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葉臘石,裝模作樣
我接起來電話,莫涼在另一邊説:“安菲,市長熱線都沒有您這個難打。”
我一跟他説話總有暫時性失語,按照習慣,傻笑幾聲融洽氣氛。
笑一下不打緊,他在那邊説:“是安菲嗎?我找安菲。”
我趕緊説:“是我啊,莫涼哥哥。”
“哦,”他笑笑,“還以為是個男同學呢。”
“莫涼哥哥,你拿我開涮吧,跟你我是不生氣的。”
“你怎麼提前走了,也不打個招呼?”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難道我跟他説,我爸爸媽媽要離婚了,我一賭氣跑出來的?我支吾了半天:
“閒着沒事兒,閒着沒事兒就回來了……你現在在哪裏啊?莫涼哥哥。”
“我在學校啊。你如果閒着沒事兒的話,哎我説,菲菲,你做沒做過實地勘測呢?”
我的小心心微微一動:“在景山公園採石頭算不?”
他呵呵笑:“我帶隊去南海勘測,你想不想隨對一起去?”
我把電話交付另一手,眼睛向上看一看,在短暫的時間裏思考這個邀請的重大意義:我跟莫涼連
場電影都沒有看過呢,現在,他約請我跟他一起去南海搞實地勘測?我自己不知道,嘴巴已經咧
開在壞笑呢,我此時滿眼的椰子樹金沙灘:什麼南海啊?簡直就是亞當邀請夏娃迴歸伊甸園嘛。
“我帶哪件游泳衣呢?”
“……嗯?”
“不是,那我還有下學期呢。”我趕快糾正口誤。怎麼把真心話給説出來了?
“這次算作實習,幾門主科你可以申請免修,公共課你回來再考也可以。”
可是,如果這樣,我不僅僅會耽誤下學期的課了,我不能參加潛水組的訓練,也就趕不上秋天要
舉行的潛水比賽了。我身邊就是葉海給我買的潛水服,我轉個念頭又想起我剛剛給他打了12個電
話,他一個都不接。心一橫,我就做了決定。
“莫涼哥哥,我去我去。”我像磕頭蟲一樣一連的道謝。
“那我明天早上八點鐘去幹休所接你?”
“説定了。”
我放下電話,覺得很坦然,真的,非常坦然。什麼娛樂活動也不如學習更重要;什麼人也不如莫
涼讓我更掛心。
電話“bie,bie”的響,是葉海回過來了。我沒耽擱,立即接起來,咱們不報復,咱們跟這個來
我們學校進修的文科生不是一樣水準的人。
葉海説:“幹什麼啊?打了這麼多電話。我也不欠你房錢啊。”
“哦,不是,”我捋了一下額前的頭髮,聲音輕快的説,“我跟你説,我要走了。”
“去哪裏啊?國務院僱你當參政啊?在軍機章京上行走?”
什麼“俊雞”什麼的,聽着耳熟,想不起來在哪裏看到的了。
“大衙門調我去我也不稀罕去。”我説,“我要跟我老師去南海勘測去了。南海知道不?南邊的
海。可大了,”我説,我得跟地理盲解釋清楚,“嘿嘿,時間特別長,假期估計是回不來了,下
學期怎麼樣,還得看我們的項目進行的如何吧。”
“……”
我等着他繼續笑呢,笑得像上次一樣山崩地裂水倒流,笑得跟上次一樣讓我恨不得上去把他的嘴
縫上。多好看沒用,那是太強大的噪聲污染源。
“好啊。”他興高采烈的説,“恭喜你啊。”
果然。
“是不是潛水組訓練也不參加了?”他聽上去愉快極了。
“兄台説對了。”我咯咯笑。
“得跟老師報告這個好消息,你不去,咱們組平均成績還能往上提。多大一累贅覺悟了啊。還省
的我們做思想工作了。”
“……”
我氣的捏着電話的手指甲都白了,我咬着牙,這一句硬是沒對付上去。
他在那邊可高興了,跟甩了我他就立馬拿到全國冠軍,世界冠軍,世界名勞模一樣。我心生一計
,換了角度刺激他。
我嘆口氣:“咱們這麼説有意思嗎?葉海。”
“……”他乾笑幾聲,沉吟片刻,忽然聲音落寞,“沒意思。”
“我走之後,你得加油啊。葉海。”我説,及其善良地。
“加油什麼啊?”
