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四點左右,正是幼稚園放學的時間。
幼稚園門口除了兩位年輕女老師外,還有一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她親切地跟小朋友以及來接孩子的家長道別。
從小朋友的道別聲中可以得知,婦人顯然是這間幼稚園的園長。
或許因為是鄉下地方的緣故,婦人跟每個家長都顯得頗為熟稔。
對街的路旁停了輛黑色轎車,車裏的男人將幼稚園門口的情景全看在眼裏,眉心不覺蹙起。
男人身旁坐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雖然是黑頭髮黃皮膚的東方面孔,一開口卻是字正腔圓的德語。
“副總裁。”
大概是過於專注對街幼稚園的動靜,男人並末立即回應,遲了幾秒才道:“什麼事?”
“時間差不多了,如果副總裁要再待下去,或者晚上要在這裏住下?”
男人回過頭來,語調略顯深沉,“沒那個必要。”
“那是不是現在……”
“回台北。”
得到男人的指示,中年人立即吩咐前座的司機開車。
幼稚園門口的女老師從剛才就注意到對街停了輛黑色轎車,這會忍不住好奇地對婦人提起,“園長,對街那輛轎車從剛才就停在那裏,是我們小朋友的家長嗎?”
盧秀雲回頭望去,只見一輛黑色轎車正準備開定,黑色的車窗讓人無從窺視到裏頭。
因為這樣,她並無從發現車裏有雙深邃的眼眸正冷冽地鎖住她。
“應該不是吧!”
沒有多費心在開走的黑色轎車上,盧秀雲重新將注意力拉回到小朋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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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外下着滂沱大雨,大門口前一輛黑色轎車停了下來,不等服務生來開車門,一扇後車門已被推開。
車裏的中年人見男人逕自推開車門而出,雖然不清楚原由,卻多少感覺得出他心情不佳。
只不過老天爺顯然認為情況還不夠糟,男人剛下車,就聽到一道急促的煞車聲傳來。
周圍的人尚未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地上濺起的污水已噴了男人一身。
停下機車的樊苡路來不及慶幸趕上時間,就見車旁染了頭紅棕色頭髮的男人渾身狼狽的樣子。
見到他身上的西裝全毀,她頓時在心裏叫苦。
“對不起!你沒事吧?”
豈料,抬起頭來的竟是張外國臉孔,不過從他黑色的眼瞳以及亞洲人膚色來看,應該是個混血兒。
只不過眼下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頭,因為她整個視線都被男人深沉的臉色給攫住。
“我沒想到地上會剛好有一攤水,真的很對不起,我幫你拿去送洗好不好?”畢竟對方的西裝看來不便宜,如果要她賠償可真要了她的命。
苡路話剛落下,就見一名中年人從轎車另一邊匆匆走過來。
“副總裁,您沒事吧?”
出乎她意料的是,中年人看起來明明就是個台灣人,一開口卻是她聽不懂的外國話。
料想紅頭髮男人可能聽不懂中文,她連忙向中年人請託,“真的很對不起,麻煩你告訴他,髒掉的衣服我會幫他送洗的。”
不等中年人回應或者轉述她的話,男人已沉着臉甩頭離開,中年人則隨後跟上。
苡路被冷落在原地,遲了幾秒才喃喃自語,“又沒有説不幫他送洗,幹麼擺出一副欠他幾百萬的臉?”
