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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王子覺很高興,“就我們三個人,到處遊玩,忍之説,他對歐陸熟悉,有一次,他險些娶一個阿爾及爾女郎,恕之,你們在歐洲逗留過一段時間?”

    恕之不出聲。

    忍之扮什麼似什麼,説什麼像什麼,他是天生戲子與騙子。

    她輕輕説:“子覺,當心他把你帶壞。”

    王子覺握着妻子的手,“我從前也很好動。”

    “相信我,”恕之説,“離他越遠越好。”

    子覺笑,“你們之間仍有誤會,忍之已答允我,他不再酗酒濫賭。”

    恕之答:“好比黃鼠狼答應它不再偷吃雞蛋。”

    忍之一直不出聲,吃完蘋果,把小刀摺好收起。

    他這時説:“我隨時可以出發,子覺,如果恕之不去,我與你結伴。”

    王子覺笑,“恕之,我們三個人一起走,離開松鼠鎮。”

    恕之問:“安醫生與平律師呢?”

    “他們根本不是鄉鎮的人,再説,他倆五月就要結婚,也許回東南亞發展。”

    恕之又一個意外,“呵那多好。”

    “我們另外有律師辦事,你放心好了。”

    恕之怔怔地看着王子覺與深忍之,她在世上只有這兩個親人,不知怎地,他倆此刻都像陌生人“。

    她要到這時才知道,剛才那兩個客人,已經決定買下王氏這座莊園。

    感覺上王子覺與深忍之有商有量,像對兄弟。

    王子覺很有深意再説一次:“的確是離開松鼠鎮的時候了。”

    他好比講:這裏發生過什麼事,我都知道子。

    恕之打了一個冷顫。

    出發那一天下午,她獨自到狐狸市療養院探訪病人。

    看護把她帶到病人身邊,她蹲下低聲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病人轉過頭來端詳她,他正是松山,頭髮忽然全白,當然,他不會一夜白頭,想必從前染髮,現在已不用麻煩。

    松山平靜地看着她一會,同樣輕輕答:“我記得你,你是住在破車裏的小乞丐。”

    恕之不以為忤,“你説得對,我便是她。”

    “你從東部逃到松鼠鎮,貧病交逼。”

    恕之點點頭。

    “警方追緝你,是我收留了。”

    恕之微笑,“彷彿只是昨天的事。”

    松山搖手,忽然説:“很久了,十多年了。”

    忽然他想起什麼,“你把阿貞怎麼樣了?”

    恕之答:“請相信我,我不知道貞嫂的事。”

    松山怔怔地問:“不是你,是誰呢。”

    看護過來説:“今日有太陽,是他散步的時間。”

    恕之問:“子女可有來看他?”

    看護搖頭,“這裏百多名老人,都乏人探訪,想到自己也有一日會衰老,十分氣餒。”

    聽上去十分遙遠,老年其實轉瞬即至。

    這時松山問看護:“幾時吃飯?”

    “你個多小時前才吃過午飯。”

    “再給我吃一點,沒什麼好做,再吃一點。”

    恕之靜靜離去。

    回到莊園,看到警長與王子覺談話。

    警長在打官腔:“多謝你對松鼠鎮的建設。”

    子覺謙遜:“不敢當,你過譽了。”

    “有事我們該同什麼人聯絡?”

    “請知會祝律師,這是他名片。”

    “祝你們順風“。”

    看到恕之,警長脱下帽子招呼又戴上,“王太太,有時間來探訪我們。”

    這時他接到一項通報:“小溪路四十號發生兇案,請即來。”

    警長喃喃説:“今年是什麼多事年。”

    他對王子覺説:“户主他殺自殺,與妻子雙雙殞命,我得趕去。”

    這小鎮警長,也很有點本事,並非想象中那麼呆憨。

    恕之心中,清晰知道,沒人是省油的燈。

    這下子警長是有得忙了。

    王子覺説:“小溪路四十號户主是軒斯夫婦,他們有兩名幼兒,怎麼會發生那樣慘劇。”

    司機已經把車駛近,僕人將行李搬上車子。

    他們已收到豐富遣散費,對老闆畢恭畢敬。

    深忍之最後上車,把絨線帽拉得老低遮住雙眼,一上車就打盹,半句話不説。

    車子經過小溪路口,他們看到警車雲集,救護人員把擔架抬出,警員揮手叫司機速駛過。

    王子覺説:“小鎮並不平靜。”

    他們乘飛機往西部。一路上王子覺握住妻子的手不願放開,忍之冷冷看了幾眼,自顧自與侍應生調笑。

    下了飛機有司機來接,原來公寓已經準備妥當,在市郊一棟共管大廈頂樓,僕人來應門,把行李取進屋。

    忍之這時才懶洋洋問:“我住哪裏?”

    王子覺答:“樓下一層,有樓梯可通,但是你擁有獨立大門。”

    竟安排得那樣妥當,恕之四處參觀,十分高興,像個小女孩般跑上跑下。

    在露台可以看到整個市容及遠處的蔚藍色的太平洋。

    “暫時住這裏。”

    忍之忽然問:“公寓寫誰的名字?”

    恕之還來不及阻止,王子覺已經回答:“我的妻子深恕之。”

    忍之又説:“恕之真叫人豔羨,結一次婚,什麼都有了。”

    子覺又搶先笑答:“我最幸運,恕之救我命。”

    忍之凝視他們,“是,你倆息息相關。”

    子覺斟出香檳,“祝新的開始。”

    忍之卻問:“本市紅燈區在什麼地方?”

    子覺微笑,“忍之,我怎麼會知道,你問計程車司機不就行了。”

    “子覺,我們一起去參觀酒吧,如果喜歡,你投資,我做你夥計。”

    他轉向妹妹,“恕之,你也來。”

    恕之渾身僵住,忍之分明暗示她也曾是紅燈區熟客。

    子覺説:“我沒有興趣,我只想早點休息。”

    忍之笑:“我一個人出去走走。”

    子覺勸他:“你小心一點,大城罪惡。”

    恕之忽然披上外套,“子覺,我們陪他逛逛:二十分鐘即返。”

    子覺只得奉陪。

    他們三人由計程車司機載往市中心東區,車子才接近彷彿已嗅到特殊氣息,十字馬路向北是一座教堂,南位是警署,西位是公園,東部有幾幢工廠大廈改建成各種娛樂場所:電影院、酒吧、舞廳。半裸年輕女子豔妝站門外招徠,她們身後伴着高大強健的保鏢,那樣大塊頭卻靠女人賺錢。

    霓虹光管拼出各種圖案,閃爍變化,男人像撲火飛蛾,紛紛圍攏,造就熱鬧的夜市。

    忍之看了看説:“毫無新意。”

    子覺輕輕説:“色情行業,萬變不離其宗。”

    恕之説:“我們走吧。”

    一個年輕女子竄出來拉住忍之,“進來,進來喝一杯。”

    恕之忽然動怒,她伸雙臂推開那半裸女子:“滾開!”

    那女子穿着細跟拖鞋,站不穩,退後幾步,險些摔在地上。

    一個彪形大漢立即出現攔路,“喂喂喂,小心小心,你是人,她也是人。”

    子覺連忙往大漢手裏塞鈔票,“抱歉抱歉。”

    立刻把他們兄妹扯離現場,拉上計程車。

    到了家門子覺詫異説:“王太太生好大氣。”

    忍之諷刺説:“把手洗一洗,那些女人多骯髒,你當心染到細菌。”

    恕之用手掩臉,走進卧室,第二天才出來。

    與鄉村不一樣,都會一早已有煙霞及市聲。

    車聲隱隱隆隆,間歇還有飛機引擎聲,恕之站在露台,有點不習慣,她拉緊衣襟。

    這時,在陽光下,恕之看到她毫無些色的雙手,青筋畢露,而且,指甲發黑。

    她有點警惕,可是相熟的安醫生不在身邊。

    王子覺叫她:“起來了?”

    恕之仍覺得疲倦,她揉揉麪孔。

    她問:“忍之呢?”

    子覺微笑,“前日要把他丟下,今日又念念不忘他,這是什麼緣故?”

    恕之不出聲。

    “大家都長大了,你別管他太多。”

    恕之答:“索性看不到他,什麼也不用管。”

    王子覺捧起妻子的面孔,不説話,只是微笑。

    僕人拿早餐進來。

    在收拾寢室的也是新傭人,全部生面孔,叫恕之放心,她不喜熟人,最會害人的,全是熟客,不是生人,生人不知如何下手。

    稍後,恕之陪着王子覺出去見律師與醫生。

    子覺笑着同妻子説:“家父生前叮囑我:一個人必須有兩個好友:你的律師及你的醫生。”

    新醫生與律師都年輕得出乎意料。

    恕之在一些文件上籤署,她不發一言,律師向她解釋,她聽不進去,耳邊嗡嗡響。

    子覺在醫務所,怕妻子悶,叫司機陪太太購物。

    恕之卻命司機駛回家。

    她一邊脱外套一邊叫:“忍之,忍之。”

    一直找到樓下,看到忍之正窩在大紅色沙發裏喝咖啡。

    他抬起頭微笑,“這麼快回來了。”

    恕之聞到空氣中有一股淡逸愉快的茉莉花香,她即時醒覺:公寓裏還有一個人。

    她不動聲色,輕輕坐下。

    那人還沒有走,茶几上有兩隻咖啡杯。

    恕之説:“叫她出來吧。”

    忍之嘻笑:抬起頭,揚聲説:“叫你出來呢。”

    書房門一開,一個少女滿面笑容翩然露面。

    恕之一看,心一直沉到底,頭上似被人澆了一盤冰水。

    那少女鵝蛋臉大眼睛,頭髮梳一條馬尾巴,身穿矜貴蛋黃色套裝薄毛衣,下身一條三個骨褲,平底鞋。

    她帶一副小小珍珠耳環,淡淡化妝,既雅緻又漂亮,且不落俗套。

    一看就知道出身好兼有學識,叫恕之自慚形穢。

    她走到恕之面前,笑着説:“一定是恕之姐姐,姐夫還沒回來嗎?”

    恕之呆呆看着她,這少女反客為主。

    這時忍之把一杯咖啡遞給恕之,“我來介紹,這是我朋友關家寶,在大學念建築第二年。”

    他幸災樂禍地看着恕之。

    恕之輕輕説聲你好,她喝口咖啡定定神,然後問:“你一個人在這裏讀書?”

