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送爽,温柔的月華流泄一地銀白。
踩着輕盈的腳步,口中哼着歌,曲揚風踏進家門,便發現客廳裏的水晶燈仍綻放着璀璨的光芒,凌晨兩點多,早該就寢的人仍待在廳中,噢喔,不妙,他暗自提高警覺。
放緩腳步,他笑嘻嘻的開口,「爸、媽,這麼晚了,你們還沒睡呀?」
「你也知道很晚了!」曲頌賢肅然方正的臉孔努力的壓下恚怒。
「好了,頌賢,你不是答應我要好好跟揚風説的嗎?」姜淑娜拍了拍丈夫的手提醒,另一隻手遮着嘴打了個呵欠。「快點説一説,我很困,想去睡了。」
「妳想睡就回房去睡,用不着在這裏陪我了。」曲頌賢看向愛妻的眼裏有一絲的憐惜。
姜淑娜沒好氣的橫了丈夫一眼,「我若不在這裏,待會怕你不和揚風上演全武行才怪。」
「妳擔心什麼?難道這不肖子還敢對我動手嗎?」
「啐,揚風愛玩歸愛玩,可不會這麼不孝,我是怕你一個生氣,可能會失手把我們寶貝兒子打死。」
「還是美麗的媽咪最瞭解我了。」曲揚風摟住母親,親了親她的臉頰,諂媚的道。
「你這小子就知道撒嬌,來,」姜淑娜笑盈盈的拉着兒子坐到旁邊,「坐下,你爸有話要跟你商量。」
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曲揚風心裏有數,望向父親,擠出討好的乖順笑容。
「爸,不早了,既然媽也累了,不如明天再説吧。」不好的消息遲一天知道,晚上也能安心睡個飽覺,明天再去煩惱。
「這個好消息我想今天就告訴你,揚風,我決定放你三個月的假。」
曲揚風一愕,詫問:「真的嗎?」不過他立刻察覺到話裏似乎隱有陷阱,小心翼翼的審視父親威嚴十足的臉龐,「為什麼?」
「讓你好好的玩個夠,三個月後就給我收心認真的工作。」
「呃,就這樣嗎?爸,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説?」總覺得父親不可能突然這麼大發好心,居然願意放他三個月大假,背後搞不好有什麼陰謀等着他咧。
盯着兒子,曲頌賢徐緩的開口,「不管你要玩還是要做什麼,都給我趁這三個月一次玩過癮,三個月後等你和何苓結婚後,就給我安安份份的待在公司好好的工作。」
「結婚!跟何苓?我幾時説過要跟她結婚的?」一雙細緻好看的眉擰了起來,他就知道老爸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放他三個月的假,果然!
「是我説的,我已經跟百悦企業的何董談好親事了,我知道你跟何苓滿投緣的,你們彼此都很欣賞對方,所以婚禮訂在三個月後,這段期間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欣賞歸欣賞,但我根本沒有跟她過一輩子的打算,她不是我想娶的女人。」曲揚風試着與父親説理,和他投緣的女人多得是,他並不愛何苓,光想到要跟她相處一生一世他就想逃跑了,老天,他無法想象自己往後每天回家睡覺,都要面對着同一張臉孔的情景,連雞皮疙瘩都跑出來抗議了。
曲頌賢緩下要爆發出來的火氣,努力佯裝出和顏悦色的問道:「那你想娶的女人是誰?都二十六歲了,你也玩夠了,該找個女人定下來收收心了吧?!人家茗風都是一個孩子的爸了,皓風也準備在今年底結婚,就你還沒個定性,身邊的女人一天到晚換來換去。」
「爸,你不要老是拿我跟茗風和皓風比,他們是他們,他們找到了自己心愛的人,但是我還沒有呀,我是不會跟一個我不愛的女人結婚。」從小老爸就愛拿兩個表兄弟跟他比到大,不覺得煩嗎?他聽到耳朵都快長繭了。
曲頌賢沉下臉,質疑的問:「這麼多年來,你交往過那麼多的女人,就沒一個你愛的嗎?」
「她們是都很可愛,但是我並沒有想跟任何一個結婚的念頭。」他才二十六歲耶,就要他結婚,簡直是在開玩笑,大好的青春怎麼可以只綁在一個女人的身邊,那豈不悶死他了。
他可不像皓風那樣,一遇上莫艾就從此死心塌地,眼底容不下別的女人。
更不若茗風,以為自己的老婆是個寶,就怕被別人給偷瞧了去,會少半兩肉。
他承認自己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沒辦法固定在一個女人身邊太久,會膩,他喜歡和不同的女人打交道,品嚐不同的女人,欣賞不同的風情。
見丈夫有動氣的傾向,姜淑娜拍了拍丈夫的腿,示意他別繃着一張臉,有話好好跟兒子説,省得弄僵了場面,他又要自己氣上老半天。
曲頌賢儘量放鬆臉部的表情,用心平氣和的聲音再道:「好,那你自己説,你打算放蕩到什麼時候?」
老實説兒子並不算壞,就是老是漫不經心,一天到晚只想遊手好閒、四處玩樂,從不將心思用在正途上。
俊美的臉龐勾起一笑,曲揚風聳了聳肩。
「爸,我覺得這樣逍遙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好,你又何必非要強迫我結婚,假若我遇上了心動的女人,自然會想定下來的,你現在逼我,我也沒辦法給你一個答案呀。」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嘛,為什麼老爸就是不懂呢?!
