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柳柳,鳥!小鳥!”同桌朱豔豔興奮地搖着我肩膀。
難得自修課,我趴在課桌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經此一嚇,只得無奈抬起頭,望見班裏的呂天海正拎着一隻小鐵絲籠進來,黑色鐵絲籠裏有一隻受驚的、上躥下跳的不知名小鳥。
小鳥在同學們的包圍中不知所措。
女生們紛紛湊過去,簇擁着呂天海回到座位,然後她們把呂天海的課桌團團圍住,開始對着中間那隻籠中小鳥展開討論。
……
“在哪抓的啊,天海?”智麗問。
“外面的竹林。”呂天海有一絲得意。
“哇,你抓到的是神鳥。”傳説,我們學校竹林裏有一種羣居的神鳥,是見人就躲的,但若是遇見有緣人,卻又偏偏會自個兒飛到你肩膀上,要是恰逢你有什麼想不通的,還可以讓它幫你解答解答。只不過我一向很為這種傻鳥擔心,保不準哪個有緣人嘴饞起來,好好的一隻鳥就要變成一頓美食。
“不會吧,這隻鳥明明像一隻麻雀。”
“據説現在是神鳥的蜕毛期,樣子當然醜點嘍。”
“虧你想得出,蜕毛期?”
……
呂天海才不管女生們的議論,確切地説,他才不在乎抓到的是不是傳説中的神鳥,就算是又怎麼樣,我敢打賭,如果他餓了,一樣會毫不猶豫地吃掉。
其實開學十多天來,班裏同學都不太熟悉,但大家卻一致認定呂天海是個不合羣的人。在我印象中,他對什麼都無所謂,也不愛搭理人。
就算今天這隻鐵籠神鳥引來眾女生的莫大興趣,他也任鶯鶯燕燕們圍着他課桌上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議論,自己卻決不肯再開口,更不要説趁機與同學們潤滑潤滑友誼,只管一言不發地坐在位子上,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
……
“天海,它是不是神鳥?”麗珠問。
呂天海望了麗珠一眼,開始整理桌子上的書,彷彿麗珠根本不曾問過他任何問題,而身邊這些女生都是透明的空氣。
女生們面對他的冷漠,漸漸收起最初的熱情,臉上紛紛表現出不滿的樣子各自散去。
……
“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抓到一隻小鳥嘛。”
“就是,多殘忍啦,這麼小就把人家抓回來。”
“説不定會被他餓死的。”
“完全有可能。”
“越看他越像個劊子手。”
“……”
“柳柳,”豔豔慌慌張張地拍我:“她們説得對,你快點想辦法救救這隻可憐的小鳥吧。”
“救誰?”我再一次從迷糊中被豔豔拍醒,滿肚子火卻不好意思發作,因為平常上課偷偷睡覺還是要全靠豔豔放風呀,所以不能得罪了她。
“救救小神鳥,呂天海會把小鳥弄死的。”
“可是,憑什麼是我去?”
“因為你長得漂亮嘛,説不定那小子會給你面子的,要是我長得像你一樣漂亮,我肯定會去試一試,想想啊,這可是做善事呢。”
“你是説……*?”
“我想誘還沒本錢呢,好柳柳,去嘛。”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經豔豔這又誇又磨,在半睡半醒之間跑到呂天海身邊去了。
小鳥仍在鐵籠子裏上躥下跳,發出啾啾的聲音,像在哀鳴,又像是歡叫,誰曉得呢,我又聽不懂鳥語,但是既然豔豔説呂天海要弄死小鳥,我就姑且當成小鳥在哀鳴好了。
呂天海低着頭在寫東西,從這個角度看下去,他的五官精緻而帥氣,只可惜如此動人的臉上卻無任何表情,猶如是一塊木頭刻的。
“呂天海同學。”我小心翼翼地叫道。
他抬頭望望我,繼續木着臉低頭寫東西。從來沒有哪個男生如此無視過我,我傷心地想。
“呂天海同學,請你把小鳥放了好嗎?”我鼓起勇氣道。
他再一次抬頭望了望我,又若無其事地低頭寫東西。
該死的,我是透明的嗎?
