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跟我走進家門,不停東張西望,不斷嘖嘖讚歎,最後坐定,若有所思地説:“看來可可真的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很多心血,難怪她會那麼捨不得、放不下了。”
我剛要開口,薇薇便打斷了我:“你什麼都別説,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放心,我既然來了,自然什麼都會告訴你的,只是,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等會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這是我現在對你的唯一要求,你能答應我嗎?”
聽了薇薇的話,我的心“嘎崩”一下沉到了谷底,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全身,我知道待會薇薇講述的內容於我內心引發的震撼必將天翻地覆,只是我現在必須弄清楚所有是非曲直、來龍去脈,此時此刻,我已無路可以退縮。所以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緩了緩緊張神色,慢慢對薇薇説:“嗯,我答應你,你説吧,我會控制好自己的,相信我。”
“嗯”,薇薇看着我,眼神無比鎮靜,然後輕啓朱唇,緩緩開始了一段輾轉匪夷的敍説。
“楊健,我想你一定認為背可可背叛了你,和陳重上牀,對不對?是的,可可確實和陳重上牀了,不過,她根本就不是背叛你,而是為了救你啊!要知道,在陳重心中,你一直是眼中釘、肉中刺,一直欲除掉你而後快,所以他才會接二連三地殘害你,要不是你福大命硬,就就是有十條命也早被他弄死了。你知道嗎?就在你這次你傷愈出院後,陳重就找到了可可,要挾可可,除非和他上牀,否則他下一次肯定不是把你打傷,而是直接把你活活打死。可可那麼愛你,為了你她什麼事都願意做,什麼苦難都願意承受,她知道陳重絕對不是嚇嚇人這麼簡單,那個混蛋喪盡天良,什麼歹毒事都做得出來,所以她根本沒有選擇,她必須答應陳重的無恥要求,以此來換回你的健康、平安。所以就發生了你看到的那一幕,你真的冤枉可可了,可憐她是個啞巴,根本無法向你解釋,只能活活被你爆打辱罵,還被你趕出家門,走投無路,還好她最後打通了我的電話,我及時趕回上海找到她,否則她真的會慘死街頭的。
薇薇一口氣説了這麼多,眼中已是淚水滿眶。而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可可在和陳重做愛時會淚流滿面、面部表情會痛不欲生。原來在她身上承受着這麼重的屈辱和負擔,而這一切全部是為了我啊。我頭暈目眩,我鮮血沸騰,我緊緊握着拳頭,咬着自己的嘴唇,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我顫抖着對薇薇説:我錯了,我怪錯了可可,你讓她回來,回到我身邊,好嗎?
薇薇用紙巾擦了擦眼角,然後看着我,輕輕搖頭:“你是錯了,我相信你現在是真的後悔,也真的想挽回,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可可已經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了?
“為什麼?難道她真的不能原諒我嗎?難道她真的那麼恨我嗎?”
“不,可可從來就沒有恨過你,哪怕你那樣粗暴地打罵她,冤枉她,她都沒有對你有過半點半分的恨,在她心裏,對你只有愛,這一輩子都無窮無盡的愛。所以,根本不存在原諒不原諒你的説法。”
“既然,她愛我,我也愛她,為什麼她不能回到我身邊?這到底為什麼啊?”我幾乎是哭着呼喊出這幾句,雙手又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薇薇的肩膀,拼命搖晃。
“楊健,你冷靜點,聽我説,可可正是因為太愛你了,所以她不能回到你身邊,因為,可可無法原諒她自己。”
“這又是為什麼啊?她為什麼不能原諒自己?你告訴我啊!難道是因為她和那個混蛋上過牀嗎?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她能回來,我什麼都不在乎的啊!”
“你不在乎她和別人上過牀,那麼,她肚子裏的孩子突然沒有了你也不在乎嗎?”
