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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老 謀

    羅大狂含笑罵道:“你這醉頭陀,簡直宿酒未醒,倦眼未開,説的都是夢話……”

    語音略頓,轉向彭五先生笑道:“彭五兄,你不要不信,令高徒卓軼倫老弟,賢哲嗣彭白衣老弟,都是曾於今晨參與獨孤智的‘人頭大宴’之人,主菜上桌,碗蓋一揭,盤中所盛,赫然竟是‘歸雲堡主’的清蒸人頭,真把彭老弟嚇的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失去六魄,立即暈倒桌上,幾乎慘遭不測呢!”

    彭五先生這才半信半疑地,把兩道温和中微藴嚴肅的炯炯目光,向愛徒卓軼倫,愛於彭白衣身上,掃了一掃,投射過詢問之意!

    卓軼倫靜待幾位老人,打趣完畢,這才上前拜見兩位恩師,並把一切經過,簡單扼要地,向彭五先生暨醉頭陀,稟告一遍。

    彭五先生聽完,目光盯在愛子彭白衣臉上,細一打量,皺眉叫道:“衣兒,你伸出左手。”

    彭白衣不知老父此舉何意?趕緊把左手伸出。

    彭五先生用指搭在彭白衣的寸關尺上,竟替他診斷脈息。

    羅大狂呵呵大笑叫道:“彭五兄不必擔憂,賢哲嗣彭白衣老弟,雖然身陷魔巢,但獨孤智卻不知何故,並未對他下毒。”

    彭五先生搖頭笑道:“我不是疑心衣兒中毒,是因他稟賦稍弱,在武功方面,有天生重大缺陷。如今這種缺陷似乎突告消除,兩太陽穴,已由鼓後返平,雙眼神光,亦藴藏甚足,遂頗為驚奇地,替他一診脈息。”

    這位“哀牢大俠”邊自説話,邊自診脈,陡然間雙眉一挑,向彭白衣含笑問道:“衣兒,你有何奇遇?竟把先天稍弱,不足與一流高手頡頏的真氣內力,加強了三倍左右?”

    彭白衣笑道:“孩兒與羅伯父、卓師兄等,脱離魔窟不久,尚未及談到此事,爹爹既然問起,我便一併稟知。”

    説完,遂把自己上次與夏侯娟分手以後,因嗅得桂花香味,尋至幽谷,進入古洞,發現洞中有條頭生獨角,身軀扁平,尾形如扇,色澤血紅,並有青紫圓點,似蛇非蛇,以蛟非蛟,似龍非龍的奇形怪物,而石壁之上,亦繪有同樣圖形,所繪怪物的頭頂獨角之處,並有桂花香味,嫋嫋散發等情,對羅大狂、彭五先生、醉頭陀三老人暨卓軼倫、司馬豪等,細述一遍。

    羅大狂、彭五先生、醉頭陀等聽完,三人對看一眼,臉上均現出興奮驚奇的神秘笑意。

    司馬豪卻軒屑問道:“賢弟雖然有此奇逢,但不知獲得了什麼益處?”

    彭白衣正待答話,羅大狂突然笑道:“彭賢侄且慢説出,我來猜猜好麼?”

    彭白衣不信羅大狂真能猜得着,遂含笑説道:“羅伯父可是説要猜猜看?小侄在那充滿桂花香味的古洞之中,獲得好幾樣怪東西呢!”

    羅大狂笑道:“是不是七粒如豌豆的硃紅色桂子,一卷奇書,和一柄與所見怪物同形的硃紅寶劍?”

    彭白衣大吃一驚,好生佩服地,點頭答道:“羅伯父真所謂胸羅萬有,學究天人,猜得竟半點不錯,這三件東西,均藏在壁上所畫怪物獨角以下的暗穴之內。”

    彭五先生問道:“這三樣東西,都還在麼?”

    彭白衣答道:“孩兒當時被香味所誘,曾吃了兩粒硃紅桂實,其餘五粒硃紅桂實,暨奇形寶劍均在,那捲奇書上盡是蝌蚪文字,根本看它不懂,但孩兒知是寶物,今仍密藏身邊。”

    醉頭陀唸了一聲佛號,目注彭白衣,含笑叫道:“彭賢侄,你吃了兩粒硃紅桂實,該病了兩個月吧?”

    彭白衣點頭微笑道:“師伯又猜對了,我吃了兩粒硃紅桂實之後,雖然齒頰生芬,滋味絕美,但胸腹間卻脹悶已極,每日非拼命的活動,才可把鬱氣略為舒泄,着實整整病了五十五日。”

    醉頭陀笑道:“病好之後,你定感覺真氣瀰漫,內力大增。”

    彭白衣道:“正是如此。”

    醉頭陀又唸了聲佛號,向彭五先生含笑説道:“彭五兄,由此可見,天下事最宜見好就收,切忌貪得!白衣賢侄若因發現硃紅桂實靈異,再多吃上一粒兩粒,便反而把條小命,送人枉死城內。”

    彭白衣聞肓,暗吃一驚,赧然笑道:“不敢朦蔽師伯,小侄當時欣喜若狂之下,真想再吃幾粒,但因欲留贈卓師兄、夏侯娟姑娘,並孝敬爹爹、師伯等,遵強忍口饞,未敢單獨享受。”

    彭五先生笑説道:“這是靈空異種,當世中絕無僅有的‘天香桂子’,每服一粒,可增強內力,等於平添十年修為。但每人只可服食一粒,兩粒必病,三粒必死,你吃了兩粒,僅僅悶脹兩月,還算僥倖的呢!”

    彭白衣一身冷汗,趕緊伸手入懷,摸取所得靈果,並含笑説道:“這‘天香桂子’既有如此靈效,爹爹和兩位師伯,且嚐嚐此……”

    話猶未了,彭五先生便搖了搖手,接口笑道:“衣兒有此孝心已夠,我和羅師伯等,無需此物,你把所餘五粒‘天香桂子’,恰好分贈給你卓師兄、司馬三哥和夏侯娟、羅香雲、東門芳三位姑娘,每人一粒。”

    彭白衣點頭應諾,但因伸手人懷,觸着另外物件,遂又複目注羅大狂,揚眉笑道:“羅伯父,小侄除了‘天香桂子’,蝌蚪奇書,和奇形寶劍之外,還在那古洞之中,得了兩件東西,伯父能夠猜得出來?”

    羅大狂搖頭笑道:“我只知道那是一位修成地仙的前輩奇人‘赤城子’的洞府,洞中藏有七粒‘天香桂子’,一冊‘通玄寶錄’和一柄‘朱螭解毒劍’等三件武林異寶,其他還有什麼東西,卻是猜不透了。”

    彭白衣道:“羅伯父所説的‘通玄寶錄’,是否小侄所獲的蝌蚪奇書?”

    羅大狂答道:“正是!但這冊書兒,對你們年輕人無

    甚用處,對我們這些意欲參究性命,自葆真如的老人們,卻是無價之寶。”

    彭白衣不等羅大狂話完,便從懷中取出那冊“通玄寶錄”,雙手呈上,含笑説道:“此書既對伯父有用,小侄敬以奉贈。”

    羅大狂也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哈哈”怪笑説道:“多謝賢侄,但我決不獨享此書,等‘天玄谷’事了,武林中必可清平一段時間,便與你爹爹、醉頭陀和夏侯賢侄女的恩師‘般若庵主’,以及‘紫拂羽士’東門柳等,結伴歸隱,一同參究。”

    彭五先生與醉頭陀一旁聽得連連點頭,滿臉欣慰微笑。

    彭白衣又取出一柄長不盈尺的硃紅奇形小劍,向羅大狂陪笑問道:“羅伯父既説此劍名為‘朱螭解毒劍’,莫非它還有解毒之力?”

