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才不假思索地,立即答道:“是太白樓,那種氣派,不單足為之冠,連在比較荒涼的西北道上,恐怕也數一數二………”
嶽倩倩道:“好,沈兄記住,明日黃昏,我們三人均在太白樓聚會,那時互一對證,你與吳兄究竟是敵是友,也可見分曉了。”
沈宗儀點頭道:“嶽姑娘與吳兄珍重,沈宗儀敬如嶽姑娘之音,我們明日黃昏,在白水鎮上的太白樓見!”
言畢,雙拳一抱,自鞍上騰身,施展他那‘五行挪移’的絕頂輕功,右轉入山,剎那之間,便隱入榭石探處。
嶽倩倩妙目凝光,遙送沈宗儀,有點惘惘出神………
吳天才笑道:“嶽姑娘別出神了,沈兄乃是信人,最遲在明日黃昏,彼此又可相見!”
嶽倩倩方自兩片紅霞,飛上雙頰,吳天才又自低低説了兩聲:“奇怪………奇怪………”
嶽倩倩道:“吳兄奇怪甚麼?”
吳天才笑道:“眼前已是白水鎮,照我計算,那位半路隱身,由我和沈宗儀兄,替她當差的白嬤嬤,應該來接你了。”
嶽倩倩不單臉紅,連耳根都熱了起來地,白了吳天才一眼,佯嗔説道:“吳兄真是今之曹操,沈宗儀兄就沒有你那麼多心機!”
吳天才笑道:“他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我不單知道白嬤嬤未死,還知道她對你放心不下,一路化裝暗護,直到約莫五十里前,才超前趕往‘白水鎮’,才説她應該通知令尊,派人來接了呢!”話方至此,兩名嬌美丫環,已率人抬了一乘小轎,從‘白水鎮’方面迎來,到了馬前,把一張小小紙條,向嶽倩倩恭身獻上。
嶽倩倩看完紙條,—撅小嘴,向吳天才苦笑説:“吳兄,我也要走了,我爹爹有點和你一樣,愛弄神秘……
吳天才笑道:“嶽姑娘請吧,我也要去見我那位神秘聘一切謎底,均等明日黃昏在太白樓揭曉便了!”
※※※
這是‘白水鎮’的大街,吳天才入鎮以後,依照受聘時雙方所作密約,尋找一家長春藥店,這家‘長春藥店’規模不小,店址也設在‘白水鎮’的最稱繁榮之處。
吳天才一到店中,站在長條櫃後的一名藥店師傅,向他端詳兩眼,便哈着腰兒,堆起笑臉問説道:“相公是要買藥?’吳天才搖頭道:“我不是買藥,是來賣藥!”
藥店師傅陪笑道:“相公賣的是什麼藥物?要賣什麼價錢?………”
吳天才微微一笑,揚眉答道:“賣的是消炎度厄,起死回生靈藥,索價要千兩黃金!”
藥店師傅連連點頭笑説道:“罕世靈藥,應獲高價,但這等大事,在下作不了主,相公請至後店與我家東主,直接商談好麼?”
吳天才微一頜首,便由那藥店師傅領路,走向後店。但後店中卻無人,只在院中停着一輛廉幕深垂的馬車,藥店師傅伸手肅客,含笑躬身笑道:“相公請上車吧,我家東主現在別墅候駕,離此還有十來里路吧!”
吳天才冷哼一聲道:“好,我到要看看貴東主是位甚麼身份的神秘人物?”
等他上車之後,藥店師傅竟也跨在轅上,親為執繮地,驅車飛馳而去。
※ ※ ※
這是山區,在‘白水鎮’東,右轉入山的山區。
沈宗儀循着岔道入口處,樹幹上的破鏡指引,入山僅約裏許,便有一名黑衣壯漢,從一株參天喬木上,飛身縱下,向沈宗儀抱拳問道:“是沈宗儀沈大俠麼?”
沈宗儀點了點頭,並彷彿已知對方身份,揚眉問道:“老爺子呢?”