    “家母不放心,陪着我一起來,照顧飲食起居。”

    寵慣的孩子都濃眉大眼面無懼色一臉陽光。

    只見關家寶笑容燦爛天真地説:“剛才忍之叫我躲起來給姐姐一個驚喜。”

    口口聲聲姐姐,“你多大年紀?”恕之不甘心。

    “我十九生日剛過。”

    的確有資格叫姐姐,恕之不出聲。

    她又問:“你們在什麼地方認識?”

    “今日在圖書館。”

    “你跟他回家?”恕之意外,“你不怕危險?”

    “忍之與我都是德威大學學生,不必顧忌。”

    恕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大學生?他給你看學生證?”

    關家寶點頭,“忍之在兒童心理系。”

    恕之揶揄:“怪不得你們談得來。”

    忍之這時説:“小寶,我送你回家。”

    “晚上接我出來看戲。”

    “七時準到你家。”

    關家寶握住他的手,雙雙出門。

    剩下恕之一個人呆呆坐在紅沙發上。

    半響她聽見王子覺叫她:“你在家嗎?”

    恕之忽然苦悶,她揚聲:“傍晚可有飛機往巴黎?”

    子覺詫異,“我看看酒店可有房間。”

    恕之又厭倦説:“不去了,我們乘郵輪吧。”

    子覺笑,“究竟想去何處?”

    她又轉變口氣,“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你是我妻子。”

    恕之低頭嘆口氣,稍後她問:“醫生怎麼説?”

    “情況穩定,定期檢查。”

    這可能是唯一好消息。

    稍後王子覺對恕之説:“我問過了,明日啓程的巴拿馬運河郵輪尚有空位,可有興趣,運河連接南北美洲,很有意思。”

    恕之搖搖頭。

    子覺温和地説:“我走出了小天地,你怎麼好似被困小世界?”

    恕之答:“很多時候,我不願離開屋子,外邊多豺狼虎豹,吃了我們,到頭來是我們不小心,活該,家裏多安全。”

    “有我保護你。”

    恕之笑,她握着王子覺雙手,“那你記住處處看護我。”

    忍之回來換衣服,他身上有茉莉香氛。

    恕之繞着雙手,“兒童心理學學生?”

    忍之反問:“新的開始,不是你最希望的事?”

    “你仍在行騙。”

    “那是我倆天性,你不能叫我停止呼吸。”

    恕之搶過他外套,他聳聳肩,穿上另一件,頭也不回地出門。

    恕之發現她手心全是冷汗。

    王子覺在書房看書,恕之有點羨慕,愛書的人最幸福,一書在手,其樂無窮,無論在屋裏車上,咖啡店之發現她手心全是冷汗。

    恕之走到子覺身後,無意抬起頭,看到一面鏡子裏去。

    恕之看到她臉色灰敗,身形瘦削,即使在環境最差的時候,她看上去都不至如此蒼白憔悴,她嚇一跳,退後兩步。

    恕之對自己的容貌一向有信心,這十餘年,她的大半生,都靠精緻五官生存,陌生男女對她即時產生好感,都因為她長得楚楚可人。

    今日鏡中的人叫她害怕,相反,王子覺安詳垂頭閲讀,氣色一日比一日好,深恕之的精血像是叫王子覺吸盡。他不再是一個病人。

    恕之用手掩住臉,悄悄退回房間。

    手術後她逐漸枯萎,他欣欣向榮。

    深恕之像是受到咒詛。她靠在沙發上,忽然劇咳,恕之用手掩嘴,氣喘,閉上雙目。

    恕之忽然看到一座教堂,呵有人舉行婚禮。

    她推開教堂門走進去,染色玻璃窗下全是白色鮮花,賓客笑臉盈盈,牧師正主持婚禮,一對新人站在禮壇面前。

    恕之走到前排坐下,看仔細了,大吃一驚。

    新郎是忍之,穿着禮服的他好不英俊,新娘正是關家寶,他倆擁吻。

    恕之瞪大雙眼,握緊拳頭。

    她身邊一個女客問:“小姐你是男方還是女方親友?”

    恕之沒有回答。

    客人説:“男家沒有親人,他姐姐與姐夫上月因病辭世。”

    恕之霍一聲站起,“我正是他姐姐。”

    有人拉她,“坐下,別吵。”

    恕之轉身,拉住她的人卻是貞嫂。

    她遍體生寒,“貞嫂,你怎麼在這裏?”

    貞嫂笑笑答:“與你一樣,來觀禮呀。”

    恕之輕輕説:“你已經不在人世她遍體生寒,“貞嫂,你怎麼在這裏。”

    貞嫂像是聽到最滑稽的事一般,她笑説:“恕之,你也是。”

    恕之狂奔出教堂,摔在地上。

    慌忙間好像有人扶起她。

    她睜大雙眼,看到子覺站在牀前,她驚呼:“子覺,救我。”

    王子覺替她擦汗,“不怕不怕,醫生快來。”

    恕之知道她做了噩夢,她喝一口子覺喂她的熱茶,以往她時時這樣照顧他,沒想到今日身份會得對調。

    醫生上門來替恕之診治,微笑地告訴他們不妨,她不過是風寒發燒,休息幾日便沒事。

    恕之聽見子覺不放心地説:“她咳嗽有血。”

    醫生説:“喉嚨乾燥緣故,室內放一隻噴霧器好了,我會替她做化驗。”

    子覺仍不放心醫生説:“喉嚨乾燥。

    醫生説:“你如果覺得有必要,可進醫院做詳細檢查。”

    “待我問過她本人。”

    未待子覺開口,恕之已經搖頭。

    醫生説:“王太太彷彿有點憂鬱。”

    “她有心事。”

    “那麼,我推薦心理醫生。”

    恕之又一直搖頭擺手。

    那醫生微笑,“我處方几種藥物給她。”

    王子覺説:“最近她體重鋭減。”

    “女士們可以纖體,越瘦越好,有時稍微過分。”

    王子覺送醫生出門。

    恕之又咳嗽起來,她注意雪白紙巾,卻沒有血絲,她略為放心。

    子覺回到她身邊,“你有心事,可以對我説。”

    “我一瞌眼便做噩夢。”

    “那是因為心神不寧,喝些紅酒才睡,會有益處。”

    恕之苦笑,“我做的虧心事太多,不管用。”

    “許多做盡壞事的人每晚睡得不知多香。”

    恕之想到忍之,從未聽過他有失眠毛病。

    子覺告訴恕之一個故事:“二次大戰末期,美國派出戰機伊諾拉姬號到廣島扔下原子彈,數十年後記者問當日飛機駕駛員可有輾轉反側,該名軍人答:‘我每天憩睡如嬰兒。”

    恕之發呆。

    服藥後她沉沉睡熟,夢中黑影亂舞,但是不再有不想見的人出現。

    半夜醒來,聽見有輕俏的華爾滋圓舞音樂,誰,誰在跳舞?

    恕之起來,她發覺樂聲從樓下傳來,忍之幾時開始聽音樂?奇怪。

    她在樓梯看下去,只見關家寶在教忍之跳舞。

    她穿着極薄的湖水綠軟緞晚服,專心教忍之步法:“一二三,跟我走,二二三。”

    那水綠色裙裾長度不一樣,好像一束花瓣,那式樣與恕之夢中所見婚紗一模一樣。

    恕之緊緊握住樓梯扶手。

    有人用手搭住她肩膀,她轉過頭去,那是王子覺,他微笑,“忍之有女友。”

    恕之不出聲。

    “他若有固定女友,心思就會定下,讓這位小姐代為管束他。”

    恕之問丈夫:“你會跳華爾滋嗎?”

    “學過幾次,跳得不好,沒想到忍之不會社交舞。”

    “孤兒院裏哪有社交。”

    她站起來,子覺叫她吃粥,恕之毫無胃口。

    “恐怕是水土不服,要是真不喜歡市區,我們可以搬到山上。”

    恕之又搖頭。

    她專心看忍之跳舞。

    他女伴關家寶是高手,體態輕盈,舞姿曼妙,在最出人意表的時間踢起裙裾,煞是好看。

    忍之像是着迷,他努力討好女伴,額角跳出汗,襯衫背脊印濕一大片,毫不介意。

    子覺拉一拉妻子。

    恕之默不作聲,回到自己的地域。

    書房裏抽屜半掩,恕之又看到一把點二八口徑的巴列泰手槍,她順手取起秤一秤,有點墜手,子覺看到,過來把手槍輕輕自她手中取過,放回抽屜,然後收拾桌面上文件。

    恕之回到寢室,樓下音樂到天亮未停。

    清晨,恕之身邊似還有碎碎樂聲,她淋浴,譁。水聲中還有鋼琴聲,她知道是幻覺。

    恕之更衣到樓下看視,人去樓空,一地香檳瓶子,傭人正在收拾,她把一條凱斯咪披肩摺好搭在紅沙發背上。

    恕之問:“他們幾時出門?”

    傭人搖搖頭,“王太太,我沒看見。”

    恕之等到十點多,忍之才回來,一路打呵欠,然後臉朝下,摔進沙發裏。

    恕之諷刺他:“累得你,晚上做賊了。”

    他揉揉眼睛,“家寶還要上一整天的課,真厲害。”

    “別忘記你也是學生。”

    “她與母親住在山上一間大屋,邀我下午去喝茶。”

    恕之語氣越來越酸澀,“母親多大年紀,是否風韻猶存。”

    忍之脱去鞋子,“你還不去侍侯王子覺,他好像要去銀行。”

    子覺這時叫:“恕之,恕之。”

    恕之問兄弟:“下午有什麼節目?”

