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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章

    喬菲

    四月,法文專業全國會考剛剛結束,我們都在等成績。

    陽光很好,是明媚的春天。

    從圖書館巨大明亮的窗子望向外面,看得見遠處的碧藍的海水,在春風中漲高的海面,張開翅膀的大海鷗,誘惑人偷懶。

    我坐在圖書館裡,背書背的有些疲勞,隨手翻翻字典,這是個老習慣了。看到的一個單詞是,fatalité,陰性名詞,宿命,命運,厄運。

    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是小丹,住我上鋪的姐妹。我跟著她走出閱覽室,小丹對我說,你怎麼還坐在這裡?報告會馬上就開始了,快收拾東西跟我走啊。

    我一愣,這才想起來,今天下午系裡有一個很重要的報告會,是從巴黎三大口譯員培訓基地留學回來的學長的報告,一定是被午後的太陽曬迷糊了,居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我趕快收拾了書本,跟小丹往法語系的報告廳跑。

    作報告的程家陽,在我們這個全國第一的外語學院也是鼎鼎大名,他現在身為外交部高官的父母親從業的最初都是本校畢業的高級翻譯,父親法文,母親英文,程家陽從小就生活在三種語言的環境裡。在關於程家陽的傳奇裡,除了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還有他的聰明,勤奮,謙虛和刻苦,可惜此人在我們入學的時候已經遠赴巴黎三大留學了,老師們在課堂上說起他,女生們便拄腮冥想,男孩子們就不服氣地說,老師,那些是老掌故了,屬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啊。

    我跟小丹到的時候,報告廳已經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了,讓我氣憤的是,本來我們法語系的同學位置都不夠用,居然有很多外系的學生,住我們對面的英語系的女生居然全寢駕到,我有足夠的理由認為她們醉翁之意不在酒,這群花痴!

    聽見渺茫的聲音喊我跟小丹的名字,人縫之中,看見室友波波在報告廳的另一側喊我們過去,好兄弟,她在人民的不恥和白眼中給我們佔了座。可是此處人比丸子餡攢得還緊,我們怎麼過得去?

    報告尚未開始,我顧不得許多,拉著小丹跳上一排桌子,在高處強行通過。其他人發出“啊,噓,嗤,哼……”等各種聲音表示鄙夷,我是學語言的人,我知道,語言的豐富,全都仰仗我們偉大祖國的幅員遼闊,祖國各地的外語精英,同時帶來家鄉的語言精華。

    此路艱難,又頗漫長,行至途中,噪音消失,安靜,很安靜,然後掌聲雷動,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作報告的明星,讓大家翹首期待的程家陽到了。可是,在這個階梯形的報告廳裡,我跟小丹兩個,在足夠引起注意的高度上,低頭,貓腰,幾乎是在爬行。

    我們快走幾步,最後幾乎撲在屏氣斂聲的波波身上。我趕快坐下來,捋捋頭髮,整理衣服,氣沉丹田,穩定心緒,然後充滿信仰的睜開眼睛,看明星。

    原來這就是程家陽。

    我在心裡也勾勒過他的形象,謙謙的君子,智慧的學者,老成的文人,或是俊俏的帥哥。不過,他的樣子還是出乎我的意料。

    站在講臺前的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高,瘦,身上穿的很隨便的質地柔軟的白衣黑褲的休閒裝,卻很有玉樹臨風的味道,一張臉孔很白,我離得遠,看不太清他的五官,卻只見一雙眼,黑得發亮,微微露出笑意,他有黑色的過耳的捲髮。這樣的他,多多少少的有一些陰柔的氣質。

    我像這個報告廳裡大部分的女生一樣,眼不願眨了,心飄得遠了。

    然後聽見他說:“我說中文,還是法文?”

