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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回 力舉雙獸世間少有為搶一驢遭打人多

    〔西江月〕曰:

    為人居在鄉里,第一和睦為先。謙恭下氣好周旋,何至落人恨怨。才與東鄰爭氣,又同西舍揮拳。強梁霸道惡沖天,到底必遭災難。

    且説艾虎保着施俊,撲奔固始縣,暫且不表。

    單説蔣四爺同着柳青找大人,撲奔娃娃谷。一者找大人,二來找他師孃。離了晨起望,直奔娃娃谷,離晨起望不遠,還是君山的邊山呢,就見山坡上有一個小孩子,長的古怪:身不滿五尺,一腦袋的黃頭髮,身上穿着藍布襖、藍布褲子,赤着雙足,穿着兩隻藍?鞋;生的面黃肌瘦,兩道立眉,一雙圓目,兩顴高,雙腮窪,鷹鼻尖嘴,梳着雙抓髻,腰中彆着個打牛的皮鞭子。山坡上約有數十隻牛,黑白黃顏色不等,也有花的。

    只見這兩頭牛“悶”的一聲,往一處一撞。原來是二牛相爭,頭碰頭,“嘣嘣”的亂響;角攪角,也是“嘎楞嘎楞”亂響。蔣爺説:“老柳不好哩!那個病孩子要死。”柳青一看,這個小孩子過去,往兩個牛當中一插,雙手揪着兩個牛角,説:“算了罷,兩小廝瞧我罷。”蔣爺看着瘦小枯乾的一個瘦弱的孩子,那牛有多大膂力,常説牛大的力量,別説這個病孩子,就是自己夾在當中,也不是耍的。好奇怪,這孩子揪住了牛角,那牛眼睛瞪圓,“悶悶”的亂叫,幹用力,撞不到一處。這孩子就説:“你們要不聽話,我要打你們了。”蔣爺説:“這個孩子的膂力,可實無考較了。老柳哇,你看,似乎這兩個牛,你能支持的住麼?”柳青説:“不行,我可沒有那麼大膂力。這孩子真怪道,怎麼這麼大膂力呢?”蔣爺説:“可不知此子是什麼人家的。此子自後必然不凡。如果真要是像韓天錦那個樣子,也不足為奇。這是真瘦真有力氣,這可是神力。我要有工夫,我真問問這孩子去在那裏居住,叫何名姓。”柳爺説:“誰管那些事情,走咱們的罷。”

    蔣爺隨即點頭,兩個人也就走了。

    走不甚遠,穿了一個鎮店過去。此地方卻是南北的大街,東西的鋪户。正走在北頭,見一個人騎着馬,有十八九歲,歪戴着翠藍武生中,閃披着翠藍英雄氅,薄底快靴;手中拿定打馬藤鞭;面賽窗户紙,青中套白,白中套青,五官略透着清秀。後頭有幾個從人,都是歪戴着箍中,閃披着衣裳,俱在二十來歲,跟着馬亂跑,迎面吆喝走路之人,説:“別撞着我們,少爺來了,都閃一閃!”可巧由小巷口出來了一個小孩子,拉着一匹大黑驢,粉嘴粉眼,四個銀蹄子。一眼就被這個武生相公看見了,回過頭來叫了一聲:“孩子們,好一個驢呀,給大爺搶過來。”答應一聲,許多從人過去攔住路口、説:“小子站住!把我們這驢還我們罷。”那個孩子説:“憑什麼給你們?”這許多的惡奴過去,並不容分説,伸手就將驢拉過來了。那個小孩子説:“搶我呀!”豪奴説:“我們的驢丟了一個多月了,你還敢拉出來?我們大爺積德,不然就拿你送到官府內當賊治你了。”那個孩子那能肯給,架不住這邊人多,上去就是一個嘴巴。又過來幾個惡奴,就有拉腿的,就有擰胳膊的,七手八腳,打了一頓。這孩子是直哭直嚷,説:“眾位行路的,救人哪!”蔣爺將要過去。再説蔣爺行俠作義的,天然生就俠肝義膽,如何見得這個光景。