黑衣大漢躬身道:“老爺子連日都在等侯沈大俠,直到今晨方因要事暫離,鐵定後日迴轉,臨行時曾留吩咐,説沈大俠若到,就在山中等他。”
沈宗儀搖頭道:“不行,明日黃昏我在‘白水鎮’的‘太白樓’中,有重要約會,我還是去鎮上旅店暫住。’黑衣大漢道:“老爺子也料及沈大俠可能不願在山中露宿,熬受風霜,遂叮囑沈大俠投宿鎮上旅店,雖然不妨,但最好要略易形容,因為對頭委實勢力絕大,極為厲害。
沈宗儀劍眉微挑,欲語又止地,向黑衣大漢看了兩眼後,方緩緩問道:“老爺子既傳破鏡,定已查出我那誓不兩立的仇人是誰了吧?”
黑衣大漢道:“是‘好色閻王’………”
沈宗儀詫道:“這‘好色閻王’外號,相當下流狠毒,一聽便知絕非善類,他真實姓名可知道麼?”
黑衣漢子道:“在下曾聽老爺子偶然提起,好像是叫甚麼‘司徒獨霸’?”
沈宗儀皺眉説道:“司徒獨霸………”他覺得這‘好色閻王’和‘司徒獨霸’名號,都太以陌生,在江湖中好似從未聽人提過。
在黑衣漢子的恭送下,沈宗儀又離開山區,向‘白水鎮’走去。
※ ※ ※
嶽倩倩到家了,她眼看小轎被抬入一座極漂亮的大花園中。
這大花園中,有座極華麗,極華麗的三層樓閣,但轎伕及婢女們,卻繞過這華麗樓閣,穿越一片參差樹石,停在一座前有水榭,後有亭台的精舍之外。
嶽倩倩一下轎,便覺一怔?因為在精舍門前,迎接她的,既不是白嬤嬤,也不是她父親嶽克昌而是一位月貌花容,年約三十一二的美豔黃衣婦人。
那黃衣婦人見嶽倩倩神色一怔,便含笑道:‘倩倩姑娘,我自行介紹吧,我是你新姨娘……”
嶽倩倩之母早死,卻未聞其父有續絃或娶妾之舉,故而聞得黃衣婦人‘新姨娘’三字,不禁又是一怔?
黃衣婦人笑道:“我是雙料的‘新姨娘’,一來我姓辛苦之‘辛’,二來又才在半年多前嫁你爹爹,倩倩姑娘若不嫌棄,就叫我‘辛姨娘’吧。
“辛姨娘,我爹爹呢?”
辛姨娘笑道:“你爹爹就是你這麼一顆掌上明珠,委實思念疼愛已極,此次突然得知你已藝成出師,簡直欣喜若狂,但因現有遠客光臨,必須稍予款侍,遂命我先來陪你等你在這‘聽水小築’中,安頓行囊,略為歇息後,你爹爹就會來看你了。”
話完攜着嶽倩倩的玉手,異常親熱的並肩進入那幢精舍之內。
精舍中所有佈置,精雅脱俗,琴棋書畫,一應俱全,引得嶽倩倩展目四望,臉上也浮現了相當滿意的慰然嬌笑。
辛姨娘笑説道:“這是我得報之下,所匆忙佈置的,倩倩姑娘如有不當意處,請再自行更換調整……”
嶽倩倩嫣然笑道:“多謝辛姨娘勞神,這樣已太好了,但我怎未看見白嬤嬤呢?”
辛姨娘道:“你爹爹奉託白嬤嬤去辦一件事兒,大概最多今夜晚間,便會迴轉。”
※ ※ ※
沈宗儀、吳天才、嶽倩倩全到了地頭。
但嶽倩倩尚未見着她爹爹,吳天才尚未見着他僱主,沈宗儀尚未見着他所謂的老爺子。
嶽倩倩的父親,叫嶽克昌。沈宗儀要殺之人叫‘好色閻王’司徒獨霸。吳天才要保護之人姓名,卻還不知道。
沈、吳二人的立場,究竟是否有衝突呢?如今還不知道,這樁謎底的揭破所在,也應該是沈、吳,嶽三人所訂約聚合的‘太白酒樓’之上.※ ※ ※
樓上。黃昏。
不是嶽倩倩、沈宗儀、吳天才三人訂約的‘太白樓’.也不是第二日的黃昏!
