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喬菲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並沒有各位看官想得那樣香豔。醉得其實一塌糊塗,又讓我剛才的絕技“傾情一吻全家死”吻到缺氧的程家陽根本不能將車子從坐落於郊外海邊的“傾城”開回城裏,我們從公路拐到海灘上,程家陽推門下車就開始嘔吐,樣子狼狽不堪。
沒有天賦的人是不能逆着性子喝酒的,我看着他閉着眼睛,蹲着吐,吐的爽利了,連膽汁都出來了,一骨碌有躺倒在車子旁邊的海灘上,陷入昏迷的狀態中。
這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一定有一個不知自己幸運的女人,把這個人傷成這副樣子。
而在世界的這一個角落,一個女人被一個跟她接吻之後嘔吐的男人徹底傷了自尊心。
我決定,從現在起,厭惡。
我聽見成家陽的聲,聽不清楚,不知道是中文還是法文,仔細辨音,原來是“水”。
我説:“哪有?”
他閉着眼睛:“車裏。”
我在他的車裏找到礦泉水,拍他的臉,掰開他的嘴,將水灌進去,成家陽被嗆得咳嗽,勉強坐起來,漱口,喝水。
然後看看我,眼神有些清醒。
“認識不?”我問。
他點頭。
“我是誰?”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是希望他認出來喬菲還是不。
“夜總會的妹妹。”
得了,白吐了。
“心裏難受?”
他點點頭,看着我。他真好看。
我坐下來,底下墊着他的外套。我們面向大海。夜幕下,海天相接,星子成雙。
“是因為感情的事?”
“我見到她的未婚夫。”
老實人。
真奢侈,居然因為感情的問題摧殘自己。
“你這樣對自己,她也不知道。”
“我不用她知道。她知道也等於不知道。”
邏輯題。
“不如找她談談。”
“又不是演電視劇。”
爛醉如此,還能搶白別人,果真是職業名嘴。
對啊,又不是演電視劇,可他的頭居然低下來,靠在我的肩上。
我不會開車,似乎要在這海灘上等他到醒來,我冷了,在他的懷裏找煙。找到的,我卻抽不得,香噴噴的大麻。原來那天我看得不錯。這天之驕子過着什麼日子?
他的手機響了,我接起來。對方説:“家陽?”是年輕的男聲。
“噢,”我警惕性蠻高,“你説他叫什麼?”
“......我找家陽。”
“是不是個瘦白高個子?”
“你是誰?”
“小姐。你又是誰。”
“叫你身邊的先生,我是他的哥哥。”
太好了,應該是救星。我把電話貼近程家陽,拍他的臉,他發出混沌的都囔聲。
“就是這個狀態。”我説。
“算了。”對方笑了,“我不打擾你們了。”
“等一下,你來接他吧。我們現在在城西海灘,26號公路口,南側。”我準確地説出方位,“他喝醉了,不能開車回去。”
“好......”當然這是個棘手的情況,當然程家陽的這個樣子讓自己的家人吃驚,“我就到。”
“大約多久?”
“半個小時。”
我收了線,看看程家陽熟睡中的臉,説:“阿姨再陪你20分鐘。”
在程家陽的哥哥到來之前十分鐘,我離開他,徒步向城裏出發。黎明之前,公路上車子很少,偶爾有長途汽車經過,我看着車牌子,看有沒有從家鄉來的車。
這一夜,我學得一個教訓,男色害人。我為了跟他“香香嘴巴”,小費泡湯了,僅僅能從那瓶黑方威士忌上得到若干提成,簡直不足掛齒。而且,穿着短裙,腳蹬纖細高跟鞋的我要從這裏一步步地走回城裏。
這樣想着,一輛白色的吉普車停在我旁邊,一張臉伸出來,帶着金絲眼鏡,滿斯文的樣子,城市雅痞的扮相:“小姐,26號路口還有多遠?”
這話問得沒來由,到了會有路標啊,況且我認得這聲音,這是程家陽的哥哥,這麼看還滿像的。説時遲,那時快,我這樣想一秒鐘時間也不到,將頭轉到另一側,腳步不停,繼續向前走,手臂揮向來時的方向,大聲對他説:“繼續,繼續。”
他停車跟我説話,無非也是想看看,這凌晨出現在公路上的怪異女子是不是剛才的那個罷了。不過,長得這樣英俊齊整的兩兄弟,不知道,父母是何等出色的人物。
我走到公車站,天已大亮,輾轉回到學校,樣子雖然狼狽,萬幸沒被熟人看到。
現在是星期日的上午,大家各忙各活,都不在寢室,我洗洗乾淨,想要先睡個覺,真是疲憊。鑽到被窩裏,還覺得後怕,可沒讓程家陽認出我來吧。我打定主意,要離開“傾城”,再不過這種日子。然後睡着了,睡得卻不安穩,耳邊好像還有海浪聲。
叫醒我的是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家裏鄰居的號碼。我的心“咯噔”一下。
程家陽
我醒過來,躺在自己家裏。昨天是混亂的一夜,我記得自己去“傾城”,我記得喝了許多酒,除了烈酒,我還曾流連於某人有香又軟的唇,然後是慘痛的經歷,我記得自己嘔吐。
“醒了?”