    忽見由南往北來了數十頭牛,噠噠咧咧的趕着牛,牛上騎着三個小孩子,內中就有那個瘦孩子。這個拉驢的一眼看見了,説:“少大爺,有人搶咱們的驢哪!”那個孩子就下牛背來説話,還是個大舌頭,説:“誰敢搶咱們的驢?他可不要腦袋了!”那個孩子説:“你快來罷,他們要搶着跑了!”蔣爺就知道,奪驢的這個苦子吃上了就不小哇。

    他回頭瞧着那人趕着牛走過去了,一把拉住,就聽見“噗咚噗咚”的躺下了好幾個。他叫着那個拉驢的孩子,説:“你拉着回家,不要告訴爹爹。”那幾個躺下的爬起來,就告訴那個騎馬的去了,説:“大爺看見了沒有。那楞小子來了,敢是他們家的驢。”馬上那個人説:“他們的驢,讓他們家拉去了罷。這可不好意思的要了,上輩都有交情,怎麼好意思為一個毛團變臉,走罷,走罷!”為是當着瞧熱鬧的,弄個智兒好走。焉知曉那個瘦孩子不答應,過來把馬一橫,説:“小子!你為什麼訛我們的驢?”馬上的人説:“兄弟,咱們過的着。”瘦孩子説:“誰是你兄弟,我是你爺爺!”那人説:“別玩笑,咱們上輩真有交情。”瘦孩子説:“今天你不叫我爺爺,不讓你過去。”馬上的那人真急了,一橫心,想着要了他的命罷,用力一抽馬,那馬往前一躥,就衝着這個傻孩子去了。蔣爺一瞅,就知道他躲閃不開。就聽“吧”的一聲,蔣爺倒樂了。原來是衝着他一躥,他用左用衝着馬的眼睛一觸,馬往外一撥頭,他右手衝着馬脖子“吧”的一聲,那馬嘶溜溜一叫喚,馬脖子讓他打歪了。衝着馬的膝寸子,橫着踹了他一腳,馬“噗(口甬)”栽倒,就把那人的腿壓住了。這個過去一抓,蔣爺知道那個小孩子的力量不小,過去一拳,準打死他,怎奈這馬上摔下來的那個人倒不生氣,反苦苦哀告,一味的求饒,兄弟長,哥哥短,説了無數的好話。那個孩子説:“非得叫我爺爺,我方饒恕與你。”這個也好,就叫了他兩聲“爺爺”,才撒開手説:“便宜你,以後別訛爺爺的驢了。”從人過來,揪着馬的脖鬃,把那人腿才抽出來,一蹶一顛走到鋪子門首,找了個坐物坐下,只在那裏生氣。那個馬也是不能走哩。又見瞧熱鬧的圍着,紛紛議論。

    柳爺説:“咱們是走?咱們或是住在這裏?”蔣爺説:“我要住在這裏,我要管這個閒事。依我瞧,此事絕不能善罷甘休,必有後患,咱們又沒有工夫。”柳爺説:“咱們走罷,天氣可不好哇,大雨來了。”