    羅大狂點頭説道:“無論中了何等奇毒之人,只消用此劍將其破膚見血,便可解去劇毒,但劍身上的青紫圓點,也將消失一個。”

    彭白衣聞言,不禁向硃紅劍身的青紫圓點注目。

    羅大狂笑道:“賢侄不妨算計一下,劍上青紫圓點,應是六六三十六週天之數,因為‘赤城子’鑄成此劍,人便得道,根本不曾用過。”

    彭白衣如言一數劍上青紫圓點,目中忽現奇光,對羅大狂搖頭笑道:“羅伯父這次卻猜錯了一點點,‘朱螭解毒劍’上的青紫圓點,不是三十六個,而是三十五個。”

    羅大狂笑道:“賢侄再想想看,青紫圓點不會少,可能是你業已把這‘朱螭解毒劍’,用過一次,才使劍上青紫圓點,消失一個。”

    彭白衣想了一想,恍然有悟,含笑説道:“羅伯父確實見解高超,小侄便在得劍之時,用過一次。”

    卓軼倫一旁笑道:“師弟是用來替人解毒?還是用來替自己解毒?”

    彭白衣道:“都不是,我因正在取劍之際,身後突然有物來襲,遂回手一劍劈去,竟使那長身扇尾,似龍非龍,似蛇非蛇,似蚊非蚊的怪物,應劍立斃。”

    羅大狂微笑説道:“那條‘錦帶赤螭’,不僅厲害無比,並且奇毒,若非受了‘朱螭解毒劍’的天生剋制,賢侄怎能把它一劍殺死?”

    彭白衣恍然笑道:“這樣説來,當真是我劍斬‘錦帶赤螭’,才使劍身上的青紫圓點,消失一個。”

    羅大狂點頭,説道:“正是如此,可惜……”

    彭五先生一旁笑道:“羅兄可惜什麼?怎不説下去?”

    羅大狂目注彭白衣道:“可惜賢侄不知道那條‘錦帶赤螭’身上,還有幾件難得至寶。”

    話方至此,彭白衣便接口説道:“羅伯父,你忘了小侄曾説,除去‘天香桂子’、蝌蚪奇書和寶劍以外,還在那古洞中得了兩件東西,請你猜猜看嘛?”

    羅大狂雙眉一挑,含笑問道:“賢侄這樣説法,莫非當時在那‘錦帶赤螭’身上,取了什麼東西?”

    彭白衣含笑答道:“小侄那一劍劈得巧,恰好劈中‘錦帶赤螭’前額中央的一條白線,才使它應劍立斃!但赤螭屍身在地上捲動之際,頭上獨角,觸地成粉,好似鋭利異常,小侄遂循着獨角根端白線,把它慢慢割下。”

    羅大狂道:“對了!這根獨角若將其泡浸在桐油之中,約莫一月,便變得其軟如棉,可隨人心意,鑄成一件無物可損,無堅不摧的罕世寶刃。”

    彭白衣繼續笑道:“小侄在割下赤螭獨角以後,發現角根有條細細白線,遍佈全身,遂一時好奇,循線奏刀,居然把它全身皮鱗,一塊塊地,俱都剝下。”

    羅大狂道:“賢侄福緣真好,又獲一件至寶,但不知你可曾把那‘錦帶赤螭’的一雙眼珠剜出?”

    彭白衣搖頭答道:“眼珠倒未曾剜,因為小侄不知它有何用處?”

    羅大狂頗表惋惜地,嘆息一聲,説道:“那是一對冬暖夏涼,並能於黑暗中生光照明的‘日月寶珠’,一般蛇蟲,更是一觸即死,不敢接近,對於經常山行野宿之人,用處大得很呢!”

    彭白衣聞言,不禁好生後悔,並暗愧自己見識不夠,竟把如此寶珠,當面錯過。

    羅大狂又道:“彭賢侄,你所剝下的‘錦帶赤螭’皮鱗,共有多少?是不是百零八塊?”

    彭白衣好生佩服地,傾首答道:“羅伯父猜得半點不錯。”

    羅大狂道:“賢侄且取一塊,讓我作樁試驗。”

    彭白衣遂從身邊取出一塊硃紅色的皮鱗,大小約如人掌,遞向羅大狂,含笑説道:“這皮鱗本來甚大,不易攜帶,但剝下七日之後,血份一干,竟縮小到如今這等形狀。”

    羅大狂將那塊皮鱗,放在巨石之上,向司馬豪含笑叫道:“司馬老弟,請你用身邊利劍,凝足內家真力,向這塊‘錦帶赤螭’皮鱗,猛劈一劍。”

    司馬豪自然如命施為,凝足真力,覷準那塊皮鱗,揮劍猛劈。

    劍光落處,石火星飛,整塊巨石几乎被劈得震裂,但那塊薄薄皮鱗,卻異常完整地,絲毫無損。

    卓軼倫一旁看得失聲叫道:“這東西作用大了,可能媲美娟妹所獲的‘護穴龍鱗’。”

    羅大狂哈哈笑道:“我正是這個童思,你們男女六人,恰好每人十八塊,平分這‘錦帶赤螭’皮鱗,以護住周身要穴,在大破‘天玄谷’時,豈非少卻好多兇險?”

    卓軼倫一旁聽得搖了搖頭。

    彭五先生瞥見他這種神情,含笑問道:“倫兒搖頭則甚?難道不以你羅伯父之語為然?”

    卓軼倫陪笑答道:“徒兒怎敢認為羅伯父的高見有何不當,只是覺得……”

    羅大狂見他欲言又止,遂飲了兩杯酒兒,呵呵笑道:“卓賢侄有話便講,不必有甚礙難,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有道是‘智者千慮,亦有一失’,或許我的話兒,會有什麼不周之處?”

    卓軼倫笑道:“小侄是覺得獨孤智的‘六殘幫’中,好手盡屬老年人物,譬如‘紫拂羽士’暨‘海外三魔’等等,年輕後輩之內,因‘殘心妖姬宇文霜’已死,似乎無甚特殊強手?”

    羅大狂笑道:“賢侄請説下去。”

    卓軼倫道:“以此而論,顯然羅伯父等所遇對手強頑,而小侄等所遇對手,顧慮較少。尤其伯父與‘般若庵主’,更欲費盡苦心,維護‘紫拂羽士’東門前輩,使渠逃出此劫,則棘手之事,與涉險之處,必然更多,伯父等雖然學究天人,神功無敵,但也不妨把這‘錦帶赤螭’皮鱗,各取幾塊,佩作防身之用,多層準備,也好放手行事。”

    羅大狂聽得怔了一怔,目注卓軼倫,不住點頭。

    “天山醉頭陀”捧着他那個酒葫蘆,猛飲幾口,呵呵笑道:“羅醉兄,我這徒兒,是否有點見識,知道輕重,説的話兒,還中聽麼?”

    羅大狂向卓軼倫微笑説道:“卓賢侄,你説得有理,面臨強敵之下,我也不敢驕狂自大,倚老賣老,這樣好了,你們每人以十五塊‘錦帶赤螭’的皮鱗護身,留下十八塊給我和‘般若庵主’,便已足夠應用。”

    卓軼倫笑道:“還有小侄的兩位恩師,和一帖神醫葉師叔等,可能趕到的老輩人物,也應略加準備。小侄之意是年輕人各取十塊,其餘四十八‘錦帶赤螭’皮鱗,則留奉諸位長輩應用。”

    醉頭陀又復呵呵笑道:“羅醉兄,聽見沒有?你多自私,只求獨善其身。我徒弟卻多麼公道,連我老頭陀也要一併孝敬在內。”

    羅大狂雙眼一瞪,向醉頭陀罵道:“你這醉頭陀,怎麼老是找我麻煩,莫非當真以卵擊石,想和我拼拼酒麼?”

    醉頭陀笑道:“與獨孤智的約會之期,是在十日之後,我們倆拼個玉山頹倒,當真名副其實地,你作‘醉仙’,我作‘醉佛’,又有何妨?”

    羅大狂道:“拼酒誰還怕你,似要先辦正事。”

    醉頭陀愕然問道:“如今有什麼正事,必須急辦?”