可可的這句話銀針般一根根刺進我的心臟,我猶如遭五雷轟頂,一下子癱倒在地。
“什麼?你説什麼?不可能,這不可能,你騙我。”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緊繃的情感,我心中最後一道堅強的防線轟然斷絃,對着薇薇,我大聲吼叫了起來。而薇薇絲毫沒有退避我的吶喊,竟也站了起來,眉宇凜冽,對着我字正腔圓地強調着。
“我沒騙你,可可肚子裏的孩子,也就是你們的骨肉,已經沒有了。”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坐在地上,我無力地重複着這句話。眼淚鼻涕齊下,混雜到了一起,薇薇慢慢蹲下,輕輕將我摟住,緩緩繼續着殘酷的敍説。
“可可本來以為只要滿足陳重的獸慾就能換回你的平安,後來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陳重早就設計好的陰謀。可可知道你之所以會冤枉她,暴打她,完全是陳重從中作梗的緣故,你們所有的災難都拜他陳重所賜,這個混蛋就是看不得你幸福,就是要讓你們自相殘殺、眾叛親離,就是要讓你家破人亡、一無所有。可憐可可從小就命運多劫,沒人疼,沒人愛,孤身一人辛苦長大,能夠遇到你,擁有這個家是她人生最大的財富,現在已悉數被陳重毀壞,自然無法做到無動於衷。要知道可可本是江湖兒女,闖蕩社會十多年來,什麼樣的苦沒吃過?什麼樣的難沒受過?從來就沒有怕過什麼人,以前因為顧忌你的安危,只能將憤怒深埋在心底,現在幸福已經煙消雲散,她又怎能受得了這個怨氣?所以,被你趕出家門後,絕望的她竟然貿然去找陳重報復,企圖和那個混蛋同歸於盡,只是她本就是弱女子,又有孕在身,怎麼是心狠手辣的陳重對手?最後不但沒有傷害到陳重,反而被陳重暴打了一頓,肚子裏的小孩……小孩也被那個混蛋打掉了……”薇薇説到這裏,已泣不成聲,和我一起抱頭痛哭了起來。哭了好一會兒,薇薇才強忍着悲傷,斷斷續續將最後的話講完:“可可知道你非常在乎她肚子裏的孩子,這個孩子是你人生全部的希望,你把你們的骨肉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現在沒有了,你肯定會很傷心很絕望,可可認為這完全是自己一時衝動導致的惡果,她感到對不起你,並且無法原諒自己,更無法面對你,所以,她選擇離開你,永遠地離開你,就當從來就沒有遇到過你,沒有發生過這麼多故事。而我這次回來就是打算帶可可走的。只是,臨走前,她説一定要回來再看一眼你,看一眼這個家,這樣才可以走地安心。現在,你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回來,又堅決離開嗎?”
“我明白了,我什麼都明白了,我錯了,都怪我不好,我根本就不會怪可可的,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可可回到我身邊,求求你,不要帶可可走,求求你,把可可還給我吧,求求你了。”
我跪在地上,一邊懇求薇薇,一邊對她磕頭,薇薇嚇得趕緊也跪在地上,艱難地將我拉了起來。
“你不要求我,求我也無濟於事,因為可可是自己要走的,你應該知道,她一旦決定的事情是沒有人可以阻止的,就像當年她執意要留下來和你在一起一樣。其實,可可現在離開你對她是好事,畢竟只有離開你、離開這個城市她才能逃避所有的痛,只有逃避,才能做到真正的遺忘。想必你也不希望看到可可很痛苦地活着吧?”
我無法再要求薇薇什麼,她説的很對,可可是個固執的女孩,她決定的事情確實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而確實只有離開,才能遺忘,只有遺忘,才能繼續活下去。我的心突然平靜了起來,眼前彷彿出現了一片蔚藍的大海。我抹乾眼淚,看着家裏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可可一絲一毫地創造出來,在這裏,我和她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幸福最甜蜜的時光,是她讓我可以再次相信愛,是她讓我可以繼續憧憬未來,她已經給了我太多,太多,多到讓我刻骨銘心,多到讓我一輩子都無法償還
