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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終於,芷筠和殷文淵夫婦見面了。

    終於,芷筠坐在殷家那講究得像宮殿似的客廳裏了。客廳是寬大的,華麗而“現代”,所有的傢俱都依照客廳的格局定做,顏色是橘紅與白的對比,純白的地毯,純白的窗簾,橘紅的沙發,白色鑲了橘紅邊的長桌和小几……連屋角那低垂的吊燈,和桌上的煙灰缸,立地的電話機,都是橘紅與白色的。芷筠困惑而不信任似的對這一切掃視了一眼,就不自禁的垂下了眼瞼,心裏充滿了緊張、慌亂與不自然。她預先已有心理準備,知道殷家必然是富麗堂皇的。但是,卻沒料到在富麗之外,還有如此今人驚愕與震懾的考究。好像這室內的一桌一椅,都是供觀賞用的,而不是讓人“住”的。是一些展覽品,而不是一些用具。這使她不由自主的聯想到自己的小屋,那年久失修的木凳,那油漆斑駁的牆壁,那會掛人衣服的藤椅,那一經風吹,就全會咯吱作響的門窗,……真虧了殷超凡,怎可能生活在如此迥然不同的兩種環境裏?毫無厭倦的在她那狹窄的小屋中一待數小時!

    周媽捧來了一杯冰鎮的新鮮果汁,對芷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退了出去。殷超凡猛喝着咖啡,顯然有些魂不守舍,緊張和期盼明顯的掛在他臉上,他一會兒看看父母,一會兒看看芷筠,眼光明亮而閃爍。殷文淵卻深沉的靠在沙發中,燃着一個煙斗,他仔細的、若有所思的注視着芷筠,空氣裏盪漾着煙草的香味。殷太太是慈祥的,好脾氣的,她一直微笑着,温和的打量着芷筠。

    這是晚上,芷筠已經把竹偉託付給了霍立峯,正式通知霍立峯不能再讓竹偉闖禍。霍立峯對於竹偉被捕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因而,倒也熱心的接受了託付。但是,私下裏,他對芷筠説:“那個殷超凡不能給你幸福的,芷筠,你應該嫁給我!不過,現在,那傢伙既然勝利了,我霍立峯也該表現點兒風度,如果我説他壞話,我也稱不了英雄好漢!好吧,芷筠,去戀你的愛吧!可是,假若殷超凡欺侮了你,告訴我,我不會饒他!”這就是霍立峯可愛的地方,他雖然粗枝大葉,雖然愛打架生事,雖然桀驁不馴,甚至不務正業,他卻具有高度的正義感,灑脱,熱情,而且頗有任俠之風。

    坐在這沒有真實感的客廳裏,芷筠的心情也是浮移不定的,只有幾分鐘,她已經覺得這一片橘色與白色之中,幾乎沒有她容身之地。對她而言,一切都太虛幻了,一切都太遙遠了,連那平日和她如此親切的殷超凡,都被這豪華的氣氛烘托得遙遠而虛幻起來。隱隱的,她覺得自己不該走進這間大廳,不該來見殷文淵夫婦。幸好,那位“三姐”不在家,否則她更該無地自容了。曾經那樣堅決的豪語過:“我不高攀你們殷家!”現在,卻坐在這兒等待“考察”!愛情,愛情,你是什麼東西?竟會把人變得如此軟弱!

    “董小姐,”殷文淵開了口,煙斗上,一簇小小的火焰在閃着“橘紅色”的光。“我聽超凡説,你是個很能獨立,又刻苦耐勞的女孩子!”芷筠悄悄看了殷超凡一眼。

    “超凡喜歡誇張,”她低柔而清晰的回答。“獨立和刻苦,往往是環境所造成,並不能算是什麼優點!這和時勢造英雄的道理是一樣的。”殷文淵有些發愣,這女孩苗條而纖小。那對眼睛清柔如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臉龐,小小的腰肢……整個人都小小的。“小”得好像沒有什麼“份量”,“小”得不太能引人注意。他根本奇怪超凡會舍書婷而取芷筠,書婷最起碼充滿活力與女性的誘惑,不像這個“小”女孩這樣虛無縹緲。可是,一開口,這女孩就吐語不俗!真的,正像他所預料的,這“小”女孩,卻是個不能輕視的、厲害的角色!

    “你父親去世多久了?”

