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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0章

    29

    其實原來我的病就差不多快好了,在葉海這裏,無論是每日過來探來探病的醫生,還是換着樣做好菜好飯的保姆當然都比醫院殷勤的多,我呼吸的空氣都是荔枝和它墨綠的葉子的味道。過了個把星期,我覺得自己比原來身體還好了。

    我最擔心他那天親完我,又跟我一起吃飯會被我傳染,他有的時候吹笛子之前清清喉嚨我都緊張,我喝着糖漿説:“要不然你還是跟我一起喝吧。預防比得上之後再治強。”

    他得意地説:“不你擔心了,哥們兒從來就沒有生過病。”

    三個保姆和兩個司機在這個背倚着大片荔枝林的巨大的房子裏伺侯葉海一個人,哦,如今加上一個被收留的流浪者我。我跟着葉海坐着他的日本產的太陽能四輪山路車去山上摘荔枝時很想説,你這個作威作福的壞傢伙。

    葉海説:“你這樣乖一點啊,別沒什麼事情就大呼小叫的,別動不動就往嘴裏面放冰淇淋,好的還會快一些。”

    我説:“你別跟事兒媽似的行嗎?”

    “你還沒説呢。”葉海在樹下吃了一個新鮮的荔枝問我,“你是怎麼得的肺炎啊?”

    “我在海島上跟着導師勘測,有一天淋了雨,感冒了,不知道怎麼就沒擺平,”我回憶着當時的情景,“我記得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好像是一條魚,被超聲震傷,我醒過來被人抬上直升飛機送到廣州來急救了。”

    他認真的聽我講述,非常的安靜,居然還能提問題:“你在夢裏為什麼會被超聲震傷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説,“其實那天我們的一台聲納儀出了毛病,如果打撈檢修,工作會非常複雜,我想啊想啊,就夢見了這件事,我去修理機器,然後被震傷了。”

    我嚥了一下口水,葉海見我口乾,遞來一瓶水,我邊説邊喝一口,差點沒有嘔出來:“什麼東西啊?”

    “快喝吧。越南的草藥,專門滋養肺臟的。快説然後呢?”

    “更邪門的事情是,我的老師後來告訴我,就在那天,那台聲納儀又開始正常運轉了。就像是真的被修好一樣。”

    我等着他長舒一口氣道“胡編亂造”;或者客氣一些,他會説“好故事啊”。可是他好久都沒有説話,樣子似乎在仔細的思考,他對我自己都覺得無稽的夢境和之後的巧合表現出足夠的尊重,這讓我非常受用。

    “《聊齋》裏面講過一個故事,”葉海説,“一個小孩不小心把他爸爸捕到的,要獻給皇上的鬥蟋蟀給弄死了,他昏迷過去,變成了一隻小蟋蟀,這隻小蟲子被獻給皇上,贏得了很多比賽,給他爸爸賺了很多銀兩。”他看看我,“安菲,有沒有可能這事兒也發生在你身上。”

    “什麼事兒?”

    “你,就是一隻大魚。”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終於還是“噗哧”一聲樂出來了。上次潛水組訓練,這位仁兄也是這樣解釋胡美麗老師講的故事。怎麼這個夢境經過他一解釋,連我自己都不信了啊?

    葉海一扭頭就往荔枝林的深處走去,狠狠的説我:“你這個缺心眼兒的。”

    我想這天葉海真的生了氣,第二天一整天我都沒有見到他,閒得無聊,我就在房子裏面隨便參觀一下,起先還是沒抱有任何目的的閒逛,一個人逛着逛着,那人類公有的窺私癖就發作起來。像每一個懸疑電影一樣,這個有錢人的巨大的房子會不會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可是這裏幾乎每一個房間都沒有上鎖,可以隨意出入。掛着油畫的小會客室,各種遊戲機俱全的遊藝廳,四壁都是鏡子的舞廳還有在房子東翼突出一角的日光休息室,每個房間都裝修考究,配備着高檔的設備,沙發腳墊上厚厚實實的駱駝毛彷彿都寫着兩個字:奢侈。

    我在遊藝廳打了兩局彈子,又在日光室吃了保姆送來的桂花點心然後睡了一覺,醒過來,心裏不甘。

    我摸到他的卧室的外面,擰了一下門把手,發現能擰開的時候,我的小心心狠狠的撞了幾下。我進去嗎?我不進去嗎?