這是嶽、沈、吳三人分手的當日黃昏,地點是在一座華麗玲瓏的三層樓閣之上.有時,有地,人呢?
人有兩個,一個是吳天才,另一個是年約五十三四,目如鷹瞵,炯炯懾人,但像貌卻相當秀逸的灰衣人。
吳天才是由藥店師傅駕着那輛廉幕深垂的馬車送來.吳天才聽任自然,根本就從未伸出手兒,揭開簾幕,觀看車外景物.車停,登樓.
吳天才目光一掃,便知道這座華麗樓閣,對他並不陌生.在二樓的一間密室外,藥店師傅伸手在緊閉室門上一長三短地,連續叩擊二遍.室門一啓,灰衣人卓然注目.藥店師傅躬身稟道:“啓稟東翁,吳大俠到.”
灰衣人點頭道:“好,你回店去吧,吳大俠從此以後,便由我接待.”
藥店師傅退去,灰衣人向吳天才含笑伸手道:“吳大俠請。”
吳天才一進室內.便把自己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取出,放在桌上.灰衣人相當謹慎地,關好門兒,才一回頭,不禁目注桌上的‘鬼斧神弓’,訝然問道:“吳大俠,你………你,你這是………”
吳天才笑道:“我因彼此素不識荊,覺得先應該用這兩樣東西,證明我的身份………”
灰衣人笑道:“吳大俠太多心了………”
吳天才搖手道:“這不是多心,而是穩當,也是吳某生平行事的一貫方針。”
灰衣人“哦”了一聲道:“吳大俠此語是否要我也提出甚麼身份證明?……”
吳天才道:“你不必了,因為這座‘五雲樓’的圖樣,是我所畫,尊駕既已如圖興建,不證可知,定然是我僱主……”
灰衣人自一笑。吳天才雙眉微軒,又復説道:“不過,吳天才雖受千金之聘,卻不願我僱主是個無名無姓之人……”
灰衣人聽至此處,含笑接道:“吳大俠放心,在下不會無名無姓,這是我昔年行走江湖時,所用暗器,吳大俠可曾聽説過麼?”説完,伸手人懷,取出一支式樣極為特殊的龍形金梭,向吳天才舒掌相示.吳天才目光一注,登時微帶驚容道:“尊駕就是昔年有東南武林盟主之稱的‘飛龍劍客’?”
灰衣人苦笑一聲,正待答話………鈴……鈴……鈴………這間密室東南角上的一枚小鈴,突然連聲響了起來!
灰衣人雙眉一蹙,站起身形,向吳天才抱拳道:“後宅發生急事,在下去去就來,請吳大俠把這‘五雲樓’上下,察看—遍,是否均如尊意,抑或有甚疏漏之處,我好再命工匠,加以修補!”
※※※
這一夜,沈宗儀、吳天才,以及嶽倩倩等三人都沒睡好.沈宗儀是既懷舊恨,又念新情.加上滿腹疑思,在“白水鎮”的旅邸之中,簡直翻來覆去,難以閤眼.吳天才時在那座“五雲樓”中,負手傍徨,繞室蝶躞,不住搖頭嘆氣!
嶽倩倩是在她辛姨娘為她所準備,相當精雅幽美的“聽水小築”中,獨坐終宵,不住垂淚。
沈宗儀除了他不願告人的心中舊恨以外,其餘的情緒,容易明瞭.吳天才搖甚麼頭?嘆甚麼氣?以及嶽倩倩垂甚麼淚?卻無人知道……
※※※
月升月落………
天明,天暗………
又是黃昏………
仍在樓頭………
這是第二日的黃昏。也是嶽倩倩、沈宗儀、吳天才等三人,互相約會見面的‘太白樓’上。時光已到,人未到齊.換句話説,就是沈宗儀、吳天才、嶽倩倩三人之中,有人未來這‘太白樓’踐約。
在黃昏以前,也就是第一個到的,是昨夜輾轉反側,未曾閤眼的沈宗儀.在剛好黃昏,也就是第二個到的,是昨夜繞室傍徨,不住搖頭嘆氣的吳天才.那位昨夜獨坐終宵,黯然垂淚的嶽倩倩,也就是主動締訂這‘太白樓’上‘黃昏之約’的絕代嬌娃,卻沒有來.‘太白樓’頭,燈光如海.