    “三年多了!”“三年多以來,以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身分,要在這社會上混,很不容易吧?”殷文淵鋭利的望着她。“尤其,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聽出殷文淵的語氣,似乎別有所指,芷筠抬起頭來了。揚着睫毛,她的目光坦白的、黑白分明的看着殷文淵。

    “要‘混’,是很容易的,要‘工作’,才不容易。‘工作’要實力,‘混’只要美色。我想,您的意思,是指這個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男人太喜歡佔女孩子的便宜,所以我才這麼説。不過,這社會並不那麼壞,女性本身,往往也要負很大責任,如果自己有一個準繩,不去‘混’,而去‘工作’,一切就都容易得多了。”“是嗎?”殷文淵深深的望着她,他的眼光是相當鋭利的,這眼光立刻使芷筠提高了警戒心,她感到他的目光像兩把解剖刀,正試着要一層一層的解剖她。“你很會説話,董小姐,超凡平常在你面前,一定是個小木瓜了。怪不得他會為你發狂呢!”他若有所思的微笑了起來。

    芷筠狐疑的迎視着殷文淵的目光,她不知道他的話是“讚美”呢?還是“諷刺”?可是,他唇邊那個微笑卻頗有種令人不安的壓迫感。她垂下了睫毛,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不開口還比較好些。或者,殷文淵喜歡文靜的女孩子,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多了?“聽説,你在友倫公司做了一年半的秘書工作?”

    “是的。”“聽説,方靖倫很欣賞你!”

    芷筠微微一跳,殷文淵用眼角掃着她,一面敲掉煙斗裏的煙灰,他沒有疏忽她這輕微的震動。

    “您認識方靖倫嗎?”她問。

    “不,不認識,只是聽説過,他也是商業界的名流,一個白手起家的企業家,我佩服這種人!”殷文淵掏出裝煙絲的皮夾,慢吞吞的裝着煙絲。“聽説,方靖倫夫婦的感情並不太好!”

    芷筠輕蹙了一下眉頭,困惑的望着殷文淵,難道她今晚特地來這兒,是為了談方靖倫嗎?還是……她迅速的把殷文淵前後的話互相印證,心裏模模糊糊的有些瞭解了。她輕輕的吸了口氣。“我不太清楚方靖倫的家庭,”她勉強的説,覺得受到了曲解,語氣就有點兒不穩定。“上班的時候,大家都很少談自己的家務。”“哦,是嗎?”殷文淵泛泛的接口:“我也反對在辦公廳裏談家務,每個公司,職員們都喜歡蜚短流長的批評上司,這似乎是很難改掉的惡習。”他忽然調開了話題。“你弟弟的身體怎樣?”芷筠很快的看了殷超凡一眼,帶着詢問的、不解的意味。殷超凡皺皺眉,暗暗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提過。芷筠想起了雅佩,想起了範書婷,想起了餐廳裏那一幕。她的心寒了,冷了,掉進了冰窖裏了。他們都知道了,范家兄妹一定誇張了事實。對竹偉本能的保護使她立刻尖鋭了起來。

    “我弟弟身體一直很好!”她有些激動的、反抗什麼似的説:“他從小就連傷風感冒都難得害一次!”

    “好吧,我用錯了兩個字!”殷文淵重新燃起煙斗。“我聽説他腦筋裏有病,看過醫生嗎?治不好嗎?有沒有去過台大精神科?”“他不是心理變態,也不是瘋狂,他只是智商比常人低,……”芷筠勉強的説着:“這是無從治療的!”

    “你家上一代有這種病例嗎?”

    “我……”芷筠望着殷文淵,坦白的説:“我不知道,父母從來沒有提過。”殷文淵點了點頭,深思的看着芷筠。

    “也真難為你,這樣小的年紀,要撫養一個低能的弟弟,你一定是很勞苦,很累了?現在,你認識了超凡,我們大家一起來想想辦法,減輕你的負擔才好!”

    芷筠怔怔的看着殷文淵,一時間,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到底是指什麼,他的態度那麼深沉,那麼含糊,那麼莫測高深!她糊塗了,坐在那兒,她有些失措,眉頭就輕輕的蹙了起來。殷太太不住的跑出跑進,但是,她對芷筠有個低能弟弟這一點,卻相當注意。這時,她端着一盤點心,走了過來,微笑着説:“不要儘管説話,也吃點東西呀!董小姐,你這麼聰明伶俐,弟弟怎麼會有病呢?他會不會説話呀!會不會走路?要不要特別的護士去照顧他?”