    聲音低沉而清冷,像是深潭中的水。

    我聽見有人喃喃地說:“隨你的便,小哥哥。”聲音低糜,意識不良。

    是我,是第一次見到程家陽的喬菲。

    那次報告會,在外籍軍團的要求下,程家陽到底用漢語作了報告。他介紹了在巴黎三大的留學經歷,超強度的唸書,考試,課外的禮儀培訓,外交技巧,還有在布魯塞爾和斯特拉斯堡幾次大型會議的同聲傳譯的實習。接下來的環節,使同學自由提問,剛開始提出的還是一些規規矩矩的關於巴黎三大課程設置,留學途徑,翻譯技巧等的問題,可是不久,在一些花痴的引導下,就變了路子。她們居心叵測的從巴黎的生活入手,又問起風土人情,這些旅遊節目上都嚼爛了的話題,最後終於在起鬨的時候,不知誰的聲音在人浪裡叫出來:“那學長你有沒有浪費機會,找一個法國女郎當情人?!”我覺得真是生氣,心裡卻已經好奇得要死,心裡想,程家陽,你可千萬不要不回答。

    程家陽笑了笑,話筒交到另一隻手上,手指修長。

    他終於用法語說:“如果我說沒有,是不是太對不起花都?”

    大家“哄”的一下,又有議論聲,身邊學西班牙語的丫頭說:“他說什麼,他說什麼?”

    我看著這好事者,沒好氣地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之後我想一想,程家陽,是出身高貴,氣質優雅,白雪青蔥一樣的男子,真是讓人嚮往。

    我這樣想起他的時候,自己坐在一面大鏡子的前面,化妝。

    臉孔塗的雪白,眉毛畫的長,在小小的臉孔上,幾乎飛入鬢角,嘴唇上抹著鮮豔的紅,因而顯得頭髮黑得幾乎發青,頭髮被高高的豎起,露出頸子。外國人喜歡這樣的東方女子。

    換上金色的裙子,緊緊包裹著年輕的身體。對著鏡子,笑一笑,又笑一笑,樣子嫵媚。

    推開門,便見燈紅酒綠,浮光掠影。

    這裡是城中最紅火的夜總會“傾城”,我是這裡眾多妖豔女郎中的一個,名叫飛飛。

    名叫“卡薩布蘭卡”的包房,有客人點陪酒的姑娘,款款搖擺的推門進去,四五個男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中間有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看見我,頗滿意,招招手讓我過去。我覺得這一天運氣蠻好,我喜歡年輕的客人,斯文不齷齪,把自己當情聖,沒有太過下流的手段。

    我喜歡唱歌,喝的半醉的時候,尤其的投入。學王菲,唱流年,學莫文蔚,唱盛夏的果實,都有聲有色,情到濃時,微蹙眉頭,有客人說,這個女孩,心裡有事啊,望他一眼,不說話,有錢的男人在這一夜,眼裡便有了你。我是不出臺過夜的,卻總賺的小費滿滿。

    因為得天獨厚的條件,我會用九種語言說“我愛你”,曾經有越南的客人看著我,說像家裡的小妹,我用越南話叫“阿哥”,滿屋子的人都會被我都得笑起來。

    也有弄巧成拙的時候,有天陪著外省的地產商喝酒,沒弄清對方的來歷,扮斯文,結果差點被趕出包房,我趕快彌補,說:“叔叔,叔叔,我講個笑話,好不好?

    大象問駱駝:‘你的咪咪為什麼長在臉上?’

    駱駝說:‘我不跟雞雞長在臉上的人說話。’

    大象對笑得前仰後合的蛇說:‘雞雞長在臉上,總比臉長在雞雞上好。’“

    男人笑起來,我鬆一口氣。

    我每週有一晚的時間來“傾城”坐檯,賺到的錢足夠自己平時的開銷,還可以往家裡寄回一些。

    我想我不是唯一一個過這種日子的女大學生,實際上像我這種人並不算少,我覺得還算富足,又懂得一定的自我保護,因而沒有吃過太大的虧,我的意思是,“太大”的虧。

    我養活自己,我熱愛生活。

    程家陽

    我從法國回來,父親和母親卻出訪摩洛哥,哥哥的手機像往常一樣不開,這巨大的屋子,來來回回,一家人都聚不齊。

    我回到學校辦手續,作報告,因為我已經拿到法國的文憑,六月份之前將碩士論文交給國內的導師,就可以畢業。校園別來無恙,學弟學妹對我熱情高漲。我想起自己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曾如此迷戀某人。

    她知不知道?