不單樓頭,連這‘白水鎮’的鬧市長街之上,也燃着了一片繁燈。
樓頭的雅座中,沈宗儀與吳天才面前的桌案上,已有六隻空壺,和八盤未經動箸的精美菜餚.奇怪,他們沒有吃一點菜,卻喝了六壺酒……
更奇怪的是,他們除了初見面時,互相點了點頭外,彼此之間.還沒説過半句話兒.沈宗儀向樓外看了一眼,華燈如海,繁星在天,‘黃昏’業已成為過去,如今應該稱為‘夜’了.他黯然一嘆:“如今已夜,人約黃昏,她……她大概不會來了……”説至此處,語言一頓,收斂了雙眉之間的相思情愁,改從俊目之中,閃射出逼人英光,向吳天才朗然叫道:“吳兄,有時神情表現,甚於言語,或是文字,我看我們之間的那樁謎底,業已無須揭曉,便可斷定彼此是千巧萬巧地,站在相反立場。”
吳天才點頭道:“小弟與沈兄的看法,完全一致。”
沈宗儀軒眉一笑道:“古人有‘絕交書’……”指着桌上酒菜,掩飾不住心中悽楚地,雙眉一蹙,搖頭嘆道:“則我們‘太白樓’頭的這桌酒萊,可以稱為‘絕交宴’了………”
吳天才黯然道:“對,我們今天還是好朋友,但在這‘絕交宴’散後,下次再見時,也就是明天以後的隨時隨地,彼此可能便是誓不兩立的生死之敵……”
沈宗儀狂笑了,但笑聲中卻帶有濃厚悽愴意味:“好,好,珍重今宵絕交酒,再作明朝生死事,來,來,來,吳兄,我再敬你三大杯,希望今朝長晦,我們能夠挽回造化,留住光陰,永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吳天才連幹了三大杯後,一面命店小二添酒一面目注沈宗儀道:“沈兄,今宵仍好友,明日變強仇,這是一樁大事………”
沈宗儀點頭道:“當然是大事,也是韻事,但不論虎鬥龍爭,誰強誰弱的任何結果,均必令人酸鼻傷懷,敗者飲恨,勝者愴懷的淒涼絕世………”
吳天才道:“沈兄,小弟有樁請求。”
沈宗儀恢復了他朗爽英姿,一軒雙眉,含笑説道:“吳兄請講,至少在未下這‘太白樓’前,我們還是朋友。”
吳天才説道:“因為這是件大事,我們雖明知必然,似乎仍應在最慎重的文字上,加以證實一下。”這時,恰好店小二添來美酒,吳天才遂命他取過文房四寶,向沈宗儀笑道:“沈兄,請你把你來此所欲獵取仇家的名號,寫在這張紙上,小弟也將我僱主名號另書一紙,彼此對證對證。”話完,便取了紙筆遞過。
沈宗儀寫了仇家名號,摺好紙兒,放在桌上。
吳天才也另書一紙,並似有所感地,苦笑道:“昔日諸葛武侯與周公瑾於掌心同樣書一‘火’字,赤壁鏖兵,大破曹公,遂成不世功業,我們今天也在效法古人,但結果恐怕卻是…………”
説話至此,兩張紙均已展開,沈宗儀、吳天才兩位絕代豪客注目之下,不禁均告怔住?原來沈宗儀所書仇家姓名為‘好色閻王司徒獨霸’。吳天才所書的僱主名號卻是‘飛龍劍客南宮獨尊’。
沈宗儀首先‘咦’了一聲,目注吳天才道:“吳兄,予你千兩黃金重聘,為他保護性命之人,難道竟不是‘好色閻王’司徒獨霸?………”
吳天才也滿懷奇詫地,把眉頭緊皺,訝聲説道:“奇怪,我以為沈兄來此欲殺之人,一定是昔日曾為東南武林盟主的‘飛龍劍客’南宮獨尊………”
沈宗儀突然雙眉一展,向吳天才舉杯笑道:“來來來,我們互相慶賀,再飲一杯!”
