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液態的火在她四肢百骸裏流竄。
她徘徊在酷寒與火焚的地獄。當身軀感覺到極熱時,她想跳起來大吼,做一些粗暴而激烈的動作,這是她嚴謹自制的一生未曾有過的心情,也在這個時期,她的大腦會開始搞怪,一一把出現在安可仰身邊而自己見過的女人重温一遍。
鈴當、香雲、凌曼宇,以及之前那羣三十六D。
他的生命中充滿女人!而且全部是美麗的女人。
她們有修長的身段,完美的五官,嬌貴的性情,優雅的姿態。
接着她會墮入極冰地獄,全身透骨的寒冷。她的大腦凍結,腦中的影像也跟着化為冰封,一尊尊碎裂掉。
如此週而復始,不斷循環。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身和心同樣難受。她曾想替自己開個藥,緩和種種症狀,卻知道這並非病理上的苦痛,一切都是心因性的!
她莫名其妙的,為了一個甚至不曾正眼瞧過她的男人,方寸大亂。
終究是動心了。
心一動便魂靈散亂,神思不屬。身體分裂成無數個,鴿派與鷹派混成一氣,彷徨與篤定互相交擊。每一個自己都跳出來與另一個自己爭執不休,卻無一方得出真正的結果。
以前並非未經歷過愛戀,為何不曾像這次一般,還未真正開始,就已百轉千回?
心底有一個聲音悄悄説:因為以前談的是「戀愛」,時間到了,身邊有個人,自然而然便湊合在一起。
這次卻是前所未有,真正的「動心」。
她茫然呆坐着,不知未來何去何從。
「-這麼早就醒了?」她的姨丈方塵拿了一本美術雜誌剛從畫室裏走出來,在自己的老位子坐定。
老實説,也不是他們夫妻倆不疼千絮,而是千絮守禮得緊,一看見他們夫妻倆就必恭必敬,晨昏定省,弄得人好生不自在。像現在,才早上九點多,她已經起牀了,正常人難得有個假期,不應該睡到下午嗎?他畫了一夜的畫,本來想好好休息一個早上,這會兒又跟她碰在一起。
「男人都是豬頭。」
方塵的眼光立刻從雜誌移向電視屏幕。屏幕一片漆黑,那這句話是誰説的?
他的眼光不得不回到最不可能的對象,他外甥女身上。
「男人都是豬頭嗎?」他試採性地問一句。
「對。」更肯定的陳述。
好,話果然是她講的,這可有趣了。以千絮的個性,她絕對不可能在長輩面前説罵人的話。
「包括-那個男朋友安可仰?」方塵慢慢放下雜誌。
「他是豬頭之王。」
方塵樂了。「他何以得此殊榮?」
梁千絮頓住。就是因為他什麼都沒有做!她為了他在家裏輾轉反側,而他呢?可能正在山上逍遙快活。
「他不必做任何事就已經是豬頭王了!」
「在-的眼裏,我也是豬頭?」方塵搔搔腦門。
梁千絮瞄姨丈一眼。
安可仰的話突然鮮明地躍入她腦海--有些人只適合當朋友,不適合當長輩。
她恍然。原來他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和家人的相處盲點,而她卻空自徘徊了多時。
錯的人不在她,也不是方塵夫婦,而是他們搞錯了和彼此來往的方法。
「你也是一隻超級大豬頭!」她突兀地回答。
「-倒説説看我哪裏豬頭?」方塵感興趣地問。
「我從小客客氣氣地對你,你不喜歡,反倒樂得被人罵豬頭,這樣還不夠嗎?」梁千絮白他一眼。
「那也得罵得切題才行,倘若隨便亂罵,我也是會生氣的。」方塵絲毫不以為忤。
「還有,你的個展五年才開一次,開一次要吃五年,就不怕將來老了沒存夠老本?依我之見,姨丈應該把你的經紀人殺頭才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説話,乎心而論,感覺很不賴。
「這個-就不懂了,物以稀為貴。台灣的藝術家雖然生存空間小,可是對已經有了知名度的藝術家而言,架子端得越高,越有一羣瘟生眼巴巴捧着錢來被人踐踏,我可是滿意得很。」方塵興高采烈地分析。
「好吧!你高興就好,豬頭王讓給你當好了。你們男人不只是豬頭,而且是外星人,思考邏輯與地球的另外二分之一人口不同。」她無法理解地搖搖頭。
「不過-那隻豬頭跟-挺有默契的。」
「怎麼説?」她昂起下巴。
「前幾天他跑上門找我喝酒,順便問起了-的下落,我説我好幾天沒有-的訊息,於是他拍拍我的肩膀説:『方老大,在千絮心裏,我們兩人八成都是豬。既然我認了第一名,你就別跟我搶冠軍了。所以平時有機會多關心她一下,否則讓你的豬頭度高過我,我的惡名很難維持下去。」方塵蹺起二郎腿,得意地説道。「現在我可是贏過他了!我就説嘛,豬頭之王的頭銜怎麼可以讓給那個姓安的小子!」
「他何時來過的?」梁千絮呆了一呆。
「就是前一個週末。」方塵聳了聳肩。
那正是她失蹤的那段時間。她又想到鈴當提過,安可仰為了找她,兩地飈車,所以他是先回到台北,發現她失蹤之後,立刻返回清泉村找她?這一來一往也需好幾個鐘頭,他為什麼願意如此奔波?