看着男人走進飯店,半晌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正在趕時間,連忙詢問服務生停放機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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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的宴會廳裏這會正熱鬧着,裏頭清一色全是紀耀科技的員工,上至高層下至基層職員無一缺席。
之所以如此慎重地在飯店舉辦歡迎會,無非是為了歡迎德國杭特企業的副總裁——霍華·杭特。
由於紀耀科技在不久前正式被杭待企業收購,成為旗下的子公司,因此對於這回霍華的抵台,公司高層極盡所能、大張旗鼓地想表達熱烈的歡迎之意。
只不過高層雖然熱中拍霍華的馬屁,底下基層職員卻不是人人贊同,至少身為約聘人員的樊苡路就不這麼認同。
然而礙於公司規定,全數職員都必須出席,她才冒雨趕來,雖説她依舊是遲到了……
好友葉玲珊一見到她就問:“怎麼現在才到?公司規定的時間都過了。”
“沒辦法,外面下雨又遇上塞車,我已經是儘量趕了。”
儘管穿了雨衣,苡路微卷的短髮仍不免沾濕些許,但仍無損她的帥性。
高姚的身材雖然只穿了件簡單的襯衫跟長褲,看上去依然利落有型,搭配她右耳上的一隻白金耳環,整個人看起來還帶了幾分時尚。
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她居然是紀耀科技約聘的水電維修人員,連正式職員都談不上。
以一個女孩子來説,會從事維修水電這樣的工作實在令人意外,尤其這份工作還是出於她自身的興趣。
因為從小跟建築工人的父親相依為命的緣故,她對於動態的勞力工作並不排斥,念二專時才會毫不猶豫選讀了水電相關科系。
只不過更令人詫異的是她對時尚的品味,畢竟以她的家庭環境跟求學過程,實在不太可能培養出這樣的品味。
這都要歸功於住在她家附近,一個從小看着她長大的阿姨。
儘管上了年紀外表樸實無華,那位阿姨的談吐卻依舊不失優雅跟素養,也才會造就出苡路出色的品味。
不過品味終究只是品味,並不代表一個人的個性,在這方面,她終究是受父親的影響為多。
像這會,她一開口又是大剌剌的話語,“對了,外國仔來了沒有?”對於新老闆,她的認知也就只有這麼多。
“什麼外國仔,人家是我們公司的新老闆。”
“好啦、好啦!”苡路張望着,但沒有看到可能是的人,“怎麼還沒看到外國仔?”
見她根本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葉玲珊原想再糾正,轉念又作罷,“好像是還沒到飯店,剛才總經理是這麼説的。”
“不是説今天就到台灣了嗎?”
“聽説是這樣,但他又沒有到公司,剛才總經理以為對方是因為時差沒調過來直接回飯店休息,特別去請人卻撲了個空。”
“糗了,這下馬屁沒拍到。”
“你小聲點!”
“有什麼好小聲的,本來就是事實。”
明白説不動她,葉玲珊提出疑問,“説也奇怪,堂堂跨國大企業的老闆怎麼會突然想到要來台灣做生意?”
“誰知道,有錢人就是愛作怪。”
苡路根本就不以為意,對她來説,只要把份內工作做好,等將來有能力的時候開家水電行,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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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對苡路這樣的約聘人員來説,只要公司不裁員,管他老闆換成什麼人,生活還不是照過。
所以當昨晚的歡迎會最後無疾而終時,她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頂多就是抱怨白跑一趟。
哪裏知道高層馬屁撲空後並沒有就此作罷,連忙又想了其它名目要來逢迎拍馬,結果苦了她一大早就得進公司趕工。
跨坐在鋁梯上裝設全新的燈管,她嘴裏忍不住嘮叨,“什麼新人新氣象,明明就還可以用,幹麼這麼浪費?也不想想現在八點都還不到,就算是要換燈管,也沒必要這麼早啊,那傢伙九點能進公司就不錯了。”
她話剛説完,就聽到辦公室的門猛然被推開,她詫異的回頭一看,差點沒從梯上跌下來。
怎麼會是他?!
昨晚在飯店門口遇到的那個紅棕色頭髮男人,還有跟在他身旁那個四十歲左右的台灣人。
湯姆替霍華開了門,也沒料到辦公室裏會有人在。
“你們是昨晚飯店門口的……”苡路指着兩人,驚訝的瞪大眼。
霍華見到她眉頭一皺。
一旁的湯姆則趕緊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因為太過意外,她不假思索就回答,“我來換燈管。”
見她指着頭上的燈管,湯姆又問:“裝好了嗎?”
“好、好了。”
“那你出去吧!”