    此時傳來吸塵器的聲音,有保姆過來這邊的走廊打掃。

    我立時一開門就進了葉海的房間。

    這是個四十米見方的卧室,大玻璃窗子,陽光明晃晃的投進來,整個房間像個暖房,可是這個暖房裏沒有花,貼着三面牆壁卻各有一個巨大的透明魚缸。裏面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魚不下百種,在水草,珊瑚,假山中穿行。一隻小海螺不和右怎麼掃地到了氧氣泵的上面,像個擬於一樣被氧氣泡頂着跳着,我伸手過去一撥,它好不容易沉到魚缸下面,有個東西被叨擾,脾氣很不好的在魚缸裏面瞪着我,那是一條有我小臂那麼長的金龍魚,我向它招招手:“請替我問候福臨門。”

    葉海的牀很大很舒服,我蹦一下跳上去,在旁邊看見他的漂亮的金色長笛笛的旁邊是粉色勞斯萊斯的模型,小天使在車頭撅着屁股豎着翅膀;車模的旁邊是一個橄欖球,上面都是簽名,我拿過來仔細看一看,能夠辯認出這樣兩個名字:科比,詹姆斯。我還在詫異怎麼會有這麼多橄欖球球員跟NBA明星重名呢,球底部“姚明”兩個字證實了我的懷疑,我哈哈笑起來:葉海這個缺心眼兒的,找個橄欖球讓籃球明星簽名。

    書架上的藏書讓人有點鄙視。都是些傳奇故事什麼的,居然還有日本漫畫,稍微有點檔次的是一套原文的希臘神話(我是看了插圖才知道的),書頁翻得都有些陳舊了,我納悶,難道葉海看得懂希臘文?他居然還學着毛主席的樣子在每頁上都有些批示,歪歪扭扭的符號,我離得遠橫着看,很像塗鴉。

    書架裏面有一貼畫鉛筆畫,我拿出來看,那一張女孩子的側臉:長卷發仰着頭,圓圓的額頭卷睫毛,還有一個翹鼻子,畫得挺好的,要是真是出自葉海的手筆那就讓人對他刮目相看了,不過,更讓我好奇的是,這畫中人會不會就是他説起的“從前的女朋友”?

    我把鉛筆畫放回原位,下有一個手掌大小的影集。

    我拿過來翻翻看,都是他小時候的照片,我越翻越慨嘆:歲月啊,歲月啊,我要是那個時候遇到葉海,看他唇紅齒白又天真浪漫的那副樣子,我是斷然不會這麼討厭他的。有一張相片葉海大約六七歲大小,站在帆船的船舷上,穿着一套海軍裝,迎着陽光眯着眼睛對着鏡頭微笑,透過照片,隔着十幾年的時光也能看見他那毛茸茸的睫毛,肉嘟嘟的小白臉和粉潤潤的嘴巴,簡直就是極品正太。我想都沒想就把那張照片給拿下來了。裙子沒有口袋,我把照片順手就放在了胸衣裏面。華音有個表姐正懷孕呢,拿回去複印給她,每天早中晚各看十分鐘,肯定能改良人種。

    我在他的房間裏盤旋良久,最終發現這裏並沒有什麼我尋找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快出去的時候我把他的衣櫥打開,裏面層層疊疊的名牌衣飾並無稀奇,但下面的一個黑色的箱子卻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挪過來那個箱子,那是潛水服輕裝備的外箱,上面是幾個字母“AMPHL”,那是他給我準備的潛水服。

