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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西海傷人的新聞,整個爆發開來。

    這是新政府成立以來最受人注目的醜聞,一堆和前總統接近的人全成了媒體焦點,菲雨也不例外。

    另外,孤兒院最近緊急收容了幾個受虐兒童,需要安排一連串的身心理輔導,基金會接到的申請案也特別多,所有事情全擠在一起,她有點心力交瘁。

    但是比起她來,阿比塞爾承受的壓力遠遠大了十倍不止。

    案子爆發後,和洛提交好的人一個又一個地來關説,他一概鐵面無私地丟下一句。“一切秉公處理。”幾個老兄弟認為他不近人情,但更多數人為他的剛正不阿喝彩。

    他説得對,全國人民都在看,這是一個對新政府的考驗。

    雅麗絲不願再見他們夫妻倆。她認為阿比塞爾只是在利用西海的案子建立自己的美名,而菲雨是幫兇。

    她當然也不肯再去基金會,於是整個供膳體系突然羣龍無首,孤兒院和小學差點斷炊,菲雨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到人來接手。

    雅麗絲的反應雖然讓人傷心,但是她最在意的是洛提。

    阿比塞爾和洛提,這一對難兄難弟並肩作戰了十幾年,難道就因為一次意外而友情破裂?

    她是不是也將失去這個一直疼寵她包容她的異姓哥哥?

    已經失去西海了,如果再失去洛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叩叩。

    “夫人?”卧室門被人輕敲。

    阿比塞爾坐在牀沿,疲憊地揉着頸背,剛洗完澡的菲雨過去應門。

    “什麼事?”“夫人,大少爺不肯睡覺。他一直鬧,説明天不去上學了……”保母站在門外,小聲地報告,菲雨聽得秀眉微蹙。

    “發生了什麼事?”阿比塞爾懶懶地揚聲問。

    “沒事。我去看看兒子,你先去洗澡。”菲雨回頭對他笑笑,轉身跟着保母離開。

    來到兒子房間,諾蘭坐在牀上發脾氣。思克莫名其妙被他兇,氣得拿布偶往哥哥牀上丟。諾蘭大怒。跳過去打了弟弟一頓,菲雨一開門就看到兩兄弟打成一團。

    “住手!這是在幹什麼?”她怒喝。

    “哇——”思克一看媽媽來了,嚎啕大哭衝過來抱住母親的腿。“哥哥打我!哇!他打我我又沒怎樣他打我——哇——”“我不是説過了,不管你們如何吵架,都不準動手打人的嗎?”菲雨把二兒子抱起來,嚴厲地看向大兒子。

    諾蘭知道闖禍了,但是小嘴抿得緊緊的,倔強地撇開頭。

    她把小兒子放回他自己的牀上。“好了,淮要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哥哥跟同學吵架就生氣説以後不上學了我就説他膽小鬼,他就打我,嗚……”思克抽抽噎噎地指控。

    其實兒子和同學吵架,她白天聽班上的老師説了。為了顧忌她的感受,老師説得含含糊糊,不過多少是和西海的事有關。

    小朋友不懂事,在家裏聽到大人怎麼評論,上學時就依樣畫葫蘆講了起來。諾蘭聽了當然不甘心,和同學大吵起來,怎料對方是班上一小霸,人多勢眾,諾蘭討不了好,回家就鬧着明天不上學了。

    “諾蘭,你好端端地,幹嘛跟同學吵架?”菲雨蹙眉看向大兒子。

    “……”大兒子低下頭,嘴角依然倔強地抿着。

    兩個兒子的性格差異在這種時候就完全顯現出來。思克是那種直頭直腦的小孩,受了委屈不用大人問,他自己就會哇啦哇啦講。

    諾蘭就不同了。這個大兒子性格深沉,在氣頭上的時候,怎麼逼問他都不會説,一定要等到氣頭過去,他才會主動找爸爸媽媽講,這倔強脾氣也不知道像到誰——當然阿比塞爾一定會説像她啦。

    菲雨決定等這小子氣頭過了再開導他。

    “好,今天先不談,要不要上學等明天早上再説。你們兩個都給我上牀睡覺,時間不早了。”“我明天不要起牀,不要去上學!”諾蘭倔強地補上一句。

    她眉一挑還沒來得及冒火,門口就傳來冷冰冰的一句——“你説什麼?”爸爸來了!兩個小子臉色發白,霎時打了個冷顫。

    一瞄見父親凌厲的神情,思克馬上鑽回被窩裏,把被子高高地拉到鼻子底下,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諾蘭的小臉蛋青一陣白一陣,看起來很想象弟弟一樣躲回被子裏,卻又不願意就此屈服。

    菲雨嘆了口氣,走上前擋住阿比塞爾。

    “沒事,小孩子難免和同學吵架,鬧鬧脾氣,明天早上再談就好了。”阿比塞爾怒火越來越熾。最近為了西海惹出來的事。他已焦頭爛額,這小子還在這裏添亂!