    “媽!”殷超凡慌忙打岔。“人家竹偉什麼事都自己做,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嚴重,他只是有點遲鈍而已。我下次把他帶回家來給你們看,他長得眉清目秀,非常漂亮,包管你們會喜歡他!”“哦,哦!”殷太太注視着芷筠。“他幾歲了?”

    “十八歲!”答覆這句話的是殷文淵。芷筠立即緊緊的望着殷文淵,滿眼睛的困惑和懷疑。

    “奇怪我怎麼知道的嗎?”殷文淵微笑着,神情依然是莫測高深的。“我必須對你多瞭解一點,是不是?”他咬着煙斗,似笑非笑的。“不要驚奇,事實上,我對你的事都很瞭解。”

    芷筠勉強的微笑了一下。

    “我的一切都很簡單,”她幽幽的説:“家庭、人口、學歷……都太簡單了,要了解並不困難。”

    “正相反,”殷文淵説,深深的盯着她:“我覺得你的一切都很複雜。”芷筠迎視着他的目光,在這一剎那間,她明白了,殷文淵並不是在審察一位未來的兒媳,而是在研究一個“問題”,一個威脅着他們全家幸福的問題。他根本不考慮能不能接受她,而在考慮如何解決她。她的背脊挺直了,她的呼吸沉重了,她的眼睛深邃而黝黑。那小小的臉龐上,頓時浮起了一個莊重的、嚴肅的,幾乎是倨傲的表情。

    “對您來説,任何事情都是複雜的。”她説,聲調冷漠而清脆。“您生活在一個複雜的環境裏,已慣於做複雜的推理。因為您想像力太豐富,生活太優越,甚至,智慧太高,您就把所有的事都複雜化了。這——正像紅樓夢裏吃茄子一樣!”

    “怎麼講?”殷文淵不解的問。

    “紅樓夢中有一段,寫賈府如何吃茄子,那個茄子經過了十七八道手續,加入了幾十種配料,又醃又炸,最後,簡直吃不出什麼茄子味兒來。窮人家不會那樣吃茄子,頭腦簡單的人不會那樣吃茄子,真正要吃茄子的人也不會那樣吃茄子!”“你的意思是説,我研究你,就像賈府吃茄子一樣,是多此一舉!”殷文淵率直的問。

    “也不盡然,賈府費那麼大勁兒去吃茄子,他們一定認為很享受,既然很享受,就不能説是多此一舉!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過生活的方法都不一樣,每個人的看法也都不一樣!你不能説誰對誰錯。我覺得我很簡單,您覺得我很複雜,這也是觀點和出發點的不同。我想,就像賈府吃茄子,既然是賈府,就會那樣吃茄子!既然是殷府,也就會去調查殷超凡的女朋友!”殷文淵一瞬也不瞬的看着芷筠,與其説他驚愕,不如説他驚佩,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賈府吃茄子!她怎麼想得出來!怎樣的譬喻!表面上聽不出絲毫火藥味,實際上,卻充滿了諷刺與譏嘲。尤其是那句“真正要吃茄子的人也不會那樣吃茄子!”她已經看穿了他的心理!五十幾歲的人居然在一個小女孩面前無法遁形,他怎能小窺她呢?董芷筠,這是個厲害的角色!他偷眼看看殷超凡,他正滿面困惑與折服的望着芷筠,眼光裏不僅充滿了熱情,還充滿了崇拜!這傻小子,他怎麼會是芷筠的對手呢!她可以把他玩弄得團團轉!想到“玩弄”兩個字,他有些臉紅,是不是賈府吃茄子,又多加了一份配料了?“你使我驚奇,”他坦率的説:“你還敢説你不復雜嗎?你繞了那麼大的一個圈子來説話,你自己也是賈府吃茄子,放多了配料了!”她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一下,臉上那繃緊的肌肉就放鬆了很多。可是,她的眼神仍然是冷邃而倨傲的。

    “是嗎?”她問。“我想我並沒多放配料,因為我根本沒吃茄子,我自己是茄子,正被人又醃又炸呢!”

    這樣一説,殷文淵就忍不住的笑了,這女孩又敏鋭,又坦率,又聰明,連他都根本鬥不過她!他這一笑,空氣就無形的放鬆了。在他的理智上和思想上,他排斥她,拒絕她。可是,在他的潛意識和內心深處,他卻喜歡她,也欣賞她!這種感覺是矛盾的,是複雜的。奇怪,自己一生,也沒碰到過一個這樣的女孩,怎麼殷超凡會碰到?難怪他舍書婷而取芷筠,書婷和芷筠比起來,簡直是幼稚園和大學生!