    忍之把她推上樓梯。

    恕之對丈夫説:“查一查那個關家寶的來歷。”

    子覺只是笑。

    “我是認真的。”

    子覺勸説:“忍之時時換女伴,那查得了那麼多。”

    “那女子很有一手。”

    “所有女性都懂得取悦異性,這是天性。”

    恕之陪王子覺到銀行,他給她保險箱鑰匙,加上簽名。

    箱子裏有證券,現款及貴重金屬。

    他陪她用下午茶,天氣回暖,年輕男女早已換上無袖薄衫,在大廳肆無忌憚擁抱接吻。

    恕之有點羨慕,她一向掛着逃命,欠缺這種無牽無掛的閒情逸致,這一剎那她忽然傾身向前,吻王子覺臉頰。

    她丈夫錯愕,本能伸手擋開她,輕輕説:“人多。”

    恕之只得坐下。

    整個下午她不出聲。

    忍之把女友帶回家來,看到恕之,大聲説:“我與家寶決定訂婚。”

    他們四條手臂緊緊相擁,關家寶笑得雙眼眯成一條線,十分可愛,像一隻小動物。

    恕之卻笑不出來,她瞪着忍之。

    家寶笑:“我會設法説服家母。”

    整件事是那樣不可思議,恕之對她兄弟説:“我有話同你講。”

    忍之卻説:“有什麼話在家寶面前説好了,我什麼都不瞞她。”

    恕之像是聽到全世界最好笑的話般淒涼地笑出聲。

    這時傭人進房説:“王太太,醫生有急電找你。”

    恕之轉身走回樓上,拿着電話很久才喂一聲。

    “王太太,”醫生聲音十分沉重,“請你即時獨自到醫務所來一次。”

    “有什麼事,不能現在講?”

    “請你不要知會任何人,立刻到醫務所來。”

    恕之説:“可是我有病?”她一顆心沉下去“有什麼事,不能現在講?”“。

    “我們面談,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

    恕之到達醫務所,看護一看到她便去叫醫生。

    醫生取出一疊報告,請她坐下。

    “王太太,我要求與你單獨會面,是因為我懷疑你身邊有人向你慢性下毒。”

    恕之睜大雙眼,一時説不出話來。

    醫生出示圖表,“我循例化驗你的涎沫血液,發現含有微量砒毒,毒素積貯到一個地步,心肌麻痹停頓,像心臟病一般。”

    恕之呆呆看着圖表。

    “王太太,我建議你通知警方,迅速調查。”

    這時看護進來説:“王先生找王太太。”

    醫生輕輕説:“雖由王先生主動叫我診治你,王太太,我想這件事你還是暫時守秘,我需替你注射解藥。”

    恕之抬起頭來。

    有人要置她死地。

    看護幫她注射。

    醫生説:“王太太,小心飲食。”

    王子覺這時已推門進來,“醫生,有事為什麼不通知我?”這時恕之忽然笑吟吟站起來,“醫生懷疑我有孕,可惜他高興得太早了一點。”

    王子覺鬆一口氣,“以後到醫務所由我陪着你。”

    醫生訝異這年輕的王太太戲真情假,他維持緘默,醫生與病人之間有保密條款,他不宜多話,他的責任已盡。

    恕之回到家中,漸漸,她鎮定下來。僕人送茶點進來,她看着水壺紅茶不出聲,斟少許在杯子裏,倒清,把杯子放入塑膠袋裏,準備拿去化驗。

    她擺出另一副面目來,自小訓練,情況越是危急,她越是鎮定,恕之親自到廚房取水喝,先把水杯仔細洗淨,直接由水喉頭盛水。

    她把酒瓶收起,吃飯的時候,看着王子覺喝湯吃菜,她轉動筷子,並不挾菜。

    恕之內心悲愴,如果不是子覺,那只有忍之。

    他做了咖啡,往往給她一杯,斟酒之際,也忘不了她。

    深恕之承繼了王子覺的產業,假使他們兩個都不存在了,深忍之就是最後承繼人。

    一個都不留。

    恕之走到樓下,收集證物。

    她全部送到化驗所。

    工作人員問:“請問追查什麼痕跡?”

    “砷。”

    “砒素?”

    恕之黯然點頭。

    隔一日,恕之去取化驗結果。

    負責人員這樣説:“你帶來六件樣品,全部無毒。這位小姐,如果你有所懷疑,最好通知警方由鑑證科入屋檢驗。”

    不,她無論如何不可與警方聯絡,可是嘴裏卻説:“多謝你的忠告。”

    恕之到處尋找可疑之物,連牀褥底下都細細尋遍,每一寸不放過,並無發現。

    她看到忍之房內有一隻棕色名貴女裝過夜袋,想是關家寶留下,這女孩手邊用品都盡其名貴能事。

    恕之輕輕拉開袋子,裏邊有一套粉紅色運動衣褲與一雙球鞋。

    恕之並不在意,她要找的是小瓶粉末或液體。

    球鞋有點殘舊,與關家寶其他所有簇新名貴配件不符。

    恕之取過鞋子,看到內裏印着英文字母“關”,以及一個編號。

    莫非關家寶是什麼運動會會員。

    恕之用手提電話拍攝球鞋式樣及號碼。

    她到街上小食店進食,年輕的女侍應走近來寫單子,她頭髮油膩,臉容疲倦,手指節紅腫粗糙,就像不久之前的深恕之。

    下午,客人散去,她還得清洗油槽,那是爐子下一條不鏽鋼製造,積聚煎炸油渣的槽渠,四尺長一尺深,氣味像死豬。

    侍應取來食物,恕之已失去胃口,她付了豐富小費。

    她到附近一間體育用品公司,找到售貨員,出示球鞋圖樣。

    年輕售貨員“咦”一聲,“你怎麼會有這雙鞋子?”

    恕之問:“這雙球鞋有什麼特別?”

    售貨員有點興奮,“敝店剛訂了一百雙這款限額產品,這種球鞋由本市警隊設計訂製給特種部隊操練時用,效果超卓,故此廠家靈機一觸,打算大量製造,盈利百分之五撥作警隊慈善基金。”

    恕之只看到售貨員嘴唇不住鬱動。

    只有幾組字眼在她耳邊迴響:警方……

    她輕輕問:“街上尚未有售?”

    “我們鐵定下月一號推出一百雙,不接受預訂,先到先得。”

    恕之指一指球鞋內側號碼,“這編號代表什麼?”

    店員得意洋洋,“看到LT2字樣沒有?這是少尉的縮寫,這雙球鞋主人在警隊身份不低,她穿7號鞋,是個女子,鞋子上有青草漬,證明她喜歡跑步,唏,本人堪稱福爾摩斯再世呢。”

    售貨員非常聰敏健談。

    深恕之低聲説:“謝謝你,現在我知道她是誰了。”

    “她姓名縮寫在這裏,TK,姓什麼?關?”

    恕之指一指,“給我兩雙七號這種氣墊鞋。”

    售貨員高高興興把鞋子包起來遞給客人。

    恕之借他們店裏電話,找到答案。這時恕之已不介意有人要毒殺她,她因此發現了關家寶真正身份。

    沒想到世上有人演技那麼完美,關家寶活脱脱像一個嬌縱天真活潑的富家女。

    原來她是前來卧底的關少尉。

    實在太低估警方的能力了。

    他們一直沒有放棄追蹤深氏兄妹,對疑犯行蹤瞭如指掌,此刻,還添上一宗命案,特警派出卧底人員。

    恕之的胸膛被掏空一般。

    愚昧的深忍之,他着急要應付恕之,魯莽下忘卻外敵。

    多麼可笑,他在大學圖書館自稱兒童心理系學生,認識了建築系的關家寶,兩人都是假身份,加上虛情假意,居然就要訂婚。

    恕之嗤一聲笑出來麼可笑,他在大學圖書館。

    她帶着乾糧及礦泉水回家,再想在行李袋裏尋找蛛絲馬跡,那隻袋已經不見。

    關家寶已經發覺她的大意。

    恕之知道設法確實關家寶身份會有困難,這次,她在屋內尋找竊聽器。

    她把屋內測煙器及灑水器全數拆下,查不到可疑物品,那既是説,聯邦密探尚未出動。

    王子覺問她:“恕之,你怎麼了?”

    他拉着她坐下。

    恕之想,如有偷聽器,關家寶一定配在身上。

    “恕之,你心神不定,心不在焉,到底為什麼之想,如有偷聽器,關家。”

    深忍之與關家寶在什麼地方?她跳起來打手提電話找他,可是他沒有開啓電話。

    恕之衝口而出,“現在走也許還來得及!”

    王子覺奇問:“你想回松鼠鎮?”

    恕之手心全是冷汗,她用毛巾緩緩擦乾。

    她的心扉已全部關閉,她若無其事站起來,“我有關家寶的地址,我們去探訪未來親家?”

    “不需要預先通知?得準備糖果禮品呀。”

    恕之笑笑,“不必多禮的。”

    她拉着王子覺出門。

    子覺想勸説兩句,終於躊躇,難得妻子高興,陪她走一次何妨。

    關家在山頂幽靜地區,按鈴,傭人笑説:“太太小姐及深先生一起跑步去了。”

    王子覺駕車慢駛在附近兜他們,忽然聽到叮噹音樂聲,原來是一輛冰淇淋車恕之要了一客巧克力雙球,吃得津津有味,她忽然像是一點心事也沒有,專心享受零食。

    王子覺指一指前邊,“在那裏。”

    只見三個人從轉角跑出來。

    深忍之跑在最後,兩母女不徐不疾,分明是久練之身,關家寶腳上穿的,正是那雙市面上還未有出售的特種球鞋。

    她一邊跑一邊轉身取笑男朋友。

    深忍之發奮追上。

    連王子覺都説:“關太太十分年輕。”

    恕之不出聲,這時,他們三人也發覺路上有人向他們注視,關家寶眼尖,一下看到雙憔悴大眼睛,她迎上去叫聲“姐姐”。

    恕之冷冷看着關少尉,做得真像,大抵她是警方主要扮演少女的人物。

    關家寶介紹母親給他們認識,關太太邀請兩人回家用茶點,恕之答允。

    關家裝修是那種尋常的富麗堂皇,廚房沒有油煙,不似經常舉炊,女傭碩健孔武有力,想必也是警方夥計。屋裏一定處處都有錄映機關,最明顯的是,大沙發腳上釘着一塊小小鋁片,莊生傢俱租售公司。

    整間屋子暫時租用,這是一個局,可恨深忍之心甘情願一腳踏進。

    恕之一聲不響,喝完茶便告辭。

    母女送他們到門口。恕之才對兄弟説:“我有話要對你講,今晚早些回家。”

    在車上王子覺説:“與我們一樣,關家人口簡單,生活清靜。”

    恕之想一想,“家中沒有陳列生活照片。”

    “這家人給我感覺良好。”

    恕之這時輕輕説:“男性是這樣被動及愚蠢。”

    “喂,你説什麼?”