他明明是在意她的,卻老是在每個人面前擺出與她不相干的死樣子,他到底在怕什麼呢?
她全身漲得快爆炸。未來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迴轉於她的腦海。她再度墜入忽冷忽熱的境地。
想見他!想把許多事情問清楚!
要死要活,好歹也給個清楚痛快!
梁千絮霍然站起來。
「-要上哪兒去?」方塵納悶地問。
「去找那隻現任的豬頭之王!」她面無表情地説。「你能不能升任冠軍,等我和他談完便有結論了。」
「好,我期待-的加冕。」方塵莞爾一笑。
空氣裏的味道是怡人的。
沿路過來的勇氣,在踏入他私人領域的那一塊,猶如冰塊入了火堆,瞬間化解於無形。
梁千絮遲疑地僵站在客廳裏,開始自我懷疑她為何要來到這裏。
方才她打電話回山上,大漢告訴她安可仰後腳也跟着回台北了。於是,她掏出久未使用的手機,查了凌曼宇經紀公司的電話,再撥過去,竟然便找到了她。
「安可仰的地址?我當然知道,-拿枝筆抄下來。」凌曼宇悦耳的嗓音顯得過度熱誠了。「如果他不在家,備用鑰匙放在門口那株盆栽的水盤裏,-自己開門進去等,不必客氣。」
於是,她真的來了。
她沒有按門鈴,因為無法確定會面臨何種情景。她可以接受他不在家,卻無法忍受他懷裏摟着一位豔姝前來應門。
他們初次在木屋相見時,便是類似的情景。於是她直接去拿備用鑰匙。
一進入敵營,她的蠻勇全飛走了。
空間裏非常安靜。一種屬於他的特有氣息,瞬間溢滿胸肺。
原來,他的私人城堡就是這副模樣。沒有她想象中的淫亂道具或異情豔景,也沒有室內攀巖或熱帶植物的探險家風情。
十多坪的寬大空間裏,主牆面是一整片的文化石,中央嵌着一部液晶電視屏幕。所有傢俱走黑白兩色的極簡風格,線條簡單俐落,色彩明快。
靜。
主人可能不在家。
好,梁千絮,趁-的行蹤尚未敗露,速迷離去。
然而,她的腳有自己的主張。它們堅持黏在原地,不願向外移。
既然如此,便向內走吧!
她恍如夢遊一般,緊捏着手中的鑰匙,步伐如攀越山嶽,步步慢,步步險。
走廊上有三間緊閉的房門。或許他正在其中一間矇頭大睡。
她按住左首第一間門把,小心翼翼地往內推……
古董四柱大牀,飄着浪漫的白紗蚊帳,帳子並未垂下。
牀上,一具橫陳的陽剛軀體,上半身全裸,下半身僅着一條運動短褲,兩隻毛腿豪邁地岔開,幾乎佔去所有牀面。
梁千絮動彈不得。
鎮住她的,不是安可仰暢快的睡姿,而是,他身旁的女孩。
小鈴當!
「喝!」她驚喘一聲,用力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尖叫出來。
鈴當的睡相比他更舒適愜意。她蜷成蝦米狀,枕在安可仰的小腹上,年輕的臉龐盈着滿足的淺笑,粉紅色小可愛和同色短褲幾乎遮下住什麼。
「他們……」梁千絮的心臟被一隻隱形的手緊緊掐住。
不,任何人都行!就是不能動小鈴當!
她才十八歲,比一個小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怎麼敢?