    羅大狂不去理他,卻向彭白衣笑道:“彭賢侄,你吃剩下的五粒‘天香桂於’呢?先拿兩粒給我。”

    彭白衣則即取了兩粒異香襲人的“硃紅桂實”遞過。

    羅大狂轉遞與卓軼倫、司馬豪,含笑説道:“卓賢侄與司馬老弟,先把這粒‘天香桂子’服下,自凝真氣,流轉周身,我和彭五兄、醉頭陀,再助你們一臂之力,必然收效更宏,受益匪淺。”

    卓軼倫與司馬豪聞言,立即遵從羅大狂的指示,把那粒“天香桂子”,服食下去。

    一般桂實,色作金黃,這“天香桂子”,卻是硃紅,入口後,更立即化為一股微温奇香氣息,直貫丹田以內。

    卓軼倫與司馬豪哪敢怠慢,急忙盤膝靜坐,垂簾內視,運用本身真氣,把那股“天香桂子”所化的奇香微温氣息,導行九宮雷府,周遊十二重樓。

    就在他們用功之際,卓軼倫的“命門穴”和“湧泉”穴上,各貼上了一隻手掌。

    這是他兩位恩師,“哀牢”大俠“歸雲堡主”彭五先生和“天山醉頭陀”,從體外傳功,幫助他吸引“天香桂子”靈效,增益真元,加強內力。

    “金剪醉仙”羅大狂則獨自施為,以一隻右掌,貼在司馬豪“命門穴”上,綿綿傳入真氣。

    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卓軼倫與司馬豪,神和氣旺地,含笑起身向三位前輩尊長,拜謝成全厚德。

    羅大狂目注醉頭陀道:“好了!如今卓賢侄與司馬老弟已得益匪淺,等於平添五年功力,且趁着那三個丫頭,還未回來,我們在酒量上分分勝負。”

    醉頭陀笑道:“你那葫蘆之中,還剩多少美酒?”

    羅大狂把自己的酒葫蘆,搖了一搖,含笑答道:“約莫還有兩斤半酒,你呢?”

    醉頭陀笑道:“我的比你更少,大概只有兩斤。”

    羅大狂哈哈大笑説道:“共只四斤半酒,還比什麼酒量?要使我們有點醺醺醉意,至少也要每人飲下廿斤熱酒。”

    醉頭陀也皺眉説道:“你估計大致不錯,但一個人要二十斤,兩個便四十斤,再加上一個在旁作證相陪的彭五兄,也得喝上十斤八斤,共需五十斤酒,一時之間,能夠找得到麼?”

    羅大狂笑道:“濁醉村釀,五十斤並不難找,難就難在我們對太劣之酒,不欲入口。”

    彭白衣靜聽至此,微笑接口説道:“羅伯父與醉師伯,請先就現有美酒,慢慢對欽,小侄負責供應五十斤美酒就是。”

    醉頭陀“哦”了一聲,目注彭白衣道:“賢侄弄得那麼多麼?五十斤之數,相當……”

    羅大狂接口笑道:“醉頭陀,你只等着醉倒就是,不必替賢侄操心,他曾化名為‘萬古傷心’白不平,身任‘六殘幫內三堂堂主’之一,對這‘桐柏山’中情勢,比你我都熟得多呢!”

    醉頭陀道:“好!我們立即開始對飲,請彭五先生作為見證,雙方純粹以酒量,其中不許摻入任何武功成份。”

    羅大狂怪笑説道:“那是當然,我們如今只是尋常酒徒,與‘武功’一道,‘江湖’二字,決無所涉。”

    彭五先生向周圍看了一眼,手指右前方一座小峯頭道:“那座小峯頭上,飛泉如瀑,疏林如畫,景色彷彿絕佳,我們就在那裏飲酒,衣兒與你卓師兄暨司馬三哥,前去覓酒,設法使這兩位醉師伯,盡興一醉便了。”

    彭白衣恭身領命,彭五先生看他一眼,又復説道:“但大風之前,先防頻末,你們不可再入‘天玄谷’了。”

    彭白衣點頭笑道:“爹爹放心,孩兒尚識輕重,何況更與卓師兄、司馬三哥同行,決不會盲目涉險。”

    彭五先生點了點頭.含笑揮手,偕同羅大狂,醉頭陀,向那景色絕佳的小峯頭上,飄然行去。

    卓軼倫遠遠看去,見那小峯頭,委實形勢太好,景色大佳,不禁心中一動,插眉叫道:“恩師!”

    彭五先生止步回身問道:“倫兒何事?”

    卓軼倫好似有甚礙難,欲言又止,終於緩緩陪笑説道:“恩師與兩位師伯請……請仔細欣賞,弟子覺得那峯景色……似乎過於靈秀一些。”

    彭五先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以一種嘉許神色,目注卓軼倫道:“我會仔細欣賞,你們去吧!”

    三位老人走後,司馬豪首先向卓軼倫問道:“賢弟,你剛才向彭伯父所説之語,好似有言外涵意?”

    卓軼倫含笑答道:“三哥是否覺得那小峯頭的景色,過於靈秀一些?”

    司馬豪遙遙注目,點頭笑道:“豈但過於靈秀,簡直有點像是人為,並非全出於天然景緻。”

    卓軼倫笑道:“如此所在,自然容易使人落足逗留,我遂懷疑獨孤智又有惡毒佈置,最低限度也裝設了刺探對方機密的傳聲照影佈置。”

    司馬豪撫掌讚道:“有理!有理!三位老人家,誰也不是省油燈,再被賢弟這一提醒,獨孤智縱有惡毒佈置,亦將枉費心機,成為畫餅。”

    卓軼倫轉過面去,向彭白衣笑道:“師弟,我們到何處去弄酒兒,莫要有掃三位老人家的興致才好。”

    彭白衣笑道:“酒兒現成……”

    卓軼倫不等他再往下説,便自愕然問道:“現成?哪個山民家中,會有五十斤佳釀等我們?”

    彭白衣劍眉雙揚,含笑接口説道:“尋常山民家中,雖然難尋,但‘六殘幫’中,酒兒卻多得很呢!”

    司馬豪道:“彭賢弟忘了伯父不許你再入‘天玄谷’麼?”

    彭白衣微笑道:“我爹爹只説過不可再入‘天玄谷’,好像並未阻止我們再去‘六殘幫’。”

    卓軼倫含笑説道:“師弟雖然對‘六殘幫’中事務,頗為熟悉,但此時仍不宜多生事故,驚動那獨孤老魔。”

    彭白衣笑道:“卓師兄放心,我不是打算去盜酒,而是打算去要酒,獨孤智身為一幫之主,並有進窺武林霸主之心,他不至於放棄這故示大方機會,而小氣得吝惜幾壇積年陳釀。”

    司馬豪連連點頭,微笑説道:“彭賢弟的‘要酒’之策,倒是個絕妙主意,因為易境思之,倘若我的敵人,向我要酒,我也照送不誤。”

    卓軼倫見司馬豪也同意了彭白衣的打算,遂也不加阻止,三人一同施展輕功,奔向“天奇林”口。

    尚未到達“天奇林”才在“天奇峽”外,便遇着“六殘幫”的樁卡。

    可笑的是,那“六殘幫”樁卡,見了彭白衣,竟還執禮甚恭,口稱“堂主”。

    彭白衣知道“天玄”、“天奇”兩谷,範圍甚廣,“六殘幫”弟子又為數極多,自己本來面目,被獨孤智揭穿之訊,可能尚未傳至此處。

    當下遂仍擺出“萬古傷心”白不平的身份,向那兩名樁卡,朗聲吩咐説道:“我要佳釀待客,你們去替我……”

    話方才至此,卓軼倫忽在一旁,指着彭白衣,向那兩名“六殘幫”弟子,發話問道:“你認不認識他是何人?”

