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婚期的迫近,錢滿樓天天守在金不換房門外。“不換、不換,你出來見見我!不換……”
他在門外聲聲喚着她,她在門內聽得心都快擰碎了。
她再也忍不住地走到房門口,將手放到門閂上要打開房門。
下一瞬間,她驚慌地縮回手。
她在做什麼?倘若是真的不顧一切打開這扇門,那麼她之前所做的事不久全都白費了?還會害得他度不過此劫,無法返回天界。
她痛苦地捂住耳朵,不想去聽門外那催人心魂的呼喚聲,然而他的聲音還是持續地傳進她耳裏。
“你一天不出來見我,我就一天不離開這兒!我決定了,你去哪裏,我就跟着你去哪裏,你若真要嫁給杜開期,我就跟着你到杜家。”
“你別這樣,洛沂,去做你該做的事,不要再——”她話還未説完,他突然激動大吼,打斷了她接下去的話。
“你剛叫我什麼?你叫我洛沂!你是不是想起來了?臨湘,你想起我了,對不對?”
她駭然一驚,方才無意間竟叫出了他的仙名。“不,你聽錯了。”
“我聽得很清楚,你真的叫了洛沂,臨湘,你開門讓我進去!”他用力拍打門板,急着要見她一面。
“你真的聽錯了,我沒有那麼説。”她情急地否認。
他再也顧不了其他,抬起腳猛力踹房門。
隔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那扇門,禁不起他發狠的重踹打開了,他終於看見了多日不見的她。
“你説的話我從來不會聽錯,你真的叫我洛沂,你分明記起我了,為什麼不承認?”他一步一走向前,狹長雙眸猛鷙地緊緊盯着她
“我……”她彷彿被定住了身子,無法移動半步,望着身形憔悴不已,眸里布滿血絲的他,讓她好心疼。
來到她面前,他瞬也不瞬地凝睇這她,那深沉的眼神彷彿想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她想逃開他的注視,卻移不開目光,被他那宛如烈火在灼燒的眼神給駭住了,只能被迫地迎視着他。
半晌後,他清悦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臨湘,你真的想起我了。”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説完,他緊緊抱住了她。
她輕輕閉上眼,片刻後,“你別這樣,放開我。”她推開了他。
“臨湘,為什麼你不認我?”他啞着嗓音質問。她時何時記起他的?為何狠心不忍他?
她提醒他,“你忘了嗎?我是被貶下凡輪迴受過,這一世,我叫金不換,不是臨湘。”
他執起她的手,滿眼柔情地看着她,“好,你要當金不換,那我就當錢滿樓,你我現在都是凡胎肉體,不要管天界的事了,我們就在凡間成親,結為夫妻,廝守一輩子。”
她的心悸痛了下,甩開他的手。“你跟我不一樣,你忘了你是來歷劫的嗎?等度過此劫,你便要返回天界接掌財神之位。”
“我不想當財神,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他試圖握住她的手,卻被她閃開。
她退開身子,眉目一沉,“你知道你在説什麼嗎?你要讓你師尊失望,不再重返天界嗎?”
“若是沒有你,即使成為財神我也不會如意的。這一百年來,師尊封印住了我對你的記憶,我總覺得彷彿忘卻了什麼重要的事,不停地在想,知道那日你受傷,我破除了封印,才明白我竟忘了你!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想再失去你!”
下一瞬,他突然間明白了。
“你是為了我,所以才要嫁給杜開期,對不對?”為了斷他對她的情念,所以她才這麼做。
“洛沂,別忘了,你若是度不過這劫,將從此現在輪迴裏,再也不能返回天界了!”
“只要能與你在一起,即使不迴天界也無所謂。”
“你不要這麼傻!”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臨湘,你不要嫁給杜開期,我們在凡間做一對恩愛夫妻好不好?”他滿眼期待地望着她。
她冷冷地拒絕,“不好!我不會嫁給你,因為等我輪迴期滿後,要重回天界,你不想回去也別來阻撓我!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在這裏只會讓我心煩,當初要不是為了救你,我也不會被貶下凡間受過,我受夠了凡間的生活,我現在只想儘快重回天界。”
她的話宛如無情的鞭子重重打在他心上,滿臉震驚。
“……臨湘,原來你這麼恨我?”
她冷着臉道:“沒錯,你不要再來妨礙我,我現在一心只想等受過期滿,重返天界,若是你害得我無法順利返回天界,我不會原諒你!”