    傅明芳老師的英文精讀課,在3號教學樓的402房間。我到的時候,學生不多,坐在後排,靠窗邊的位置上。陸續有別的學生進來,好像有人認識我,女孩子看看我,又跟同伴交頭接耳,我向她們笑一笑,她們興高采烈的:“程家陽學長好。”樣子不象英語系,倒像是韓日語系的人。

    我說“嗨”。

    在上課鈴響之前,明芳,傅明芳走進教室。

    她現在梳著過耳的直髮,穿著淡藍色的針織衫和米色的長褲,非常適合她的顏色和款式,更顯得身材苗條。她用英文問她的學生說:“你們看完《老人與海》了?喜歡嗎?”然後她終於看見了我。

    在她下課之後,我們在學院附近的咖啡廳小坐。

    “我聽學生說起你的報告會,家陽。你從來都是風雲人物。書唸的好嗎?辛苦嗎?”

    “不辛苦。我都應付得來。明芳,我的論文和畢業翻譯實踐,法國老師都給了A。”

    “我知道。我並不驚訝。你從小在任何集體裡都是最優秀的學生。”

    “我的e-mail你從來不回。”

    “你給我發到哪個信箱裡?啊,對了,hotmail系統調整,我忘了自己的用戶名,就再不用那個了。”

    “你只給了我那個信箱。”

    明芳笑一笑,白皙的臉孔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我也給你寄了信。”

    “我不是回了嗎?”

    “是啊,我寫十封,你回一封,還長不過明信片。”

    “算了,家陽,你好像又成了小孩子,我也怕你功課太重啊。現在不是好了,你回來了,我們能經常見面。對了,你工作的事情怎麼樣了,聽我爸爸說,你爸爸已經給你安排到外交部的高翻局了?”

    “否則我能去哪裡?除了做翻譯,別的事情又都不會。”

    我在巴黎兩年,因為課業繁重,實習太忙,中間不曾回國。我給明芳發了無數電子郵件,又如石沉大海,沒有回覆,兩年中,我給她寫了十封厚厚的信,她在去年聖誕,回覆我一封,叮囑我認真唸書,注意身體,長不過200字餘。

    此人並非不知道我的心意,只是,如此吝嗇。

    不過,好在,我回來這裡,而明芳,她也在這裡,我此刻面對她,忘了之前的委屈,心裡有柔軟的情緒,看見她放在桌上的手,輕輕按在上面。

    “明芳。”

    “啊?”

    “明芳。”

    “啊?”

    “就是想喊你。”

    她微微笑,真是漂亮:“家陽,今天去我家吃晚飯吧。”

    “好啊。”

    我的父親與明芳的父親是當年出國留學時的同窗,乘一班飛機,做一班輪船,租一家人的房子,後來回了國,我父親留在外交部,明芳的父親在教育部任職。青年時代的友誼,維繫了一生,又一直到我、哥哥與明芳這一輩。

    知道我來,明芳的媽媽特意讓保姆作了我從小喜歡吃的西芹和紅燒鯽魚,她的爸爸在外地調研,可是我想,至少明芳的媽媽不像我媽那樣忙碌,這裡比起我家,讓人倍感溫馨。

    飯菜香甜,我吃了很多。

    明芳的媽媽知道家裡現在只有我自己和老保姆,就讓我乾脆天天來這裡吃飯,我說好啊,看看明芳,她此時從飯廳出去接電話,不知道是誰,聊得頗久,我聽見她在陽臺上隱隱的溫柔笑聲。

    八點多鐘的時候,我告辭。

    明芬下樓,叮囑我小心開車,我將要啟動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敲我的車窗:“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家陽,我快要結婚了。”

    四月,春天的夜晚,應該是暖風習習,我也沒有喝酒啊,為什麼覺得冷,覺得握緊了方向盤的手在顫抖?

    我的第一個反應,大聲地問她:“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結婚?怎麼回事?你才多大?”

    “什麼怎麼回事?”她依然微笑,“你忘了,我比你大四歲,已經29了,我不夠老嗎?”