    我想起在北京,他高高興興的把這箱昂貴的裝備送給我,要跟我一起參加潛水組的集訓,可我不公彆扭的拒絕他的好意,接下來還在電話裏跟他大呼小叫一番,然後又突然離開。

    我當時所有的酣暢痛快變成眼下的慚愧不已。

    身後一個聲音説:“旁邊還有呢。”

    我一下子站起來,葉海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站在我後面,手插在兜裏,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笑一笑:“叨擾數日,不好意思。我想幫你整理一下房間的。”

    他沒有理會我胡説八道的找藉口,從我身邊過去,從衣櫥裏面又拿出來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在我的手裏。

    我一碰就知道是些什麼了。

    我積攢的石頭,好多枚,大大小小的,放在張阿姨家我房間的書架上,他們走了這麼遠的路,這個時候又回到我的手上。

    “我想你稀罕這東西,就給你都拿過來了。”葉海説,“其實早就想還你來着,我給忘了。”

    我該説謝謝還是對不起?腦袋裏東西一多我就糊塗起來,站在那裏不知道怎麼辦。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説的那樣大度:“不用謝。”

    我想了半天抬頭問他:“葉海,你不會是,你不會是偷了我的東西出來,在我發現之前以這種形式逃避責任吧?”

    他怔了一下,幾秒之後忽然大笑起來,笑得我又開始害怕的時候,他終於停下來,看着我説:“你説呢?”

    我什麼都沒説,上去狠狠抱他一下,然後扭身就走。

    可是我忘了很多事情;他的房間門口有一級台階,我的胸衣裏是我偷到的葉海小時候的照片,還有我從小到大隻要一激動就一定會出醜的慣性。

    我“啊”的一聲以“卍”字開趴在地上,葉海從後面一步跨上來把我扶起來,我還在尷尬和疼痛之中驚魂未定,忽然看見他的臉很特別。

    葉海皺起的眉頭間有點奇怪,有點詫異,又有點笑意。

    他伸手向我的胸部,我要躲閃已經來不及,他拉住從裏面露出來的照片的一角,向上一抻,我那裏一涼。

    我閉着眼睛就等着他罵我死變態了。

    二十歲都不到啊,已經如此的豔羨哺乳期的婦女了。還自己騙自己把漂亮小孩的照片放在胸部上。真變態啊。

    “安菲,”他慢慢的説,“你喜歡我就直接跟我要照片好了,犯得着做的這樣有創意嗎?”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把小石頭們從布袋子裏一一拿出來放在窗子下面的寫字枱上,玄武岩,黑曜石,白雲母,綠松石,每一枚都記載着一些心情,愉快的,悵惘的,深沉的,浮躁的。這個因為莫涼產生的習慣,到後來居然更多的是關於葉海的故事,連我自己都不覺察。

    我的手伸到最裏面,拿出來的這一顆,我並不認識:鴿子蛋大小,深綠色,扁平的,沉甸甸的,像個傳説中或者電影裏的好寶貝。我把它拿起來對着陽光看一看,半透明,沒有裂痕,非常漂亮。以我有限的石頭鑑定經驗來判斷,這會不會是祖母綠?!

    我的手裏幾乎握着一個破局規模的小寶藏。我拿起來再仔細地看,陽光在這枚寶石裏被折射數次,照到我的眼睛裏,我忽然覺得,心裏有扇一直關閉的小門在這束光亮的照耀下忽閃了一下。

    祖母綠,幾個千年。

    30

    19歲的安菲曾經夢見過這個傳説中的年代。

    那個時候,她是一條漂亮矯健的海豚,跟着眾多的同伴自由的徜徉在大海里,無牽無掛,瀟灑活潑。

    有一天她貪玩離羣,在不熟悉的海域裏七扭八扭,來到一個陌生的所在。

    檐廊迴轉,神仙洞府,卻沒有一個人影。向上看,長長的石階不知道通往何處,她提了一口氣,沿着階梯向上游去。不知過了多久,沒人沒魚,讓人開始覺得恐怖而神秘。

    給自己壯膽子的辦法就是唱歌,她輕輕仰頭,海豚音出口:“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啊,魚不停遊;一天到晚想你的心啊,愛不能休……”

    第二句還沒完,一柄三叉戟“嗖”的一下飛過來,就插在她旁邊,鋒利的尖刺沒入石稜中。知道危險,不要查看,抬頭的當兒不一定有被什麼東西刺中。她甩了背鰭要全速離開,誰知回頭的路被一個人擋住。

    穿白袍子的年輕人,平靜的眼睛,不怒而威:“誰允許你來我的這裏?”

