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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是大學聯考放榜的前一天。

    江雁容在室內踱來踱去,坐立不安。明天,她的命運要決定了,她不敢相信自己能考上,也不相信自己會落榜,這種懸而未決的局面使她焦躁。江太太正在畫畫,江雁容的不安感染了給她,一連畫壞了三張紙。她望着江雁容,後者臉上那份煩躁使她開口了:“別在房裏跑來跑去,反正明天什麼都知道了!”

    “嗯,”江雁容悶悶的應了一聲,突然説:“媽,我出去一下。”“又要出去?”江太太狐疑的望着江雁容:“你每天都往外跑,到底出去做什麼?”“找周雅安嘛!”江雁容説。

    “每天找周雅安?你和周雅安有些什麼談不完的話?為什麼總是你去找她她不來找你?”江太太問,鋭利的望着江雁容,近來,江雁容的行動使她滿肚子的懷疑。

    “就是那些話嘛,我找她看電影去。”

    “又看電影?你到底看了多少場電影?”

    “媽媽怎麼回事嘛,像審犯人似的!”江雁容噘着嘴説。“雁容,”江太太説:“前兩天,在省立×中教書的胡先生説是在×中看到你,你去做什麼?”

    江雁容的心猛跳了起來,但她平靜的説:

    “哦,我和周雅安一起去看了一次康南,就是我們的導師,他現在轉到省立×中去教書了!”

    “你常去看他嗎?”江太太緊盯着江雁容問。

    “沒有呀,”江雁容臉在發燒,心跳得更厲害了,她把眼睛轉開,望着別處支吾的説:“只去了一兩次。”

    “雁容,”江太太沉着臉説:“一個女孩子,對自己的行為一定要小心,要知道蜚短流長,人言可畏。康南是個男老師,你是個女學生,常到他房間裏去會給別人講閒話的。當然我知道康南是個正經的好老師,但是嫌疑不能不避。上次我聽隔壁劉太太説,不知道是你們女中還是雁若的女中裏,有個男老師引誘了女學生,鬧得很不像話。你看,一個女孩子要是被人講了這種閒話,還做不做人呢?”

    江雁容咬着下嘴唇,偷偷的看了江太太一眼,臉上燒得滾燙。從江太太的神色裏,她看出母親還沒有發現她的事,她故意跺了一下腳説:“媽媽跟我説這些,好像我做了什麼……”

    “我不是説你做了什麼,我只是叫你小心!你知道人的嘴巴是最壞的!我是愛護你,你就跟我瞪眼睛跺腳!”江太太有點生氣的説。“我不過説了句要去找周雅安,媽媽就跑出這麼一大套話來。”江雁容低低的説。“好吧,你去吧!”江太太一肚子的不高興:“反正,在家裏是待不住的!這個家就是丈夫兒女的旅館,吃飯睡覺才會回來,我是你們燒鍋煮飯的老媽子!”

    江雁容在椅子裏一坐,噘着嘴説:“好了,不去好了!”

    “去吧!”江太太説:“不去我又要看你一個下午的臉色!把孩子帶大了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處!你要去就去吧,還發什麼呆?晚上早點回來!”江雁容遲疑了一下,終於走到玄關去穿上鞋子,直到走出大門,她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來,父親的一個朋友胡先生也在省立×中教書。自從康南搬到省立×中之後,她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去一次,看樣子,這秘密是保不住了!

    站在家門口,她猶豫了一下,終於嘆了口氣,選擇了那條到省立×中的路線。她知道她不應該再去了,但她不能自已,一種強而有力的吸引力控制了她。她對自己不滿的搖頭,但她仍然向那條路走着,直到她走進了×中的大門,又走進了教員單身宿舍的走廊,她還在和自己生氣。停在康南門口,她敲了門,心裏還在想:“我應該回去,我不應該到這裏來!”但,當康南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這一切的思想都遁走了。

    關上了房門,康南把桌上已經泡好的一杯香片遞給江雁容,江雁容接了過來,望着茶杯裏的茉莉花問:

    “你算準了我今天要來?”