“加油找你女朋友啊。”
“……”
“你知道我這次去跟誰去?那個老師——就是我喜歡的人。我從小喜歡他。父母都定娃娃親了。
土吧?——不土,浪漫着呢。我打算這次去把終身大事搞定。幾年後我回來,希望你還在,我讓
孩子管你叫薯熟。”
我一口氣説完,沒等他反應就狠狠掛掉電話,我對着鏡子笑一下覺得很痛快,下一秒鐘肩膀塌下
來,其實一點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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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想還輾轉在之前與葉海的唇槍舌戰之中,可在機場卻要跟包括莫涼在內數位“波塞冬”的
研究員和中石油的幾位勘測專家握手;我還在惦記放在家中的那兩套漂亮的潛水衣,卻看見工作
人員將莫涼監督包裝的數件測繪儀器一同裝上飛機;起飛之前,我摸一摸放在書包裏面的遊戲機
想,還是,還是先不玩了吧,莫涼在計算機前面抬起頭來看看我説:“別緊張啊,喝點什麼?”
我正要準備不緊張呢,有人説:“首長來了。”
大官上了飛機就來跟莫涼握手,此人的臉我只在電視上瞻仰過,如今居然能夠混在科學家的隊伍
裏跟他握手,慚愧慚愧。
莫涼道:“不知道您要來。”
大官一直握着他的手説:“來了不為別的,請你們把海底石油找到。”
我的小心心好震撼啊,大官下去了我看着坐在旁邊的莫涼説:“原來是要找石油。”
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時間緊沒來得及跟你解釋,上次風暴之後,我們觀測到曾母盆地北
端邊緣十幾個島嶼不同程度的隆起。我懷疑是由海底石油帶的移動造成的。”
我驚訝的看着他。
“歷史上也出現過這種情況,英法北海油田正式勘測之前,也有類似的現象。我們報告給了國務
院和國土資源部,前天批下來的我們去現場勘測。”
“可是,我,我能幹什麼啊?”我問。
“你不是我們的秘書嗎?做記錄啊,收發文件啊,也不能找個外行啊。”
我笑起來:“你別逗我了。國務委員都來了,你們這個級別的,弄個生活秘書也得是個碩士吧?”
他見我笑得擠眉弄眼根本不相信的樣子,乾脆不跟我溝通了,看着自己電腦屏幕嘀咕着説:“我
就當養只鳥唄。”
“嗯?”
“我説,”他抬頭看我,“因為你學習好唄。”
我緊着鼻子説:“你別糊弄我,你剛才説我什麼來着?”
他笑起來把我豎起來表示憤怒的食指慢慢按下去:“沒有,總覺得你有時候不太高興。”他説的
每一個字都讓人心裏柔軟:“我想,要是安菲她能更愉快一點……”
我慢吞吞把臉別到旁邊去,我不能讓他看見我眼睛紅了。
我沒不高興,我要是跟他在一起總是會愉快的。
我媽媽爸爸想怎樣就怎樣吧,我要開始忙碌我的鳥巢。
我跪在飛機椅子上向後看,故意説的聲音很大:“怎麼這麼多空的椅子就起飛啊。”
他拉着我坐下來:“咱們還沒檢票,沒過海關呢。我沒跟你説這是專機啊,菲菲。”
“拉多少啊?”
“什麼啊?”
“磚啊。”
他方明白,用眼睛讚我無聊,回去看自己的電腦之前道:“就你一塊兒。”
“是説我重要不?”
“説你不通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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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臘石,裝模作樣。
26
飛機從北京出發在長沙和海口各停了一次加油,到達目的地島嶼的時候已經是那天深夜。我都在空着的座位上躺着睡了一覺了,被莫涼叫醒的時侯,覺着肩膀好痛。跟着一羣人下飛機,又坐汽車,不知在夜路中奔波了多久,我在車上問莫涼:“是不是去印度也沒這麼遠?”