    她説:“$^%$#%*()|||”

    年輕人説:“被在那裏裝魚説外語了。快現原形。”

    她説:“你且讓開,我現原形,要作法需要地方。”

    他拔了自己的三叉戟稍稍退讓,她藉機捲了泡沫扭腰遁走。她一口氣倉皇縱行數百海里,才敢在礁石旁邊休息一下,伸展了身子向上一跳,坐在礁石上,在倒影裏看見喘息着的自己:長頭髮,薄紗裙,學藝不精,四處遊蕩的仙女一名。

    這個孩子有個貪婪的毛病,最愛美麗的石頭。那穿白袍子的傢伙擲來的三叉戟上鑲有閃光的寶石,她好不容易逃出來後一直念念不忘。心裏癢癢的總是想,什麼時候把它弄到手上來,想得都忘了自己差點喪命在那漂亮的兇器下。

    那是個亂得有趣的年代。

    有好戰的凡人和和易怒的神仙。她有幸託生為一個還有點法力的小仙,不會輕易被欺負,又在遁術上刻苦鑽研,因此雖然周遊四處造點亂子,仗着跑得快,總沒有被人逮到。

    她跟幾個常在一起廝混的傢伙説起那天的遭遇,他們不信。持三叉戟的,這個世界上連人帶神沒有第二個,是這裏的皇,波塞冬。脾氣特別不好,受了點打擾就會用三叉戟叉了魚燒烤,有一次他在海底搞生猛海鮮排隊,大饗諸神。

    “海皇要刺死你,還跑得出來?做夢吧。”

    她寒噤一個説:“我真逃出來了。”

    他們道:“瞎編。加油啊。”

    她説:“我借泡沫遁走的。他沒有追上來。”

    “弄點證據來。否則我們怎麼相信?”

    她笑着説:“刺激我啊?我不上套兒。”

    其實她心裏盤算着呢,上次是怎麼誤打誤撞的到了那個地方,逃跑的路線又是怎樣來的?她暗下決心,弄到他的三叉戟,賣錢。

    那天她繞過蘇紐海角,下潛數百米,又回到了之前來過的地方。

    她聲勢浩大在柱子和檐廊之間轉圈吐泡泡,又唱了幾首歌,也沒見有三叉戟再“嗖”的一聲飛過來。十有八九他不在家。她提了一口氣要浮上去的時候,被一隻有力的手拽住了尾巴。

    “上次放你跑了,這次還敢送上門來?”

    她回頭,看清了這年輕人,他今天定然是心情比那天好,明明該發怒,卻眼含笑意,卷頭髮好好看啊。

    她搖搖尾巴,轉過身體:“聽説你喜歡叉魚練武藝,我特地來當靶子。”

    他道:“找死?”

    她遊得稍遠,給他擺了一個好位置:“來,試試再説。”

    年輕人伸右手,三叉戟出現在他的手中,他舒展臂膀,蓄了滿勢在那兇悍卻金光發亮的武器上,她看準了,口中唸唸有詞,他那邊一出手,她這邊便轉動飛快的水花,成一個小漩渦,將它的三叉戟卷在裏面。

    説是遲那時快。一眨眼她就捲走了這個傳説中海皇的武器一路狂飆。

    也不知道向北遊了多久,水温漸冷,她在大礁石旁一個急轉彎停下來,回頭看,他沒有追來。她化了原形上岸,手裏拿着它的三叉戟,鋼刃磨的鋒利無比,閃着烏亮亮的光,沿着手柄一串寶石,每一顆都是天山地下罕有的奇珍。她心裏讚道,漂亮漂亮,無論是這寶物,還是這次的偷竊行動。

    她費了半天勁把最大的一枚綠色的寶石撬下來留給自己,然後把這件好傢伙特價出售。

    可是她打錯了算盤,海皇的武器誰敢買呢?