吳天才擎杯在手,把兩道深含智慧的目光,盯在沈宗儀臉上,問道:“沈兄,我們之間,有何可賀之事?………”
沈宗儀笑道:“我們的目標不同,立場不再相反,又可從生死之敵,恢復為至交好友,怎會不值得傾杯一賀呢?”話完,便把手中那杯酒兒,豪放無儔地,一傾而盡。
吳天才搖頭道:“沈兄且慢高興,我認為我們如今便傾杯慶賀,可能會太早一點?”
沈宗儀道:“太早?一個是‘好色閻王’,一個是‘飛龍劍客’,名號身份各不相同,我們的立場,還會有衝突麼?”
吳天才皺眉道:“當事人的名號雖然不同,但我與‘飛龍劍客’南宮獨尊,越是深談,便越是覺得他要我對他保護,所防範之人,多半是你!”
沈宗儀苦笑道:“吳兄難道未問南宮獨尊,他所怕之人是何姓名?”
吳天才道:“我當然問過,但他不肯明言,只要我專心防止一位極精劍術的蒙面人!”
沈宗儀皺眉道:“蒙酉人?……”
吳天才點頭道:“‘飛龍劍客’南宮獨尊説是那位刺客於對他下手時,一定會蒙面行事的。”
沈宗儀失笑道:“那更可證明不是我了,小弟生平,從不蒙面……”話方至此,遠遠夜空之中突然有道龍形火箭,帶着紅黃相間光芒,沖天高高飛起。
吳天才目光一注,“哎啊”一聲,向沈宗儀抱拳道:“沈兄,我僱主南宮獨尊有急事相召,小弟受人之聘,忠人之事,必須立即趕去,我們改日再見,”他連下樓都來不及地,語音一頓,便穿窗而出。
沈宗儀急急叫道:“吳兄,我們於何時何地,怎樣相會?”
吳天才身法如電,形影已杳,在空中只遠遠傳來“我會找你”四字!
沈宗儀先是一怔,旋即取出一塊銀子,丟在桌上,也是急的不走店門,便自身形一晃,穿窗飛出。他這樣走,不是急於追趕吳天才,而是急於去往南山,等侯或是尋找那位知道一切秘密的‘老爺子’。因為,由於吳天才的態度,沈宗儀對那黑衣大漢所告的‘好色閻王’司徒獨霸名號,有了懷疑?
昨夜,他在旅舍之中,業已輾轉反側,未曾睡好,今夜,若仍然在此,那一次又一次的懸疑重壓,必使他片刻難安。故而,他立赴南山,看看那‘老爺子’有沒有回來,要把此事問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宗儀走得對了………但他也走得錯了………
走得對的原故,是沈宗儀所住的旅舍中,如今已有了厲害埋伏,趁着他們前往太白樓的這段時間,有人在他房間的牀上,灑滿了無形毒粉,沈宗儀不能不上牀睡覺,肌膚只一與被褥接觸,片刻之後,人便逐漸昏迷,四肢癱軟!
正對牀上的屋頂上也被鑿通,裝了三枚銅管。只要沈宗儀才一毒發昏迷,屋上人便會從那三枚銅管中,醒醐灌頂般,向他澆下大量沸油,和奇烈毒汁。
沈宗儀心內有疑,身外有難,他空有一身絕藝,也將毫無施展機會地,慘死於江湖鬼域之下。
他走得錯的原故,是錯過了一個人。就在沈宗儀穿窗而去的片刻之後,太白樓的大門口外,又匆匆忙忙的走進一個人,這是一位美的不可方物的絕代佳人。
她就是與沈宗儀人約黃昏,卻未依時赴會,使沈宗儀以為她已不會再來的嶽倩倩。
初見嶽倩倩之人,仍然會眼前一亮,均覺此女太美!但再見嶽倩倩之人,卻會相當詫異地,驚奇這絕代佳人,怎會在極短期間,便添了幾分憔悴?是的,嶽倩倩眼角眉稍,均有幾分憔悴之色!