    我迅速的發動車子,我看見明芳閃了一下。

    我開得飛快,腦袋裡一片空白。

    都不知道怎麼回的家。呆呆坐在黑暗的書房裡。

    明返,對了,忘了告訴你,我要結婚了。她費盡心機的輕描淡寫。我但願自己剛才做的不是十分明顯,但願下次再面對她的時候,能足夠泰然處之,否則辜負了明芳的良苦用心。

    可是,我只覺得心臟鈍鈍的疼痛,總有一個辦法止痛吧。

    我回到自己房間,在酒櫥的深處摸出一小包特製的香菸,棕色的煙紙,修長如豔女的手指,我點上一支,深吸一口,口腔,內臟,還有大腦便浸在這芳香的煙霧裡,疼痛彷彿消失了。

    彷彿回到從前,不可回的從前,明芳撫弄我的頭髮,溫潤的唇印在我的額角。

    第2章

    程家陽

    這一夜,覺睡得亂七八糟,早上起來,頭疼的很。老保姆張阿姨把牛奶和早餐端進我的房間,出去的時候說:“昨天晚上旭東給你打了一個電話,讓你給他回。”

    旭東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最好的朋友。介紹起像我們這樣一群人,都不得不說起父親的背景。旭東的父親原來是經貿委的幹部,八十年代中期的時候辭職下了海,人脈深厚,消息靈通,再加上經濟嗅覺敏銳,想不賺錢都難。現在,他的父親是一家跨國信託公司的董事長。可是,他父親的聰明才幹卻沒有一點遺傳到旭東的身上,他的學習成績從小就不好,上了高中,就被他爸爸送到加拿大唸書,可是,沒有幾年就又回來了,文憑也沒有,當然,這對他來說,也是沒有概念的東西。但我覺得,他這個人,有一點好是毋庸置疑的,就是愛國。他覺得這個城市是世界上最舒服,最方便,最宜人的地方,我同意。旭東也說,外國的姑娘摟起來也硬邦邦極沒彈性的。

    我打通他的手機,接電話的是個女孩子,聲音混沌:“找旭東?哦,等一下啊。”

    “喂,哪位啊?”旭東的聲音也不清醒,我想一定打擾了這位仁兄與美眉的好眠。

    “我是家陽,旭東你忙不忙,出來見個面吧。”

    老朋友的聲音一下子興奮起來,我們約好了在國際俱樂部見面。我狀態不佳,自己沒有開車,打了出租車去了那裡。

    到的時候,旭東已經在那裡等我了。很久不見,他的毛病都沒有改掉,上來就要把我往懷裡抱,嘴裡說:“弟弟,想死哥了。”我用胳膊把他隔開半尺:“這裡都是外國友人,你注意影響好不好?”

    他當耳邊風,仔細盯著我的臉:“還是巴黎的水土好,你看你,出落得這麼細緻。”

    “你再胡說,我就走人。”

    “怎麼脾氣這麼大呢,時差沒調好吧。哥開玩笑呢,別跟我這個粗人一般見識好不,翻譯官閣下。”

    正經話沒寒暄幾句,手卻突然被旭東抓住。

    我跟他認識多年,此君的性向絕對沒有問題,就是這毛手毛腳的毛病讓人討厭。我極力甩開,卻被他攥的極緊,翻過來,調過去,看我的手指,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抬頭對我說,面孔居然是嚴肅的:“你沒問題吧你?”

    “說什麼呢?”我把手收回來,“什麼問題啊?”

    “別裝啊,小子,我玩這個的時候,你還啃數理化呢。”

    我知道他是吃喝玩樂消遣人生的行家,可沒想到這麼厲害,心虛的喝茶,臉轉向窗外。

    旭東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得老成起來:“我知道你們這些唸書的,生活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但有的是方式找樂呢,女人最好,又香又軟,只要方式正確,講究衛生,什麼問題都沒有。可那種東西是不能碰的,傷自己身體啊。”

    “就是勁頭大一點的香菸嘛。你那麼緊張幹什麼。”

    “那可不一樣,能上癮啊。趕明兒哥帶你玩別的去唄。”

    我聽的煩了,將給他帶的男士香水扔給他,拿起包抬腿要走,被他抓住胳膊,他又陪起笑臉:“去哪啊?我送你吧,話說重點,不也是為你好嗎?你們這些啊,脾氣忒大。”

    我當然知道旭東是為我好,我當然知道,跟洋人學的這種玩意的危害,可是,生活裡這麼多的不如意,誰能告訴我別的方式來鎮痛?