    恕之微微笑,那天下午,她只説購物,卻到銀行,自保管箱中取出若干現鈔,放在旅行袋裏帶回家。

    傍晚,她做咖啡,遞一杯給王子覺,他喝下不久,只説眼困,揉了揉雙眼,走進卧室,倒牀上,即時熟睡。

    深忍之跟着回來,身邊正是關家寶。

    恕之走近,輕輕與關家寶説:“由你送忍之回來?我有話想單獨與忍之講,請你先回去可好?給我們兄妹一點私人時間。”

    忍之剛想反對,他女友已經笑着答應,開車離去。

    忍之問:“你有什麼話説?”

    恕之雙臂抱在胸前,“關伯母可有答應把女兒交給你?”

    “她覺得家寶年紀尚小,待她畢業後再説。”

    恕之輕輕説:“你一點都看不出來?”

    忍之不耐煩,“你想説什麼?”

    “你以為承繼了她們母女產業,就一生無憂?”

    忍之問:“只准你有取不盡的財帛?”

    恕之繼續説下去:“你覺得關家寶是她真名,她只得十九歲,他們住在那間簇新屋子裏,已有三年?”

    忍之反問:“我是一條光棍,她們還來謀我不成?”

    恕之微微笑,“好兄弟,你對關少尉説過些什麼?”

    電光石火之間,忍之明白了,種種蛛絲馬跡,忽然聚合之問:“你有什麼話説?”。

    恕之説:“她主動與你攀談,交待身世,帶你回家,會晤母親,對你表示極端信心,可是這樣?”

    忍之臉上變色。

    “這是我倆慣施特技,我們是兄妹,她們是母女,使人防不勝防,你怎麼走進這種老圈套裏去。”

    深忍之這時漲紅面孔,“因為我想速速離開你們。”

    恕之輕輕嘆口氣,“現在,不得不再次上路。”

    “恕之,我並沒有對她透露什麼。”

    “可是你現在知道,警方已經追上。”

    “你有什麼證據,”他仍未死心,微弱抗議:“你破壞我們。”

    恕之把她的發現告訴他,“警方只有一名關少尉,我用街外電話打到警署總部找人,他們説她放假,關少尉原名關芷。”

    “不一定是同一人。”

    恕之忽然微笑,“你可以親自問她。”

    他們坐下來,忽然不約而同,彼此背靠背,像從前那樣,世界只剩他們二人,他只信她,她也只信他。

    忍之喃喃説:“走到南部,找一個小地方住下來。”

    “沒有地方比松鼠鎮更小,原來不過想避一陣鋒頭,卻發生那麼多事,你不該救活王子覺,有很多辦法可以取得他信任。”

    恕之微笑,“像所有犯罪夥伴一樣,火拚之前,彼此埋怨。”

    “我們都累了。”

    “是呀,想到走,毛骨悚然。”

    “下一站走向何處,墨西哥抑或泰國?”

    “好主意,可是,先得弄兩本護照,而且,還要解決一個問題。”

    忍之看着她。

    “你想毒殺我,為什麼?”

    忍之瞪看她,“你説什麼?”

    “我們已經不再相愛,你恨我,所以要除掉我。”

    忍之答:“你至今尚未相信,貞嫂殞命與我無關,我要殺你,用這雙手已經足夠。”

    恕之不出聲。

    忍之訕笑,“我想過正常生活,那是妄想嗎?”

    “去收拾一下,我們一起走。”

    “你終於願意與我重新組合。”

    恕之看着他,“你有話要説?”

    “從前,兄妹一起行事只有益處,今日,身份已經曝露,單獨行動比較妥當。”

    恕之凝視他,“你要撇下我?”

    “這難道不是你的願望?”

    “我找人做兩本護照,我倆分頭消失。”

    “我以為――”

    “我們已認清對方真面目,再也不能恢復從前那樣,相信你也明白,我們已經老大,分手也是時候。”

    恕之把臉埋到膝頭裏“我以為――”。

    “多謝你把關少尉身份告訴我,我會跟進調查。”

    “小心。”

    “子覺呢?”

    “他熟睡。”

    恕之回到房內,把現款放到一間小背心眾多口袋裏,很多人不知道,鈔票是紙張,即使面額大,數目多了也像書本那般沉重,背心袋裏似放了十本八本書。

    恕之把背心放在枕頭下便睡着。

    這種要緊關頭她最需要睡眠,絕對不能輾轉反側。

    天亮,她驀然睜開雙眼,第一件事想衝到松鼠咖啡開工。

    她留戀那一段日子?當然不,但是生活印象已經烙到她腦海深處。

    子覺已經醒來,在廚房吃早餐,看到恕之,他抱怨説:“我一覺竟睡了十四小時。”

    恕之問:“可要看醫生?”

    “今天剛好是我複診日子。”

    “我在家等你。”

    司機載子覺出去,恕之叫傭人放假,不到一會,忍之從外邊回來,放下一本護照給恕之。

    恕之打開,看到自己的照片,及林妙如三個字,她微笑説:“好名字。”

    忍之把另外一張照片放桌子上,那是關家寶即關芷的軍裝照片,英姿颯颯,與他們所認識的愛嬌模樣判若兩人。

    “你從何處得來這張照片?”“警方機密檔案,我有朋友的一個朋友,擅長擊破密碼,以後,我會找此人合作。”

    恕之淡淡笑,“還是老工夫人騙人可靠些。”

    深忍之吸進一口氣,“我明天一早走。”

    “行程可以告訴我嗎?”

    “不,林妙如,我倆離得越遠越好,我一早該走,我不應騷擾你那麼久,毒殺了你,對我也沒有好處。”

    他駛出吉普車,加滿油回來,並且注滿兩大隻塑膠罐,他又準備乾糧食水睡袋,流亡生活又要開始。

    累了,他靠在車角休息,開一罐啤酒喝,這一切,恕之都看在眼內,慣於行騙的他忽然被騙,那天真嬌美的女伴原來是警方上尉,他肯定吃驚。抬起頭,只見紫紅色棘杜鵑開滿一牆,像火燒一般燦爛,煞是好看。

    他倆最喜歡南方火紅色花朵:鳳凰木,棘杜鵑,美人蕉……這時,卻無心情欣賞。

    恕之輕輕説:“你打算走陸路,到偏僻小城,才上飛機。”

    忍之不出聲,站起來踢啤酒罐,他在孤兒院練成的好身手,踢得出神入化,左腳交右腳,膝頭頂給頭,又落在腳上……然後,他一聲不響,迴轉屋內,進房休息。

    司機折返,卻不見王子覺,他説:“王先生留院觀察一宵,醫生要做檢查,我來替他取替換衣物。”

    恕之覺得蹺蹊,子覺出門之前並無提及,可見是意外,她説:“我去看他。”

    司機不便説好,當然也不能説不好。

    他身邊電話響起,他説:“一定是王先生。”

    果然,那是子覺,他聲音有點疲倦,這樣對妻子説:“醫院有一件儀器失效,明天才能完全檢查程序,我睡一覺便可出院,你不用走動。”

    “你安心休息。”

    恕之從來沒聽過比自己更為虛偽的聲音。

    她取出衣物交給司機。

    要走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候,恕之把假護照放進背心口袋,留戀地環視舒適的公寓,她穿上鞋襪,悄悄離開公寓,掩上門,走到地下停車場,她預備借用忍之準備妥當的吉普車。

    她開啓車門,還未上車,就聽見有人在她身後説:“打算出門?”

    那聲音出奇嬌美,一聽就知道是關家寶。

    恕之轉過頭,“果然,不再叫我姐姐了。”

    “深恕之,我是警方關芷少尉,我現在要逮捕你。”

    “什麼罪名?”

    “謀殺、傷人、訛騙……警方追緝你們已有兩年。”

    這時,關少尉的夥伴一隻豹子般奔近,“公寓內沒有人。”

    關少尉追問:“王子覺呢?”

    “他在醫院,無恙。”

    關少尉循例宣讀:“你可以維持緘默,但是,你所説一切,將會用作呈堂證供……”

    夥計説:“深忍之沒有車,我召人到附近找他。”

    “不用了。”

    他們三人一起轉過。

    深忍之已在關少尉背後,一柄手槍抵住她頸部大動脈,那武器正是王子覺的自衞手槍。

    他在關少尉耳邊輕輕説兩句話,兩名警方人員靜靜解下槍械放地上。

    恕之立刻拾起。

    她問關少尉:“請問,你怎麼知道已經泄漏行蹤?”

    關少尉無奈,“你到大學打探,又去警方調查。”

    恕之點點頭。

    他倆把警方人員鎖進車房儲物櫃,兄妹倆交換一個眼色,“走吧。”

    兩人忽然忍不住笑起來,肩搭肩,像以往一般親密。

    恕之説:“我以為你快要結婚。”

    忍之答:“你更糟,你已經結婚。”

    恕之隔着儲物櫃門説:“關少尉,我們並沒有殺人。”

    忍之説:“別多話。”

    他們跳上吉普車,呼一聲開出去。

    “能關住他倆多久?”

    “三分鐘。”

    一路駛出公路,恕之説:“你可以一走了之,不必理我。”

    忍之冷笑,“什麼,我身邊沒有錢。”

    “你還愁沒錢?太客氣了。”

    “讓你一個人去警局,沒有的事。”

    恕之用手捧着頭,由此至終,他只有她,她只有他。

    車子轉入小路,一直駛,直到進入另一個省,直至汽油用罄,他們在車上睡了一宵。

    第二天是個雨天,他們轉乘公路車,一進大路,看到交通指示牌上打出警方通告,追捕他們那輛吉普車。

    他倆在小型飛機場下車,剛想到櫃枱買飛機票,看到電腦已經印出兩人照片,貼在玻璃門上。

    他們連忙走避。

    恕之在附近小路邊用現款租一間旅舍及房車,兩人剪短頭髮染了棕色,恕之架上太陽眼鏡。

    他們繼續逃亡。

    三兩個月後,案件便會冷下來,屆時又另一番局面。

    他們轉到另一間旅館,再換一輛車。

    最後,遷入一間度假屋,自稱是新婚蜜月夫婦。

    度假屋在湖邊,冰川湖呈奇異蔚藍色,像山裏一顆寶石,初夏,遊人如鯽,混進遊客中,如大海里兩滴水。暫時安全了。

    兩人好久沒有浸浴,恕之把身體潛下浴缸,浸個痛快。

    忍之喝啤酒看報紙,他悠然自得。

    兩人又在一起,背對背,對付敵人。

    深忍之把槍包在紙裏,吩咐恕之:“丟進湖裏。”

    恕之輕輕説:“我從來沒有開過槍。”

    她替她剪了一個平頭,叫他換上老實普通的西裝,人前,他們自稱朱先生太太。

    警方找到他們棄置吉普車,油箱用罄,什麼痕跡也沒留下,這兩個人已是老手。

    王子覺輕輕對對律師説:“他們錯了,不關恕之的事,如果有人需要負責,那只是忍之,恕之完全無辜。”

    “王先生你可有損失?”