    “你不上學,想待在家裏吃閒飯嗎?還是也跟着去混夜店酒吧,殺人放火?你不想上學就不要上學,明天給我搬到孤兒院去,不用留在這個家當我的兒子!-諾蘭受到驚嚇,眼睛立刻盈滿了淚水,可是一哭出聲只會惹爸爸更生氣,只好忍在喉嚨間咕嚕着。

    菲雨看了兒子強忍的模樣,又心疼又無奈。

    但是兒子的脾氣是繼承老爸的,這種時候都聽不下勸。

    “好了,這麼小的孩子,你跟他説這些怎麼聽得懂?有事明天再説吧。”她柔聲把丈夫拉走,然後回頭對保母使一下眼色。

    保母連忙過來把房門關上,兩個兒子“哇”的一聲,嚇哭的聲音馬上傳出來。

    菲雨把怒氣未息的丈夫拉回房裏,按着他在牀沿坐下,兩手揉了些乳霜,替他捏捏肩臂和後頸。

    阿比塞爾多少是有點遷怒了,但他也是人,也有需要發泄壓力的時候。

    每一次他在盛怒中,菲雨從不和他講道理,她只是用這些柔軟的身段讓他心情平撫下來,等他自己想通。

    妻子的款款深情發生效果,他緊繃的肩臂慢慢鬆緩下來。

    “……”阿比塞爾反手按住肩上的纖莢,菲雨知道他終於冷靜下來了。

    她湊到他耳畔,輕咬一下他的耳垂調侃。

    “真偏心,就只知道疼女兒……”下一瞬間她就被整個壓平在牀上了,身上的男人在她頸間磨蹭。

    “就不疼你嗎?”那深沉慵懶的嗓音,永遠讓她心跳不已。

    “不知道……”她的手攬住他的頸項。“那你疼嗎?”她的丈夫認為這種沒營養的問題不值得回答。直接動口不動手……“阿比塞爾……”“嗯?”“我們大家都會沒事吧?”她勾着他的頸項悄聲問。

    “有我在,怎麼會有事?”他簡短地回答。

    水靈的雙眸露出毫不掩飾的信賴,讓阿比塞爾的心頭抽緊。

    她相信,有他在,他會保護每一個他們關心的人,卻不知道,其實是因為有她在,因為她就是他最大的精神堡壘。

    有她在,他才強大得足以守護這一切。

    跟了洛提八年的管家一臉憂色地前來應門。

    過去一個月以來,大家的心情都不好過。身為管家雖然知道應該以身作則,讓僕役們振作起來,可是無人看見時,他的眉頭皺得不會比主子少。

    門一打開,他立刻換上制式化的笑容——“您好,請問您有預……”頓住。

    “我是來看看雅麗絲的。”司法部長夫人對他微笑。

    以往無論有沒有先約好,夫人固定的説法是。

    我是來看看誰誰誰的,請問現在方不方便?

    可是他們都知道,現在雅麗絲對她一定是“不方便”,所以她也沒有多加那一句。管家心一酸,自作主張地讓她進來。

    自從少爺出事之後,家裏來往的人也少了,或許部長夫人的來訪,可以讓夫人振作起來。

    “夫人在樓上房間裏。”頓一頓,管家補一句。“瑪亞夫人也回來了。”“哦?我上去看看-菲雨訝異地揚了下眉。

    她悠然地踏上二樓,剛來到卧房門外,就聽見瑪亞嚴厲的責備聲。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阿比塞爾做的哪裏錯了,你們要這樣一波波人,三天兩頭的去鬧他?”被唸的人默然無語。

    “你也不想想看阿比塞爾是什麼人!他不是在你兒子犯了錯之後才突然硬起來,他本來就一直是這樣的做人處世。別説是西海了,就算犯法的人是諾蘭和思克,他也一定公事公辦你信不信?”瑪亞愠怒不息。