原因在於她昨夜的一宵黯然垂淚,對她的身心雙方,傷損極大!嶽倩倩不是弱女,也是強者,她不會輕易落淚!
她的淚不單純,是為了兩個人,一個是她親近的人,一個是她親愛的人.親愛的人一定是沈宗儀,親近的人卻是誰呢?這謎底應該由嶽倩倩之父,嶽克昌來揭開!
※※※
家,是所有場所中,最温暖的地方!
雖然,嶽倩倩自幼從師,又曾遷居,她如今的家,對於她,似乎有點陌生,但在她辛姨娘殷勤照拂之下,仍然使她覺得相當温暖!
可惜,這温暖的時間,卻嫌太短暫!
嶽倩倩的父親嶽克昌,來到他愛女所居的‘聽水小築’了,於是,嶽倩倩心中那點温暖便告喪失。
因為,嶽克昌不是獨自來的,他帶來了一具棺材。
父女久別,一見之下,自然會使家之温暖程度增加,但見了那具棺材,卻令岳倩倩驚疑不止!
不等她開口,她那位辛姨娘已先雙眉一蹙,發話問道:“莊主這具棺木是………” 。
嶽克昌的臉上笑容,遂然收斂,換了一副隱含殺氣的冰冷神色道:“你們來看看……”他把辛姨娘、嶽倩倩領到棺木之前,向抬棺而來的莊丁沉聲説道:“啓開棺木!”
棺蓋原未釘死,經莊丁打開之後,不禁使辛姨娘、嶽倩倩二人,為之驚魂欲絕,目瞪口呆!原來躺在棺中的,竟是白嬤嬤……
嶽倩倩與白嬤嬤十數年來,相依為命,一見之下,顫聲叫道:“爹爹,白嬤嬤她……她怎……怎麼了?……”
嶽克昌冷然道:“傻孩子這還用問,我不會對她咒詛,既已躺在棺中,自然是壽元已絕了!”
嶽倩倩的眼淚,立刻如斷線珍珠般,滾了下來,一面雙膝一屈,跪向棺旁,一面對嶽克昌悲聲問道:“爹爹,白嬤嬤是……是怎麼死的?”
嶽克昌道:“她是被‘大力金剛掌’拍碎臟腑,等不及任何搶救地,立告慘死。”
嶽倩倩本是跪下,但聽得雙腿一軟,連跪都跪不住地,向棺旁地上,坐了下去。
因為‘大力金剮掌’是武林絕藝。罕有出現,不是人人能擅的……故而,嶽倩倩坐在地上,目光發怔地,失聲説道:“ 她老人家難………難道竟……竟是死在……沈宗儀的手下?”
嶽克昌面色如冰地,點了點頭,目注嶽倩倩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叫沈宗儀,只知道就是與你一路西來,好像還與你交情不錯的青衫文士。”
嶽倩倩叫道:“不可能,不可能,這事絕不可能……”
嶽克昌悱然説道:“事實俱在,怎的還不可能?你要不要再驗驗白嬤嬤的屍體!可憐她外體無傷 ,但心肝腸肺部已計‘大力金剛掌’擊成糜爛!”
嶽倩倩道:“爹爹驗過,自然無誤,但‘大力金剛掌’並非沈宗儀一人獨擅,或許殺害白嬤嬤的是另有其……”
嶽克昌不等愛女話完,便搖頭道:“倩倩話雖不錯,但一來‘大力金剛掌’是上乘內家絕技,縱非沈宗儀獨擅,會者也不會太多,更不致於湊巧異當地,同時在‘白水鎮’上出現……”
這幾句話説得理由充足,使嶽倩倩想替沈宗儀辯護,也一時難以啓口。
嶽克昌又道:“二來那青衫文士對白嬤嬤下辣手時,有人在遠處看見……”
嶽倩倩道:“是爹爹親眼目睹?”
嶽克昌搖頭道:“我若在場,必不坐視,白嬤嬤或許能逃過這場劫數?”
嶽倩倩雙眉一挑,朗聲説道:“爹爹既末目睹,人言終難全信,我去找那沈宗儀,先問過青紅皂白,再作替白嬤嬤覓兇報仇之!”