    左面一名弟子,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白堂主。”

    卓軼倫搖頭笑道:“錯了,他不是‘萬古傷心’白不平,而是袁牢大俠‘歸雲堡主’彭五先生的獨生愛子彭白衣。”

    “六殘幫”兩名幫中弟子,聞言一愕,卓軼倫繼續説道:“我們已與獨孤幫主訂約,十日內去往‘天玄谷’,各憑所學,一決雌雄,但如今‘金剪醉仙’羅老人家和‘北天山’醉大師,鬥飲無酒,遂特來要獨孤幫主贈送五十斤上好佳釀。”

    彭白衣見卓軼倫突把自己的面目揭穿,並向對方直言無隱,不禁頗覺驚奇,並欲動問之際,一陣怪聲狂笑,已不知從何處傳來地漫空響起。

    司馬豪悄然問道:“彭賢弟,這是誰在發笑?”

    彭白衣壓低語音答道:“獨孤老魔。”

    這時,卓軼倫因胸有成竹,早就猜出發笑之人,正是“六殘幫主”獨孤智,便即微凝真氣,以“傳音人密”神功,揚聲叫道:“獨孤幫主,你發笑則甚?是吝於五十斤美酒,還是……”

    語猶未畢,漫空中便傳來獨孤智的得意語聲笑道:“我笑你們是多此一來。”

    卓較倫抗聲問道:“此話怎講?”

    獨孤智的語音,“咻咻”狂笑答道:“因為我知道‘金剪醉仙’羅大狂與‘天山醉頭陀’,想要五十斤佳釀,比較酒量,遂克盡主人身份,加倍饋贈,命人送去百斤美酒,和幾件別緻酒菜,則你們豈非多此一來了麼?”

    彭白衣聽得冷汗直流,暗忖:幸虧卓軼倫師兄,發話阻止,否則自己改變初衷,想把“要酒”變成“騙酒”,豈不立被獨孤智揭破,弄得無地自容?

    卓軼倫靜待獨孤智話完,含笑叫道:“既承獨孤幫主已加饋贈,在下等就此告別。”

    獨孤智的語音叫道:“慢點!你們替我帶句話兒。”

    卓軼倫問道:“什麼話兒?”

    獨弧智的語音,漫空作響地,怪笑説道:“你告訴羅大狂等,他們若想保持機密,最少要遠離‘天玄’、‘天奇’兩谷,百里開外,否則,一言一行,無不在我耳目籠罩之下。”

    卓軼倫道:“好!在下記住了。”

    獨孤智的語音,繼續笑道:“還有一句話兒,是叫他們莫要忘了十日之約,倘到期不來,我就命那只有皮,沒有血,沒有肉,也沒有骨頭的濮陽勇,去往‘天奇林’口催客,變成‘第一號投帖冤魂’。”

    卓軼倫朗聲笑道:“獨孤幫主放心,我們至期必到。”

    獨孤智又傳來一陣狂笑説道:“你們回去時,不妨再問問‘金剪醉仙’羅大狂,我所贈送那幾件別緻酒萊的滋味如何?”

    卓軼倫等聞言,自然不便再在“天奇峽”口逗留,遂一齊轉身歸去。

    彭白衣邊行邊自赧然笑道:“卓師兄,我因峽口樁卡,似乎還不知我真實身份,遂想臨時變計,把‘要酒’改成‘騙酒’,誰知主意打錯,幾乎丟人現眼,你是怎會及時阻止的呢?”

    卓軼倫道:“一來我發現那兩名樁卡,在答話前,曾經互施眼色,遂想起‘天奇峽’口,是‘六殘幫’進出要地,此處樁卡,較為重要,多半系幫主心腹之人,決不會不知道你這位‘萬古傷心’白不平白堂主,業已出了紕漏之事。”

    彭白衣點頭笑道:“卓師兄分析得太以精密,小弟確有所疏忽。”

    卓軼倫繼續笑道:“第二,我發現那‘天奇峽”口的山壁孔隙甚多,甚至連地下都有不少洞穴,遂懷疑獨孤智設有照形傳聲的特殊裝置。”

    彭白衣嘆道:“卓師兄的猜測,居然完全正確,委實足見高明,但獨孤老魔所説另外贈送三位老人家幾件別緻酒萊之語,卻似含有深意,是否藴藏毒謀?”

    卓軼倫點頭説道:“彭師弟這種想法,與我相同,我們且趕緊迴轉那座小峯頭上,向三位老人家,稟報一切。”

    就在他們尚未迴轉小峯頭之前,“金剪醉仙”羅大狂、“哀牢大俠”彭五先生和“天山醉頭陀”等,業已遭逢了幾樁怪事,不禁均對“六殘幫’幫主獨孤智,越發加深警惕。

    原來,自從卓軼倫、彭白衣、司馬豪等別去,羅大狂與彭五先生、醉頭陀才到了那座小峯頭上,便看見十隻酒罈,堆列在兩株喬松之間。

    醉頭陀首先“咦”了一聲,愕然説道:“白衣賢侄等辦事能有這樣快麼?”

    羅大狂怪笑説道:“你這醉頭陀終日均是醉言醉語,怎不想想就算酒是現成,他們也不會跑在我們前面,喏!那第五壇酒的泥封之上,不是還壓着張紙條兒麼?”

    醉頭陀道:“怪事?這是誰知道我們需要喝酒,並決定在這小峯頭上喝酒,能咄嗟立辦地,及時送到此地?”

    羅大狂搖頭一嘆,答道;“不用問,也不用猜,我知道除了一個老殘廢而外,其他的人決無如此神通魔力。”

    彭五先生笑道:“羅兄是説,六殘幫’的幫主獨孤智?”

    羅大狂點頭説道:“彭兄對於獨孤智可能還了解不夠,這老魔頭的神通,着實大得很呢!”

    這時,醉頭陀業已走到第五隻酒罈之前,準備取那壓在泥封上的紙條。

    羅大狂目光一注,揚眉叫道:“醉頭陀,請你放清醒些,最好先凝功力,或是隔層東西,小心紙上有毒。”

    醉頭陀外貌雖鎮日醉眼惺忪,其實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在羅大狂出言警告之前,早就神功暗聚,指化精鋼,拈起那張紙條,看了一看,甩成一片白光,向羅大狂迎面飛來,並哈哈狂笑説道:“這老魔頭真有兩套,耳目太靈,他居然連我們要喝多少酒兒,均已知曉,是加倍奉贈的呢!”

    羅大狂接住紙條看時,只見上面寫的是:“五十斤陳年佳釀,可能難饜醉仙、醉佛之慾,故以倍贈,並附上精緻酒菜三味。”

    末後寫着“後學獨孤智贈”字樣。

    羅大狂看完字條,兩道鋭厲眼光,便在那十隻酒罈之間,轉來轉去。

    醉頭陀問道:“羅兄看些什麼?”

    羅大狂皺眉罵道:“你這頭陀當真宿醉未醒,成了‘糊塗蛋’麼?獨孤老魔明明寫着除去百斤美酒以外,還送了我們三味精緻酒菜,如今酒已在目,菜卻在哪裏呢?”

    彭五先生此時也看清紙條上的字跡,舉目打量所謂“酒菜”何在?

    因為像他們這等身份的武林人物,若是有所失眼,將來傳揚江湖,也難免貽為笑柄。

    醉頭陀呵呵笑道:“你們儘管找菜,我卻先要喝酒,嚐嚐獨孤老魔所贈送的百斤佳釀,究竟風味如何?”

    説完,一掌劈去壇上泥封,抱起酒罈,便往口中倒酒。

    羅大狂搖頭叫道:“你怎麼這樣猴急,也不怕酒中有毒?”