他看看我:“是比印度遠了三千多公里。”
我點點頭:“唐僧也沒有我們走得遠。”
他説:“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他一這麼説,我反而清醒了一些。
我研究了一下局勢:此時我們兩個坐在那輛麪包車的最後面的座位上,我一轉頭鼻尖就恰恰對上他的肩膀,他讓我睡一會兒,他能不能把他的肩膀暫借一下?
我盤算很久很久,距離,角度,還有從前錯過的時機,想到這樣用眼睛丈量我是永遠也不會有機會一親芳澤,一靠肩膀的,我心下一橫,頭一歪就靠上去了。
他沒有躲開。
我心裏面有個黑人小拳王雙手舉起成“V”字型,呲着白牙吼道:歐也。
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想:走吧,走吧,一直向南走,過了赤道,直走到南極才好呢。
我從車窗裏向外看北極星的位置,凌晨兩點鐘的光景,我們到了最終的目的地。莫涼動了動肩膀:“哎,到了。”
我説:“讓他們在拉一個來回。”
他笑:“別調皮了。咱們下去。”
有兩個軍官過來迎接我們。
我第二天在食堂看到他們才注意到,兩位都佩帶着大校軍銜。
一同來的“波塞東”的研究員,我叫他吳老師的吳淨在早餐桌上跟莫涼説:“我説怎麼一直不告訴我們到底來哪個島,原來是這裏的軍港。”
莫涼笑笑:“可不是我保密,任務是國務院批的,這個海域緊鄰邊境,本身就是敏感的地界,當然得有軍方保駕和支持,這是南海國境,有保密紀律的。”
他吃了一口饅頭對一桌人説:“咱們先跟着軍隊吃大灶,過三天會有中石油派船送過來給我們專門配備的更好的給養……”
我説:“沒事兒,吃飽就行唄。再説了,我就愛吃鹼大水少的饅頭。”
莫涼看着我説:“我沒跟你説。我就知道你愛吃這個。部隊里長大的不都好這一口嗎?”他給我夾了一塊鹹菜頭,“來,吃這個。”
這話説的。
好不親密呀。
我咬一口鹹菜頭心裏甜滋滋的,在穿堂而過的清晨的海風和遠處傳來的嘹亮的軍號聲中,我想我得有一個計劃才行。有這麼好的基礎,昨夜他又心甘情願的讓我靠在他肩膀上,我這個實習階段要是搞不定他莫涼老師,我就不姓安!
一片面向海港的營房被撥給我們做臨時實驗室,還有幾個戰士協助我們工作,莫涼和幾個老師不敢讓別人碰儀器,大大小小的設備一律自己連接架設。我也不太插得上手,在旁邊表情嚴肅的做監工狀。小戰士們見整個實驗室我的年紀最小,譜兒擺得最大,摸不清底細,很崇敬的管我一口一個的叫“老師”,後來聽見一頭大汗的莫涼在海底聲納儀下面探出頭來對我説:“菲菲快去給咱弄點水去。”就那麼一句話,我就漏餡了。
小戰士問我:“老師,老師你是教什麼的老師呀?”
我想了半天:“後勤。”
“老師你是老師不?”開始質疑了。
我正尋思着怎麼糊弄呢,莫涼又從機器下面探出頭來説:“我們這邊弄機器你別閒着啊,把下學期的書看一看。”
我原來怎麼不知道他除了會裝儀器外還會拆台呢?
小班長立即就明白了,領我去司務長那裏領西瓜的時候,態度儼然變了,之前恭恭敬敬的語氣變成了:“你們大學生,你們大學生……”
我説,:“你跟我不要這麼説話,我就算是個大學生也比你大幾歲呢,你給我恭敬點。”
一共四台巨型海底多波束聲納儀,莫涼他們裝了一個星期才好。期間我除了負責他們飲食起居之外,把下一個學期的測繪課的內容也看了好幾章。有一天有一個數字怎麼也算不明白了,咬牙瞪眼的費了半天勁都決定要放棄了,小班長過來送礦泉水的時間在我後面看着我的算式問我:“怎麼750除以20等於350啊?”
我看了半天:“怎麼了?”