見兒子仍是冥頑不靈,絲毫不為所動,沒有想穩定下來的意思,曲頌賢眉一擰,嚴聲斥道:「你這個混小子!你以為你能那麼逍遙快活,盡情的揮霍,是誰給你的優渥生活?你以為那些錢輕易就可以從天上掉下來,還是你以為你爸我有一個聚寶盆,可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愈説愈火大,他激動的站了起來,繼續斥罵,「那些都是我勞心勞力辛辛苦苦賺來的!哼,逍遙?!你想過那樣的日子,就要有本事賺到足夠的金錢,才能供養得起,你説的那種悠閒日子,可是用一張張的鈔票堆棧出來的。」
「好了好了,説話就説話,別這麼惱,父子倆有話好好説,又不是仇人。」見丈夫動了怒,姜淑娜也站起來拉着他的手要他坐下,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撫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揚風從小就是這種凡事無所謂的個性,一時半刻你要他改他哪改得了。」
「現在若不讓他改,他一輩子都是這種沒藥救的德行了。我們兩個還在,可以讓他為所欲為,有朝一日妳和我都撒手了,我看他要怎麼辦?鷹揚集團遲早被別人給吞併,搞不好弄到最後,他會流落街頭乞討維生。」他是愛之深責之切,恨鐵不成鋼哪。
呿,什麼流落街頭乞討維生,老爸也未免太小看他了,他是那麼無能的人嗎?曲揚風聰明的沒有反駁,只暗自在心裏回嘴。
「沒那麼嚴重,至少茗風和皓風也會賞他一口飯吃的。」姜淑娜笑着説,瞥見丈夫瞪來的眼神,她識趣的閉了嘴。
其實揚風會有這種個性,至少有一半是她的責任,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凡事不以為意,總覺得天塌下來有高個子的人頂着,況且出身富裕之家的她從小就衣食無缺,結婚後老公又是個精明的商人,提供更加優渥的生活,所以她從來不看重金錢,熱心於公益,樂於當散財童子,幫能幹的老公花掉過多的財富。
曲頌賢嗔怪的睨住妻子。「揚風就是從小被妳教得吊兒郎當,才會這麼沒責任心又沒耐心,只想享樂,不想辛勤工作。妳是女人可以無所事事只讓丈夫供養,但他是個男人,還這種死樣子,妳讓他日後怎麼辦?」
伸手猛戳着丈夫的胸腔,姜淑娜板起美麗的臉孔冷道:「哦,現在這算什麼?你在怪我嗎?當初可是你自己忙得沒空教揚風,我含莘茹苦才把他拉拔到這麼大,難不成也做錯了嗎?也不想想你那時忙着談生意,一個月難得在家幾次,揚風即使半夜發燒生病,可都是我一個人照顧,如今你有這麼挺拔俊美的兒子,你還有哪點不滿呀,你説!」
見老婆大發嬌嗔,曲頌賢馬上消了火氣,趕緊陪了個笑臉安撫她。
「我知道妳很辛苦才帶大兒子,我沒有怪妳的意思,我一直都很感激妳的,我只是擔心兒子的將來,一時情急才會口不擇言,吶,別生氣了。」
奇怪,他明明是在教訓兒子,怎麼會扯到妻子身上來?!老婆平時好好的沒事,可一旦撒潑起來,可是九頭牛都攔不住的,他領教過那威力,絕不想再嘗試一次,弄得自己灰頭土臉。
「哼,算你還有良心。」她這才滿意的縮回戳着他胸膛的「一陽指」。
注意到兒子打算趁亂溜到二樓,曲頌賢立即喝道:「揚風,給我站住!」
曲揚風呻吟一聲,暗怪自己的腳步太慢了。耳邊傳來父親不容置疑的聲音--
