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開信封,裏面果然掉下一張卡片。
是那種最簡潔的對摺的樣式,色彩淡雅。
在淺淺的紫羅蘭底色上方,是一個深深的水缸,水缸裏有兩片鮮綠色的水草,分別插放在兩隻透明的敞口玻璃杯中,杯裏有乳白色和淺灰色的小鵝卵石。
水草四周遊動着小魚一樣的東西,仔細看,原來都是些扁扁的貝殼,在水中上上下下地漂浮着。
我微微笑着,這是我喜歡的色彩和風格:淡雅的、隨意的、自然的。
翻開,看見白底的卡片上寫着幾行俊逸的黑色鋼筆字——
TO:優偌
讓我輕輕地説聲你好
雖然人生有聚有散
但你卻是我心中
最珍惜最難忘的朋友
FROM:韓東
第一次看到韓東的字,是那種陽剛中不乏温柔和細膩的字體,給我的感覺很親切也很舒服。
我打韓東的電話,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驚喜地喊起來:“優偌,你回來了?”
我真誠地向他致謝,並祝賀他考上理想的學校。
“算了吧,北郵太遠了,我現在都後悔怎麼不報科大了!”韓東抱怨着。
科大在省城的合肥,離這裏很近呢!
“金剴考在科大。”韓東告訴我。
我已經知道了。
“難兄難弟要分開了。”我開着韓東的玩笑。
“金剴那傢伙,現在心裏哪還有我呀!人家是……呵呵……算了我還是不在背後説他壞話得了!”
我沒吱聲,其實他沒説的那些所謂的壞話,我猜也能猜到。
韓東又和我閒扯了一些話,大致是問我出去旅遊的事,我就和他説了關於P改的一些好玩的事。
“為什麼要叫P改呢?”韓東問我。
我告訴他,“P”是泰國人對先生的尊稱。
“比如你,可以叫P韓,金剴,可以叫P金!哈哈——”
我忽然變得開心起來,和韓東一起嘩嘩地笑。
笑完,我對韓東説:“謝謝你的卡片,我很喜歡。尤其是那首詩!”
忽然想起在哪本雜誌上看到的一篇文章的標題——“友情比愛情更美好”。
確實如此。
誰知韓東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我説:“其實,那張卡片是金剴替我選的,那幾行字,也是他替我寫上去的。”
怎麼會是這樣的?我無語。
韓東大概以為我會生氣,語氣急切地解釋:
“金剴和七七陪我去買卡片,我挑花了眼,不知那張最好,金剴一眼就看中了那張,還説你一定看得上的。至於賀卡上的字,我也一時想不起來寫什麼,你知道我語文是學得最爛的,只好求助於金剴了。誰讓他是大才子呢?”
“金剴是什麼才子?”我忍不住問。
“他發表過詩歌啊!你不知道啊?”韓東語氣詫異地問我。
我再次凝視着手裏的賀卡——它的份量一下子在我的心裏變得很重很重。
讓我輕輕地説聲你好
雖然人生有聚有散
但你卻是我心中
最珍惜最難忘的朋友
現在我才知道,這是金剴對我説的話。
我已聽不清韓東在電話裏和我説了什麼,因為我已是淚盈於睫。
我心裏很清楚,金剴是在和我説再見!
沒有作業的暑假過得有點無聊。不過對於我來説,最不怕的就是無聊了。
我喜歡用閲讀來打發長長的一個又一個暑天。
那張悲傷的帕爾曼,已被我收藏進抽屜的角落,後來我想了起來,這張碟為什麼會那麼悲傷,這是《辛德勒的名單》裏的全曲。
《辛德勒的名單》是斯皮爾伯格導演的電影裏,我唯一喜歡的一部。
我絲毫也不喜歡《侏羅紀公園》,儘管周圍的人竟相把它當作時尚來追捧。就像他們有段時間把村上春樹小説當聖經來傳誦時,我對《挪威的森林》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當我後來無意中在電視裏看到《辛德勒的名單》,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兩部片子是出自同一個導演之手。
金剴是唯一和我提起《辛德勒的名單》的人。
我想,他現在,一定在和七七約會吧?
他是不是有點像唐璜那樣天生多情呢?
只可惜,我不習慣和任何人分享——即使是快樂,我也總是願意獨自去品嚐。
況且是那個曾經距離我很近很近的一顆靈魂!
寧願失掉它,我不會與別人去分享它。
喔,我是否很傻?
想到這裏,我竟然會微微地笑。
我也從不習慣在假期與同學一起呼朋喚友地跑出去瘋玩,向來如此,所以,暑假裏幾乎沒有人來打擾我,包括七七。
但有一個人除外,他就是韓東。
好人韓東開始約會我。
那一日我正倚靠在空調下的沙發上看《紅字》,韓東敲開我家的門。
他身上穿着明黃色T恤,我發現他喜歡這種顏色。問他,他不好意思地説,是媽媽代買的。
“車子麼?啊也是!”
他在我家客廳裏坐下,我給他泡了麥斯威爾咖啡,然後打開電視,不停地換着頻道,而他,不時地喝一口熱的咖啡。
我們倆之間忽然變得生疏起來,竟然言語枯竭。
我搜腸刮肚地和他找話題,韓東只是一味地用安靜的眼神看着我。我故作輕鬆地提到金剴:
“金剴真的會寫詩?”
一提到金剴,韓東就放鬆下來,他笑着説:“他寫的東西,我們都叫做打油詩。不過,那天他寫了一首打油詩給你,好象七七還有點不高興了呢。”
我有所警惕地看他——他居然和我説這樣的是非,一定是誤會了我。
不過,我偏偏要忍不住想打探別人的是非,我覺得我好象是在利用韓東,有點卑鄙。
“七七為什麼不高興呢?”
“她倒是説得很含蓄,她説從來就沒有人給她寫過詩。”
我麻木地繼續充當着長舌婦,“那有什麼呀?回頭她可以讓金剴給她寫一本詩集!”
“金剴?他倒是酷!跟着他表哥跑出去旅行了。”韓東説。
不知為什麼,知道金剴不在這裏,我竟然舒一口氣。
韓東還在繼續着剛才的話題:“就是那天我們來你家的第二天,他突然説要出去旅行,去青海和西藏。你不知道他表哥是誰吧?”
“誰呀”我奇怪地問。
韓東説了一個聽起來很陌生的名字。
我搖搖頭。韓東並不失望,他興致勃勃地告訴我説,金剴表哥是個名作家,專給台灣的九歌出版社寫遊記文學。
我笑着説,台灣的書,大陸又看不到,作家如何會著名起來?
於是這個長長的暑假的下午,就在我們談論金剴的話題中愉快地過去了。
韓東告別之後,我打開抽屜,拿出帕爾曼的CD,把它放在碟片架的底部。
我是在體驗着金剴那天來我家時的動作。
韓東告訴我,金剴那天拿走了我書架上的《荊棘鳥》。他並沒有説起金剴還帶來一張CD的事情。
那麼,這張CD一定是金剴悄悄地放在這裏的。
我微微地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