    殷太太自始至終沒聽懂他們這篇茄子論,現在,看他們兩個的話題告一結束,她就慌忙的説:

    “好了!好了!什麼茄子蘿蔔的,周媽特意做了一盤小脆餅,你們是吃還是不吃呀!放着現成的東西不吃,儘管研究茄子幹嘛?”給殷太太這樣一打岔,大家都笑了,空氣就更緩和了。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大家吃了點東西,喝着咖啡,撇開正題不談,而隨便東拉西扯的聊了一些,每個人似乎都有意在迴避什麼,只有殷超凡最興奮。九點鐘不到,芷筠就站起身來告辭了,殷超凡還要挽留,但,芷筠説,她“必須”要回家了。殷文淵沒有堅持,他一直顯得心事重重而若有所思。殷太太把他們送到大門口,不知是客套還是真心,她説:

    “再來玩啊!超凡,你要多帶董小姐來玩啊!”

    “你怕我不帶她來嗎?”殷超凡説:“放心,媽,我不止要帶她來,我還希望她永遠不走呢!”

    芷筠扯了殷超凡的衣服一下,阻止他往下繼續説。他們走到那花木扶疏的花園裏,殷超凡説:

    “你等在這兒,我去把車子開過來!”

    “不。”芷筠説:“我們散散步吧!今晚月色很好,每天坐在汽車裏,簡直不能領略秋天的夜色!難得有這麼好的月光,我們——別把它放過吧!”

    她的語氣裏有一股難解的蒼涼,但是,殷超凡並沒有聽出來。他很興奮,很激動,很快慰,他覺得已經完成了一件極艱鉅的任務,他終於使父母接受了芷筠!所以,當芷筠提議散步的時候,他也欣然同意,他的心正在唱着歌——一支美麗的秋歌!他們並肩走出了花園,在那迎面吹拂的晚風之下,緩緩的向前走去。秋天的夜,原有一種醉人的清涼,何況,這已是暮秋時節,夜風是涼意深深的。天上,一彎月亮高高的懸着,帶着種冷漠而孤高的韻味。幾點星光,疏疏落落的灑在黑暗的穹蒼裏,似乎在冷冷的凝視着世間的一切。芷筠踏着月色,踏着燈光,踏着人行道上的樹影,沉默的向前踱着步子。殷超凡挽着她的腰,仰首看天,俯首看地,他覺得俯仰之間,都是自己的天下,何況身邊,伊人如玉,淡淡的衣香,一直縈繞在他面前,他就心曠神怡,而躊躇志滿了。人生,有情如此,有人如此,夫復何求?

    “芷筠,”他興沖沖的説:“你收服了我爸爸!”

    “是嗎?”芷筠冷幽幽的問。“我並不覺得!”

    “真的,芷筠!”殷超凡興致高昂而胸無城府。“我父親平常根本不大和小輩談天,他總是保持一個距離,我想,在他心目裏,我們這些年輕人都是‘孩子’,既然是孩子,就休想談思想和深度。而你,改變了他整個的看法,使他知道除了範書婷那種會打扮、會跳舞、會享樂的女孩子之外,還有你這種典型!”“可能,我改變了他某些看法,”芷筠的聲音依然是清冷的,冷得像那襲人的夜風,給人帶來一陣寒意。“可是,我想,他寧願你選擇的是範書婷,而不願意你選擇的是我!”

    “何以見得?”“對他來説,對你們殷家來説,我是太複雜了。”芷筠輕嘆了一聲,下意識的偎緊了殷超凡。“超凡,不是我敏感,不是我多心,我告訴你,你父母都不喜歡我,也不贊成我!我覺得,我們這一段情,恐怕到最後,仍然是不得善終!”