「總之,我給你兩個選擇,要嘛你自己找一個喜歡的女人,要嘛,就聽我的安排準備和何苓結婚,不論你作什麼抉擇,三個月後,我要有一場婚禮。」
「爸,你這是強人所難嘛,怎麼可以拿婚姻當兒戲?太隨便了。」
惱怒的聲音轟向兒子。「哼哼,你也知道不能拿婚姻當兒戲,但你卻把人生當遊樂場……」
就在姜淑娜以為這父子倆恐怕免不了要爆發一場嚴重的衝突時,卻見丈夫頓住了話頭,眼神閃了閃,旋即鬆弛了緊繃的臉部肌肉,皮笑肉不笑的接着開口--
「算了,你説的也沒錯,好吧,你既然這麼不想在公司工作,我就成全你,放你自由,你儘管四處去逍遙快活。」
「真的?」詫異父親瞬間的改變,曲揚風狐疑的瞅着他。
「當然。」曲頌賢鄭重的點了下頭。
他看向母親求證,「媽,是不是我聽錯了?」不可能吧,老爸居然會説出那樣的話來,莫非突然中了邪?
「呃,應該沒有。」瞟向丈夫,姜淑娜也猜不出他在打着什麼主意。
「放心吧,我説話算話,從明天開始,你愛上哪就去哪,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不會再管你。」曲頌賢語氣和神情再温和不過了,宛如一個縱容溺愛兒子的慈父。
曲揚風卻覺得背脊爬起了一絲冷意。
真的嗎?他強烈懷疑。
台中,悠閒時光意大利餐廳。
過了用餐時刻,餐廳裏僅剩下幾桌客人仍在享用佳餚,晶亮的雙目梭望了下,沒什麼事了,木華這才慢條斯理的撕開藥包,拿起裏面的幾顆藥丸配水吞下時,背後一隻手猛地搭上她的肩,嚇了她一跳,害她嗆咳了下。
「咳咳,是鳳姊呀,有什麼事嗎?」她旋身,看向眼前嬌豔動人的葉鳳。
「木華,妳剛在吃什麼藥?」覷見她手上拿着空了的藥包,葉鳳關心的問:「哪裏不舒服嗎?」
「沒啦,只是一些胃藥。」
「妳臉色老是這麼蒼白,我叫妳去做檢查,妳到底有沒有去?」責備的眼神盯住她。
「有啦,放心,鳳姊,我沒有什麼大毛病啦,只是胃不太好而已。」她笑咪咪的應道。
「那就好,難得妳休假,還要麻煩妳過來幫我,辛苦妳了,希望今天可以找到適合的人。」
「我們都這麼熟了,妳跟我這麼客氣反而見外,反正幼兒園在放暑假,白天我也沒什麼事,來這裏能吃到康哥的拿手好菜,端端盤子又可以順便運動一下,一舉兩得,我還樂得很呢。」
「妳呀,老是這麼熱心,連幫忙人家都説得好像自己獲益更多,會縱壞我想盡情的壓榨妳哦。」
「鳳姊不是這樣的人,妳才最怕讓別人吃虧了,每次我來幫忙,妳都刻意給我雙倍的工資,害我都很不好意思拿。」
五專一年級時,她在別的店裏打工,結果鳳姊特意開了高薪把她挖角過來,之後就一直特別照顧她,給她的鐘點費往往比別人還高,老實説她真的是很感激她。
三年前開始在幼兒園工作後,她便辭掉了餐廳的兼差,只是餐廳的流動性很大,服務生很難待得長久,因此只要一缺人手,鳳姊便會找她過來幫忙。
「妳喲,老是這麼貼心,讓我沒辦法不掏心掏肺的對妳更好。」葉鳳笑着替她拉攏好折到衣服裏頭的領子。「妳三點不是要回育幼院帶小朋友去看病嗎?要不要我叫阿康載你們去?」
「不用麻煩康哥了,我可以騎機車載小偉去。對了,鳳姊,一樓的廁所不通,我打電話找人來修了,晚點兒水電行會派人過來看。我已經在門口貼上故障的紙條,以免不知情的客人跑去用。」
「好,我知道。木華,櫃枱幫我看一下,有人要買單就麻煩妳了,我去樓上算帳,今天要發薪水。」