    “我妻子失蹤。”

    “警方會盡量追尋。”

    “我只想她自動回來。”

    他在報上刊登啓事:“凡事由律師循法律途徑解決,請儘快與我聯絡。”

    忍之把報紙放在恕之面前。

    “多麼吸引。”

    恕之答:“從前,我也那麼想。”

    彼此以為可以丟下對方,新的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把他們分隔開來放在安全環境,兩人恍然若失,如今又在一起,卻無抱怨。

    兩人絕口不提過去,過一天算一天。

    “朱太太,口袋裏夠我們用多久?”

    “照此刻速度,一年左右。”

    “那很好了,可以喝香檳嗎。”

    “不成問題,儘管去買。”

    他們由一間旅舍搬到另一間旅舍,每天都排滿節目:看電影,逛街,跳舞,喝茶,參觀名勝,倦了,乘火車往另一個省份。

    夏天來臨,恕之最開心,她喜愛冰淇淋,一天吃三次,跟着出海暢泳,租船去到離島觀光。

    “看到沒有,這些小島,共千餘個,全部出售,駕船不過個多小時便可回到市區,最小的只有三四畝地,松柏遮天,天堂一般。”

    忍之忽然説:“可惜我們不夠時間。”

    恕之不出聲,努力走到山坡頂,對牢藍天白雲,忽然大喊:“沒有時間!”

    山谷隱隱傳來回音,似小女孩哭泣般聲音:“……時……間”。

    不知名白色鳥兒受驚,成羣自樹林中飛走,撲向海邊。

    忍之站到恕之身邊,恕之忽然拉緊他的手,兩人一起滾下山坡。

    本來屬於危險動作,兩人卻一邊滾跌一邊大笑,他們被草地樹枝擦傷,可是痛癢彷彿已與他們無關,只要暢快。

    一直跌到山坡底,還可以聽到恕之清脆笑聲,忍之叫喔唷。

    不遠處有一組便衣警員逐家汽車旅館調查。

    “可有見過這一對年輕男女?”

    服務人員看了看照片,“這位督察,他們都是年輕男女。”

    “看仔細一點。”

    “沒見過。”

    “這一對男女自稱兄妹,長得十分漂亮。”

    “他們都一個樣子,都打算享受生活,男歡女愛,對他們來説,最為重要。”

    那督察無奈。

    疑犯就在他們眼前隱藏,根本不用刻意躲避,初夏,大批年輕人湧到度假區工作遊玩,他們放眼看去,汽車旅館門前聚集着一羣羣穿花衫短褲的年輕男女。

    警員扔不放棄,逐家逐家打探。

    終於在一間叫野百合的酒吧,有個酒保説:“給我看仔細一點。”

    警員提醒他:“這女子極其標緻。”

    “呵,憂鬱的大眼睛。”

    “你認得她?可在附近出沒過?”

    酒保搖搖頭,“一日上千顧客,我不記得有那樣一個人。”

    其中一名探員氣餒,“大海撈針。”

    他的上司生氣,“你也得給我去撈到這兩名犯人。”

    女侍走近,“我看看。”

    探員把照片交給她女侍走近,“我看看。

    “我記得這女子,她給了很豐富的小費,十多元啤酒,二十元小費,笑容可掬,説我是行家。”

    警員精神一振,“幾時的事?”

    “昨天下午。”

    “啊,她用什麼付帳:信用卡還是現款?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現款,”女侍想一想,“她有男朋友,兩人就住對面豪華旅館。”

    警員反而緊張起來,一人即時聯絡當地警署,另一人到旅館探問。

    所謂豪華旅館,一共十多間房間,就在海灘附近,查過登記,只有三對男女符合條件,一對正在搬行李,另一對在曬太陽。

    管理人員指着照片,“這一對。”

    三四個警員兜上二樓,認準門牌,大聲吆喝:“警察,開門!”數秒鐘內沒有回應,立刻舉起槍械,踢開房門。

    牀上一對年輕男女正在慌忙穿衣,見到警察,舉起雙手。

    “伏在地上!”

    兩人才十八九歲,已經嚇得流淚。

    一名探員看仔細他們五官,大為失望,“不是他們。”

    的確認錯人,兩人接着出示駕駛執照,學生證、信用卡,查過統統屬實名。

    探員茫然。

    大海撈針,形容得再正確沒有。

    千里追蹤這兩個人,漫無結果。

    領隊説:“收隊,我下班了,我需要一杯冰凍啤酒。”

    豪華旅館旁邊擠滿看熱鬧的人。

    一個正吃藍莓冰淇淋的年輕女子好奇問:“什麼事?”

    “警察破門抓錯人。”

    “嘖嘖嘖。”

    “可不是,當事人立刻投訴,人家正在温存,哈哈哈。”

    有人拉一拉吃冰淇淋女子,她隨友人隱沒在人羣中。

    他們上車駛離當地。

    在市區公寓裏,傭人對王子覺説:“關芷少尉來了。”

    王子覺抬起頭,“關女士,我無話要説。”

    “那麼,你淨是聽就可以。”

    她坐到他對面,王子覺無奈,看着她不出聲。

    “我們到東部調查過孤兒院舊檔案,根本沒有深忍之及深恕之這兩兄妹,他倆並非孤兒院出身。”

    王子覺不出聲。

    “但是,世上有否深氏兄妹呢?有,九五年東部貧民區一場大火,三死五傷,其中兩名喪生者正是一對小兄妹,他們叫忍之與恕之,當年,他十歲,她八歲。”

    王子覺十分震驚。

    “小兄妹的身份證明文件,不知怎地,落到他們手中,一直沿用,其間,他們也盜用別的信用卡,旅遊證件,健保卡。但我們主要,是調查一件命案,王先生,你很清楚苦主是誰。”

    王子覺靜坐不動。

    “王先生,你甚至不知道王太太真實姓名。”

    王子覺還是不出聲。

    “我很佩服你,王先生,你愛一個人,真是愛她一輩子。”

    王子覺仍然不發一言。

    “她可有同你聯絡?”

    王子覺微微搖頭。

    “聽説,你僱了兩名私家偵探,追查她下落。”

    王子覺不置可否。

    “如有消息,請與警方聯絡,我們可以交換消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

    王子覺自頭到尾,不發一言。

    關少尉感喟:“你也許不知道,她最常用的名字,叫小曼,容易上口,也像她本人。”

    王子覺籲出一口氣。

    關少尉説:“我不像是受歡迎的人,打擾你了,有消息我會再來。”

    王子覺仍然客套地送她到門口。

    “王先生,你身體無恙?”

    王子覺到這個時候才開口:“我很好,謝謝。”

    關少尉離去。

    他舒出一口氣,坐在書房裏,像往日一般,動也不動,度過一個寂寥的晚上。

    在另一家小旅館,深忍之開了一瓶啤酒遞給恕之,“你猜,他有沒有派人找我們?”

    恕之接過啤酒,“不是香檳嗎?”

    “香檳空瓶太惹人注目,你猜,王子覺可有找我們?”

    恕之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去猜臆,那好像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

    “誰説不是,天氣熱得售冰機空空如也。”

    “真沒想到今年要抱住冰袋睡覺。”

    “這個時候,太陽照正在北迴歸線之上。”

    他們開頭聊些不相干的事,終於恕之問:“萬一警方追到我倆,該怎麼辦?”

    “舉起雙手投降。”

    恕之驀然大笑起來。

    “然後經過一重一重手續:提堂,初審,上訴,再審,或者定罪,或許不恕。”

    “可是,在這個過程中,身在牢獄。”

    “那自然,我倆精於潛逃,肯定不準保釋。”

    “王子覺會想辦法。”

    “呵是嗎,你一直對他有信心,經過這麼多,仍然信任他。”

    恕之嘆息,“我倆的命運,似乎也不難猜測。”

    “你知道警方有多少懸案?為免引起市民恐慌,一字不提,利用人類善忘心理,這些案件漸漸湮沒。”

    “可是,關少尉忘不了你。”

    “我什麼也沒有告訴她。”

    “她卻掌握了你的所有資料:指紋,涎沫,頭髮樣板,足印尺寸。你在她家內出入多次。”

    “我當時大意無知,是我的錯,我全部承認。”

    恕之卻説:“不要再提了,我們還有明天。”

    第二天一早,他們上路,發覺多條大路設有路障,租來的車子只得越駛越偏僻,很快,去到一個叫核桃的小鎮,路牌標明:人口一千零四名,歡迎遊客。

    小路盡頭,他倆齊齊低呼,是一輛銀色餐車。

    他們下了車,奔過去。

    推開玻璃門,年輕穿小背心女侍走近,邊嚼口香糖邊笑問:“吃些什麼?”

    恕之説:“有什麼招牌菜?”

    “核桃餡餅加冰淇淋。”

    “來一客,加牛奶一杯。”

    忍之只要一杯咖啡。

    女侍與他們搭訕:“你們是遊客?”

    忍之點點頭。

    “外邊世界可是十分精彩?我從未離開過核桃鎮,許多同學中學畢業後都往大城發展,很少返來,我卻結了婚生下子女,根本離不開。”

    恕之忽然問:“丈夫可體貼,孩子可聽話?”

    “還過得去。”

    恕之笑:“那你還要求什麼。”

    “到外邊開開眼界,不然,總是不甘心。”

    他們兩人笑了。

    這是大廚忽然走出來,大叫一聲:“清理油槽!”