    果然,二人行不到二里之遙,天就陰雲密佈。蔣爺説:“快走罷!天不好。”又走了不遠,點點滴滴雨就落下來了。只見道北有一座廣梁大門,暫庇一庇,打算着要不住雨時節,就在這家借宿一宵。正在此處盤算,猛見打裏頭出來一位老者,年紀六旬開外;頭戴杏黃員外方巾,身穿土絹大氅,面如紫玉,花白鬍須,後面跟着兩個從人。卻説蔣爺性情,到處是和氣的,問道:“老員外爺在家裏哪。我們是走路,天氣不好,暫且在此庇一庇。”員外一笑,説:“這算什麼要緊的事呢。裏邊有的是房屋,請二位到裏邊庇一庇罷。”蔣爺説:“我們不敢打攪。”員外一定往裏讓。蔣爺和柳青就搭訕着,謝了一謝,隨着員外就進來了。一拐四扇屏風,一溜南房。啓簾來到屋中,叫從人獻上茶來。蔣爺心內暗道:“別看人家可是鄉村居住,很有點樣式。”又有個外書房,屋裏頭幽雅沈靜,架兒上書史成林。分賓主落坐,員外問:“二位貴姓高名?尊鄉何處?”柳爺説:“在下鳳陽府五柳溝人氏,姓柳,單名一個青字。”蔣爺説:“小可姓蔣名平,字是澤長。”那員外一聽,慌忙站起身來,説:“原來是貴客臨門,失敬!失敬!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請二位到裏邊坐。”又從新謙恭一會,隨着又到了裏邊庭房,叫從人獻茶。蔣爺就問:“員外貴姓?”員外説:“小可姓魯,單名一個遞字。”蔣爺説:“怎麼認識小可?”員外説:“久仰大名,只恨無緣相會。我提個朋友,二位俱都認識。”

    蔣爺説:“那一位?”魯員外説:“此人在遼東作過一任副總鎮,均州卧虎溝的人氏,人稱鐵臂熊。”蔣爺説:“那是我沙大哥,員外認識?”員外説:“我們一同辭的官。”

    蔣爺説:“我再提兩位,大概你也認識。”魯員外説:“是誰呢?”蔣爺説:“石萬魁、尚均義。”魯員外説:“那是我兩個盟兄,俱已辭官了,到如今直不知道他們飄流在何處?”吩咐一聲擺酒。蔣爺説:“來此不當討擾。”員外説:“酒飯俱以現成,這有何妨。還有大事相求呢。”真是個富家,不多一時,擺列杯盤,不必細表。

    酒過三巡,慢慢談話。蔣爺説:“方才大哥説有用小弟的所在,不知是何事相派?”

    魯員外説:“四老爺有幾位門人?”蔣爺説:“一位沒有。”魯員外説:“我有個小兒,實在愚昧不堪,懇求四老爺教導於他。”四爺説:“那有何難。只是一件,我的本領不佳。”員外説:“你不必太謙了。”蔣爺説:“何不請來一見。”員外吩咐從人説:“把公子叫來。”從人答應一聲。不多一時,從外邊走進一人。蔣爺一瞅,就是一怔。

    卻是何故?這就是方才力分雙牛的那個小孩子。員外叫過來説:“給你蔣四叔行禮。”

    見他作了一個揖。員外大怒,説:“你連磕頭都不會了?”這才復又跪下磕頭。蔣爺用手一攙,説:“賢侄請起。”魯員外又叫他與柳爺行禮,説:“是你柳叔父。”柳爺用手扶起。蔣爺説:“賢侄叫什麼名字?”就見他“特特”了半天,也沒有説清楚了。蔣爺暗笑:“我要收這麼一個徒弟,可叫人説我把機靈佔絕了。”員外在旁見他説話喈吧,只氣的要打他。蔣爺把他攔祝還是員外説:“他叫魯士傑。”到後套《小五義》上,小四傑出世,四個人各有所長的本事,下文再表。

    單言蔣爺見他站在一旁,又卻把衣服更換了,不像那放牛的打扮了。蔣爺説:“方才我這個賢侄,在外頭闖了個禍,大哥可知道麼?”這一句話不大要緊,魯士傑一旁聽見,顏色改變,嚇的渾身亂抖。員外問:“士傑,你外邊闖下什麼禍了?”士傑那裏肯説?蔣爺一想很覺着後悔,説:“大哥別責備他,一責備他,小弟臉上不好看了。”員外説:“到底是什麼事,要叫他説明,我絕不責備他。”蔣爺説:“可不怨他的過錯,代我替他説明罷。”士傑説:“四叔叔你不用説,説了我就要捱打。”蔣爺説:“我給你説,焉能讓你捱打。”蔣爺就把奪驢之事,對着魯員外細説了一遍。員外一怔,説:“可不好,這個人家可不是好惹的。既然惹着他們少爺,大概不能幹休善罷。”