    另一方依然無語。

    “西海也是我的親侄子,我對他的關愛不比任何人低。即使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菲雨,難道愛他的、心就會比我們少?別忘了西海對她都比對我們還來得親,有些心事他會跟菲雨説,卻不見得會告訴我們。今天做錯事的人是他,我們做親人的不思自省也就罷了,你還把錯全怪在阿比塞爾和菲雨身上!你們做得出來,我都看不下去呢!”“好了……瑪亞,好了……”雅麗絲低低的求饒。

    “哼!”裏面衣鋸憲章,瑪亞氣憤地站起來走動。

    菲雨微微一笑,突然推開房門。

    “好呀,小姑大白天裏欺負大嫂,被我抓個正着了吧?”屋裏的兩個女人同時愣了一下。瑪亞看見是她,神情略微舒緩一些,雅麗絲卻尷尬地低下頭。

    “你就這麼講義氣,還替她幫腔?”瑪亞闊哼道。

    “我不幫雅麗絲,難道還幫你?”菲雨奇道。

    “小姐,你好像忘了,我們兩個搶過同一個男人的,我可是那個大發雌威、把你從元配位子趕下來的惡婆娘。”“噗!”兩個女人終於忍俊不住,笑了出來,雅麗絲的尷尬略略消散。

    “就屬你嘴巴最厲害,誰講得過你?”瑪亞笑罵她。

    菲雨笑吟吟地走進來,在雅麗絲身旁坐下。

    “我聽説你最近身體不太好,過來看一看你。我姊姊前幾天寄了一些養身補氣的中藥包來,改天我讓人拿幾包給你燉雞湯-雅麗絲神情沮喪地搖搖頭,主動握住她的手。

    西海被收押之後,為防串供,開庭之前只能見到律師。一個月前,司法部長毫不容情地換掉了循私的警察局長,更讓大家不敢再讓這位前總統之子有任何特權。

    好不容易等到收押滿一個月,有第一次合法見面的機會,他們夫妻迫不及待,西海正好也要求見父母。

    結果見了面,兒子第一句話就是。“做錯事的是我,你們為什麼去責怪菲雨和阿比塞爾?”洛提只是苦笑一陣,雅麗絲卻羞愧難當。

    其實,洛提早就明白老朋友的個性。這些日子以來他只想着要幫兒子找最好的律師,又想着避嫌,才沒有多去阿比塞爾家走動。

    責怪他們夫婦的人是她。

    可是她話説得如此決絕,又拒絕去基金會上班,以至於後來連自己也後悔了,卻不知道該如何下台。

    如今菲雨主動來看她,雅麗絲心頭一酸,眼淚登時掉了下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菲雨輕拍她的肩膀。

    “我剛從醫院那裏得到消息。被打傷的男孩子昏迷指數已經提高,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對不起……”雅麗絲哭着靠在她的肩上。

    “別説這種話,都幾年的老朋友了?”菲雨温柔道。“如果那孩子能好,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如果真的沒有辦法回覆成原來的樣子,我們這幾家子人,就算照顧他一輩子又有什麼困難?”“而且殺人罪和傷害罪的刑責也不同。”瑪亞插口。

    “西海只是初犯。對方又未死亡,將來只要在獄中的行為良好,關個幾年就可以假釋出獄了,到時候西海也還年輕。”菲雨續道,“阿比塞爾説,現在有一個“犯人拓荒計劃-,是讓人犯到一些不毛之地幫忙開發。我們儘量爭取讓西海加入這個計劃,未來日子雖然苦了點,但他也不是沒過過苦日子,這種生活難不倒他。”所謂的“犯人拓荒計劃”,是將一些犯行較輕的罪犯派到蠻荒地區開墾,以取代入監服刑。

    由於勒裏西斯講究嚴刑峻法,逃獄一旦被抓回來,原有刑期無條件加倍,所以對只關三、四年的輕刑犯而言,逃獄並不划算。派他們去,既可以讓蠻荒地區增加人力,又不用白養着一羣好手好腳的犯人。也因為能參加拓荒計劃的犯人,惡性通常不高,西海和他們關在一起較不令人擔心。