梁千絮覺得頭暈眼花,一堆星星在四周繞來繞去。
驀地,某個人悶悶地發了聲喊。她隨即意識到,那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你這個可惡的男人!」
接着,在她的理智掌舵之前,她已經跳到牀上去,抽出枕頭開始攻擊沉睡的屋主。
「該死!這是怎麼回事?」低沉而睏倦的怒吼震撼了整棟大樓。
「可惡可惡可惡!連鈴當你都敢動?你良心被狗啃了?她的年紀這麼小,大好青春就這樣被你糟蹋了!你這個大色狼!採陰補陽、誘姦未成年少女的大混蛋!」
「什麼……誰?……千絮,是-?……該死的,給我立刻停手。」百忙中,他從不斷落下的枕頭問瞄清攻擊者的外貌。
「啊!」一聲慘叫,鈴當跌下牀去。
「我還以為你雖然好色,起碼有一點做人的基本原則!虧你一個大男人連十八歲的小女生也敢動!她的外公將她託付給我們照管,現在出了這種事,你教我們用什麼顏面去面對她的家人?」
「-……住手,聽我説……」安可仰要擺脱坐在自己肚子上亂打的女人當然很容易,可是他想不到可以不讓她受傷的方法。
「給我住手,-這個瘋子!」石破天驚的一吼來自背後。
梁千絮一呆,不自覺地停下手。
「誰準-進門的?-給我下來!」鈴當用力推開她,撲上去緊緊抱着牀上的男人。「老爸,你不要緊吧?」
梁千絮徹徹底底地呆掉。
老爸?
鈴當叫安可仰,老爸?
「梁姊,-瘋了?我爸爸好心地救了-,-竟然攻擊他!到底沒良心的人是誰?」鈴當回頭怒吼。
「爸爸?」她彷佛變成一隻九官鳥。
「爸,她沒有打傷你吧?」鈴當憂心地扶安可仰坐起來。
安可仰按着肚子坐起來。
她飛撲過來的那一記夠猛的!倘若再往下踹幾-,他和她們就變成「好姊妹」了。
「我沒事,-先出去。」
「不要!我一出去,她説不定又要打你了。」鈴當不依。哼!任何人敢對她老爸動粗,就是敵人!即使梁姊也一樣。
「凌-!」安可仰沉聲道。
凌-!
當初工讀生是陳嫂幾個人合力僱請的,梁千絮從未問起鈴當的家庭背景,而鈴當也一律要求大家叫自己的小名,所以她未想過去查探女孩的本名是什麼。
原來小鈴當之所以叫「鈴當」,是因為這和她的本名諧音。她的母親是凌曼宇,父親是他!兩個大人並末結婚,所以她從母姓。
方才在梁千絮眼前回繞的小星星非但沒消失,反而增加了一倍,現下還多了幾隻小鳥在啾鳴。
「好啦!你們兩個好好講,不要再動手動腳了。」平時雖然常跟老爸沒大沒小的,只要他一端出父親的權威,鈴當還是頗忌憚的。
「待會兒盥洗完,記得出去吃早餐。」安可仰叮囑她。
「噢。」大女生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出去。
「吃完早餐去公司找-媽,她中午要帶-去補習班報名!」他嚴峻的吩咐追上去。
「吼!真討厭……」女孩咕噥離去。
一般家庭常見的父女對話在梁千絮眼前上演,她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不正常的一幕。
安可仰怎麼會是鈴當的父親?啊--她想跳起來尖叫。
「鈴當説你對她不規矩,你吻過她的臉,還親她的肚臍……」最後,她只是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任世界在周圍旋轉。
「廢話,我連澡都幫她洗過,何況親肚臍。」女兒啊女兒,-好樣的!這種曖昧兮兮的話都説得出來。
「可是,你和凌曼宇都這麼年輕……鈴當已經十八歲……」她茫茫然魂遊天際。
安可仰揉揉僵痛的脖子。
女禍!女禍!