    我跟主任訂了約會,旭東堅持開著他那輛炫目的金灰色的小跑車艘到學校。

    校門口有工程,挖溝掀土,不知道又要修什麼東西,兩座土堆之間只留了窄窄的小道,走得了人,就過不了車。旭東乖乖跟著進門的一列同學排隊,緩慢的開動汽車。

    不過,他走到哪裡也不會改掉登徒子的毛病,手肘碰碰我:“你快看前面的女孩。”

    前面的女孩。黑色長髮,密密厚厚,牛仔褲,一雙絕對能讓旭東之流叫好的長腿。

    “你想不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子?”

    他真是無聊。

    他開始按喇叭。女孩快走幾步。

    他又按。

    他的無聊已經到了讓人生可忍,熟不可忍的地步。

    他繼續。

    我說,算了,老大,我還要在這裡再待上兩個多月。

    女孩終於轉過身,旭東很高興:“哇噢,好極。”

    小小的一張臉孔,麥色皮膚,一雙大眼,黑白分明,笑著,樣子還不錯。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菲。然後她做了一件讓我在之後很長時間想起來都笑的事情,她向車子裡的我們伸出中指,晃一晃,又晃一晃。

    旭東在法語系門口停好車子,就開始央求我,一定要將這個女孩給她找出來,哪個系的,叫什麼名字,什麼背景,為此多大的人情都願意搭給我。我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搶白道:“那你剛才怎麼還把人給跟丟了?”

    “不是有土堆嗎?百多萬的車子,我不得繞著走嘛。好兄弟,哥哥求你了。”

    我下了車,嘴上應承,心裡想,這麼大的外語學院,這麼多的女生,要我找這麼一個,談何容易。

    可是我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到了她。

    我到的時候,系主任王教授並不在辦公室。現在是週末,像從前一樣,兩三個低年級的同學正在掃除。有擦玻璃的,有掃地的,聊天干活,沒留意到我。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桌子下面一個女孩直起身,一手拿著抹布,另一隻手拿起話筒。居然是剛才那一個,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思考,要敲詐旭東什麼東西。

    接電話的女孩面對我,看見我,眨眨眼。對著電話,說的是法文:“王教授現在不在,在開會,您願意留下口信?

    好,我記錄,中法貿易促進協會,雷諾先生,請教授敲定星期一與會翻譯的人選。

    您的電話?

    13085792371,或座機88692273,記好了。

    不,不,我是他的學生,您過獎了。

    我姓喬,喬菲。您的口信,我一定帶到。再見。”

    女孩放下電話,對我說:“師兄,你也找主任?”

    “是啊,他不在?”

    “在隔壁開會,你等他一會。”

    “好啊,”我坐在沙發上,她又蹲下去,繼續擦桌子,我說:“你法語挺棒的。”

    “剛才說的話也不難。”

    “語音語調很標準。”我說的是真的,我們這一行,詞彙,語法,交際,都可以通過後天的努力進行提高,可是,語音語調卻是天生的東西,是一個人天生模仿力的反映,所以,在培養高級翻譯的時候,這往往是更被重視的素質。

    “謝謝。”

    她站起來,臉上有汗水,用自己的胳膊擦了擦,對其他的女孩說:“你們做完沒?咱們走吧,我餓了。”

    她們將掃除的工具收拾好,喬菲將剛才紀錄的紙條交給我:“師兄,你等會見到主任,把這個跟他講一下唄。”

    我接過來:“沒問題。”

    女孩子們走了,我坐了一會,主任開完了會,拿著自己的茶杯從外面進來,看見我,很親熱地招呼。我把剛才喬菲記錄的紙條交給他,他看了看:“家陽,我找你,就是這事兒。”

    星期一,中法貿易促進會組織的紡織品企業見面會需要翻譯,難度不大,是交替傳譯,但因為有一定專業性仍需要做些準備,主任給了我一些材料,又對我說:“我跟組織單位說好了,你去的時候,可以帶幾個我們系的學生,讓他們在旁邊見識見識。”我看了看主任給我的名單,上面有喬菲的名字。

    喬菲

    我們離開主任辦公室之後,小丹與波波的眼神幾乎欲致我於死地。

    “為什麼程家陽只跟你說話?”

    “純粹是運氣好。”

    “跟你說話也就算了,你為什麼要提議那麼早走?害得我們都沒有機會跟他搭訕。我醞釀了好久!”波波一副要抓狂的樣子。

    “幹完活了,就應該走啊,”我理直氣壯的,“再說,程家陽要是再跟我說話,我的心臟就要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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