“我……對不起、對不起……臨湘,都是我害了你……我走、我走,你不要生氣。”他一再道歉,退出房門,宛如失魂般離去。
聽見他的腳步聲走遠,她捂着嘴,苦苦壓抑着不讓眼裏的淚滑落。
不把話説到絕境,他不會死心,但是天知道,當他説出要約她一塊在凡間當一對恩愛夫妻時,她又多麼心動,多麼想點頭答應。
可是一旦答應,不僅令他無法返回天界,還將現在永世的輪迴中。
他們貪得這一世的歡情,卻要付出生生世世的痛苦。不!她怎能忍心見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不幹了,不幹了,這紅繩我綁不下去了。”看着觀世鏡裏那悲苦的一對,月下老人鬆開系在兩個泥娃娃身上的紅繩。
財神仙君在一旁急勸道:“月老,這最後管都你怎麼能夠撒手不管呢?快綁起來。”他拿起貼有金不換與杜開期的泥娃娃遞了過去。
“我撒手不管?我可是專司撮合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月下老人,你瞧你讓我幹了什麼好事?竟然叫我活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這種違背良心的事我做不來。”
“這哪是違背良心?這是在幫洛沂!他若是度不過這個情劫,就無法迴天界接掌我財神之位了。”
“不接就是不接,你那財神之位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説,你徒弟那麼多個,也不缺他一個,再另外找人不就得了。”説着,月老不禁責備起他來,“還有我説你呀,明明是人家的師尊,不成全徒弟就算了,還千方百計跑去破壞他們,有你這麼當人家師尊的麼?”
財神仙君趕緊為自個兒辯駁,“月老,你怎麼能這麼説呢?你當這接位人選好找的嗎?我徒弟那麼多個,可財寶法術哪那麼容易學,那麼多個徒弟裏,也只有洛沂將我這財寶法術學了個全。”
月老點點頭符合,“這倒也是,香蕉你那些徒弟變個金元寶,還要等上半天,最後變出來的還不一定是金元寶,倒是洛沂那小子,當初你才教他那麼一次,他就變出了一屋子的金銀財寶,可把你樂壞了,非要把他從太上老君那兒搶走當徒弟,還惹得老君有一陣子每次見到就橫眉相向。”
“可不是嗎?我辛苦栽培了他這麼久,他竟一頭陷進情愛裏,我這退休的事,豈不就沒着落了?”他已經當上了千年的財神,早倦了,想過那種無事一身輕,到處樂逍遙的神仙日子。
“就算這樣,我也不能幫你拆散他們兩個呀,我瞧他們倆情深意切,這種事我可做不來,要綁你自個兒綁。”
“好,我就自個兒綁。”財神仙君撿起月老剛丟下的紅繩,綁在兩個泥娃娃的手指上。
一個念頭閃過,月老不禁問:“你説玉帝在你上奏要讓洛沂接掌財神之位時,為何要命洛沂下凡去歷劫?當初你接掌財神之位,也沒見你下凡歷過劫呀!”
“我怎麼知道玉帝在想什麼?”
“説不定他是想成全洛沂跟臨湘。”
“不可能。”
“這可難説,前些日子,天魔跑來天界搗亂,結果喜鵲無法搭成鵲橋,讓牛郎與織女無法相會,等了一年的織女見不到牛郎,聽説淚流成河,讓玉帝很頭痛,説不定玉帝因此改變主意,想成全他們也不無可能。”
“那織女和牛郎的情況可跟洛沂和臨湘不一樣,玉帝哪會這麼想。”財神仙君還是想不通玉帝會這麼做。
瞄了眼他拿在手上的兩個泥娃娃,月老笑吟吟説:“要不咱們來打個賭,若真的如我所説,你就用黃金重新打造我這月老宮如何?”
“那你若説錯呢?該怎麼罰?總不能只有你佔便宜吧。”
“你想怎麼罰?”
財神仙君沉吟了下説:“你藏了兩千年的那壇仙酒送我。”
“好,沒問題。”再望了眼兩個泥娃娃手上的紅繩,月老偷偷得意的一笑。
金不換穿上嫁衣,坐在椅子上,讓人替她梳頭,帶上鳳冠。
“都準備好了嗎?迎娶的吉時快到了。”喜婆進來催促。
蘇大娘提她帶了一對耳墜,回頭説:“差不多了。”
喜婆走過來左右瞧瞧,嫌她臉色太蒼白了些,讓人再把她兩腮塗紅一點,好讓她氣色看起來能紅潤一些。
抹好後,她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可美多了。不換,你要不要自個兒看看?”她拿起一面鏡子遞給新嫁娘。
她輕搖螓首,不想去看鏡中的自己。此刻是美是醜,她完全不在乎了,因為她在乎的那個人已經離去。
洛沂沒在來找過她。
那日她把話説得那麼絕,他應該死心了吧!這樣很好啊,他忘了她,不在惦記着她,正是她的目的,可為何心頭是如此苦澀?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竟擠不出一絲笑。
一早蘇大娘還擔憂地對她説:“不換,你要是後悔了,不想嫁,就別嫁了,有什麼事大娘替你擔待。”
“不,我沒有後悔。”她搖頭道。因為只有這麼做,才能令洛沂對她徹底忘情絕念,讓他順利返回天界,接掌財神之位。
只要是為了他好,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當初她不惜犯天規,也要闖進東華殿拿到定魂珠救他,此刻只不過是要她嫁人罷了,沒什麼好為難的。
前面炮竹聲響起,喜婆趕緊説:“來了、來了,新郎官要來迎娶了,快替不換蓋上喜帕。”
一塊紅巾罩到了她頭上,掩住她的視線,她被扶起來,緩緩走出寢房,拜別父親,坐上花轎,嫁往位於紅雀城的杜家。
新郎官喜氣洋洋在駿馬上,領着迎親隊伍朝城門走去,一路上鑼鼓喧天,奏着喜樂。
不久,花轎後方傳來一陣騷動,連新郎官也不得不驅馬過去查看。
花轎停了下來,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傳進金不換耳裏,但此刻的她心如止水,沒有心思去理會花轎外面發生的事。
“哎呀,這錢少爺也真是痴情,每走一步就吐一口血,還是堅持不肯回去,要跟着花轎到杜家。”
聽見了熟悉的名字,她忍不住掀起轎簾,探頭往後看。
這時,傳來了杜開期的聲音,“派個人到錢府去稟報城主,讓他派人來將錢少爺帶回去。”
真的是他!