    “我每天都泡兩杯茶,你不來也像來了一樣,有時弄糊塗了,我會對着你的茶杯説上一大堆話。”

    江雁容微微的笑了,默默的端着杯子。康南凝視着她,她的睫毛低垂,眼睛裏有一層薄霧,牙齒習慣性的咬着下嘴唇,這神情是他熟悉的,他知道她又有了心事。他拿起她的一隻手,扳開她的手指,注視着她掌心中的紋路。江雁容笑笑説:

    “你真會看手相?我的命運到底怎樣?”

    “不,我看不出來,你的手相太複雜!”

    “那一次你看的手相呢?怎麼看出那麼多?記得嗎?你説我老運很好,會享兒女的福。兒女,我和誰的兒女,會是你的嗎?”“你説過,那些都是江湖話!”他把她的手合攏,讓她握成拳,用自己的大手掌握住了她:“小容容,你那麼小,但是你比我堅強。”“我不堅強,我下過一百次決心不到你這裏來,但是我仍然來了!”“我也下過一百次決心,要冷淡你,疏遠你。”

    “為什麼不呢?”她昂起頭,有一股挑戰的味道。

    康南看着她,然後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他的嘴唇輕觸了一下她的,十分温柔。“我要你,小容,”他低低的説,他的手在發抖:“我要你。”他用嘴唇從她面頰上擦過去,凝視着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半垂,黑眼珠是濕潤的。“告訴我,你永不會屬於別人,告訴我!”

    “用不着我告訴你,”她低聲説:“你還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心,但是我怕命運,很多時候,我們是無法支配命運的。”“你認為命運不會把我判給你?”

    “是的,因為你太好,我不配!”

    “誰配呢?如果連你都不配?”

    “有比我年輕有為有前途的人。”“但是他們不是康南,他們沒有康南的一個毛孔和一個細胞,他們是他們!”康南擁緊她,他的嘴唇緊貼着她的。她被動的仰着頭,眼淚從她眼角滑下去。“你又哭了。”“我知道,我們在説夢話,”她悽苦的微笑。“我不知道我的命運是什麼,我有預感,有一大堆的不幸正等着我。”

    “不會,明天放榜了,我猜……”

    “不要猜!我有預感。康南,我很害怕,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

    “不要怕,天倒下來,讓我幫你撐,行嗎?”

    “只怕你撐不住!”她走開,走到書桌旁邊去,隨手翻弄着桌上的東西,一面低聲説:“媽媽已經懷疑我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康南,我真想把一切都告訴媽媽,反正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如果風暴一定會來,還不如讓它早一點來。”康南默然不語。江雁容從桌上拿起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條,打開來看,康南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看,昨天我不在家,她們從門縫裏塞進來的條子,沒有什麼。”“讓我看!”江雁容説,打開了紙條,筆跡並不陌生,這是兩個同學寫的:

    “老師:

    這兩天大家都很忙,好久都沒有機會和您談話了,但您永遠是我們最尊敬最愛戴的老師。今天來訪,又正逢老師外出,非常遺憾。現在我們有幾個小問題,能否請您為我們解答一下?

    一、您認為一個為人師表者最值得尊敬的是什麼?如果他因一時的衝動而失去了它,是不是非常的可惜?

    二、我們有老師和同學的感情超過了師生的範圍,您對這事有什麼感想?那位老師向來是同學所最尊敬的,而這事卻發生在他的身上,您認為這位老師是不是應該?他有沒有錯誤?假如您是那位老師,您會採取什麼態度?

    三、您認為朱自清的‘給亡婦’一文,是不是都是虛情假意?

    四、您為何離開女中?

    老師,我們都不會説話,但我們都非常誠懇,如果這紙條上有不禮貌的地方,請您原諒我們!