嶽克昌搖手道:“倩兒,你不能去!”
嶽倩倩神情愕然,向她爹爹投過了詢問的眼色?
嶽克昌緩緩説道:“我未歸隱前,因嫉惡如仇,手下太辣,結了不少冤家,那沈宗儀突至‘白水鎮’,可能便為我而來,白嬤嬤已然遇害,我怎肯再令我生平僅一的掌上明珠,再度自投虎口?”
嶽倩倩道:“爹爹放心,那沈宗儀在一路之間,與我的交情不薄,他不會傷害我的!”’ 她説得肯定,嶽克昌卻偏加否定,連連搖頭説道:“不一定,常言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的經驗太多了,知道在寸寸危機,步步荊棘的鬼域江湖中,想要平安,非時時謹慎,不能有絲毫大意!”
嶽倩倩頓足道:“不行,我不親自向沈宗儀問過明白,決不甘心!”
嶽克昌輕撫她如雲秀髮,面含慈愛笑容,低聲説道:“情兒,不要衝動,我知道你與白嬤嬤相依為命,一旦經此大變,必定會傷心透頂,我如今便親自查察此事,至遲到明日晚間,定可水落石出……”
語音至此一頓,目注那位美得撩人的辛姨娘道:“冰冰,倩兒交給你了,在我回來之前千萬別讓她離開‘聽水小築’!”
話完,身形一飄,便自離去。
嶽倩倩怔了,她固然急於尋找沈宗儀向個究竟?但也不願竟在才一回家之下,便拂逆爹爹的意旨,鬧得互不愉快!
這一夜,她怎不傷懷?
想起白嬤嬤來,自然淚下如泉,想起沈宗僅來,也不禁傷心暗泣?………
※ ※※
第二天更不好過!
第二天是等,等待她爹爹嶽克昌查明白嬤嬤遇害真象?
等,本來就急人,何況從早晨等到正午,從正午等到黃昏,仍未等着半絲音訊?
黃昏,是嶽倩倩與沈宗儀,吳天才約定‘太白樓’相聚之時,嶽倩倩既不願食言背諾,又急於尋沈宗儀問話,她怎能不去?
明走,她那位名叫‘冰冰’的辛姨娘.定然相攔不放。
嶽倩倩只有設法暗中離開‘聽水小築’,這一來,難免須要等待機會,耽誤時間——’加上她路徑不熟,等拼命趕到‘太白樓’時,業已晚了一步!
嶽倩倩一到‘太白樓’便向樓下店夥探詢,有沒有沈宗儀、吳天才等形相的兩位年輕客人,在樓上飲酒?
店夥答道:“有,有,有這兩位相公………”
話方至此,連店夥帶樓下所有酒客,帳房等人,一齊目瞪口呆?
原來嶽倩倩心急如焚,不等店夥把話説完,便已施展足以驚世駭俗的絕頂輕功,宛如一朵彩雲飛上樓去。
“太白樓”佔地不小,是這‘白水鎮’上,最大一座酒樓。
但數十副座頭,仍屬地方有限,一望可遍。
嶽倩倩人才登樓,目光即電掃,卻在百餘酒客之中,找不着沈宗儀,吳天才等兩個。
這時,店夥也已尾隨登樓,嶽倩倩雙眉一挑,方待喝問,店夥已陪着笑臉,哈腰躬身説道:“啓稟姑娘,那兩位相公也是身懷絕藝,在姑娘來前不久,雙雙離開,他們一個往西,一個往南都未走樓梯,從窗中飛身而去!”
嶽倩倩耳中‘嗡’的一聲,失神呆立當地!
店夥陪笑道:“那位極漂亮極瀟灑的沈相公,下午便來,吳相公則黃昏才到,他們本在等人,因臨時有事,急急離去,姑娘………”
説至‘姑娘’二字.驚喜交集地,倏然住口!
因嶽倩倩聽至此處,竟摸出五兩紋銀,向店夥遞去。
嶽倩倩見店夥未敢接取,遂把神色放得極為平和説道:“店家,這銀子是賞給你的,儘管拿去我只向你探詢一件事兒………”
店夥接過銀子,態度越發恭敬地,應聲説道:“姑娘要問何事?小的有知必答!”