    洛提夫婦一直憂心仲仲的也是他入了獄之後,如果遇到支持舊政府的政治犯怎麼辦?到時候不知道會怎麼整他。

    雅麗絲一聽説西海可以用拓荒代替坐牢,滿眼淚水。“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們……”再想起自己之前説的那些重話,更是感到羞愧。

    她很明白,以西海的案子,本來無論如何一定要入監服刑,這已經是阿比塞爾在自己所能之下為他想到最好的路。

    “別謝我們,到了荒地一樣要坐牢,只是白天可以出外開墾而已,日子不見得會輕鬆到哪裏去。在那裏,犯錯偷懶一樣要被管束,只是同行的犯人都不是大壞蛋,以西海的機靈和身手一定不會有事的。”菲雨拍拍雅麗絲的手。

    “現在,就只剩下“那邊”的事了。”瑪亞蹙着眉道。

    刑事的問題解決,還有民事的問題。

    以前官夫人們看在菲雨和雅麗絲的面上,不願意承認那個女人的存在。現在情勢逆轉,換成她們來求她了……如果對方乘機鬧了起來,不曉得又有多少雙看好戲的眼睛。

    綺瑟琳挾此優勢,即使開口要雅麗絲讓出元配之位,只怕雅麗絲都不會拒絕。

    “我去找她談吧。”雅麗絲勇敢地抬起頭。

    “其實我早該這麼做的,如果我一開始想得開,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就算最後真的要我退出,成全她和洛提,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西海能平平穩穩的就好了。”菲雨清了下喉嚨。“不瞞你們説,前幾天我自作主張,寫了封邀請函請她過來喝茶。”“那女人怎麼説?”瑪亞看了她一眼。

    “被拒絕了呢!”菲雨無奈地攤攤手,把一張回函遞給兩個女人看。

    雅麗絲迫不及待接過來,看過之後再遞給瑪亞。

    回函的內容相當簡單——

    敬愛的部長夫人。

    感謝您的邀請,我説不出的誠惶誠恐。

    只是,請原諒我不希望讓最近發生的意外,變成對我個人有利的事,這不是我的本意。希望您能瞭解我暫時無法接受這項邀請,請接受我誠心的致歉——綺瑟琳

    “她這是在以退為進,還是真的這麼寬宏度量?”瑪亞拿着回函皺眉。

    “我不認為是在以退為進。”菲雨憑感覺回答。

    現在回想起來,綺瑟琳真的一直很低調,就連女人們都還不知道她的事之前,那些男人也很少見過她,只有阿比塞爾看過幾次而已。這和一般希望得到名分的情婦,不斷催着男人帶她四處招搖的情況不同。

    從頭到尾,比較積極想承認她的反而是洛提。

    假設這是她的真性情,不是在惺惺作態,那麼她確實不會想利用弟弟的傷勢,來換得一干官夫人對她的接納。

    “菲雨,你有什麼想法?”瑪亞反而覺得這種人更讓人頭痛,有所求的人好應付多了。

    “還能有什麼想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雅麗絲的神色越發堅毅。

    菲雨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倒是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先由我去説説看。”她的身分,親一點是西海的姑姑,遠一點是沒有血緣的第三方,近可攻,退可守,她説話做事又向來機靈,坦白講,瑪亞放心她去,還比放心雅麗絲去多。

    “既然這樣,就麻煩你了。”瑪亞搶在前頭答應。

    “……”雅麗絲又緊緊握住她的手。

    “唉,你先別激動,還是早點回來工作吧,孩子們都沒飯吃了,我已經給他們訂了一個月的麥當勞午餐。”菲雨無奈嘆道。

    雅麗絲花容失色。

    “你讓孩子們吃了一個月的麥當勞?”看見菲雨促狹的笑顏,才明白自己被騙了,雅麗絲氣惱地道。“以後菲雨説的話得打五折才行!”“唉,你果然比洛提好騙,他以前説我的話一成都不能信呢!”她快樂説。

    瑪亞嘆嗤笑了出來。

    “我看我們幾個人錢湊一湊,接三姊過來吧。這女人連阿比塞爾都治不了,只有靠三姊了。”雅麗絲啼笑皆非,對瑪亞道。

    瑪亞撫掌大樂。

    “怎麼這樣?”菲雨着惱。

    三個女人頓時嘻嘻呵呵地鬧了起來。

    籠罩再久的愁雲慘霧,也會有云消霧散,露出天青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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