    那女侍十分無奈,走進廚房。

    恕之看看桌上的胡椒與鹽瓶子,糖罐紙巾盒,不禁微笑。

    她輕輕説:“舊穀倉其實冷得要命。”

    王子覺把他們接走,真是救命恩人,那時,她真想留下不再流浪,叫她砍下一條右臂交換都願意。

    這名女侍至少有個家,她條件比深恕之好得多。

    恕之留下豐富小費,這時,別的客人,陸續進來吃午餐,他們兩人離去。

    他們手牽手,上車,往北部駛去,“快到松鼠鎮了。”

    “避開松鼠鎮,千萬別回犯罪現場探視,那裏每一個人都認識我們。”

    恕之笑,“誰還記得我同你。”

    這話不假,他們染過的頭髮已長出黑色髮根,活像時下所有追求時髦的年輕人,渾身曬黑,穿T恤牛仔褲,毫無特徵,相信即使是警長,也需要端詳一番,才能認出他倆。

    “今日好陽光,我們到小公園曬太陽。”

    在城裏,關少尉可沒有那麼悠閒,她與手下開會。

    “有無新線索?”

    眾人搖搖頭,“他們尚未動用信用卡,為何?”

    “因為手頭尚有現款。”

    “現金來自何處?”

    “王子覺,他不願透露他們是否攜械,以及帶走多少現鈔。”

    有人惱怒,“我打算控訴王氏為從犯。”

    “這個人有點怪,你們説是不是?”

    這時秘書進來説幾句話,關芷抬起頭,“那怪人來了,大家散會。”

    可不是王子覺前來探訪。

    關芷迎上去,“王先生有什麼事?”

    “有人在北部大熊湖附近見到他們。”

    “大熊湖佔地兩萬平方里。”

    “我的線人相當肯定。”

    “我會聯絡北部刑警。”

    王子覺説:“我還想知道一件事,”他似難以啓齒,終於他問:“他們可是兄妹?”

    關芷愕然,“我一直沒想過你原來不知道。”

    王子覺不出聲。

    “不,他們並非兄妹,他倆甚至不同族裔,深忍之有南歐血統,鑑證科認為他可能是吉普賽人,深恕之是高加索與亞裔混血兒。”

    王子覺張大嘴不,他們並非兄妹,他倆甚至不同種族。

    “王先生真難想象似你般精明生意人對妻子底藴一無所知。”

    王子覺靜靜離去。

    助手進來説:“他真似他扮演的人那麼蠢?”

    關芷説:“他諸多隱瞞,此人若非大病初癒,警方一早懷疑到他,百分之七十五女性受害者為熟人所殺。”

    “我們已對他展開調查。”

    “北部發現兩人行蹤,北部幾乎佔地球陸地十分之一,虧他説得出口。”

    關芷答:“他並非來告訴我們,他知道些什麼,他只想打聽,我們知道什麼。”

    “我想找法官給我們一張搜查令去王宅蒐集資料。”

    “我們沒有足夠理據,眾法官已經多次投訴我們這一組人擾民。”

    “我們已經套取到深氏兄妹足印,並不吻合貞嫂失蹤現場部分鞋印。”

    “那些腳印已經被雨水衝至模糊不清,而且,估計穿十四號鞋,什麼人有那樣一雙大腳,他故意穿上大號鞋擾亂現場證據。”

    “這件案很快冰冷。”

    有人惋惜,“最叫人難過的是,松氏夫婦落得如此下場,不過因為他們做了一次好心人。”

    關芷不出聲。

    “少尉你有什麼新鮮看法?”

    “貞嫂去迷失湖畔,是為着會晤一個人。”

    “她有話要説,説什麼?同誰説?”

    這段日子以來,該組人想得頭都發痛。

    關芷説:“散會。”

    要到這個時候,核桃餐車的女侍才看到櫃枱下貼着的彩色照片,她喃喃説:“我好似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對疑犯。”

    大廚對着她吼:“美人,把地板掃一掃!”

    她急急取過掃帚。

    小公園裏有不少年輕母親推着嬰兒車出來曬太陽,幼兒也懂得享受,眯着雙眼渴睡,雙頰曬得像紅蘋果。

    忍之與恕之從來沒想過會有家庭,兩個成年人四處流竄已經夠慘,誰還想帶着小孩。

    他們本身便是無家可歸的小孩,在地上拾糖果吃,撥掉螞蟻,不顧異味,塞進嘴裏。

    恕之輕輕説:“看到那賣糖的太太沒有,去,把所有糖買下來,分發給孩子們。”

    “我們不能吸引注意。”

    恕之不出聲。

    “靜靜來,靜靜去,混在人羣中,不要聲張。”

    恕之嘆息,“夏季特別短,茂盛樹葉很快轉黃,春去秋來。”

    他們背靠背坐着,看着孩子們奔來跑去,這時,有人放起風箏。

    “你們家鄉也有人放風箏?”

    忍之答,“全世界人都喜歡風箏。”

    “你沒有直接回答問題的習慣。”

    “我不知家鄉在何處,童年一直得照顧飢餓的肚子,未試過擁有玩具,也無暇抬頭看風景,這樣回答,你可滿意。”

    風箏一隻只放起,七彩繽紛,爭同一片天空。

    恕之仰起頭,看得脖子發酸,再看忍之,他用一張報紙遮住臉孔,睡得香甜。

    恕之知道他像她那樣,已經豁出去了。

    就在這安寧氣氛下,一輛警車駛近。

    恕之用手推一推忍之,忍之已經警惕睜開雙眼。

    他輕輕起來,拉着恕之,匆匆往停車場走去。

    這時,救護車也響着號趕到。

    接着,有人朝警車方向奔去時,救護車也響着號趕到。

    “什麼事?”

    “有缺德的變態魔把刀片埋在草地裏割傷幼兒的腳。”

    “那種人不得善終。”

    忍之與恕之對望一眼,把車子駛走。

    回到旅舍,他們收拾行李繼續上路。

    恕之問:“什麼叫善終?”

    “你大概不會喜歡我的答案:我不知道。”

    “是否活到一百歲無疾而終,在兒孫圍繞着哭泣下舉行肅穆儀式。”

    “恐怕就是這樣。”

    “你可有希望長壽?”

    忍之回答:“我從未想過,亦無必要。”

    恕之微笑,“想也沒多大樂趣,還不是得營營役役張羅三餐一宿。”

    她打一個呵欠,累了恕之微笑,“想也沒多大樂趣,。

    每隔幾天就得搬一家旅館,換一輛車。

    忍之説:“回市區可以向朋友租公寓住,你願意嗎?”

    恕之卻搖搖頭。

    “松鼠鎮就在附近。”

    “不要回頭,一直往北走。”

    幸虧恕之堅持不再走回老路,鎮上小小警署忽然熱鬧起來,關少尉剛剛帶着助手趕到。

    警長迎出來,“我立即帶你去現場。”

    關芷點頭,乘警車出去。

    公路邊還有小路,他們步行下山坡,警長説:“這叫迷失湖,鎮上少年在夏季最喜聚集該處。”

    這時,湖水卻幾乎已被大型抽水機泵幹。

    助手輕輕説:“可惜。”

    “鎮民反對無效,發展商準備在此建造大型商業區。”

    “漸漸小鎮風貌漸失。”

    “許多大城市都是這樣一日千里發展起來,利弊都有,閒話不説了,水泵幹之後,湖底發現各種垃圾,連破爛的廢車及獨木舟都有,均由工程人員小心登記,以免日後萬一有訴訟時失卻證據。”

    關芷小心聆聽。

    “他們打撈到這個。”

    警長出示照片。

    關芷嗯的一聲,她看到一支精緻的特製枴杖,桃花木,銀質手柄。

    “很多人見過這隻手杖,它屬於王子覺所有。”

    關芷問:“可是在湖中心發現?”

    警長搖搖頭,他穿着塑料防水長筒靴,,一直走下湖邊,在一個地方站定。

    “這裏。”他説。

    關芷拾起一塊石頭,在心中稱一稱重量,用力扔出去,石塊落在警長不遠之處。

    警長説:“我們也那麼想。”

    關芷點頭:“有人用完這支枴杖後,奮力扔進湖中。”

    警長走回岸邊,“王子覺從未報失。”

    “也許他認為是小事。”

    “我們找到檔案照片,請你來看。”

    關少尉隨着警長轉回派出所,坐下。

    警長取出文件中照片,是一張受害人後腦傷口的近照。

    他説:“這並非致命傷口,可是,你看。”

    他把枴杖手柄的透明圖印放在傷口上,兩者形狀完全吻合。

    關芷看着小鎮警長,這也不是一個完全不辦事的人。

    “關少尉,我知道此刻由你接辦此案。”

    “我負責追捕深恕之與深忍之二人。”

    “這兩兄妹已隨王子覺離開松鼠鎮,此刻看來,關少尉,我懷疑兇手另有其人。”

    他的語氣十分炙痛,像是被他最信任的人出賣一樣。

    “你從未懷疑過王子覺?”

    “王氏幾乎建立了半個松鼠鎮,倘若他沒有搬遷,建築商怎能得逞。”

    “他的舊居呢?”

    “已經出售。”

    “受害人失蹤前後,王子覺全無異樣?”

    “我記得很清楚,第二天一早他與深恕之結婚,他幸福滿足,一臉紅光。”

    “這枴杖不過是表面證據。”

    “至少可讓王先生解釋,它怎麼會落在迷失湖中。”

    “你可有請鑑證科測度造成傷口的力道?”

    “每平方寸三十磅,正是一個瘦小男子的臂力,符合王子覺身型。”

    關芷説:“兩名疑兇一直潛逃,造成更大嫌疑,他們為什麼不站出來説話?”

    警長苦笑:“他們兄妹是流民,王子覺是他們救命恩人,他們有口難辨。”

    “我以為深恕之才是王氏救命恩人。”

    警長也糊塗了,無話可説。

    “可有探望松山?”

    警長點點頭,“他情況時好時壞,子女從未出現,一次,他對我説閒得慌,希望到廚房幫忙,可是,被婉拒了。”

    關芷站到天窗前,“警長,你有孩子嗎?”

    “兩個兒子,在東部讀大學。”

    “他們會回來發展嗎?”

    “是經濟情況而定,所以,我不完全反對發展迷失湖。”

    關芷不出聲。

    警長説:“我印了一套文件給你。”

    助手説:“這次,法官可一定批准發出搜查令。”

    警長説:“關少尉勞駕你了。”

    關芷與助手乘搭小型飛機回到城裏。

    助手困惑,“謀殺均有動機,王子覺的動機是什麼?”

    關芷輕輕説,“他的枴杖是兇器,他不一定是兇手。”

    助手問:“你希望誰是兇手?”

    關芷苦笑,“這是什麼問題?我不希望任何人是兇手。”

    “可是,發現新證據之後,你好象鬆下一口氣。”

    “相信你也一樣。”

    “你同情那一對孤兒?”

