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鞋裏儲存着她温暖的體温
傍晚,我和艾草留下做值日。
艾草拿着掃帚,站在桌子上掂腳掃着天花板上的灰層。桌子上擺着一盆水,我正在彎腰擦着桌腿。
其實,掃天花板的活應當是由我來乾的,因為我是男生麼。可是,艾草不許,她只讓我擦桌子,她笑着對我説:“我個子比你高呀!”
12歲的小男生身體還沒長開,而大我一歲的艾草,個子已長到一定高度了。
忽然,我聽到“噹啷”一聲,接着,頭頸一陣冰涼;然後,只見那個藍色的塑料盆一下子就扣在了我的腳上。
穿着布棉鞋的腳也濕透了。
“啊!羅軒,怎麼辦?”
艾草“唰”地從桌子上跳下來,她驚慌失措地叫起來。
原來,剛才艾草不小心一腳踩翻了桌上的水盆。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艾草像旋風一般,衝到到座位上,又像旋風一樣,衝了過來,她手裏提着那個小火籠:“快,裏面還有火呢,你先烤一下!”
接着,她又一陣風地衝出了教室。
我手裏拿着小火籠,不知道她要去哪裏。
才過了幾分鐘,艾草又衝了進來,她抱着滿懷的枯樹枝。
“來,快把桌子搬開!”她手腳極其靈活地搬開了幾張桌子,在教室內騰出了一塊空地來,然後蹲在水泥地面上,把那些枯樹枝堆積起來,又指揮着我説:“快,火籠給我!”
我把火籠遞給了她,她揀了兩根枯樹枝,把它們折斷後放進火籠裏,然後專注地對着火籠“噗噗”地吹起來。
我呆呆地看着艾草的側面,她的兩腮急得通紅,面朝我這邊的小辮子已跑得快要散開了。
不長的時間內,枯樹枝就燃着了。
艾草終於舒了一口氣,笑吟吟拉我蹲下來:“來烤烤!”
火勢大了起來,枯樹枝被燒得“噼裏啪啦”直響,教室裏濃煙瀰漫着,我蹲在橘黃色温暖的火光裏,快樂得想笑。
艾草又跑到教室外面去揀來大堆的枯樹枝,她和我並肩蹲在一起,我們一起被煙嗆得同時猛烈地咳嗽起來,然後又對視一眼,我終於笑了起來。
“呀!”艾草驚呼一聲,嚇了我一跳。
“快把棉襖脱下烤一烤,還有面鞋!”她幫我脱下棉襖,認真檢查了一下,只有領口部位被濺濕了。而棉鞋就慘了,一隻濕了前半部,還有一隻幾乎是濕透了。
她把我的棉鞋放並排擱在火籠上面,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襖,靠近我,搭一半在我身上,另一半留在她自己的身上。
一股少女的氣息向我襲來。
我小心翼翼地,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我才敢悄悄地打量着艾草,她身上居然沒穿毛衣,而是一件又大又舊、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內衣,內衣的領口軟塌塌地搭拉下來,我赫然看見她白嫩的鎖骨上方,有兩道像是鞭子抽過的血印。
“啊!”我無意識地小聲驚呼起來。
艾草看看我,長長的睫毛輕輕地覆蓋下來:“是我……姨打的。”
“……姨?”
我終於開始吃力地説話。
“恩,她是我小弟的媽媽。我爸爸……娶了她,我只喊她姨,不喊她媽媽!”她細細的嗓音裏,透出山裏孩子的倔強。
“你……媽媽呢?”
“我媽媽前年生病,去世了。”
那一瞬間,我看到艾草的眼裏,有一道隱忍的淚光在閃動。
外面天已黑透了,我的棉襖已經徹底烤乾,只是棉鞋還半濕着,艾草堅持和我交換棉鞋穿。
她脱下腳上的棉鞋給我,我穿進去,很緊腳,我不得不彎曲起自己的大拇哥。
棉鞋裏儲存着她温暖的體温。
第二天,我穿上了姑姑連夜為我趕做的新棉鞋,艾草的棉鞋被我用報紙包着,放在書包裏,我要還給她。
另外,我還有個消息要告訴她,爸爸就要來接我回去了。
我悄悄地給她準備了一個小禮物,那就是兩截粉色的絲綢帶,是別人送給姑父的兩個酒瓶上的,我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地那它們解了下來,揣在棉襖的口袋裏。
可惜,艾草在整整一天裏都沒露面。
我滿懷惆悵地放學回到姑姑家,爸爸已坐在那裏和姑父抽着香煙在聊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