是程家明,我許久不見的哥哥。對了,我記得他把我拖回家。
“家陽,你累了。你從不這樣喝酒。”
我坐起來,問他:“現在是什麼時候?”
“星期日的晚上,你睡了一天。”
“難得你來看我。”
“好説。”他給我拿來一杯水,我看看他,兩年不見了,他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改變。因此乏善可陳。
“過的好嗎?”家明問我。
“我碩士畢業,開始工作了,在外交部高翻局。”
“他們到底還是把你拉到這個圈子裏。”
“你是醫生,我是公務員,咱們沒有什麼分別。誰也沒有瀟灑到哪裏去。”
“我做的是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夠了,我不想宿醉之後,與肝膽外科博士辯論。百上加斤,讓人不堪重負。我站起來,走到窗邊:“別欺負病人。”
大我3歲的家明是家裏的黑羊。我的父母一直想讓他繼承事業,在外交方面工作,可是家明忤逆他們的意願,去讀了醫科,做了醫生。古人説,人以羣分,物以類聚,又説,道不同,不想與謀,階級觀點看,我們在思想意識形態內有着巨大差距,因此,我們從小不睦。
“我知道爸爸媽媽不在,特意來找你。”
“未請教何事?”
“明芳這個月要結婚了,你可知道?”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來向我宣佈這件事情。我對明芳的一顆心意,家明是看在眼裏的人。“所以你來嘲諷我?”
他有一點停頓,想一想:“現在看來,是要這樣做了。”
“出去。”我説。
我聽見家明關門的聲音,坐下來,打開桌上放的法文版的《世界報》:地震後的救災,法國全境勞工待遇保障有待提高,喀麥隆航空與法國政府再起爭端……居然沒有一條是好消息。
手機突然響了,我看看號碼,是旭東。
“家陽,我的那個標投中了,我老爸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
“恭喜。”終於有好消息。
“哥哥怎麼謝你?”他鬼鬼的笑出來。
“怎樣都行。”
“你請好吧。這個週末,哥送你一份大禮。”
第6章
喬菲
初生的嬰兒都是赤裸的,身上僅有的衣服是薄薄透明的皮膚,像沒有級別的制服,不分高低貴賤。
可這種平等僅僅短暫一瞬。命運註定那些嬰兒在之後的人生中有人錦衣玉食,有人窘迫的討生活。
天之驕子的程家陽因為情感上小小的波折折磨自己,尋死覓活;而我此時為生計發愁,籌劃着如何儘快的弄到一筆數目可觀的錢熬過難關,不計較方式,只要儘快。
所幸的是,難題不僅我有,“傾城”神通廣大的大班茱莉婭姐姐也在發愁:一個不小心,麾下的一隊小姐被新開張的同行拉走。他現在將指甲刀在小指上磨得飛快,眼睛斜斜瞪着,惡狠狠的自言自語:“老話説得好,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我在吧枱領了酒水的提成,看看他,心裏想,這人現在也是恨得口不擇言了,居然把自己也罵了進去。
“飛飛。”他叫住準備離開的我,“慢走一步,姐姐有話跟你説。”
人不會無端犯錯,時間,地點合適,以及措手不及的意外,再加上一點點加速反應的催化劑,漸漸將你拖入深淵。
茱莉婭姐姐便是這適時的催化劑。
“幫姐姐一把,應付一個大主顧。”
原來有人收購初夜。
我覺得若是17、8的女孩子,初夜是甘美的禮物,而我已經過了這人蔘果般的年齡。
不過。
“信譽問題,我不能讓他們看我的笑話。你幫姐姐一把,六萬塊,全是你的,我分文不取。”
六萬塊。
我皺眉,為這筆不大不小的財富而惴惴不安。茱莉婭姐姐卻會錯了意,只當我是猶豫不決。一把握住我的手,瞬間就幾乎淚眼婆娑。
“飛飛,你説,你來這以後,姐姐還算疼你吧?你不高興做的時候,姐姐逼過你沒?你那次大姨媽來,姐姐還把自己的衞生巾借給你。”
我連忙説:“您請打住。您拿衞生巾也是當手帕用。行了,這事我可以做,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跟姐姐説。”
“姐姐,我想先要錢。”
“早看出來你這孩子有出息。沒問題。下一個。”