「過來。」他對她伸出手。
過度的震驚讓她暫時喪失行動能力,他只好自立自強,將這尊僵硬掉的菩薩移進懷裏。
「凌-出生的時候,我和曼曼才十五歲,很棒的國中畢業禮物吧?」
「十五歲?」她只能不斷學舌,而且有逐漸石化的傾向。
「有沒有聽過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嘆口氣。「凌曼宇和我國中同校了三年,剛升上國三不久,我們彼此同意嘗一嘗禁果的滋味,而剛剛走出去的那個女孩就是那一次的成品。」
「所以她十四歲就懷孕了?」梁千絮嚴重口吃。
「而且健康教育不及格,懷孕四個多月才知道自己吃再多減肥餐都沒用,她的發胖全是因為肚子裏被下了種。」他沒好氣。
「嘿!」她回過神。「罪魁禍首是你,你憑什麼全推給女人?」
「我當然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事發之後,兩家的父親只差沒打斷我的腿,即使我想賴也賴不掉。」
「當時為什麼沒有考慮把小孩拿掉?」並不是説她同意這麼做,只是,這是多數人會選擇的方法。
「當時墮胎的危險性太大,家長們不敢冒險,只好讓孩子生下來。」安可仰往後靠向牀頭板。
「雙方父母沒有要求你們結婚嗎?」她小聲問。
「我們自己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結不結婚有什麼差別?一樣都要靠家裏養。謝天謝地曼曼在這一點上和我有共識,不然我就娶定那個兇婆娘了。」
「後來呢?」梁千絮知道,倘若凌曼宇堅持要結婚,他一定會娶她的。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禍已經闖了,我們約定好孩子跟着母親,安家則搬到凌家附近,如此一來凌-可以隨時見到她的爸爸媽媽。」安可仰聳了聳肩。「-得知道,白天在大學裏彈吉他把美眉,晚上要趕回家餵奶把尿,平時邊約會還要邊聽女兒打來的娃娃語,更別提不時逃課去參加幼兒園家長會,那種日子可不輕鬆。」
她腦中浮現年少的安可仰一手奶瓶一手娃的景象。
事實上,光是他曾經「年少」過,這一點便很難擬想。他彷佛一出生就是現在這樣瀟灑自信的神態: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永遠知道如何得到。
思及他也曾經走過一段莽撞懵懂的歲月,她不禁微笑起來。
「鈴當在村子裏為何從不提你和她的關係?」
「誰知道這種年紀的女孩在想什麼?」自從女兒進入青春期之後,安可仰就再也不敢誇耀自己瞭解女人。「她知道我要上山待一陣子,先蹦蹦跳跳地跑去了,我也是在清泉村看到她,才知道她人在那裏。如果我黏得她太近,她還嫌我破壞她的行情。」
「幸好清泉村的年輕男孩也不多。」她小聲安慰。
「沒錯,否則我一根一根扭斷他們的小弟弟。」安可仰越想越頭痛。「她年紀輕輕,既不肯乖乖的念高中上大學,跑去那間鬼高職;現在畢了業又不肯認真找份正職來做,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學歷不是萬能的。」她拍拍他的臉頰。
安可仰白她一眼。
「-的『學歷無用論』儘可以拿去安慰別人家的父母。安家目前為止的最低學歷是碩士,曼曼那邊的藝術世家也沒遜色多少,偏偏第三代出了她這個小高職生,真是破天荒!她自己成天快樂地到處飛,結果我和曼宇一天到晚替她擋子彈,我們兩個人都快被射成漏斗了。」
他的埋怨越多,梁千絮眼中驚奇的神色越濃。
好難想象他被一個小女生難倒的樣子!真是太有趣了。
其實當年他大可以自己的年輕識淺為藉口,一走了之,正如成千上萬的爛男人;但他沒有,他選擇留下來,承擔所有指責,並盡職地扮演小爸爸的角色。
他必然是個好父親,否則鈴當不會如此愛他。
心的一角漸漸柔軟,那是一種近乎疼痛的觸動。
「你不是替她找了一個媽嗎?怎麼不讓你老婆跟她談?」梁千絮,這個問題打探的意圖太明顯了。
安可仰瞅了她微紅的頰一眼,眸心開始沁出笑意。
「那個老婆只是娶來出錢供唸書的,她唸完書就不干我的事了。」
唔?腦子裏有一堆問號。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梁千絮鼓漲着臉頰,這回是給急紅的。
安可仰決定幫她解圍。
「香雲的哥哥是我的大學死黨,大二那年得了白血病過世了。他們家有個酗酒的老頭子挺不象話的。香俊臨走前,我答應過他,將來一定幫忙照顧他妹妹。後來我出國唸書,忙於自己的事,差點忘掉了這件事。」其實中間還有一些不堪的事,大底不外乎家暴之類情節,但這些都是香雲的私事。「總之,香雲後來找到我,提醒我當年對她哥哥的承諾。我研判了一下情況,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和她結婚,名正言順地接過來照顧。等她強壯到足以自立,就不干我的事了。」
又是承諾。
她開始明白凌曼宇為何會告訴她那一席騎士的話。
安可仰不輕易承諾,然而,當他承諾了,他必然信守,即便是千里迢迢,亦會回來應許,一如千古以來的騎士精神。
「其實你可以不必告訴我這麼多的。」她知道自己沒有過問的立場。
「是嗎?」安可仰似笑非笑。「那麼,敢問姑娘今日何以大駕光臨?」
早上那種亂紛紛的情緒驀地回到梁千絮心頭。
頂天立地的男子總少不了桃花。她想起許多曾出現在他身畔的女人,還不包括那些她沒見過的。她要不要變成眾多桃花裏的一朵?