    醉頭陀咕嘟嘟地,喝了小半壇兒下腹,方自怪笑答道:“你聞聞這酒有多醇?多香?慢説有毒,就是有蠱,我也非喝個痛快不可。”

    彭五先生失笑説道:“醉大師,你休要一語成讖,‘紫拂羽士’東門柳和高松泉、毛陵、文雪玉等‘海外三魔’,就是因失慎中蠱,才不得不一齊立下血誓,向獨孤智效忠盡力。”

    醉頭陀聽得彭五先生提起“紫拂羽士”東門柳中蠱受制,心頭不免一動,酒興便減了幾分。

    但目光轉遽,突然瞥見樁自己拍碎散落的壇口泥封之上,有行小字,寫的是“放心飲啖,酒內無蠱無毒。”

    醉頭陀知道這是獨孤智故示大方,既然如此,酒內必無蠱毒,遂一面仍復抱壇痛飲,一面心中想事。

    他想的是酒罈泥封上的“放心飲啖”一語,因“飲”已實現,“啖”卻何來?難道自己當真目光遲鈍,找不出獨孤智所贈的三味精緻酒菜?

    常言道得好:“但得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萬般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醉頭陀從“啖”字着思,留心觀察之下,果被他看出端倪。

    驀然間,這位不忌暈酒的“北天山”醉頭陀,伸手撿起了一塊散碎泥封,入口大嚼。

    羅大狂笑罵道:“醉頭陀,你有幾天不曾吃飯,怎麼饞成這副樣兒?連泥巴都要啃上幾口。”

    醉頭陀呵呵笑道:“獨孤老魔,真會享受,這東西委實可口,難怪他説是精緻酒菜。”

    邊自説話,邊自拾取了兩塊酒罈泥封,擲向羅大狂暨彭五先生,並揚眉叫道:“你們嚐嚐,這泥巴有多麼好吃?”

    羅大狂與彭五先生接住細看,原來並非泥巴,竟是一種罕見極小魚乾,其味鮮香絕倫,但色澤卻與泥土相似。

    羅大狂嚐了一嘗,點頭笑道:“酒菜果然精緻,我要嚐嚐酒味如何?”

    醉頭陀推壇笑道:“要嘗快來,這酒兒也醇香無比,至少也在地窖之中,埋藏了五十年呢!”

    羅大狂失笑説道:“誰要嘗你的喝髒剩酒,我不會另開一罈?”

    説完,飄身縱過,取起第二壇酒,拍開泥封,頓時酒香四溢。

    彭五先生靈機一動,含笑叫道:“羅兄看清楚些,莫要貪饞亂吃,第一罈酒之上,封的雖是異味魚乾,但第二壇酒之上,封的可能便是尋常泥土!”

    羅大狂拾起第二壇酒的泥封一看,點頭笑道:“彭五兄高見無差,真是尋常泥土。”

    醉頭陀呵呵笑道:“幸虧彭五兄招呼一聲,否則‘金剪醉仙’大嚼泥巴之事,一經傳揚江湖,真能笑死人呢!”

    羅大狂瞪了醉頭陀一眼,因這第二壇酒的壇口泥封,雖非魚乾,卻也寫着“放心暢飲,酒內無蠱無毒”字樣,遂咕嘟嘟一口氣飲下了小半壇兒,咂咂嘴唇,點頭笑道:“好酒!好酒!就衝着這十壇酒兒,在大破‘天玄谷’時,我也讓獨孤老魔,死得痛快一點。”

    彭五先生見醉頭陀已把第一罈酒,完全喝完,遂含笑叫道:“醉大師,你是飲酒專家,我要請教一下,方才所飲完的這壇酒兒。大約有多少分量?”

    醉頭陀拍着酒罈,答道:“這種酒罈,若是盛滿酒兒,共二十斤,但因伏藏多年,去蕪存精,總得打個六折,約莫十二斤半左右?”

    彭五先生又復問道:“獨孤智聲明送酒多少?”

    醉頭陀應聲答道:“五十之倍,當然百斤,彭五問此則甚?”

    彭五先生笑道:“獨孤智太聰明瞭,對付這種聰明人,不妨用最笨辦法,我們來算計算計。”

    羅大狂也弄不懂彭五先生的葫蘆之中,賣的甚藥,一旁愕然問道:“算計什麼?”

    彭五先生目注羅大狂,含笑説道:“根據醉大師的估計,這一罈酒兒,約有十二斤半。”

    羅大狂因此時也把第二壇酒喝完,心中有數,遂點頭怪笑道:“他是酒蟲兒,估計自不會錯,我也同意這‘十二斤半’之數。”

    彭五先生笑道:“一罈十二斤半,八壇共是多少?”

    羅大狂尚未答言,醉頭陀已自叫道:“這連小孩子都不會算錯,八壇共是一百斤酒,彭五兄,你到底……”

    彭五先生不等醉頭陀向自己責問,便接口微笑説道:“既然八壇酒兒,已足符獨孤智所贈‘百斤’之數,此處卻已放了十隻壇兒則甚?”

    這句問話,把位醉頭陀,問得打了一個酒嗝,直翻白眼。

    羅大狂知道彭五先生這等層層駁人,推理説來,定有獨到眼光,遂含笑問道:“我和醉頭陀,都有點喝糊塗了,彭五兄有何高見?”

    彭五先生笑道:“我以為獨孤智雖弄玄虛,必無虛言,這十隻壇兒之中,可能八壇是酒,兩壇是菜?”

    醉頭陀失聲説道:“對了!八壇酒整整百斤,兩壇菜,再加上第一罈的壇口那種形似泥封的異味魚乾,也恰好三樣。”

    羅大狂笑道:“這老魔頭真正討厭,又要表示大方,請客喝酒,又要大弄玄虛,暗鬥心機,含藴着考量之意,使我們於吃喝之中,還要大傷腦筋。”

    醉頭陀道:“是呀!假如我們只知喝酒,找不出菜,豈非等於被老魔頭考住,丟了人麼?”

    羅大狂目注所剩下的八隻酒罈,仔細打量。

    醉頭陀叫道:“羅醉仙,你看些什麼?怎不繼續喝酒,難道一罈酒兒,便把你喝盡了興?”

    羅大狂微笑説道:“酒兒當然是要喝,但我們總得先判斷判斷,哪六隻壇兒是酒?哪兩隻壇兒是菜?”

    醉頭陀呵呵大笑説道:“你如此自尋煩惱則甚?不必判斷,乾脆打開來看,給它來個見菜就吃。見酒就喝。”

    羅大狂搖頭笑道:“不行!我們怎可示弱?”

    醉頭陀瞠目叫道:“示弱?”

    羅大狂道:“人家考較我們,我們若不接受考較,豈非等於對獨孤老魔,低頭示弱?”

    醉頭陀聽完羅大狂所説,向那八隻酒罈,看了幾眼,念聲佛號説道:“假如獨孤智含有考較之意,則他在那兩壇菜兒之上,定然留有花樣,使我們能夠參悟。”

    彭五先生一旁點頭笑道:“理該如此,否則便成了撞運拈鬮,不是考較我們的判斷能力。”

    醉頭陀重又細行小目,皺眉叫道:“彭五兄,這答案不太好做,所餘的八隻壇兒,無論大小色澤,都完全一模一樣。”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師莫要猛鑽牛角尖,我們不一定非在形式上加以判斷不可。我確實有點想法,但這種想法或許想過了頭,不是靈機,而是魔念。”

    羅大狂含笑問道:“彭兄,你這想過了頭一語,應該怎麼解釋?”

    彭五先生股上,彷彿籠罩着一層智慧神光,微微一笑,應聲答道:“我所謂‘想過了頭’,是以為我不單可以判斷那兩壇是菜,並可以判斷出是什麼菜?”

    醉頭陀悚然一驚,合掌唸佛説道:“乖乖!吹得夠勁,雞魚肉鴨,海味山珍,菜兒的種類,比酒兒又多出許多,你能猜得準麼?”

    彭五先生笑道:“準不準,三分穩,我認為獨孤老魔自詡高明,必有暗示。”

    醉頭陀不服氣地,揚眉叫道:“好!説你的靈機,破他的暗示。”

    彭五先生頗為慎重地,又復注目審視了一會兒,方始緩緩説道:“我認為原來的第三壇和第五壇,也就是如今的第一罈和第三壇中,盛的不是美酒,而是滷菜。”

    羅大狂含笑問道:“彭五兄是從何立論?”