    殷超凡一怔,他立即站住了腳步,轉過頭來,他的眼光閃爍的停在她的臉上,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握得好緊好緊。“為什麼?”他問。“假若你理智一點,假若你冷靜一點,你會看出來,你也會感覺出來。”芷筠凝視着他,月光下,她的臉色白皙,眼睛清亮,嘴角眉梢,都帶着一抹淡淡的哀愁。“你父母從我進門,到我出來,他們都叫我董小姐,從沒有稱呼過我的名字,或者,你會解釋,這是出自禮貌,事實上,他們是有意如此!他們要讓我感覺,我的地位並沒有因你的愛情而穩固!尤其你父親,他是個心思很深,很固執,很自負,很倔強的人!而且,他以你為驕傲,他不會允許他的‘驕傲’蒙上絲毫的陰影!”“芷筠,”殷超凡直直的望着她,完全不以為然的,慢慢的搖了搖頭。“你什麼都好,就是想得太多!如果爸爸不喜歡你,他儘可以冷淡你,他又何必和你談那麼多!”

    “因為,他想知道,我什麼地方吸引了你!”芷筠靜靜的回答,靜靜的看着他。“超凡,我有預感,我們必然不會有好結果。我看,我們還不如早一點散了好!”

    他的手握緊了她,握得她發痛,在他眼底,一層怒氣很快的升了起來。“你又來了!”他惱怒的説。“你又説這種話!你是安心要咒我呢?還是安心要折磨我?”

    “我不是安心要咒你,也不是安心要折磨你,”她忍耐的,哀傷的説:“我只是告訴你事實,你父母不喜歡我,他們也不贊成我!我不願意看別人的臉色,聽別人的諷刺來生活……”“慢點慢點!”殷超凡打斷了她:“我父母何嘗給了你臉色?又何嘗諷刺了你?他們一直待你很客氣,又是咖啡,又是果汁,又是點心……你再不滿意,未免太吹毛求疵了!”

    “是的,我吹毛求疵!”芷筠的呼吸急促了,聲音也不穩定了。“我難侍候!別人待我已經夠好!我還不知感恩圖報!”她緊盯着他:“超凡!你是個混球!”一仰頭,她掙脱了他的手腕,往前直衝而去。他追了過來,一把抓住她。

    “芷筠!你講不講理!”他大聲説:“好好的一個晚上,你一定要把它破壞了才高興嗎?”

    “問題是——”芷筠也提高了聲音。“你認為是好好的一個晚上,我並不認為是好好的一個晚上!我覺得糟透了!受罪受大了!”“你反應特別,莫名其妙!”他皺緊了眉頭。

    “我莫名其妙!我反應特別……”她憋着氣説:“你就少理我!你根本不瞭解我!”掙脱了他,她又往前面衝去。

    他呆站在那兒,氣怔了。女人,是多麼複雜而沒有邏輯的動物!可以毫無理由的生氣,然後再來一句:“你根本不瞭解我!”就把一切都否決了!他氣得直髮愣,站在那兒不動,直到一陣冷風吹來,他陡的打了個冷戰,清醒了。放開腳步,他再追上了她。“喂,喂,芷筠!”他叫:“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不要生氣好不好?”她站住了,轉頭望着他,她眼眶裏有淚光在閃爍。

    “我並不想吵架……”她咬咬嘴唇,哽塞的説着。“只是,你不聽我分析,只會怪我,責備我……”

    “好了!好了!”他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淚眼凝注下軟化了,心痛了。“我知道你在擔心些什麼,我也知道你在煩惱些什麼。似乎從我們一認識,就總有陰影在迫隨着我們!讓我告訴你吧,芷筠!”他深刻的、沉重的、一字一字的説:“我希望我父母能喜歡你,能贊成你,如果他們竟不能接受你,我會很難過。但是,愛你的,要你的是我,不是我父母,他們贊成也罷,不贊成也罷——”他加重了語氣:“反正,今生今世,我永不離開你!永不放掉你!你到天邊,我追你到天邊!你到海角,我追你到海角!行了嗎?”

    她一語不發,只是痴痴的望着他。

    “可是,我對你有一個請求!”他又説。

    “什麼?”“不許再提分手的話!”

    “但是……”他用一個手指頭按在她嘴唇上。

    “不許再説但是!”“但……”她還要説。

    “再説一個字……”他威脅着,睜大眼睛瞪着她:“我就吻你!”

    她張大了眼睛,忍不住,笑了。唉唉,他真是你命裏的剋星!她想着,挽住了他的手臂,輕輕的靠近了他。

    月亮高高的懸着,星光遍灑在黑暗的天空,像許多閃亮的眼睛,它們望着世上的一切,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芷筠緊偎着殷超凡,我們的未來呢?星星是不是知道?她抬眼看着天空。星星無語,月兒也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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