“喔。”她爬下鋁梯,扛起梯子時忍不住又開口,“昨天的衣服我可以……”
“你可以出去了。”湯姆打斷她道。
見他們沒有追究,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只能懷着忐忑下安的心情離開。
一直到出辦公室她才想起,自己根本還沒有弄清楚他們的身分就這麼走出來了。
她回頭一看,正好對上“董事長室”那塊門牌,她腦海裏靈光一閃。
“難道——”
下一秒,只見她一張臉垮了下來。
辦公室裏,霍華坐定後做出指示,“查清楚昨晚的歡迎會是誰出的主意,把他給辭了。”
對於這個指示,湯姆並不感到意外。雖説霍華不過二十七歲的年紀,但跟在他身邊五年多,對他嚴明的個性早已再清楚不過。
“好的,是不是也需要經理級以上的人事資料?”
“暫時還不需要,接替人選,在我停留的這段期間內再評估。”
“是。公司的業務資料已經要他們事先準備,到上班時間就會送來。幹部會議安排在明天一早可以嗎?”
身為霍華的得力助手,湯姆對他的想法多少要比旁人來得了解,因此已事先做好規畫。
對於他的安排,霍華並沒有意見,倒是視線不經意觸及前方的天花板,於是又道:“剛才的女人也一塊辭了。”
“什麼?!”冷不防的指示出乎湯姆的意料之外,不由得驚詫出聲。
“有什麼問題嗎?”
意識到失態的他這才趕緊收起詫異的情緒,“是。”他心裏其實也明白,剛才的女人多少是受到無妄之災。
從昨天抵達台灣後,他就注意到上司的心情並不是很好,尤其是從東部回來以後。
跟在他身邊五年了,這樣的情形還是首見,畢竟副總裁他在處理公事上向來不受情緒左右。
而今,上司明顯是因為自己的情緒遷怒他人。
儘管心裏感到疑惑跟訝異,湯姆仍是謹守下屬的本分,並未多説什麼。
只不過就算他下説,霍華也明白他心裏的想法。
像是下願承認自己受到情緒所左右,他支開湯姆,“你出去吧!”
明白上司心裏有事,湯姆也不多説,答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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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餐店裏,苡路根本顧不得旁人的目光,氣急敗壞地咒罵着。
“怎麼會有這麼過分的人!不過就是弄髒他的衣服嘛,又不是故意的,都説了要幫他送洗,是他自己不願意,還表現出一副不追究的樣子,結果居然把我炒了,真是太過分了。”
坐在她對面的葉玲珊雖然能理解好友的心情,卻仍不免感到懷疑,“你會不會是誤會了?堂堂跨國企業的副總裁,怎麼可能為了這種小事就炒你魷魚?”
“我誤會?!那你説好了,好端端的我為什麼會突然被炒魷魚?”
的確,好友的工作態度葉玲珊是清楚的,向來謹守本分的她實在不太可能犯下什麼過錯。
再説,要真是工作上出了差錯,苡路自己沒可能不知道才對。
“可是問題是,好歹副總裁也幾十歲的人了,怎麼可能為了這種事跟你一個年輕人計較呢?”
“什麼幾十歲?那混蛋頂多就大我們兩、三歲。”
“兩、三歲?!你是説我們公司的新老闆,跨國企業的副總裁,居然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黃金單身漢?”
“重點不是這個!”
“怎麼樣,人帥不帥?長得好不好看?”
見好友根本就沒有搞清楚狀況,苡路忍不住提高音量,“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我説話?”
葉玲珊被她這麼一吼才拉回注意力,“好啦,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好友的情況聽來確實無辜。
苡路臉一臭,“還能怎麼辦?就當是倒黴碰上神經病好了。”
葉玲珊聽她這麼説,忍不住嘆氣,“抱歉,沒能幫你什麼忙。”畢竟她也不過是公司裏的一個小職員,無從幫起。
“有什麼好抱歉的,又不是你炒我魷魚,反倒是你,不知道會不會被我拖累?”
“什麼意思?”