「OK,妳去忙。」下午一點多了,最忙碌的用餐時間已過,現在頂多只是過去添個水,外場還有一名服務生玉詩看着,她走進櫃枱整理一下桌面和一些單據。
叮咚--
自動門滑開,餐廳裏所有人的眼睛全都驀然一亮。
進來的男人俊美得比明星還要像明星,舉手投足間散發着一股雍容優雅的魅力,高挑的身材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寬肩窄臀,天生的衣架子,身上穿的是一套輕鬆的米色休閒衫,意態悠閒瀟灑,宛如從電影裏走出來的貴公子似的。
他隨意的在一張桌前坐下。
「先生,請問只有一位嗎?」林玉詩上前為他點餐。
「嗯。」看着女孩靦腆羞怯的笑顏,曲揚風微笑的點頭。
那記笑容迷得她心頭小鹿登時亂竄,小小的臉兒不禁紅了,她親切的送上菜單。
「那您看看要用什麼餐?我們今天的特餐是白酒蛤蠣海鮮麪,還不錯,您可以考慮看看。」
「好吧,就聽妳的建議。」他沒看菜單,勾唇一笑的朝她點了點頭。
「那請稍候。」拿回菜單,林玉詩隨即斟了杯水過來,送上餐具與餐巾,邊動作邊偷偷的瞄着他,用愛慕的眼神勾勒着他俊美出色的五官,讚歎他不凡的容貌。
曲揚風取下太陽眼鏡,喝了口冰水,長睫微垂,思緒陷進五天前--他終於明白什麼叫薑還是老的辣,用這種手段對付他,夠狠。
信用卡被停用,金融卡被止付,銀行户頭被凍結,老媽也被交代不準拿錢支持他,能夠互通有無一起長大的兩個表兄弟兼死黨茗風和皓風這時偏偏都不在台灣,他又不願向其它人開口借錢,只好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熬到他們回國了,
沒多久小女侍送上餐點來。
「謝謝。」他頷首致意,慢條斯理的開始享用遲了快兩個小時的午餐。
他今天本來是約了一位美女一起用餐,臨時想到身上現金所剩無幾,信用卡又無法使用,只好打電話取消約會,雖然他相信美女會很樂意請他吃飯,不過讓美女請客這種事他委實做不出來。車子一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台中。
半晌,優雅的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端起餐點所附的義式濃咖啡淺嘗一口,曲揚風遊目四顧,打量着這家餐廳。
沒有太過複雜華麗的佈置,清爽簡單的陳設卻更突顯出了餐廳的高級雅緻,牆上掛了幾幅鄉村風情的油畫,四處可見的盆栽和鮮花營造出一股悠閒舒適的氛圍。
店內有七、八桌的客人,他不時可以接收到偷覷他的眼光,這樣的目光他很熟悉,那眼神里含有對他俊容的證賞,他眨眨眼回以一笑。飲完咖啡,放下杯子,掏出皮夾準備買單,驚訝的瞪着空蕩蕩的皮夾內層。
伸手摸了摸了口袋,只找到了兩枚硬幣,一枚五十元、一枚五元,共計五十五元,不可能呀,他明明記得應該還剩八百多塊錢的。
略一沉吟,終於想起來今早開車去加油時花掉了八百塊錢--他最後僅剩的大部份現金。
望着那兩枚硬幣,用餐或買東西一向沒習慣看單價的他,自然也明白這一餐絕不是區區五十五元足夠支付的。
這下該怎麼辦?除非他打算吃霸王餐,否則最好找人來救他,託着下巴忖思着,有誰住在這附近?遊移的視線驀地停在玻璃大門上一張A4大小的粉紅色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