怕只怕,即使她願意,她也構不上桃花的資格,只是一片不起眼的綠葉。
淚水毫無預警地墜下,她嚇了一跳,又羞又惱地抹掉。
她最近的情緒比孕婦更不穩定。更讓她羞愧的是,她突然在意起許多表象與膚淺的事物。可是,在他面前,她不得不介意。
她越來越討厭讓他看見自己不夠美好的地方。
安可仰的笑容在瞧見她的淚後消失。
他輕嘆一聲,將她攬進懷裏,垂首吻合。
其實,是動心了吧!
動心的過程極緩慢,説不出來是從哪一點哪一滴開始,或許是她一開始那些奇奇怪怪的「化名」,或許是她站在台北街頭那種孤獨的眼神,或許是她越見鮮活的笑容,與定期冒出來訓話的老教官個性。
她像個小女孩般,在愛情面前全然無助。説不清自己的情緒,甚至連自己的淚水都難解。
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真純與不設防的女人,於是,在萬分詫異中,一個不慎,也陷入泥淖。
這一念之間,將為生命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為此他裹足不前,甚至蓄意忽視。
然而,終究動心了。
他看着一枝孤挺的蘆葦,受到春風眷顧,綻成如花一般的繽紛。
門户大開的此刻,他們在入口處徘徊。未來不知是喜或悲,得自己去闖一回才知道。
他輾轉吸吮,感覺倔強的骨架在懷中融解、浸化。
她雖然嬌小,卻不是那種瘦骨嶙峋的幹扁,嬌軀抱起來有點肉,棉棉軟軟的,很舒服。她的肩頸交接處有一種體香,淡淡的,很女性,猶如費洛蒙般令人動情。
他以唇帶眼,巡視她的領土,並在沿途烙下自己的印記。
他的唇溜回她的唇,手鑽進她的衣底,酥胸與粗糙的繭相遇時,她眨了眨眼,突然回過神。
「你怎麼可以又偷親我!」她用力捂着自己的唇,秀容赤若燒融的鐵。
「怎樣?不行?」氣死人的理直氣壯。
「你……」她為之氣結。其實應該甩他一巴掌的,可這樣做太矯情了,她明明沒有抗拒。
「來吧!」安可仰突然將她壓平在牀上。
「做什麼?」她升起滿心警覺。
「愛做的事。」他去扯她的T恤。
「我……我才不要!」梁千絮面紅耳赤,飛快躲到他抓不到的範圍。
「為什麼不要?」他一隻手撐起腦袋,像阿拉伯後宮正在點牌臨幸的君王。
這是什麼鬼問題?她今天又不是來跟他……的。話説回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天來做什麼。
「我不管你,我要走了。」她憤懣地轉頭離去。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那待會兒陪我去一個地方。」他矯健地躍下牀拖住她。
「去哪裏?」她呆怔地被他牽回牀沿坐着。
安可仰伸了下懶腰,古銅色的肌肉盡情讓晨光眷戀,她絕絕對對臉紅了,也絕絕對對下認為自己有必要假清高的把頭轉開。
她喜歡看他。一直都喜歡。
「等一下-就知道了。」他消失在浴室裏。
梁千絮的腦袋暈暈的,彷佛剛坐了兩天的雲霄飛車。他們之間有一些感覺在剛才的幾分鐘之內發生了,她卻説不出來那是什麼。
她只知道,她的心跳變得異常快速,而肩膀上的沉重感,正在一點一滴消失。
浴室裏傳來男性的哼歌,與嘩啦啦的水流聲。
「啊!」
「什麼?」安可仰歪着身子採出來看她。
「你剛才吻我的時候沒刷牙!」她捂着唇大叫。
「……」
「噁心死了,早上起牀嘴巴里的病菌是最多的,你家有沒有新牙刷?我也重刷一遍。」
天下芳草何其多,到頭來,他卻為了最不浪漫的那一株動心。
真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