    彭五先生笑道:“獨孤智一切安排,皆具匠心,譬如拿那業已被我們吃光的異味魚乾來説,他就放在第一隻酒罈壇口,代表泥封,因為我們非去泥封,無法飲酒,倘於去封之時,不曾看破他這層機關,自然便算走眼,落了下風。”

    羅大狂點頭笑道:“彭五兄分析得極有道理,獨孤老魔定是這種心思。”

    醉頭陀因自己於開壇飲酒時,幾乎失眼,遂赧然苦笑道:“也只有獨孤智那鎮日癱瘓,坐在輪椅上,閒得無聊的老怪物,才會挖空心思,想出這些花樣。”

    彭五先生笑道:“我就從獨孤智一切安排,皆具匠心之上,推斷出第三壇,也就是如今的第一罈,應該是菜!”

    醉頭陀翻眼問道:“這是什麼道理?”

    彭五先生微笑答道:“既稱酒菜,應是下酒之物,那點魚乾,滋味雖美,數量不多,喝了兩壇酒後,照理應該吃光,則第三隻壇兒之中,不應該盛的是菜了麼?”

    醉頭陀“咦”了一聲説道:“不錯,經你這麼一加解釋,我也覺得蠻有道理。”

    羅大狂笑道:“彭五兄,第五壇中是菜的推理,你又是怎樣着想?”

    彭五先生答道:“第三壇是根據推理,第五壇是根據暗示。”

    醉頭陀向那第五隻酒罈,盯了幾眼,茫茫然地,播頭

    苦笑説道:“我今日怎麼靈光大蔽,覺得這第五隻酒罈,與其餘九隻,完全一樣,毫無異處。”

    彭五先生笑道:“本來就毫無異處,並非大師的靈光蔽塞。”

    醉頭陀怪叫一聲説道:“既無異處,你卻怎樣發現獨孤老魔在這第五隻酒罈之上,作了暗示?”

    彭五先生含笑道:“大師難道忘了,方才獨孤智那張紙柬,便是放在這隻壇兒的壇口之上。”

    醉頭陀有點不以為然地,搖頭説道:“那也能算暗示?”

    彭五先生道:“除此以外,別無其他跡象可尋,何況所謂‘暗示’,原就令人容易忽略過去,異日相會之時,獨孤老魔便將對我們大肆譏嘲。”

    醉頭陀又喝了兩口酒兒,咂咂嘴道:“算你有理,你再猜猜壇中盛的是什麼東西?我們然後開壇加以察看。”

    彭五先生笑道:“我先猜第五壇吧,假如猜對,才有再猜第三壇的資料。”

    醉頭陀怪笑説道:“隨你的便,我只是有點不相信你能把獨孤智的心思,料度得這般正確。”

    彭五先生笑了一笑,彷彿胸有成竹地,緩緩説道:“根據我所作推理,第五隻壇兒之中,盛的是一味‘清蒸人頭’。”

    此語一出,連“金剪醉仙”羅大狂都嚇了一跳,大感意外問道:“清蒸人頭,清蒸誰的人頭?”

    彭五先生笑道:“我的人頭。”

    醉頭陀道:“你是根據哪條歪理,如此推斷?”

    彭五先生搖頭笑道:“不是歪理,是根據正理。”

    醉頭陀道:“歪理也好,正理也好,趕快説來我聽,聽完我就立即開壇驗貨。”

    彭五先生目注羅大狂問道:“羅醉兄,據我所知,獨孤智好像是江浙人氏?”

    羅大狂方一點頭,醉頭陀業已怪叫問道:“你胡扯則甚?獨孤智是不是江浙人氏,與壇中酒菜何關?”

    彭五先生笑道:“當然有關,因為江浙人對於盛酒容器,有種稱呼,與我的‘彭’姓發音,完全一樣。”

    羅大狂想了一想,點頭答道:“不錯!江浙人確有這種叫法。”

    彭五先生指着那第五隻酒罈,含笑説道:“酒罈既可稱‘彭’,則第五隻酒罈,豈非就是‘彭五’?”

    醉頭陀先是一怔,然後撫掌笑道:“你真是異想天開,但卻想得極妙,原來這第五隻酒罈之中,裝的是你。”

    彭五先生苦笑又道:“獨孤智既能在‘人頭宴’上,以一具酷似我面目的‘清蒸人頭’,把衣兒急得當筵暈倒,則不難故技重施,我遂猜他在這隻代表‘彭五’的酒罈之中,又把我的項上人頭,清蒸一次。”

    醉頭陀幾乎笑得打跌地,撫掌讚道:“妙極!妙極!我欣賞你的奇妙精細推理,也欣賞獨孤智的挖空心思安排。”

    羅大狂向醉頭陀看了一眼,含笑問道:“你欣賞獨孤智的安排則甚?”

    醉頭陀叫道:“怎麼不欣賞呢?倘若彭五兄猜得對了,則‘歸雲堡主’用‘歸雲堡主’的清蒸人頭下酒,豈非傳奇百世的佳話妙事?”

    他一面説話,一面立即走向第五隻酒罈,把壇口泥封,仔細除去。

    壇口才開,濃香四溢,並從壇腹之中,騰起蒸蒸熱氣。

    醉頭陀吹散熱氣,細一察看,越發暗佩彭五先生觀察周密,析理入微,壇中一隻巨盆之內,蒸的正是酷似彭五先生面目的一顆首級。

    彭五先生一見醉頭陀臉上神情,便知自己猜對,但仍含笑問道:“醉大師,我猜得對是不對?”

    醉頭陀近前細看之下,已發現這第五隻酒罈,系特別裝作,上半截壇身,可以隨意取下,遂伸手揭過一旁,露出壇腹中那盤“清蒸人頭”,雙挑拇指,呵呵笑道:“高!彭五兄着實夠高,猜得半點不差,毫釐不錯,你再猜第三壇吧!”

    彭五先生見第五壇業已猜對,遂心中有譜地,含笑説道:“醉大師,我在猜測第三壇中,所盛何物之前,有樁問題,先要問你。”

    醉頭陀道:“有話快問,我是知無不答。”

    彭五先生笑道:“我們適才吃過的美味魚乾,是什麼魚?”

    醉頭陀被他問得一怔,略加尋思,搖頭苦笑答道:“準確名稱,我可説不上來,只可以説是一種小型的‘大頭魚’。”

    彭五先生頗為高興地,微笑説道:“對了!我也覺得應該是‘大頭魚’,才符合我的推理。”

    醉頭陀搖頭嘆道:“乖乖!你的推理,簡直比我佛門撣理,還要奧妙精深,包羅萬象,才推斷到江浙鄉音,如今又來推斷魚頭大小。”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師不要胡亂諷刺,我如今便以‘大頭魚’來立論。”

    醉頭陀點頭笑道:“好,我就以酒洗耳,敬聆你的‘大頭魚論’,倒看你這‘哀牢大俠’,是如何學富五車?能論出什麼八索九邱,三墳五典?”

    彭五先生搖手説道:“哪裏會那麼精深,我只從獨孤智所説‘三味酒菜’之數,和‘大頭魚’三字的關係,加以整理論斷。”

    醉頭陀苦笑説道:“這兩者之間,有啥關係?能論斷麼?”

    彭五先生頗有把握地,應聲答道:“當然有,當然能,我一説你就明白。”

    醉頭陀心癢難搔,一迭聲地,怪叫説道:“説……説……説……快説……快説……”

    彭五先生指着第一隻壇口的殘餘魚乾問道:“這第一隻壇兒上的酒萊,是不是‘魚’?”

    醉頭陀答道:“是!”

    彭五先生又指着第五隻壇兒中的“清蒸人頭”,問道:“這第五隻壇兒中的酒菜,是不是‘頭’?”

    醉頭陀有點不耐煩地,皺眉答道:“是……是,我不懂你為何老説廢話?”