    敬祝快樂

    兩個最尊敬您的學生何淇蔡秀華同上”

    江雁容放下紙條,望着康南。她想起以前曾和何淇談起朱自清的給亡婦一文,認為朱自清有點矯揉造作,尤其最後一段,因後妻不適而不上墳,更顯得他的虛情假意,而今,她們竟拿出朱自清的給亡婦來提醒康南的亡妻,這是相當厲害的一針。她把紙條鋪平,淡淡的説:

    “康南,你一生高傲,可是,現在你卻在忍受這些!”“我當初沒有要人説我好,現在也不在乎人説我壞!”康南説,把紙條撕碎了。“康南,”江雁容審視着他:“你是在乎的,這張紙條已經刺傷了你!”“我不能希望她們能瞭解我,她們只是些毛孩子!”

    “大人呢?大人能瞭解嗎?曹老頭、行屍走肉、唐老鴨,那些人能瞭解嗎?我的父母會了解嗎?教務主任、校長了解嗎?這世界上誰會了解呢?康南,你做了老師,有過妻子,又超過了四十歲,所以,你是不應該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你應該是一塊石頭,如果你不是石頭,那麼你就是壞蛋,你就該受萬人唾罵!”康南不説話,江雁容靠着桌子站着,眼睛裏冒着火焰。突然,她彎下腰來,僕在康南的膝上。

    “康南,我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沒有錯,”康南撫摸着她的後頸,頸上有一圈細細的毫毛。“別難過!”“我願意有人給我力量,使我能離開你!”

    他攬緊她,説:“不!”

    “康南,我有預感,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你。”

    “我怕你的預感,你最好沒有預感。”

    他們靜靜的望着,時間消失得很快,暮色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室內已經很暗了。康南開了燈,望着沉坐在椅中凝思的江雁容,問:“想什麼?”“就這樣,靜靜的坐着,我看着你,你看着我,不要説什麼,也不要做什麼,讓兩人的心去彼此接近,不管世界上還有什麼,不管別人會怎麼説,這多美!”她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假如沒有那些多管閒事的人就好了!他們自以為在做好事,在救我,在幫助我,康南,你不覺得可笑嗎?這是個莫名其妙的世界!我會被這些救我的人逼到毀滅的路上去,假如我自殺了,他們不知會説什麼!”

    “會罵我!”“如果你也自殺呢?”“他們會説這是兩個大傻瓜,大糊塗蟲,兩個因情自誤的人!”“唉!”她把頭靠在椅背上,嘆了口長氣。

    “怎麼了?”“我餓了!想吃飯。”“走吧,到門口的小館子裏去吃一頓。”

    江雁容懶懶的站起身來,跟着康南走出校門。在校門口的一個湖南館子裏,他們揀了兩個位子坐下。剛剛坐定,江雁容就“啊!”了一聲,接着,裏面一個人走了出來,驚異的望着江雁容和康南,江雁容硬着頭皮,站起身來説:

    “胡先生,你也在這兒!”

    這就是那個曾看見她的胡先生,是個年紀很輕的教員,以前是江仰止的學生。“哦,江小姐,來吃飯?”胡先生問,又看了康南一眼。

    “這是胡先生,”江雁容對康南説。

    “我們認識,”胡先生對康南打了個招呼。“我們的宿舍只隔了三間房間。”“胡先生吃了嗎?”康南客氣的説:“再吃一點吧!”

    “不,謝謝!”胡先生對江雁容又看了一眼:“我先走了,晚上還有事。”江雁容目送胡先生走出去,用手指頭蘸了茶碗裏的茶,在桌子上寫:“麻煩來了!”然後望望康南,無可奈何的挑了挑眉毛。“該來的總會來,叫菜吧!”

    “不反對我喝酒嗎?”康南問。

    “不,我也想喝一點!”