“應該等於35。”
問題原來出在這裏。他一點拔出來我的那個錯,整個算式都通順了。我説:“你還真不錯啊。”
他當時的表情很若有所思。
小班長第二天早上“咣咣”的敲我的房門,我腫着眼睛開門説“幹啥啊?”
他手中拿着一摞子高中教材跟我説:“你説,你都能考上北大,我是不是加把勁也行?我決定從現在開始把高中的東西都撿起來。”
我嘴上鼓勵着,心裏惡毒的想:“考吧,準備吧,努力吧。累死你吧。”
莫涼聽我説起這事兒,極高興:“菲菲你太高尚了,通過自身素質證明給所有有志青年,北大其實並不遙遠。”
我説:“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啊,誰能故意把除法都算錯啊?”
“你怎麼笑得這麼可惡啊?”
我要把可樂瓶子敲到他腦袋上,被他一把攥着手腕子,眉眼彎彎的笑着看着我:“我的腦袋可碰不得。”
“國寶啊?”
“國脆。”
“國粹?何解?京劇啊。”
“脆弱的脆”
我還是不懂,就是看着他,我們此時的姿勢很曖昧:他一手捏着我的手腕子,向旁邊扯着手臂,我的身體被他拉近了,兩個人的臉,身體都貼的很近,我仰頭就見他的喉結和總是颳得光溜溜的小下巴。
夜裏微涼的海風,椰子樹被誘引的香味,他白皙的臉上淡淡的月光,海浪一聲聲的在我耳邊説“上吧,上吧……”
那一瞬間我的腦袋裏出現了之後可能發生的很多齷齪的畫面,我甄選了最不齷齪的一個,扭捏的付諸實踐,我湊上去親了他面頰一下。
莫涼被我親了。
哈哈莫涼被我親了。
哈哈哈莫涼涼涼的面頰被我親了。
我親了嗎?我真的親了嗎?
從他毫無變化的表情和呆滯的眼神中,我在接下來的幾秒鐘裏忽然對剛才所作的事情產生了嚴重的懷疑,我真的親到了嗎?
中央凡有重大政策,必定要求狠抓落實。
我與其都這樣了,索性再補上一計,誰知就在我惡向膽邊生,還要撲上去的當兒,白白的月亮下面,那白白的莫涼的臉上,流出了兩道紅紅的鼻血,“倏”的一下都流到嘴裏了。
我一下鬆了手,莫涼趕快拿出手帕來擦鼻血。
我嘴裏結結巴巴的説:“莫涼哥哥,對,對不起。”我手足無措的戰抖了半天,“我怎麼一不小心就把你給親成這樣了。”
他邊擦鼻血邊搖頭,估計也是被我給嚇到了,半天沒應聲。
我手忙腳亂的從衣兜裏把面巾紙拿出來,擰了兩個小卷兒給他:“來,用這個堵上。”
他接過來就往鼻孔裏插,好不容易算是止住血了,站起來看着我説:“菲菲,對,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弄的。”停頓半天,憋出一句,“讓你見笑了。”
我見笑什麼啊?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明明是我把他給弄成這樣,現在他跟我説“對不起”,可是我保證我比他更難過,真的,我非常非常難過,他一走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想起來真是慘痛的經歷,以後誰想諷刺我,只要説,她把別人給親的流鼻血了。我輕則無地自容,重則心口絞痛而死。
我抹了一把眼睛,手背蹭在枕頭上,濕了一大片
這是我自己的小房間:硬板牀,一個書桌,一個衣櫃,一個洗手盆,已經是連級待遇了;打水上茅房得去走廊一邊的盥洗室,洗澡要走十分鐘,跟通信連的女兵公用沖涼的小浴室,水總是鹹滋滋的,剛來的好幾天身上都會癢;我不喜歡用蚊帳,怕喘不上來氣兒,三天以前託人通過從廣州送給養的船帶來的隆力奇驅蚊花露水,我每天得全身塗抹三次,比吃飯卡點卡的還準呢。其實防蚊子我還有一層保護,牆角兩個蜘蛛伸開腳已經有手掌大了,每天穩坐中軍帳,蚊子蛾子——凡是我秉燭夜讀的時候進來的昆蟲——它們一律笑納。我後來覺得害怕了,有一天我看它倆的時候,有一隻面向我張嘴,我好像都能看到它的牙了,請小班長過來給它們弄走,他説都可以拿到炊事班去加菜。
我翻個身,我遭這罪其實是為了跟莫涼在一起,可是,他,他被我親的流鼻血了。
我枕頭旁邊的座機大半夜裏嗷嗷的叫起來,把人的腦袋都給鬧得裂了。
我接起來,沒有好氣:“找誰?”