    蔣爺説:“他們是何許人物?”員外説:“大概是個賊。”蔣爺説:“那還怕他倚官倚私?倚官,我是皇家御前水旱帶刀四品護衞之職,這是倚官辦;倚私辦,別看我沒有文書,護衞之職應當捕盜拿賊。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他是怎麼回事?哥哥你説罷。”員外説:“此人就住在我這東邊。我們這村子就叫魯家林,我們這姓的甚多。他們住東魯家林,我們這住的叫西魯家林。”蔣爺説:“他們也姓魯?”魯爺説:“不姓魯,他們姓範,叫範天保,外號人稱叫閃電手。”蔣爺説:“他這外號就是賊。難道他還敢任意胡為不成?”員外説:“他倒不任意胡為,他這兩個妻子可惡。”蔣爺問:“他這兩個妻子也有本事?別是女賊罷?”員外説:“是兩個跑馬解的,大姑娘叫喜鸞。

    皆因範天保有錢,人家本不賣,指着他掙錢。他給人家金銀財寶,應著名媒正娶,這才娶過來了。過門之後,就養了一個兒子,叫範榮華,小名叫大狼兒。又十數年,跑馬賣藝的又教了一個女兒,他又看上了,這個可是二房。這個叫喜鳳,花費多少銀子金子,應着老頭、老婆養老送終。也在他們家裏住着,也出去賣藝去。大狼兒到了十六七歲,就戲弄鄰家的婦女,就叫人苦打了一頓。當日晚間,那家被殺一二個人。左近的地方,無頭的案不少哪。官人在他門口栽樁,總沒破過案。對着他父親衙門裏頭又熟。今日咱們家的孩子打了他們家的孩子,他豈肯善罷甘休?今晚間必來。”一回首,叫着士傑説:“我年過六旬,就是你一個。你倘若被他們暗算了,你叫為父是怎樣過法?”士傑説:“特、特、爹哇,他們要來,我濘濘擰他們的腦、腦、腦袋。”蔣爺説:“他們今夜晚要是不來,是他們的造化。他們要是今夜晚來的時節,有我同我柳賢弟,將他拿住,或是結果他的性命,以去後患,也給此一方除害。”柳爺答言説:“連我都聽着不服。

    真要有此事,咱們還不如找他家裏去呢。”蔣爺説:“那事也不妥。他不找咱們來便罷,他若是找了咱們來,那可就説不得了,結果了他的性命。”

    魯員外又問:“這個徒弟你要不要哇?”蔣爺説:“怎麼不要呢?好意思不要哇?”

    員外叫:“士傑,還不過去磕頭。”士傑真就立刻爬在地下,“咕咚咕咚”磕了一路頭,也不知道磕了多少頭。員外説,“四弟,這可是你的徒弟了。”蔣爺説:“我這個徒弟,你要打算着教的他像我這麼機靈不成埃”員外説:“還用像你?只要你教他稍微明白點就得了。”這也是閒言,書中不必多表。

    説話之間,天已不早,就在庭房內安歇。員外要陪着二位,也在庭房內作伴。蔣爺不教,説:“你今天先在後面罷,萬一後面有點動聲呢,也好給我二人送一信。”魯員外也就點頭,後邊去了,囑咐了女眷們把門户關閉嚴緊。“若有什麼動靜,急速喊叫,不可錯誤。”書不重絮。

    天交三鼓,外邊一響,蔣、柳二位出來拿賊。要知怎樣拿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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