    “你喝過酒?”“從來滴酒不沾的,但是今天想喝一點,人生不知道能醉幾次?今天真想一醉!”康南叫了酒和一個拼盤,同時給江雁容叫了一瓶汽水。酒菜送來後,江雁容抗議的説:

    “我説過我要喝酒!”“醉的滋味並不好受。”康南説。

    “我不管!”她搶過康南手中的瓶子,注滿了自己的杯子,康南按住她的手説:“你知道這是高粱?會喝酒的人都不敢多喝,別開玩笑!喝醉了怎麼回家?”“別管我!我豁出去了!一醉解千愁,不是嗎?我現在有萬愁,應該十醉才解得開!我希望醉死呢!”拿起杯子,她對着嘴直灌了下去,一股辛辣的味道從胸口直衝進胃裏,她立刻嗆咳了起來。康南望着她,緊緊的皺起眉頭:

    “何苦呢!”他説,拿開了她的杯子。“給我吧!我慢慢喝。”江雁容説,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愛酒,這東西跟喝毒藥差不多,這樣也好,如果我要服毒,先拿酒來練習!”

    “你胡説些什要?”“沒有什麼,我再喝一點,一點點!”

    康南把杯子遞給她。“只許一點點,別喝醉!慢慢喝。”

    江雁容抿了一口酒,費力的把它嚥進肚子裏去,直皺着眉頭。然後,她望着康南説:

    “康南,我真的下決心了,我不再來看你了,今天是最後一次!”“是嗎?”康南望着她,她蒼白的臉頰已經染上一層紅暈,眼睛水汪汪的。“不要再喝了,你真的不能喝!”

    “管他呢!”江雁容又咽了一口酒。“這世界上關心我們的人太多了!到最後,我還是要離開你的。我已經毀了半個你,我必須手下留情,讓另外那半個你在省立×中好好的待下去!”“你不是餓了嗎?我叫他們給你添飯來。”康南説。

    “我現在不餓了,一點都不想吃飯,我胸口在發燒!”江雁容皺着眉説。“你已經醉了!”“沒有醉!”江雁容搖搖頭。“我還可以喝一杯!”

    康南撤去酒杯,哄孩子似的説:

    “我們都不喝了,吃飯吧!”

    吃完飯,江雁容感到臉在發燒,胸中熱得難受。走出飯館,她只覺得頭昏眼花,不由自主的扶着康南的手臂,康南拉住她説:“何苦來!叫你不要喝!到我屋裏去躺一躺吧!等下鬧上酒來就更難過了!”回到康南屋裏,江雁容順從的靠在康南的牀上。康南為她擰了一把手巾拿過來,走到牀邊,他怔住了。江雁容仰天躺着,她的短髮散亂的拂在額前耳邊,兩頰如火,嘴唇紅灩灩的微張着,闔着兩排黑而密的睫毛,手無力的垂在牀邊。康南定定的凝視着這張臉龐,把手巾放在一邊。江雁容的睫毛動了動,微微的張開眼睛來,朦朦朧朧的看了康南一眼,嘴邊浮起一個淺笑。“康南,”她低低的説:“我要離開你了!多看看我吧,説不定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

    “不!”康南説,在牀邊坐下來,握緊了她的手。“讓我們從長計議,我們還有未來!”

    江雁容搖搖頭。“沒有,你知道我們不會有未來,我自己也知道!我們何必騙自己呢?”她閉上眼睛,嘴邊仍然帶着笑。“媽媽馬上就會知道了,假如她看到我這樣子躺在你的牀上,她會撕碎我!”她嘆口氣,睜開眼睛:“我累了,康南,我只是個小女孩,我沒有力量和全世界作戰!”她把頭轉向牀裏,突然哭了起來。康南伏下身去吻她。“不要哭,堅強起來!”

    “我哭了嗎?”她模模糊糊的問:“我沒有哭!”她張開眼睛:“康南,你不離開我嗎?”“不!”“你會的,你不喜歡我,你喜歡你的妻子。”

    “小容,你醉了!要不要喝水?”

    “不要!”她生氣的扭轉頭。“你跟我講別的,因為你不愛我,你只是對我發生興趣,你不愛我!”

    “是嗎?”他吻她:“我愛你!”他再吻她:“你不知道愛到什麼程度!愛得我心痛!”他再吻她,感到自己的眼角濕潤:“雁容,我愛你!愛你!愛你!”

