我聽見嗤的一聲,他居然窩在被子裏面哭了。
我趕快把他摟過來,一下一下地擦他的眼淚,又親吻他的眼睛和額頭,像哄一個小孩子一樣,“別哭了,我開玩笑呢。”
“你為什麼開這種玩笑?”
“我就想看看你的反應。我認識個女孩兒,登記的第二天告訴老公説她有精神病,她老公嚇壞了,但是沒要跟她離婚。”
“那她是精神病嗎?”
“她當然不是了。她無非也就想看看他的反應。有真的精神病告訴別人説自己是精神病的嗎?”我沒説那個女孩就是我姐。我抱着他的大腦袋看一看,這個同學還真是天真得可愛,“我説薛靜博,你是不是傻啊?怎麼我説什麼你都信?你不過一過腦子?”
“你哭着説的,你滿臉都是眼淚,你演得也太像了。”
“我確實演技好。但是你對我也太缺乏信任了吧?”
他一下子把我抱得緊緊的,“我只是覺得跟你在一起感覺太好了,我就怕哪裏不真實……”
這話真是讓人感動啊,送別御弟哥哥和五星紅旗冉冉升起的感覺彷彿又要在我的心裏冉冉升起了,我抑制住,然後笑着説:“不過有一件事情是真的:我希望我的先生能隨時替我去買些東西,只要我想,哪怕是十二點。”
他立即起身穿衣服,“肯德基是不是?我這就去。你這麼一折騰,我的覺徹底醒了。”
我把他拉住,把他弄回來,“等等,等等,先躺一會兒吧,等會兒我們一起出去吃。”
“那也行。”
他躺回來,撫摸着我的頭髮,親親我的脖子,“你真是沒結過婚的?”
“沒有。”
“那麼那是你的爸爸媽媽,不是你的公公婆婆?”
“那是我的爸爸媽媽,不是我的公公婆婆。”我説,我看看他的眼睛,認真地、誠懇地説,“幾天之後是中秋節,是閤家團聚的傳統節日。我親愛的薛靜博,你願不願意跟我去我的家裏,去見我的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