“那個,我不會。你跟我講講技巧。”
茱莉婭見我同意,事情基本搞定,彷彿去掉一大塊心病,撫摸我的臉,看着我的眼,微微笑:“什麼技巧?你身上的那層膜比什麼都重要。A片裏的,都是花哨的把式,沒什麼實際操作價值。但我告訴你兩件事,小飛飛,”他説到後來,聲音漸低,樣子好像吉卜賽的巫師,“第一,不管是什麼樣的臭男人,這一夜對你來説,也是意義重大,疼是難免的了,不過,你也要享受,記住,性愛對女人來説,更奇妙。還有,看他的眼睛,一直看他的眼睛,他進到你的身體裏,你就看到他的眼裏去。不吃虧。”
程家陽
旭東是有處女情節的人。他這樣的花花公子最難忘的仍是初中時第一個上牀的姑娘。他説,女孩子流血的時候,也流眼淚,哭着説:“慢點,不行,不行,疼……”他再沒聽過那麼好的叫牀的聲音。他説,他後來還經常去看那個姑娘,她結婚結得早,現在都是孩子媽了,現在看來,比起他的那些鶯鶯燕燕,她的樣子也太普通了些,不過,她的身體,仍是讓人懷念。
我不太願意回憶起自己的性經歷。我有過兩個女孩子,大學時候的同學,還有一個是酒吧裏認識的華僑ABC女郎。清純,冶豔的,女人不過如此,也都無疾而終。我的時候,很難做到投入,我眼中,是傅明芳。愛一個人若至於如此,像我這樣再產生恨,也不足為怪了。
我不想她過的幸福,我但願她陪着我的不幸;我不想她面帶微笑,我但願她像我一樣冷若冰霜;我不想她婚典成功,高朋滿座,我但願在這場婚禮上,會有一場小小的,恰到好處的災難,花園變成孤島,只剩下我跟傅明芳。
可是,在傅明芳與周南豪華温馨的婚禮上,美麗的新娘子笑逐顏開的應酬着出席的嘉賓,此時天空晴好,萬里無雲,綠草茵茵的花園裏,瀰漫着香水百合的味道。長桌被拼成馬蹄形,象徵幸運。紳士淑女衣香鬢影,小聲的談話,問候與祝福,上好的袍子,布料西索的摩擦聲。
我喝了些香檳,終於傅明芳與周南走進我。我呈上母親選定的禮物,然後握着他們兩個人的手,興高采烈,祝福由衷地説:“我但願你們幸福,百年好和。”
“謝謝,謝謝。”兩個人一起説,還真是夫唱婦隨。
酒宴開始。不是自助餐。西式佳餚,一道一道的上,菜式很一般,酒卻是好酒,我喝得很多。聽見坐在斜對面的劉公子説:“家陽真是好酒量。”
“酒是好酒,適合澆愁?”身邊的女孩説話。
我轉頭看看她,這張面孔,明明是陌生的,卻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女孩此時膝上的餐巾掉了,我幫她拾起,她穿着白絲綢裙子,將餐巾放在膝上,因為滑,竟又掉了。我再幫她拾起,女孩微微笑:“真是外交官的風度。”
我意興闌珊,不願意應酬。
終於熬到有人退席,我緊隨其後,準備離開。明芳已經換上淺紫色的小洋裝,頭髮盤起,露出美麗的頸子,在花園的一角招呼客人。
我覺得意氣上湧,看着她,只看着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上去,拽住她的手,望定那一雙翦水瞳。為什麼我要偽裝成謙謙君子?為什麼我不能做回自己?我大聲地説:“明芳,我愛你。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然後她落淚,撲在我的懷裏,聲音呢喃:“家陽,你的這句話,我等了多久。”
然後我們拋棄這裏的一切,我們遠走高飛。
可是,青天白日,童話沒有選擇在這裏發生。我仍然躲在自己的華麗虛偽的盔甲裏,走過去,握周南的手,抱住明芳,在她耳畔説:“你要過的幸福,這對我來説,非常重要。”
不知道有沒有人感動。當我自己走出婚禮現場,眼睛是濕潤的。我打電話給旭東,他答應今夜要艘一個足夠銷魂的禮物。我説:“我要,現在就要。”
“現在?大白天的?”旭東在電話的另一邊啞然失笑,“你還真有雅興。”
六月裏某個星期日,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下午三點鐘不到。北方的這個濱海的大城市,有人結婚,有人出遊,有人工作,有人準備與陌生的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