    關芷不再回答。

    她回到警署,第一件事便是申請搜查令。

    王子覺來開門時十分錯愕。他立刻通知律師N。

    搜查人員知道要尋找一雙十四號大鞋,卻無影蹤。

    他們在書房暗格找到一隻不鏽鋼盒子,打開,有注射器及藥粉。

    “藥粉是什麼?”

    “需要化驗。”

    關芷走進深恕之居住過的寢室,檢查鞋櫃。

    房裏衣物動也未動,像是一座紀念館,王子覺像是要專心等深恕之回來。

    她發覺深恕之只穿六號鞋,鞋子裏有墊子,墊邊有少許白色粉末。

    她取回檢查。

    關芷收拾證據離去。

    律師鐵青着面孔,“少尉,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關芷本來不是多話的人,此刻忽然笑了,“我是警員,你的當事人是疑犯,我們從來不是朋友。”

    第二天一早,關芷去見鑒證科同事。

    同事正在喝咖啡吃鬆餅,她説:“白色粉末是砒毒。”

    關芷意外,皺上眉頭,“可是,沒有人中毒呀。”

    “有,”同事説,“這雙鞋的主人。”

    “深恕之的鞋子。”

    同事説:“鞋墊上有毒素,他把毒粉兑稀,注射入鞋墊,手心與腳底皮膚最易吸濕,毒素緩慢進入體內,若果替鞋子主人驗血,可以證實,兩者毒素成分完全吻合。”

    關芷完全不明白,“為什麼?”

    “那是價值一百萬元的問題,砒霜如此稀釋,一百年也殺不死人,或者,他打算漸漸加重分量。”

    關芷嗤一聲笑,“這裏有錯誤:疑兇忽然成為受害人?”

    “證據不會説謊。”

    關芷無言。

    同事説:“砒素有許多用途,日本有一隻非常著名令婦女趨之若鶩的美容霜,北美洲全禁入口,傳説含有砷素,適當含量能令皮膚美白。”

    關芷抬起頭來。

    “還有一個未獲藥學證實的的用途,卻在黑社會廣泛應用…它可以使人講出真話,把心中隱瞞的秘密,緩緩透露出來。”

    關芷啊的一聲。

    “你有頓悟?”

    同事把實驗室報告印一份交給她。

    關芷説:“我要去見一個人。”

    “關芷,你最好與檢察官商量一下。”

    麪皮已經撕破,關芷直赴王宅。

    應門的正是年輕律師,他極端惱怒,“請勿再騷擾王先生。”

    關芷把文件放在他面前。

    他讀過之後也極之訝異。

    這時,門鈴響起,傭人去開門,律師振作起來,“我師傅平律師到了。”他籲出一口氣。

    平律師到底是長輩,氣定神閒,打過招呼,聽徒弟彙報,沉吟不語一口氣。

    半響她説:“子覺在接受骨髓移植後判若二人,失去自我控制。”

    關芷看着她,“你打算用這個理據替他辯護?”

    平律師反問:“你準備拘捕我的當事人?”

    “正是。”

    “什麼理由?”

    “他蓄意毒殺深恕之。”

    “別開玩笑,少尉,深恕之不知所蹤,王子覺才是受害人。”

    “正是,深恕之失蹤多日,她去了何處,這可是一件人口失蹤案,抑或,另有內情?”

    平律師生氣,“你強詞奪理,你明知深恕之離家出走。”

    “她身上有砒素,她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時,關芷身邊手提電話響起。

    她側身去聽,“啊”地一聲。

    她收起電話,對平律師説:“你與王先生,有時間應該到派出所來一趟,遲者自誤。”

    她匆匆回到派出所。

    一進門便問助手:“在哪裏?”

    “鳳凰國際飛機場,他倆要求及時購買兩張單程往倫敦票子,櫃員循例把他們護照上照片與電腦中存放疑犯照片核對,十五秒鐘後,叮一聲,原來是深恕之小姐與深忍之先生,他們用的是假護照。”

    “你還坐在這裏?”

    “櫃員一抬頭,他們已經走脱。”

    關芷頓足,“立刻趕往鳳凰機場,去。”

    那天上午,航空公司櫃枱人員看到一對年輕男女手拉手走近。

    “今日往倫敦飛機票可還有空位?”

    “十時半一班只餘頭等艙。”

    “兩張,”男子遞上信用卡。

    “國際旅程需檢查護照。”

    兩人交出護照,櫃枱員檢查過,她順手將護照放入最新容貌核對器,她注視核對結果:紅色大字打出“涉嫌謀殺”。

    櫃枱員大驚,立刻按動無聲警報。

    她儘量裝作若無其事抬起頭來,“先生,該班飛機全艙禁煙…”

    但是那一對年輕男女已經在她眼前消失。

    駐守飛機場警員荷槍實彈趕到,立刻去守衞大門,可是經過搜查,一無所獲。

    假護照假信用卡全部留在櫃枱。

    櫃枱員對關少尉説:“他們不像罪犯,兩人很親密,像一般戀人,由男方做主,但不似很精明的樣子。”

    “謝謝你的觀察。”

    “不過遲了一步,我一定注視銀幕太久,被他們發覺。”

    關芷説:“不是你的錯。”

    助手吩咐警員,“設路障逐輛車搜查。”

    關芷抬起頭來,“為什麼?”

    在一間快餐店裏,恕之也在問:“為什麼?”

    忍之答:“我想去歐洲。”

    “插翅難飛。”

    “在這塊地方兜兜轉轉,實在憋得慌,去到歐洲,恐怕會自由,試一試。”

    恕之嘆口氣,“你不讓他們下台,他們也不給你過好日子。”

    “躲了那麼久,真的膩了。”

    “有一個地方,你一直想去。”

    “那是什麼地方?”

    “我們到南部海岸,租一座燈塔居住,對牢大海,無牽無掛。”

    “能住多久?”

    “不必煩惱,能多久就多久。”

    “還有足夠的錢嗎?”

    “我會想辦法。”

    忍之憐惜地看着她,“你那麼蠢,有什麼辦法?”

    “如果在東南亞,可以租船偷渡到附近小國。”

    “這裏離古巴也不遠,你可諳西文?”

    兩人忽然不再憂慮,大笑起來。關芷小心聆聽。

    “他們打撈到這個。”

    警長出示照片。

    關芷嗯的一聲,她看到一支精緻的特製枴杖,桃花木,銀質手柄。

    “很多人見過這隻手杖,它屬於王子覺所有。”

    關芷問:“可是在湖中心發現?”

    警長搖搖頭,他穿着塑料防水長筒靴,,一直走下湖邊,在一個地方站定。

    “這裏。”他説。

    關芷拾起一塊石頭,在心中稱一稱重量,用力扔出去,石塊落在警長不遠之處。

    警長説:“我們也那麼想。”

    關芷點頭:“有人用完這支枴杖後,奮力扔進湖中。”

    警長走回岸邊,“王子覺從未報失。”

    “也許他認為是小事。”

    “我們找到檔案照片,請你來看。”

    關少尉隨着警長轉回派出所,坐下。

    警長取出文件中照片,是一張受害人後腦傷口的近照。

    他説:“這並非致命傷口,可是,你看。”

    他把枴杖手柄的透明圖印放在傷口上,兩者形狀完全吻合。

    關芷看着小鎮警長,這也不是一個完全不辦事的人。

    “關少尉,我知道此刻由你接辦此案。”

    “我負責追捕深恕之與深忍之二人。”

    “這兩兄妹已隨王子覺離開松鼠鎮,此刻看來,關少尉,我懷疑兇手另有其人。”

    他的語氣十分炙痛,像是被他最信任的人出賣一樣。

    “你從未懷疑過王子覺?”

    “王氏幾乎建立了半個松鼠鎮,倘若他沒有搬遷,建築商怎能得逞。”

    “他的舊居呢?”

    “已經出售。”

    “受害人失蹤前後,王子覺全無異樣?”

    “我記得很清楚,第二天一早他與深恕之結婚,他幸福滿足,一臉紅光。”

    “這枴杖不過是表面證據。”

    “至少可讓王先生解釋,它怎麼會落在迷失湖中。”

    “你可有請鑑證科測度造成傷口的力道?”

    “每平方寸三十磅,正是一個瘦小男子的臂力,符合王子覺身型。”

    關芷説:“兩名疑兇一直潛逃,造成更大嫌疑,他們為什麼不站出來説話?”

    警長苦笑:“他們兄妹是流民,王子覺是他們救命恩人,他們有口難辨。”

    “我以為深恕之才是王氏救命恩人。”

    警長也糊塗了,無話可説。

    “可有探望松山?”

    警長點點頭,“他情況時好時壞,子女從未出現,一次,他對我説閒得慌,希望到廚房幫忙,可是,被婉拒了。”

    關芷站到天窗前,“警長,你有孩子嗎?”

    “兩個兒子,在東部讀大學。”

    “他們會回來發展嗎?”

    “是經濟情況而定,所以,我不完全反對發展迷失湖。”

    關芷不出聲。

    警長説:“我印了一套文件給你。”

    助手説:“這次,法官可一定批准發出搜查令。”

    警長説:“關少尉勞駕你了。”

    關芷與助手乘搭小型飛機回到城裏。

    助手困惑,“謀殺均有動機,王子覺的動機是什麼?”

    關芷輕輕説,“他的枴杖是兇器,他不一定是兇手。”

    助手問:“你希望誰是兇手?”

    關芷苦笑,“這是什麼問題?我不希望任何人是兇手。”

    “可是,發現新證據之後,你好象鬆下一口氣。”

    “相信你也一樣。”

    “你同情那一對孤兒?”

    關芷不再回答。

    她回到警署,第一件事便是申請搜查令。

    王子覺來開門時十分錯愕。他立刻通知律師N。

    搜查人員知道要尋找一雙十四號大鞋,卻無影蹤。

    他們在書房暗格找到一隻不鏽鋼盒子,打開,有注射器及藥粉。

    “藥粉是什麼?”