    彭五先生再指着尚未開視的第三隻酒罈,笑道:“好!第一罈上是‘魚’,第五壇內是‘頭’,醉大師只要想想它們與‘大頭魚’三字之間的關係,則第三壇中,所藏的是什麼酒菜,便用不着我再説了。”

    醉頭陀滿面惑然神色,先把“大頭魚”三字,唸了兩遍,失聲叫道:“一是‘魚’,五是‘頭’,難道第三壇中是‘大’?”

    彭五先生也效法醉頭陀的撫掌狂笑姿態,點頭讚道:“妙極!這回該我來稱讚醉大師猜得對了。”

    醉頭陀滿臉通紅地,跳將起來叫道:“對!對個鬼,你們‘雲南菜’我曾吃過,不過是些‘大薄片’、‘汽鍋雞’、‘鍋貼烏魚’、‘乳扇’和‘牛肉乾巴’等等,就連‘湖南萊’、‘四川菜’、‘蘇浙萊’、‘廣東菜’甚至於‘福建菜’、‘台灣菜’,都一齊算上,也從未聽説過有味‘大’‘菜’。”

    羅大狂聽他説得滑稽,不禁展顏一笑,並從酒葫蘆中,喝了幾口酒兒。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師,你莫要僅從表面着眼,且往骨子裏頭想想。”

    醉頭陀瞪着一雙醉眼,詫然問道:“往骨子裏頭想想?我不懂你這句話兒,是何用意?”

    彭五先生微笑説道:“清蒸人頭,既然當菜,難道獨孤智就不能再上一個‘紅燒全人’,或‘酒糟活人’等等?”

    醉頭陀罵道:“那獨孤老魔,心腸毒辣,什麼惡事,都做得出來,他自然可能再請我們吃點‘人肉’,但‘人肉’與你所猜‘大頭魚’三字之中的那壇大菜,又有什麼關係?”

    羅大狂手指醉頭陀,呵呵笑道:“醉頭陀,我們不必等把十壇酒兒喝完,業已分出勝負,你這‘醉佛’之量,到底不如‘醉仙’。”

    醉頭陀哂然問道:“你別往臉上貼金,要想説‘醉佛’不如‘醉仙’,必需提出事實,我什麼地方不如你呢?”

    羅大狂笑道:“因為你已醉了。”

    醉頭陀雙眼一翻,怒道:“胡説!我連絲毫酒意都沒有呢!”

    羅大狂搖頭説道:“你若未醉,參不透彭五兄語內禪機,想不通壇內若是什麼‘紅燒全人’,或‘酒糟活人’等等,便恰好合乎‘大頭魚’三字,是味‘大’菜。”

    這幾句話兒,聽得醉頭陀連連搔首地,向彭五先生茫然問道:“彭五兄,你……你的話兒中,還……還有禪機?”

    彭五先生笑道:“不是深奧禪機,只是淺顯謎語。”

    醉頭陀苦笑説道:“你真把我搞糊塗了,這謎語恐怕不太淺吧?”

    彭五先生向他看了一眼,含笑説道:“委實是極淺顯的折字格謎語,醉大師縱有酒意,也應該知道‘一人是大’。”

    醉頭陀怔了一怔,皺眉説道:“我未曾想到其中還有謎語,‘一’字加上‘人’字,確實是個‘大’字……”

    説到此處,突然聽得有人“唉”的一聲,浩然長嘆。

    彭五先生不曾嘆氣,羅大狂未曾開口,醉頭陀正在説話,這聲浩嘆,不是他們三人中的任何人所發。

    倘若加以譬喻,頗像是“幽靈自悲”,嘆氣聲從重泉地府之中,隱隱透上而出。

    這一聲浩嘆,把三位武林奇俠,全都有點毛骨悚然,紛紛目掃四外。

    直等他們看清周圍確實無人,而嘆氣聲也不再作之後,彭五先生方含笑説道:“奇怪?這嘆氣聲,是誰所發?從何而來?此人彷彿有滿腹傷心,無窮抑鬱?”

    醉頭陀笑道:“這嘆氣聲從何而來,我雖不知,卻知道是誰所發。”

    羅大狂意似不信地,失笑説道:“咦,你知道麼?莫非你蔽塞靈光的昏昏醉意,已經略為清醒。”

    醉頭陀把眼一瞪,羅大狂搖頭笑道:“不要瞪眼,如來世尊的五百大弟子中,從未聽説有‘瞪眼羅漢’。我還是説明,你認為適才浩嘆之聲,是誰所發?”

    醉頭陀應聲答道:“這還用猜,自然是獨孤智。”

    彭五先生笑道:“獨孤智嘆氣則甚?”

    醉頭陀笑呵呵地答道:“這位‘六殘幫主’,自詡智計無儔,利用天時、地利、人和等等優勝條件,對我們大弄玄虛,誰知一切心事,竟被你這‘哀牢大俠’,猜得透透澈澈,宛如目睹,怎不叫他傷心難忍,抑鬱難伸地,失聲浩嘆。”

    羅大狂撫掌笑道:“你的醉意果然消了,説得極有道理。”

    醉頭陀舉起自己的酒葫蘆來,飲了兩口,目注彭五先生,狂笑叫道:“彭五兄,還有一點玄虛,倘若再被你猜對,獨孤智不單廢然浩嘆,並將會失聲痛哭。”

    彭五先生問道:“什麼玄虛?醉大師且説説看。”

    醉頭陀指着尚未開視的第三隻酒罈,怪笑説道:“這壇中雖被猜出,裝得是‘人’,但其‘人’是誰?是熟人?是真人?是假人?是紅燒人是幹炸人?是……”

    彭五先生不等他往下再説,含笑擺手叫道:“醉大師不要説了,這壇中原料,和烹製方法,並不難猜。”

    醉頭陀道:“哦!原料是誰?”

    彰五先生接口答道:“是你。”

    醉頭陀聽得一怔,唸了聲佛號,苦笑説道:“是我?你怎麼知道是我?”

    彭五先生笑道:“這理由極為簡單,我們兩人,一同由‘雲南’來到‘桐柏’,舉動早就在獨孤智的耳目監視之中,他怎會僅僅蒸了我彭五的項上人頭,而輕易放過你呢?”

    醉頭陀瞪眼叫道:“他不肯放過了我麼?他敢把我怎樣?”

    彭五先生微笑説道:“他既不會把你紅燒,也不會把你幹炸,據我所料,這味壇中名菜,可能叫做‘酒糟醉佛’,是把你泡浸在你愛喝的美酒之內。”

    醉頭陀氣得臉色發青,微一拂袖,那第三酒罈之上,便起了一片低低碎裂之聲。

    羅大狂失笑説道:“鎮日笑口常開的‘天山醉佛’,居然發脾氣了,足見人仍是人,佛竟非佛,七情不淨,六藴難空,慢説做到什麼無人相,無我相,便想把這靈台之中的一點名心嗔念,完全消除,也着實不容易呢!”

    説到此處,第三隻酒罈的上半截,已為醉頭陀所碎,裂墜如粉。

    美酒四溢,濃香絕人,壇中果如彭五先生所料,有具小小佛像,浸泡在美酒之內。

    這佛像的身材、面目,均酷肖醉頭陀,尤其那臉上的呵呵微笑醉態,更塑造得令人歎為觀止。

    醉頭陀方自失聲一嘆,獨孤智的嘆息之聲,又由重泉之中,透地而出。

    這次,仍是一嘆即寂,但嘆息中所含藴的抑鬱傷心意味,卻聽來似比上次還要強些!

    彭五先生笑道:“醉大師,你嘆些什麼?”

    醉頭陀答道:“我嘆的是‘強中更有強中手’,獨孤智雖在鎮日枯坐無聊之下,挖空心思,亂出花樣,但這些心思,卻又被你能一一加以猜透。”

    羅大狂一旁笑道:“這樣説來,你嘆的既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則獨孤智的應是‘能人背後有能人’了。”

    醉頭陀點頭笑道:“當然如此,否則他卻那樣抑鬱傷心地,嘆氣則甚?”