“菲菲。”
“莫涼哥哥。”
“……”
“你怎麼還不睡啊?很晚了。不是,太早了。”
他在另一端輕輕笑。
“你一直幹活兒到現在?”我問。
“睡不着,我就自己把機器上的小關節再校檢一下。”
“都裝好了吧?”
“裝好了。後天就可以安排第一台落海底了。”
“……真好。”
“明天有渤海採油隊的人再來驗收,我們這一隊可以休息一天。咱們,”他停一停,“咱們去看場電影吧。”
我真想立即説“行啊”,張張嘴巴説:“你不是流鼻血嗎?”
“我要是還流不就死了?”
“那你明天還流了不?”
“爭取不流了唄。我就是,上點兒火。”
我一下子笑起來,這是多麼荒唐的對話啊。但是之後我睡得着了。
這個時候,南中國海的天空濛蒙亮的時候,在我並不平靜的夢裏,見到了一箇舊識,有半個學期,我們幾乎朝夕相處在一所房子裏,幾天離別,我此時見他卻覺得有點兒山水經年的味道。
我説:“新做的頭髮啊?怎麼都往上飄?”
他不説話,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説:“走得急了,再説事兒也多,想給你打個電話來着……”
他還是不説話,還是那樣看着我,臉上掠過一道道藍色的透明的光暈。
我説:“其實我給你打電話也沒什麼意思,打了,咱倆還得吵……”
“……”
我有點着急了,伸手去摸他,忽然看見後面都是藍光,我詫異:“拍電影啊?怎麼你為了嚇唬我還自帶了藍幕?還是要有後期製作?”
他笑,終於要回答我了,一張嘴,一串泡泡從嘴巴里面出來。沒有聲音。
我的心臟像被一隻手一下子捏的好緊,原來他是在水裏啊。我撲上去的時候,眼淚就流出來了,自己看見一小串兒水珠順着我的眼睛,額頭浮悠悠上去,我伸手扶他肩膀,使了大力氣要把他往上拽:“你怎麼又不帶氧氣瓶?你怎麼又這樣就潛下來了?”
我拽着他用盡全力,誰知他輕輕一縱身,像條大魚一樣輕快的脱離開我,又向海洋的深處游去,我喊道:“葉海,葉海……”
睜開眼睛,身上是汗,滿臉的淚水。
我心裏怨恨,這個討厭鬼,我都過了天涯海角了,還夢見他,還騷擾我。
第二日我們清晨乘船起航,在軍艦的護衞下駛向指定海域要將探測石油和天然氣的聲納儀落底。莫涼在之前已經估算出四個海下石油近地區域,聲納儀要做的工作就是要將這四個區域精確到兩個,並準確測量出儲備量,深度,從而為開發這一帶海域的海底石油和液化氣資源提供第一步的數據支持。
我把這些寫在科研日誌裏面給莫涼看,他從頭到尾讀一遍,沒説話。
我看看他:“不對啊?莫老師。”
“也對,也不對。”莫涼説。
“何解?”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問我道:“菲菲,你説,如果這次勘測不成功,我們會有一個什麼樣的不好的結果?”
我想一想:“發現了,太深,沒有技術條件,根本開採不了。”
“有這個可能。”
“眼看着中東一桶一桶的打油,十美元十美元的漲價,咱們眼看着自己的開採不了,順着地勢也漏到人家那裏去了,乾眼氣,也沒有辦法……”
他笑:“也有這個可能。”
我看看他:“還有更壞的嗎?”
我跟着他走到船舷上,莫涼看着深不可測的大海,軍艦駛過,舷邊翻滾着白浪:“菲菲,你知不知道東南亞那邊的賭石?”