嶽倩倩道:“沈相公既是下午便來,你已伺候了他相當長的時光,可知那位沈相公是住在那家客棧?”
店夥一怔,好似對嶽倩倩有所抱歉的苦笑道:“對不起,姑娘,那位沈相公來的雖早,卻根本不大説話,只是獨飲獨酌,雙眉緊鎖地,好似有甚重大心事?”
嶽倩倩知曉店家不會對自己撒謊,秀眉一蹙又道:“這白水鎮上,共有多少棧…… ”
店夥不等嶽倩倩語畢,立即意圖有所表現地,接口陪笑道:“連大帶小,共有二三十家呢,姑娘是問大—點的,小一點的……”
嶽倩倩道:“沈相公那等人物,不會住太小客棧,請你儘量挑大的説!”
店夥想了一想道:“東街上有兩家,‘興隆棧’與‘高升’,都很氣派,西街的‘狀元台’,和南街的‘喜寶’也都是本鎮的一流旅店。”
嶽倩倩點頭道:“夠了,謝謝你,我先到這四家最大的客棧中,找一找看。”
“不必找了!”這四個字兒,脆若銀鈴,是響起於嶽倩倩身後的登樓之處。
嶽倩倩回頭一看,不禁愕然,原來發話人是她爹爹嶽克昌的愛寵辛姨娘。
辛姨娘搶前兩步,拉着嶽倩倩的玉手,苦笑道:“倩倩,你這不告而別地,離開聽水小築,可把我害得苦了,你爹爹委實對你太以關懷,又深知江湖險惡 ,我嫁他半年多來,還未見他發過這大脾氣!
這位辛姨娘,始終笑臉迎人,表現親切,使嶽倩倩不得不略含歉意地,玉頰微紅,赫然道:“辛姨娘, 我…… 我……”
辛姨娘接口道:“我知道你想找沈宗儀,但你爹爹已曾關照,叫你無須亂找,我有把握在三天之內,使沈宗儀與你相見。”
嶽倩倩秀眉一蹙,神情有點抑鬱地,低聲説道:“三天之內?………”
辛姨娘正色道:“倩倩,你應該信得過你爹爹,我和她結合雖不太久,但半年多來,還未發現他説過半句不兑現的謊話。”
嶽倩倩嘆道:“我當然信得過我爹爹,但白嬤嬤竟會被沈宗儀用‘大力金剮掌’殺死,委實太以奇詫,我若不尋他問個水落石出,這三日之間,定叫我食難甘味,睡難安枕!”
辛姨娘道:“倩倩看開些吧, 白嬤嬤那高歲數雖屬兇終,不算夭折,在這陰惡江湖之中……”
話方至此,嶽倩倩已感觸殊深地,接口説道:“鬼域江湖,着實萬分兇險,在這一路之間,已有三個罕世高手,飲恨黃泉,歸諸劫數……”
辛姨娘想岔開話頭,一面與嶽倩倩攜手的,走下“太白樓’,一面向嶽倩倩低聲説道:“三名罕世高手,一位當然是白嬤嬤,另外兩位,卻是誰呢?”
嶽倩倩隨同辛姨娘下樓走出‘太白樓’門口,回頭向這因自己一步來遲,業已見不着沈宗儀的銷魂之處投過最後一瞥,雙眉微挑,朗聲説道:“一個是精擅‘七劍齊飛’和‘七劍分屍’的‘七劍天君’……”
辛姨娘道:“就是那住在‘崆峒’,久隱江湖,能夠在揮手間,令人屍分六塊的……”
嶽倩倩不等辛姨娘把話講完,便自接口説道:“辛姨娘説得對,正是此人,但這次他卻是死在他自己最精擅的‘七劍分飛’手段之下!”
辛姨娘聽得一怔,詫然追問?
嶽倩倩把從沈宗儀口中所聽得的當時經過,向辛姨娘説了一遍。
辛姨娘道:“還有一絕代高手呢他又是誰?是自己引劍的?還是遭了別人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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