    羅大狂點了點頭,也自搖頭一嘆。

    醉頭陀問道:“你這搖頭一嘆,又是什麼意思?”

    羅大狂道:“我是為我自己嘆氣,因為酒徒缺少‘杜康’,英雄生了重病,都是極為傷心,極為可憐之事,則自詡智者的一切安排,均被人料度宛若目睹,豈非更傷心,更可憐麼?”

    醉頭陀皺眉説道:“傷心的是獨孤智,可憐的也不是你,卻要你來嘆的什麼氣呢?”

    羅大狂正色説道:“你不要忘了獨孤智業經當眾説過,他因痼疾纏身,早無生趣,只等願望實現,做上一天統馭羣雄的霸主,便自盡脱離苦海。”

    醉頭陀冷笑説道:“像這等心腸險惡之人,便算死了,仍有餘辜,我不會假作慈悲,對他起甚憐惜之念。”

    羅大狂點頭笑道:“話雖如此,但我卻要問你一個問題。”

    醉頭陀又喝了幾口酒兒,翻起兩隻醉眼,怪笑説道:“你要問,儘量問,但我可不一定能像彭五兄那樣精細周密地,擅於答覆。”

    羅大狂笑道:“我要問你,是否把生平極少遇上幾樁能夠打得過癮之舉,引為憾事?”

    醉頭陀毫不考慮地,應聲答道:“這不僅是我的憾事,大概也是彭五兄的憾事,和你的憾事。”

    羅大狂點頭嘆道:“對了!英雄最怕寂寞,也最怕沒有對手,我打算把握這次機會,與‘紫拂羽士’東門柳和‘三手魔師’高松泉、‘綠髮魔君’毛陵、‘雙心魔後’文雪玉等‘海外三魔’,在‘天玄谷’中,好好鬥上一斗。”

    醉頭陀靜靜聽完,怪笑説道:“這不僅是你的打算,也是我的打算,和彭五兄的打算。”

    羅大狂道:“好,話歸正題,獨孤智本來已無生趣,再經過今日這樣重大的傷心抑鬱,萬一氣得有個三長兩短,則‘天玄谷’的那場熱鬧,豈非成空?”

    彭五先生靜聽至此,搖手笑道:“不會,我們不會失望,‘天玄谷’的這場熱鬧,也絕對不會成空。”

    羅大狂笑道:“彭五兄此話怎講?”

    彭五先生揚眉答道:“常言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像獨孤智這等兇人,慢説不死,便死了也不甘寂寞。”

    醉頭陀狂笑説道:“甘不甘寂寞,是另外的事,我就不相信獨孤智生為人梟,死為鬼雄,能在黃泉地府之中,還和我們鬥上一鬥?”

    彭五先生笑道:“當然,我的這種猜想,未免有點離譜,把獨孤智捧得太高,但大師應該知道,獨孤智也未必準會這樣一氣而死!”

    醉頭陀道:“縱然不死,也必去死不遠,像獨孤智如此心胸狹窄之人,受不起運等致命打擊。”

    話方至此,卓軼倫、彭白衣、司馬豪等三人,已自“天奇峽”口迴轉。

    彭白衣因自己是自報奮勇,前去覓酒,遂首先向“金剪醉仙”羅大狂,恭身笑道:“啓稟羅伯父,居‘六殘幫’幫主獨孤智的申言,説是已贈美酒,供伯父與醉師伯等盡興一醉。”

    羅大狂點頭笑道:“不錯,他已送了我們百斤上佳美酒。”

    卓軼倫一旁笑道:“獨孤老魔還吹了大話,説我們若想保得機密,便須遠離‘天玄谷’百里之外,否則,一言一行均將逃不出他的耳目所注。”

    彭五先生正色叫道:“倫兒,你説錯了,獨孤智所講的不是大話,而是實話。”

    卓軼倫道:“獨孤智還命弟子,帶來口信,詢問他所贈三樣精緻酒菜的風味如何?”

    彭五先生指着第五壇中的“清蒸人頭”,第三壇中的“酒糟醉佛”,微笑説道:“酒菜倒真可稱得上精緻,只是不易領略,我們也沒有那樣好的胃口,予以享受。”

    卓軼倫、彭白衣、司馬豪等聞言,向那一具人頭,一尊醉佛,齊齊注目之下,均不禁好生驚詫。

    彭五先生知道他們不明就裏,遂把適才情事,對卓軼倫等,仔細敍述一遍。

    卓軼倫聽完經過,瞿然叫道:“恩師,你要勸勸羅伯父,不能對獨孤智過於相信,他這八壇酒兒,不見得完全可以喝呢!”

    彭五先生搖頭笑道:“凡屬英雄人物,包括奸雄、梟雄在內,於英年壯年之際,必然比較重視功利,老年暮年之際,則比較重視聲名。尤其獨孤智身染痼疾,生趣已無的情況下,更會立意不論是勝是敗,均要與我們作一場最精彩,而最漂亮的鬥爭,在武林中永留佳話,然後撒手塵寰!故而,我認為他儘管平日極為卑鄙陰險,今日也會把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段,減少到最低限度。”

    卓軼倫連連點頭,覺得恩師這分析人理人情,好似看透了獨孤智的肺腑深處。

    醉頭陀更是打開了第四壇酒兒,抱起便喝,並邊飲邊自狂笑説道:“我早就説過像這樣醇香的陳年好酒,便算明知獨孤智在其中下毒放蠱,我也非喝它一個盡興不可,這就叫‘縱令杯下死,做鬼也開心’呢!”

    就這幾句話兒之間,醉頭陀已把一罈美酒,飲去過半。

    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

    這是什麼聲音?

    是醉頭陀的飲酒之聲?不對!形容飲酒應該是用“咕

    嘟嘟”或是“咕咕”等傳聲字樣。

    是獨孤智的得意笑聲?也不對!因為獨孤智若非“咻咻”獰笑,便是“嘿囑”陰笑,不會像妖姬蕩婦般,來了陣“咯咯”媚笑。

    原來,這是絞盤機軸的轉動聲息,而這“格格”機聲,又是來自“天奇峽”口。

    羅大狂、彭五先生、醉頭陀等三位老輩人物,與卓軼倫、彭白衣、司馬豪等三位年輕人物,無不聞聲愕然,齊向“天奇峽”注目。

    漸可看出端倪,在“天奇林”內,慢慢由絞盤轉動,使一根頂端裝有滑車,繫有巨繩的參天木柱,巍然矗立。

    木柱立好,絞盤軸聲暫停,但另一種滑車聲患,又復響起。

    滑車轉動,巨繩牽曳,曳上去一隻巨大囚籠,掛在柱頂。

    囚籠中囚得有人,但這人是誰?卻因距離太遠,無法看出。

    羅大狂咦了一聲説道:“獨孤智怎麼好像立即施展‘冤魂投帖’手段?彭賢侄再去看看,囚籠中囚的可是那位傻時有福,不傻又反將倒黴的‘假傻子’濮陽勇麼?”

    彭白衣領命馳去,少頃匆匆趕回,滿臉緊張神色。

    彭五先生喝道:“衣兒不要慌張,無論有甚事兒,都向你羅伯父慢慢稟報。”

    彭白衣向羅大狂施了一禮,緩緩説道:“啓稟伯父,那具囚籠中,囚的正是濮陽勇,籠下並準備了烈火乾柴,倘若我們不於明日清晨赴約,便把濮陽勇活活射死燒死。”

    羅大狂皺眉説道:“彼此訂約十日,獨孤智突然變卦,要

    把會期提前到明日舉行,他定有相當理由。”

    彭白衣答道:“獨孤智説是不耐久等,雙方便於明日作一了斷,我們清晨不去,他就殺濮陽勇,中午不去,殺東門柳,倘到黃昏不去,便連‘海外三魔’,一齊殺光,使伯父等永遠寂寞,永遠難覓對手。”

    羅大狂罵道:“這怪物真太可惡,他到底為了何事,這等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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