“聽過。他們買賣表面粗糙的石頭,裏面是不是寶石都未可知,切開了才能知道。因此,有人出了大價錢可能買到的就是個普通的石頭,也有人用極低的價格卻可以買到價值連城的寶玉。”
莫涼説:“説得沒錯。你怎麼知道?”
“看的電視。”
我們到達了莫涼在之前計算到的東經108度50分,北緯10度55分海域,裝在自動保護箱體中的聲納儀從軍艦底艙緩緩下降。
我跟莫涼和所有的研究人員一起在計算機的屏幕中監控着聲納儀着落海底的整個過程。我心裏還在惦記着他剛才跟説的話,他用“賭石”來比較自己的工作,科學嚴謹的地質勘探難道也像賭博一樣風險重重?
食品着落的時間頗為漫長,中間可能會因為受到洋流運動或動植物的影響暫作停留,等待讓大家都顯得有點焦急,莫涼給每個人倒了一杯茶水,大校艦長品一口説:“普洱啊?不是我船上的茶。”
莫涼晃一晃自己銀灰色的小水壺:“我自己帶的。”
我喝一口問:“能減肥不?”
他看着我,想一想説:“沒有楓糖卡布奇諾效果好。”
“害我,是不是?”我斜他一眼,“莫老師您剛才沒説完呢。”
屏幕上的綠燈亮了,微小洋流經過,聲納儀在海下繼續下潛。
莫涼説:“噢剛才説到賭石,其實我乾的是一樣的勾當。所以菲菲,這次勘探,當然還有更壞的結果,就是,根本此地沒有石油。”
“……”我呆住,想了半天,“好在這不是真的賭博。”
“可是,”他轉過身看計算機的屏幕,表情還是輕鬆的,但説出來的話可讓我不得輕鬆,“可是,可能我輸得會更多。”
兩個小時後,波塞冬實驗室的第一台海底聲納儀在莫涼博士指定的海域着落海底;一個小時後,聲納儀開始工作,瞬息即有數據傳輸上來,經過計算機分析,此地沒有大量石油或天然氣藴藏的跡象。
莫涼教師在第一局毫無所獲。
紅紋石,黯淡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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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説這點都沒有影響到莫涼的情緒也不太可能,不過,在短暫的失望和思考之後,他還是立即就全身心的投入到新的勘測點的尋找之中。
在這上面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每天就是把文件和與中科院還有中石化研究所來往的材料處理好。三天以後下大雨,送給養的船過不來,我從小班長處借了自行車,在雨中繞了大半個島,到了老鄉的桔子裏花了很多錢買了小半截豬排骨拿到炊事班讓他們做了給波塞冬的人當晚餐。
莫涼説:”為什麼今天的排骨特別好吃呢?“
我説:”島上的都是笨豬肉,老鄉家養的,所以好吃。”
莫涼説:“你怎麼這麼瞭解?”
我打了個噴嚏説:“因為是我去買的啊。”
“怪不得你濕漉漉的。”
“哦,這不是雨水,我回來洗澡了。”
“涼水?”
“不礙事的。”
可是當天晚上我就卧倒了,縮在被窩裏發拌,總是覺得冷,體温卻有38度。醫生來給我打了吊瓶,莫涼一直守在我旁邊,我打着吊瓶的胳膊伸出去,又涼又麻,他一根一根的輕輕的按摩我的手指頭。
我迷迷糊糊的腦裏想着,難怪小孩子都喜歡生病,生病好啊,如此作威作福,科學家給我按摩手指頭,我什麼級別啊?
我躺着,笑嘻嘻的看着他。
他看着我也微微笑了:“笑什麼啊?盤算什麼壞事兒呢?”
“耽誤你工作了,對不起。”
“你可不是對不起的樣子。”他看看我,略沉吟,繼續一根一根的抻我的手指頭,“工作做不完,你生病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這話真挺受用的,但是我當然不信了,他的計算機此刻就被拿來放在我的書桌上,裏面不知道什麼地方來的數據奔吧亂蹦,莫涼看看我就得回頭看看它。
我稍坐起來一點,他把枕頭放在我後面,用被子擋在我胸口名利我咳嗽。
我説:“莫涼,你説,你做的事情也算是賭博。有沒有人賭輸過?”
“輸的人比贏的多。”
“……”
他看我:“你記不記得柳生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