    “康南,不要愛我,我代表不幸,從今天起,不許你愛我,也不許任何人愛我!”“雁容!”“我頭痛。”“你醉了。”“康南,”她突然翻身從牀上坐起來,興奮的望着他,急急的説:“你帶我走,趕快,就是今晚,帶我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走!我們馬上走!走到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趕快,好嗎?”“雁容,我們是沒有地方可去的!”康南悲哀的望着江雁容那興奮得發亮的眼睛。“我們不能憑衝動,我們要吃,要喝,要生存,是不?”“康南,你懦弱!你沒種!”江雁容生氣的説:“你不敢帶着我逃走,你怕事!你只是個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康南,你沒骨氣,我討厭你!”康南站起身來,燃起一支煙,他的手在發抖。走到窗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對着窗外黑暗的長空噴出去。江雁容溜下牀來,搖晃着走到他面前,她一隻手扶着頭,緊鎖着眉,另一隻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她的眼睛乞求的仰望着他。

    “我不是存心這麼説,”她説:“我不知道在説什麼,我頭痛得好厲害,讓我抽一口煙。”

    他伸手扶住了她。“雁容,”他輕聲説:“我不能帶你逃走,我必須顧慮後果,台灣太小了,我們會馬上被找出來,而且,我沒錢,我們能到哪裏去呢!”“別談了,”江雁容説:“我要抽一口煙,”她把煙從他手中取出來,猛吸了一口。立即,一陣嗆咳使她反胃,她拉住他的手,大大的嘔吐了起來。康南扶住她,讓她吐了個痛快,她吐完了,頭昏眼花,額上全是汗,康南遞了杯水給她,她漱過口,又洗了把臉,反而清醒了許多。在椅子裏坐下來,她休息了一段時間,覺得精神恢復了一些。

    “好些嗎?”康南問,給她喝了口茶。

    “幾點鐘了?”她問,回到現實中來了。

    “快九點了。”他看看錶。

    “我應該回去了,要不然媽媽更會懷疑了。”她振作了一下:“我身上有酒味嗎?希望媽媽聞不出來。”

    “我送你回去。”康南説。

    走到外面,清新的空氣使她精神一爽。到了校門口,她叫了一輛三輪車,轉頭對康南説:

    “別送我,我自己回去!”站在那兒,她欲言又止的看了康南,一會兒,終於説:“康南,我真的不再來了!”

    “你還會來的!”康南説,握緊她的手。“不怕我毀了你?”她問。

    “只怕我毀了你!”他憂鬱的説。

    “康南,記得秦觀的詞嗎?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江雁容跨上了三輪車,對康南揮揮手:“再見,康南,再見!”三輪車迅速的踩動了,她回頭望着康南,他仍然站在那兒,像一株生根的樹。一會兒,他就只剩下個模糊的黑影,再一會兒,連影子都沒有了。她嘆口氣,坐正了身子,開始恐懼回家後如何編排謊話了。她用手按按面頰,手是冷的,面頰卻熱得燙手。在路口,她叫車子停下,下了車,她迅速的向家中跑去,心中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按了鈴,來開門的是雁若,她望了姐姐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奇異的憐憫和同情。她緊張的走進家門,江太太已經站在玄關等她。

    “你整個下午到哪裏去了?”江太太板着臉,嚴厲的問。

    “去找周雅安。”她囁嚅的説。

    “你還要對我説謊,周雅安下午來找過你!”

    江雁容語塞的望着母親,江太太臉上那層嚴霜使她害怕。在江太太身後,她看到了父親和江麟,江仰止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正默默的搖頭,望着她嘆氣。江麟也呆呆的望着她,那神情就像她是個已經死去的人。恐懼升上了她的心頭,她喃喃的説:“怎麼,有……什麼……”

    “今天爸爸到大專聯考負責處去查了你的分數,”江太太冷峻的説:“你已經落榜了!”

    江雁容覺得腦子裏“轟”然一聲巨響,她退了幾步靠在牆上,眼前父母和江麟的影子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她仰首看看天花板,喉頭像被扼緊似的緊逼着,她喃喃的自語着:

    “天哪,你竟沒有給我留下一條活路!”

    説完,她向前面栽倒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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