    “需要化驗。”

    關芷走進深恕之居住過的寢室,檢查鞋櫃。

    房裏衣物動也未動,像是一座紀念館,王子覺像是要專心等深恕之回來。

    她發覺深恕之只穿六號鞋,鞋子裏有墊子,墊邊有少許白色粉末。

    她取回檢查。

    關芷收拾證據離去。

    律師鐵青着面孔,“少尉,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關芷本來不是多話的人,此刻忽然笑了,“我是警員,你的當事人是疑犯,我們從來不是朋友。”

    第二天一早,關芷去見鑒證科同事。

    同事正在喝咖啡吃鬆餅,她説:“白色粉末是砒毒。”

    關芷意外,皺上眉頭,“可是,沒有人中毒呀。”

    “有,”同事説,“這雙鞋的主人。”

    “深恕之的鞋子。”

    同事説:“鞋墊上有毒素,他把毒粉兑稀,注射入鞋墊,手心與腳底皮膚最易吸濕,毒素緩慢進入體內,若果替鞋子主人驗血,可以證實,兩者毒素成分完全吻合。”

    關芷完全不明白,“為什麼?”

    “那是價值一百萬元的問題,砒霜如此稀釋,一百年也殺不死人,或者,他打算漸漸加重分量。”

    關芷嗤一聲笑,“這裏有錯誤:疑兇忽然成為受害人?”

    “證據不會説謊。”

    關芷無言。

    同事説:“砒素有許多用途,日本有一隻非常著名令婦女趨之若鶩的美容霜,北美洲全禁入口,傳説含有砷素,適當含量能令皮膚美白。”

    關芷抬起頭來。

    “還有一個未獲藥學證實的的用途,卻在黑社會廣泛應用…它可以使人講出真話,把心中隱瞞的秘密,緩緩透露出來。”

    關芷啊的一聲。

    “你有頓悟?”

    同事把實驗室報告印一份交給她。

    關芷説:“我要去見一個人。”

    “關芷,你最好與檢察官商量一下。”

    麪皮已經撕破,關芷直赴王宅。

    應門的正是年輕律師,他極端惱怒,“請勿再騷擾王先生。”

    關芷把文件放在他面前。

    他讀過之後也極之訝異。

    這時,門鈴響起,傭人去開門,律師振作起來,“我師傅平律師到了。”他籲出一口氣。

    平律師到底是長輩,氣定神閒,打過招呼,聽徒弟彙報,沉吟不語一口氣。

    半響她説:“子覺在接受骨髓移植後判若二人,失去自我控制。”

    關芷看着她,“你打算用這個理據替他辯護?”

    平律師反問:“你準備拘捕我的當事人?”

    “正是。”

    “什麼理由?”

    “他蓄意毒殺深恕之。”

    “別開玩笑,少尉,深恕之不知所蹤,王子覺才是受害人。”

    “正是,深恕之失蹤多日,她去了何處,這可是一件人口失蹤案,抑或,另有內情?”

    平律師生氣,“你強詞奪理,你明知深恕之離家出走。”

    “她身上有砒素,她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時,關芷身邊手提電話響起。

    她側身去聽,“啊”地一聲。

    她收起電話,對平律師説:“你與王先生,有時間應該到派出所來一趟,遲者自誤。”

    她匆匆回到派出所。

    一進門便問助手:“在哪裏?”

    “鳳凰國際飛機場,他倆要求及時購買兩張單程往倫敦票子,櫃員循例把他們護照上照片與電腦中存放疑犯照片核對,十五秒鐘後,叮一聲,原來是深恕之小姐與深忍之先生,他們用的是假護照。”

    “你還坐在這裏?”

    “櫃員一抬頭,他們已經走脱。”

    關芷頓足,“立刻趕往鳳凰機場,去。”

    那天上午,航空公司櫃枱人員看到一對年輕男女手拉手走近。

    “今日往倫敦飛機票可還有空位?”

    “十時半一班只餘頭等艙。”

    “兩張,”男子遞上信用卡。

    “國際旅程需檢查護照。”

    兩人交出護照,櫃枱員檢查過,她順手將護照放入最新容貌核對器,她注視核對結果:紅色大字打出“涉嫌謀殺”。

    櫃枱員大驚,立刻按動無聲警報。

    她儘量裝作若無其事抬起頭來,“先生,該班飛機全艙禁煙…”

    但是那一對年輕男女已經在她眼前消失。

    駐守飛機場警員荷槍實彈趕到,立刻去守衞大門,可是經過搜查,一無所獲。

    假護照假信用卡全部留在櫃枱。

    櫃枱員對關少尉説:“他們不像罪犯,兩人很親密,像一般戀人,由男方做主,但不似很精明的樣子。”

    “謝謝你的觀察。”

    “不過遲了一步,我一定注視銀幕太久,被他們發覺。”

    關芷説:“不是你的錯。”

    助手吩咐警員,“設路障逐輛車搜查。”

    關芷抬起頭來,“為什麼?”

    在一間快餐店裏,恕之也在問:“為什麼?”

    忍之答:“我想去歐洲。”

    “插翅難飛。”

    “在這塊地方兜兜轉轉,實在憋得慌,去到歐洲,恐怕會自由,試一試。”

    恕之嘆口氣,“你不讓他們下台,他們也不給你過好日子。”

    “躲了那麼久,真的膩了。”

    “有一個地方,你一直想去。”

    “那是什麼地方?”

    “我們到南部海岸,租一座燈塔居住,對牢大海,無牽無掛。”

    “能住多久?”

    “不必煩惱,能多久就多久。”

    “還有足夠的錢嗎?”

    “我會想辦法。”

    忍之憐惜地看着她,“你那麼蠢,有什麼辦法?”

    “如果在東南亞,可以租船偷渡到附近小國。”

    “這裏離古巴也不遠,你可諳西文?”

    兩人忽然不再憂慮,大笑起來。

    過了兩日,關芷在辦公室接見王子覺與平律師。

    平律師一見她便説:“失敬失敬,原來少尉便是傳説中的關美人。”

    關芷輕輕説:“平律師好興致。”

    王子覺一直不出聲。

    “王先生身體可好?”

    “子覺已與常人無異。”

    “王先生企圖毒殺你的妻子以及救治你的人,是合適的做法?”

    “子覺,你不用回答這個問題。”

    王子覺鎮靜微笑。

    “這叫做與警方合作?”

    平律師説:“我們到這裏完全出於自願合作,如果遭到不禮貌待遇,立刻離去。”

    “王先生,針筒與毒藥要來何用?”

    王子覺輕輕答,“你知道得很清楚。”

    “不,我不清楚,你説給我聽。”

    平律師沒有好氣,取出一本精緻燙金封面小書,翻到某一頁,遞給關芷讀。

    關芷看到封面上的字樣,略覺尷尬,看到平律師指着那一頁那一行:“…砒素可增加不可言喻之歡愉,行使方法如下,…”

    平律師説:“這小書還有其他秘方,十分有趣,並非全無科學道理。”

    關芷氣結,她不動聲色。

    “王先生,你的枴杖,在乾涸的迷失湖中發覺。”

    王子覺仍然不徐不疾的回答:“我不止擁有一支枴杖,隨意放在家裏,每個人都看得見,每個人都可以借用。”

    他態度奇佳,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充分合作。

    平律師問:“關小姐,你還有什麼問題?”

    關芷看牢王子覺:“王先生,你可有殺害貞嫂?”

    王子覺平靜的答:“我沒有。”

    “子覺,關小姐心中疑團已釋,我們可以走了。”

    關芷忽然問:“王先生,你晚上睡得好嗎?”

    王子覺脱口便答:“我十分思念恕之,時時輾轉反側。”

    平律師説:“關小姐,夠了,警方要的疑犯並不是王氏,除非你對其他人有特殊感情,聽説,你為着查案,曾經充當某人的未婚妻。”

    薑是老的辣,説完他與王子覺離去。

    助手斥責:“無理!”

    再看上司,關芷卻不動怒,她正在沉思。

    在車上,平律師對徒弟説:“你陪子覺到歐洲去度假,走,越快越好。”

    王子覺並沒有反對,她只是説:“倘若恕之回來…”

    平律師並不與他爭執,“倘若她回來,我會通知你。”

    她還有許多事情要辦。

    她約見了一直僱用的私家偵探。

    對方問她,“事情怎麼樣?”

    “王子覺似隨時願意招供,他們二人下落如何?”

    探員嘆口氣,“他倆自中部隨王自覺走到西岸,然後不告而別,走向北部,現在,又折向南方。”

    “好本事。”

    “老平,他們一定要租車子用,且必須住宿,盯着這兩條線跟蹤,必定有線索,警方案件太多人手不足,否則,所有逃犯均可歸案。”

    “他們此刻在何處?”

    私家偵探攤開地圖,“我的夥計説,他們在海岸鎮租房子住,他們的要求很奇怪,他們租了層燈塔。”

    平律師不出聲。

    “我覺得事情異樣,他倆似已厭倦逃亡,打算放棄,你可需知會王子覺?”

    平律師沉吟。

    “如否,警方很快會找到他們,若果他倆異口同聲指證王子覺,在法庭上會有點麻煩。”

    平律師忽然問:“你怎麼看這兩兄妹?”

    “他們當然不是真正兄妹,可是兩人相依為命的感覺,卻真叫人惻然。”

    “他們也試圖離開對方,尋找新生,不知怎的,又迴轉對方身邊,一起逃亡。”

    “王子覺多麼不幸。”

    平律師説:“故事還沒有結束呢。”

    “你打算把案子訂在深忍之身上?”

    “不是他還有誰,有目擊證人在該日看到他清晨離開王家駕車往迷失湖方向。”

    “那醉漢説的話不能入信,給他一瓶劣酒,叫他認是兇手,他也無所謂。”

    “動機是什麼?”

    “兩個男人都不願有人傷害深恕之。”

    “深恕之是那樣不可抗拒的女子嗎?”

    “你要知道,那是兩個世上少有的寂寞人。”

    平律師嘆口氣,“誰不是。”

    “老平,你還是新婚。”

    “我真算幸運。”

    “老平,這是海岸鎮燈塔的位置,記住,他們可能持有槍械。”

    有了固定地址,恕之即時訂閲報刊,請雜貨店每日送牛奶雞蛋麪包水果上門,當燈塔是一個正式的家。

    一生都想過正常家庭生活的深恕之不顧一切做起小主婦,每天在廚房兜轉,她做的全是粗淺美味的甜品:蘋果餡餅,藍莓鬆餅,巧克力餅乾,橙皮蛋糕。

    忍之樂於捧場,很快胖了一圈。

    他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只見全世界炮火連天,沒有一寸安樂土。

    起坐間在燈塔中部,可以看到蔚藍的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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