“當初是因為你的引薦我才能進公司,誰知道那傢伙會小人到什麼地步?”
這話聽在葉玲珊耳裏毫不懷疑,苡路對霍華·杭特的印象顯然已經跌到谷底。
“不會的,再怎麼説他畢竟是個大老闆,不至於小心眼到這種地步啦!”
“誰知道?”今早之前她也是這麼認為。
“再説,當初你進得了公司也是靠你自己的能力,我不過是把公司在徵人的消息告訴你罷了。”
“希望是這樣。”雖然氣惱那傢伙,但她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拖累到好友。
“放心吧,你還是先想想找工作的事。”
提到找工作,苡路頓時消沉下來,畢竟二專的學歷在當今社會實在算不上出色。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苦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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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工作沒了,新工作也還沒有着落,苡路依然等到星期六才回老家。
返家的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該怎麼告訴老爸她被炒魷魚的事。
出了火車站要去等公車的時候,她還在煩惱這個問題。
因為想得過於專注,她並沒有注意到一輛休旅車正往這頭駛來。
直到一道急促的煞車聲傳來,她被嚇當場跌坐在路中央,才發現一輛銀色休旅車就停在面前。
因為被嚇個正着,她還沒反應過來,車主已經先推開車門下車。
只不過她沒想到的是,看到車主時竟會受到二度驚嚇。
“是你?!”
意外的人顯然不只她,霍華也沒料到自己險些撞上的,居然是日前那個被自己辭退的女人.
驚嚇又懊惱的情緒一時全湧上苡路心頭,只見她馬上從地上站起來。
“又是你!你這傢伙到底想怎麼樣?”眼前的男人簡直是陰魂不散,連回老家也能遇上,“就為了我不小心把你衣服弄髒,你炒我魷魚還不夠,現在想幹脆把我撞死是不是?”
霍華的眉頭因為她一陣怒罵而蹙起。
她的話卻還沒説完,“像你這種人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啦?可以隨隨便便不講道理就炒別人魷魚,你以為你是誰,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像你這種人我才瞧不起!”
苡路一古腦地將心中的怒氣全宣泄出來,壓根就忘了是因為自己擅闖紅燈才險些釀禍。
面對她的無理取鬧,霍華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確定她沒事後便轉身上車,根本懶得搭理她。
看到他甩頭要回車上,她心中的怒氣更盛,“你站住!你給我站住!”
但他已經坐上休旅車,根本就不理會她的叫喊。
眼睜睜看着休旅車當面開走,她氣不過的在後頭咆哮,“混蛋!你這王八蛋最好不要再讓我遇到,否則我要你好看!”
直到看不見休旅車的背影,苡路才慢半拍的想起,那傢伙根本就聽不懂中文。
想到自己居然為了那種傢伙白白浪費許多口水,她忍不住又是一陣氣惱,想當然耳,這白費的一番唇舌自然又要算到霍華頭上。
因為這樣,坐上公車的這一路,她嘴裏的詛咒始終沒有停過。
然而她沒有想到,自己的詛咒居然應驗得如此之快,就在公車稍後經過一段鄉間小路時——
公車上,她還在忘情地詛咒着,突然聽到旁邊有人驚呼。
她直覺順着其它乘客的目光望去,赫然見到前頭不遠的地方,有輛銀色休旅車翻落在路旁的稻田裏。
隨着公車的駛近,在認清楚那輛休旅車後,她的雙眼難掩吃驚地瞠大。
不會是他吧?!
雖説一路上她不斷地咒罵着他,但是她並非真心的希望他出事。
沒等她從震驚中回神,就聽見司機要車裏乘客幫忙打手機叫救護車。
她這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連忙急喊了聲,“停車!”一下公車,立刻往休旅車跑去。
果然,倒在駕駛座上的,便是稍早惹得她氣急敗壞的傢伙。
她動手拉開車門,卻發現車門從裏頭反鎖,急得她連忙去翻背袋裏的手機。
等待救護車趕來的時間裏,她不斷在休旅車旁呢喃着,要車裏的霍華別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