    貪婪的印度王在她獻的寶物前看直了眼睛,要用一座城,一個宮殿和100個什麼舞都會跳,什麼歌都會唱的閹人來交換。買賣就要做成的當兒,他的巫師佔了星相告訴他,這還了得,這是海皇的武器,要是不想水淹全國,最好敬而遠之。她在下面恨的牙根癢癢的,抬頭對那老巫師顯了一個兇相,他嚇破了膽子。

    這件事情被寫在《梨俱吠陀》裏:女妖兜售有孽緣的珍寶給王,巫師勸阻,女妖作法害死了他。後來印度全景颳了三天大風。對,她就這麼點兒能耐。

    印度王都買不起,這三叉戟只好留在她手裏。

    事情又過了凡人的好多年,神仙的幾十天。

    有信傳來:“撒丁島有神仙的聚會,有一些比賽和遊藝項目,請諸神踴躍報名。”

    她後來知道,對比之後的歷史,這是個難得的平靜的好時節。

    天上,海中還有冥界那些法力無邊的三兄弟還很年輕,對權力和領土沒有那麼強烈的慾望,沒有互相發動攻擊;人類對神的流氓性知識在懷疑的階段,還沒有確定;海倫的美貌沒有被發現;沒有戰爭,無風無浪。

    不管是奧林匹斯山還是撒丁島都安寧又熱鬧。

    她報名了游泳項目,拿到比賽的規程才發現除了不可以食用有興奮作用的草藥之外,還不可以變化,要用真身競賽。

    她在宴會廳外的亭台裏見到波塞冬率黨羽過來。

    同伴説:“低頭,低頭。是海皇過來了。”

    都是年輕的神,因為他的母親是瑞亞,姥姥是蓋亞,因為他法力高,因為他脾氣大,因為統管海洋,她就得跟他低頭?她就不。什麼海皇,三叉戟還不是被她輕而易舉的給搶走了?

    她心裏認定他認不出來自己就是那條海豚,便直着脖子看他。要看仔細,海里面的和陽光下的,波塞冬的臉是不一樣的。多了些真實的顏色。很生動。跟身邊的隨從説話的時候,總有點笑意在嘴角。

    喜歡變成海馬的同伴低着頭,在下面對她説:“他會把你變成烤魚的。”

    波塞冬漸漸走近了。

    她還是沒動,沒低頭。

    他看着她,看着這個唯一不行禮的女人,他不再説話了,在她面前停下腳步。他和她之間隔着幾個含胸行禮的傢伙,她心裏想:讓他們以後在海里變成蝦。

    他看着她,想了半天,似乎不知道跟一個地位低下的小神仙應當怎麼講話:“這個沒禮貌的,你叫什麼?”

    “安菲,安菲特利特。”

    因為參加撒丁島遊戲比賽的選手太多,比賽要有三輪預賽才能最終決出八名選手參加決賽。第一名的獎品是巨鑽一顆,能把海底照得通亮,她為此有了巨大的動力,在比賽中奮力拼搏,結果第一輪就慘遭淘汰。

    海馬説:“還以為你是高手。”

    她悶悶地説道:“高手也有失手的時候啊。”

    自己的心裏其實也遲疑:難道我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遊得那樣快?我可是偷了海皇的三叉戟跑出來的啊。他們熱鬧的時候,敗軍之將安菲特利特垂頭喪氣地離開撒丁島,還在琢磨剛才的那枚耀眼的鑽石,它像顆眼淚,可是誰的眼淚能那麼大,那麼漂亮呢?讓人神往。

    她獨自一人在海里慢慢地遊戲,忽上忽下,漫無目的。不遠的地方忽然有暗幽幽的銀光閃耀,她循光游去,在海貝堆里居然發現那顆鑽石。

    那個年代,他們都單純。陸地上的獵人們還不會布陷阱,沒有寓言這個東西,很多道理小神仙不懂。好寶貝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明晃晃地擺在我眼前?