她心口一緊,無法再坐在轎子裏,伸手揭去頭上的喜帕走出轎子,來到後面,一眼就看見錢滿樓不停地在咳血,他手上的那條手帕都被染成紅色了。
身子虛弱的他一臉憔悴蒼白,正對着杜開期説:“我不會回去!我説過不換到哪裏我就到哪,既然她要嫁到杜家,我就跟她到杜家。”
當他瞥見走出花轎的金不換,面色一喜,身子搖搖晃晃地朝她走過去。
“不換,你出來見我的嗎?”
見他這模樣,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你為何要這樣傻?”
他把自個兒弄成這模樣,是存心要教她心疼難過的嗎?
“……你不要生我的氣,你不想看見我,我就躲得遠遠的,不讓你看見,我只是想待在有你的地方,你別哭啊!”見她淚落的越來越兇,他慌張地抬手想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手伸到她前面,才發覺兩手都染滿了血。
他趕緊縮了回來,朝自己衣裳上抹了抹,下一瞬,他眼前一黑,猛不防踉蹌了下,他即使伸手扶住他。
“洛沂!”她低呼出聲,胸口痛得絞擰起來。
他輕抹着她淚痕斑斑的臉龐,安慰她,“你不要哭,我沒事……”説着,嘴裏卻嘔出一大口血。
她慌張地抬起衣袖抹去他唇邊的血,再也忍不住心痛地脱口道:“洛沂,我不嫁了!我們就在凡間做夫妻,就算要受盡無止境的輪迴之苦也沒有關係,以後我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洛沂——”
她不管了,她再也管不了財神仙君説的那些話了,只想好好與他度過這一世。
“真的嗎……”他咧嘴綻開笑顏。
“真的、真的!”她淚如雨下,拼命點頭。
他含笑地輕合上眼,彷彿擔心她離開,一手仍緊緊握住她的手。
“洛沂——”
“呵呵呵呵,你瞧見了沒有?青陽帶着玉帝的旨意和老君的丹藥,奉命下凡去就洛沂了。”月老樂呵呵地指着觀世鏡説。
撫着白鬚,財神仙君滿臉不解,“怎麼會這樣呢?”他納悶不解的不是青陽帶着老君的丹藥去救洛沂,而是玉帝讓他帶去的御旨。玉帝並沒有責罰洛沂他們,而是命他們潛心在凡間行善積德,以期功德圓滿重返天界。
這等於是默許了兩人的私情。
月老笑眯眯道:“我不是跟你説了嗎?當初牛郎與織女被強行拆散,以致只能一年一會,前陣子因天魔的緣故,讓苦盼了一年卻見不到牛郎的織女,哭得淚流成河,玉帝有感於此,所以才決心成全他們。”
財神仙君蹙眉狐疑地問:“月老,你怎麼知道這事的?”
“你先前不是親自替那兩個泥娃娃綁上紅繩嗎?我就是從這件事上看出端倪來的。”
“這話怎麼説?”
“你再去瞧瞧你綁的紅繩。”
財神仙君走到擺放泥娃娃的台前,在眾多泥娃娃中看見了貼着金不換與杜開期的泥娃娃,他仔細一看,它們手上的紅繩不知在何時脱落了。
“怎麼會這樣?月老,這杜開期手上的紅繩可是你拆掉的?”財神仙君回頭質問他。
“不是,那日這紅繩綁上沒多久它就自個兒掉落了,可見他們兩人緣分不夠,無法強行撮合。倒是你瞧旁邊那個洛沂的泥娃娃,它手上綁着一條紅線,另一端系在金不換手上,可見他們兩個才是有緣人,就連玉帝都願意成全他們。”
“你、你還我徒弟來!”財神仙君沒好氣地瞪向月老。難道他就這樣沒了徒弟嗎?
“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怪就去怪玉帝吧。喂,願賭服輸,快快用黃金幫我把這月老宮重新打造一番吧!”月老笑呵呵地催促。
再望了眼觀世鏡,見徒弟笑得一臉歡喜,財神仙君長嘆一聲。
既然這是洛沂所求,他也無話可説了。揚手一揮,原本陳舊的月老宮,頓時變得金碧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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