我的眼淚很快又滑落了下來,在心裏,我靜靜對自己説:“可可,我的愛,現在我終於失去了你,從夏到冬,從死到生,所有的快樂,所有的甜蜜,所有的鮮血和夢想這次真的灰飛煙滅,一無所有的來,一無所有的走,生命是一場華麗的輪迴,我不會憤恨,不會自暴自棄,更不會埋怨生活賦予我的罪。是的,你走了,不會再回來,只是可可,我的愛,你知道嗎?在我心中,你將是我永遠的新娘,一萬年不變。”
薇薇帶走可可的那天,上海下了最後一場大雪,大雪籠罩了整個城市,淹沒了人類所有醜陋和鄙微的陰謀。在冬天行將結束的最後幾天,我整日蝸居在家,緊閉窗門,足不出户,拒絕和外界有辦絲半縷聯繫。我已沒有任何鬥志和理由去工作。在我心中反覆閃爍着一個詞語:離開。
是的,我要離開,離開上海,離開這個於我而言,充滿劫難的傷心之城。可是,去哪裏?我不知道,家中只有一個年邁的繼母,而長期的深居簡出,讓我在外地更無友朋可投靠。生不能,死不能,留不得,走不得,如果絕望也是一種罪,那麼我已經被判以無期徒刑。等待我的必將是凌遲、是腰斬,絕無其他可能。
那真是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正當我在家裏痛苦不己且一籌莫展之際,有一天傍晚突然有人拼命敲我家門。我遲疑着打開門,然後就看到一張因興奮而導致充血的肥臉,以及肥臉上咧開能有三尺長的一張大嘴。那張大嘴看到我後咧得更燦爛了,吐液飛濺的告訴我,他找我找得好辛苦,現在找到我無比高興,熱情地恨不得在我臉上親吻――對了,忘記説了,這張大嘴的主人姓張,是一家藥廠的總經理,也就是我曾經幫他做過策劃案的那個江西老闆。
“哎呀!我的媽啊!楊經理,我找你找得可真辛苦啊!”在我家附近的大酒樓裏,張總叫了滿滿一桌酒菜佳餚,一個勁地給我挾菜,一邊繼續吐沫飛濺地向我重複他已經説了一百遍的話:我説你們上海人可真的不簡單啊!你説我那個胃藥吧,眼瞅這幾年市場不景氣,年年虧損,一年虧損地比一年多,我們什麼招都想過用過,就是止不住虧,可沒把我給急死。哎!奇怪了,你楊經理一出手,立馬見效,去年光我們江西市場就淨賺了四百萬,你楊經理真是了不起,是我們的恩人,來,喝酒喝酒。“,張總説完自己脖子一仰,一大杯白酒下肚,嚥了口吐液,繼續神侃:”眼瞅又是一年,我們又急啦!這今年市場怎麼做呢?我們可不懂,又得麻煩楊經理您呀!所以我特的趕過來,想繼續找你幫我們做案子,結果到好,到了你們公司一打聽,説你人早不在了,我想你肯定是被其他公司挖過去了,就問他們你去了哪裏,結果那幫孫子死活不告訴我,可沒把我急死!還好我人脈廣,路子粗,也不知道託了多少人,花了多少心思,才算把你找到,哎呀,現在看着你,我這個心裏高興啊!來,喝酒喝酒。“張總説完,不等我反應,又是脖子一仰,一杯白酒下肚。高興地好像剛找回親兒子一樣。
“怎麼樣?楊經理,最近你過得好不好啊?看你的樣子有點憔悴,肯定是做案子太辛苦了,我説男人事業重要,可也要注意享受嘛!老哥哥今天晚上帶你去好好娛樂娛樂,你説去哪裏,就去哪裏,哈哈,今兒個我可真高興,喝酒喝酒。”
我苦笑,回望過去的一年,酸甜苦辣又豈是言語可以描述的?又豈是他人可以想像和理解的?我淡淡喝着酒,眉頭始終籠罩着一股悲涼。張總酒越喝越多,眼睛卻越來越一亮,很快意識到我的心情惆悵,筷子一放,大手往我肩膀上一按:“我説兄弟,幹嗎悶悶不樂呢?有什麼傷心事跟老哥哥我講好了。”
“都是些小事,不足掛齒,我們喝酒。”我舉起酒杯。
“好,今兒個我們一醉方休,什麼操蛋煩心事都不要想,來,兄弟,乾杯。”張總舉杯和我對碰,一飲而淨,很快,杯來盞去,一瓶白酒消失無蹤影。
酒過三洵,張總又將大手搭在我肩膀上,似醉非醉地斜着眼睛看着我:“兄弟,幫我們再做個年度策劃案,策劃費是去年雙倍,怎麼樣?”
我淡淡的笑,淡淡的回絕:“不好。”
張總大驚失色,瞳孔急劇放大:“是不是嫌策劃費太少?那要多少你儘管開口,只要你肯給我們做案子。”
我輕輕推開張總的胳膊:“我不在乎你給我多少錢,我只有一個要求,你答應我,我就為你繼續做這個產品。”
“什麼要求?你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