    安菲看看四處無人,便伸手去拿它,揣在懷裏。縱身一躍,剛剛浮到海面上要逃離現場,仰頭一看,被衞城的士兵抓了個正着。人贓俱獲。

    那惹禍的漂亮的石頭被奪走,她被囚在酷熱的沙牢裏,連水都喝不到。身體一點點地脱水,打蔫兒,卻死不了。這樣看,神沒有凡人好。

    來看她的人居然是波塞冬。

    他用食指勾着她的下巴把她小小的漂亮的臉孔抬起來,他的樣子又輕佻又得意:“這回知道我是誰嗎?還不問好?”

    她咬着嘴唇不説話。

    “還敢跑?你這個小賊。”

    “那個石頭,是我拾到的。”

    “你偷到的。”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看着安菲,“這是最卑鄙危險的行為。你往鐵窗外面看過沒有?那個傢伙,叫普羅米修斯,他為什麼被吊在山岬上,每天還有蒼鷹啄食他的肝臟?因為他偷了火。”

    她知道的,那是很恐怖的景象。但他是個好漢,肝臟被吃掉了還能自己掙扎着長回來。

    “你能嗎?”他看看她,“你的身體很漂亮,你要是被吞掉內臟還能自己修復嗎?我們選一下從哪裏開始,你的肝,你的胃,還是你的心?哎你有沒有心?”他説着説着都要笑出聲來。

    剛聽到這些,她都覺得內臟疼了。這個酷刑她是斷然受不了的,還不如……

    安菲一招頭,很果斷,“別給我上這個刑罰了,他們都説你很暴力,最喜歡生猛海鮮燒烤,你把我直接烤了吧。”

    他好像是想了半天也沒聽明白她在説什麼,皺着濃眉毛問她:“他們是誰?憑什麼這麼説我?”

    “他們?他們都這麼説。説你特別殘暴,因為一丁點的事兒就可以發動海嘯地震,殺人殺神仙,眼睛都不眨;還説你……”

    “説我什麼?”

    “最愛生猛海鮮,曾在海底開大派對,”她越説聲音越小,“請客。”

    他應該發怒,卻反而笑了,那麼高興,像聽到一個最精彩的笑話:“其實從來都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他看看她,“既然你提到了,就從你開始吧。”

    他過來一撲,她向後一躲。波塞冬撞在她身上,從後面把她的小腦袋牢牢地抓在手裏,安菲動彈不得,被強迫着看他的眼睛:“唉,沒禮貌的,多大了?”

    “還小。”

    “沒嫁呢吧?”

    “……”

    “你這麼漂亮,當我的情人吧。”

    他語音沒落,她就迎上去,自己的頭狠狠撞在他的下巴上:“剛才説到哪裏了?不是説要烤了我嗎?快啊。”

    她趁他吃痛還要再來一下,卻被他躲開,身上帶着鎖鏈追之不得,她氣得暴跳如雷:“你再跟我説下流話試一試,讓我給你當情人?你再説一遍試試。”

    他捂着下巴吃驚地看着她:“有沒有教養,怎麼這麼潑辣?”

    安菲閉眼睛,深呼吸,盤腿坐下來,讓自己冷靜一點。她決定不再説話,要殺要剮隨他。但想要她成為這個花花公子無數情人中的一個?門都沒有,死都不行。

    誰知道他走過來,在她旁邊蹲下,像研究一個小怪物。

    “我放了你,你能不能把我的三叉戟還給我?”

    那寶貝到手還沒有拿熱乎,又還到了波塞冬的懷裏。他早就知道是她,設了個讓她心服口服的陷阱,逼她交出他的東西。

    這事兒有幾個教訓,一是,有的寶貝,偷得來,留不住;二是,你不要在海皇面前顯示神通。

    她咬牙把那寶物給他,波塞冬瞄了一眼:“我那枚綠色的鑽石呢?小賊。”

    “給你也安不上了,”她拿出來給他看,,她已經把它鑲到項鍊的雞心裏,透明的綠鑽石下面是她的畫像,咧着嘴笑,非常可愛。

    波塞冬看了看,抬起頭看着她的眼睛説:“這個就送給你了。記得,欠我一次。”

    她還要分辯,海皇騰浪離開。

    獲釋之後,平靜數日。

    安菲特利特變得很八卦。最愛聽關於波塞冬的新聞。他又出巡哪一片海域,他輕輕一撥又把誰的船掀翻在了海底,哪個美麗的女神,善良的公主或者香豔的女妖又成了他的情人。

    她心裏好奇,又那麼不屑。

    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她才不要給誰當情人。他是海皇也不行。她寧可當法力平平的小神仙。

    這樣,又過了凡人的幾十年,神仙的幾十天。

    三兄弟打仗了。消息傳到他們這裏來,原因早已在眾説紛紜中難覓真跡。就知道強大的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都用了渾身解數,只殺得天昏地暗,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大神們和人類的英雄們加入了不同的陣營,各為其主,期間也有美人計,無間道,聯縱苟合,無恥之極。故事傳來傳去,被希臘聰明的瞎子記錄下來,添枝加葉,成了後來的史詩。

    什麼時代都有不肯流俗的異數,隱士,世外高人,世外高神。

    小神仙安菲和同伴們覺得當時打仗十分俗氣,他們不願意做這些俗氣的事情,就在海底開了個賭盤。每日押大小。

    她只把賭注放在一個人身上,大多數的時候輸掉。

    這個人是波塞冬。

    戰報傳來,他且戰且退,安菲積攢的寶石在這個過程中輸掉了很多。可她的想法是,他們現在還沒有惹毛他,他的脾氣也並非傳説中那樣暴躁。直到現在他都是留了慈悲心的。

    想到這裏安菲就手上生風,啪的一下又將寶石押在波塞冬的身上。

    可是那一天又輸了。

    之後她也不知道怎麼就又搖搖晃晃地來到他的海底神殿。沒有士兵把守,沒有魚經過,珊瑚不動,連海水在這裏都是靜止的,一切好像比上次更安靜,靜得讓人心裏沒底,恐懼感從腳跟竄上來直到脖子上。她想唱兩句把他喊出來,剛張一張嘴巴,被人扣住手腕。

    果然是他,嘴角牽起,微微笑,輕鬆的,那麼不在乎的:“又是你。這次不變成海豚了?”

    她把他的手甩開:“我想看看,你哪裏不對勁。”

    “哪都對勁。”波塞冬攤開手,很坦白很無辜。

    她追上去,揪住他袍子的襟口:“打仗不用功,你害我輸了多少錢?”

    他笑了:“我打仗用不用功,關你什麼事?”

    “亞德里亞海的小神仙開了賭局。我只押你一個……”她張嘴又是實話,出了口自己也發現了想要隱瞞的感情,聲音越來越細小,抓着他襟口的手慢慢鬆下來,“我,我的錢都快輸光了……”

    有人揣着明白裝糊塗:“我有線報,只告訴你:押哈迪斯吧,他夠狠。替我也買上一份。”

    他怎麼知道,那是一種希望而不是什麼對一點點小財物的貪婪呢?

    安菲鬆了手,回頭就走。這個傢伙什麼都不是。他負了她那一片誠懇的八卦之心。

    她的紗裙子飄起來,駕着泡沫就要走了,聽見波塞冬在後面叫她的名字:“洛夫西塞國的流浪公主,海仙女安菲特利特。”

    她被他喊了全名,慢慢收住腳步,回頭看他。

    “明天是最後一戰,你還有多少枚寶石,都押上。我幫你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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