我硬憋着火氣,瞪着他,他卻越發認真地寫東西,就好似老僧入了定。魯迅先生説:最嚴重的鄙視就是無視。丫丫的,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去。
“我幫你放生好啦!”我氣得一把拎過鳥籠,可是,籠門開關在哪呢?暈,到底要怎麼才能打開鳥籠?我手忙腳亂地在鳥籠四周搜索。
“你幹什麼?”他不等我看出點頭緒,刷地站起來奪鳥籠。
“不許你傷害它!”我扯住籠子不放。
“這是我抓的鳥,你想幹什麼?”
“……”
“柳柳加油!”
“抓他的小白臉。”
“把小鳥給柳柳!”
“……”
我沒想到同學們幾乎都在幫我吶喊助威,當然,這其中少不了趁亂起鬨的,結果教室裏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氣氛活躍得快要掀掉屋頂了。
我們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同學們的吶喊聲中,扯住籠子進行拉鋸戰,小鳥在裏面驚得又扇翅膀又尖叫……雖然民心是向着我的,但老實説他的力氣很大,籠子很快又被拉到他身邊,我只有死命抓住籠子不放,手已經被籠子的鐵絲稜角硌得生疼。
“你們在幹什麼!”班主任老頭威嚴的怒吼聲雖然是勉強擠進鬨鬧聲中的,卻分外清晰。
教室裏頓時安靜,靜得連我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很粗。
我頓時傻了眼。
同學們紛紛收聲縮着頭快速回到座位,只有我和呂天海還硬着脖子扯着這隻鳥籠僵立在那裏,誰也不肯先放手。
班主任走過來,鐵青着臉打量着我們這怪異的姿勢。
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卻仍是硬挺着不肯放開籠子,呂天海自然也沒放開。
“很好,你們到靈梵高中也才十天吧,林絲柳同學,呂天海同學,為了培養你們團結的精神,請一起去掃一星期衞生區,當然,這個月正好是我們班負責打掃操場。”聽得出班主任是強壓住怒火説話,他的禿頂越發顯得油光閃亮。
“是。”我垂頭喪氣地道。
“那麼,你們現在可以鬆開手了嗎?”班主任怒視着我們。
我瞪了一眼呂天海,那意思是叫他放手,可是這小子硬是裝作沒看見,反而趁機又將鳥籠往自己面前拉了拉。這還了得,居然趁火打劫,我趕緊狠命將鳥籠往自己身邊拉過來,呂天海又使勁往他身邊拉,於是兩個人在班主任盛怒的注視下又開始較上了勁……
“夠了沒有?!”班主任忍無可忍,炸雷似地吼道。
我嚇得手一哆嗦,呂天海趁勢把鳥籠搶過去,抱在懷裏,分明還得意地瞄了我一眼,該死,這不要臉的傢伙!
“陳老師,您看,您看他……”我委屈地告狀,潛台詞就是:您看他比我還不聽話,居然頂着您老人家的怒氣搶東西。
“你們兩個精力很旺盛嘛!”班主任氣得滿臉通紅:“現在,去後面,靠牆站好!”
為什麼受的處罰是一樣的,這不公平,我是救小鳥的,那個傢伙是小鳥殺手。還有,我剛才最後一下沒搶,他最後一下很用力地把鳥籠搶到了懷裏,這不公平……
陳老頭才不管我心裏的不平,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地怒吼:“還不下去站好!”
我哭喪着一張火燙的臉,乖乖地、緩緩地、挪到教室後的牆壁邊,靠牆站好,開學才十天就被當眾罰站,臉都丟光啦,如果這堵牆是豆腐做的,我會毫不猶豫地撞死在上面。
“呂天海同學?”班主任終於盯上了那個不自覺的傢伙。呂天海還厚着臉皮,抱着他的獵物呆在位置上,聽到被點了名,他開始緩緩挪着腳步過來。
“你還想抱着這個鳥籠嗎?”陳老頭眼裏要射出火來了。
嘿嘿,罵他,繼續罵,狠狠地罵。——我幸災樂禍地想。可是老頭子並沒有繼續罵,因為呂天海迅速把鳥籠塞進抽屜,然後大步走到後牆,挨着我站好。
“過去點,劊子手。”我小聲地嘀咕道。
“死丫頭片子,挪開。”他居然開口了,這個平時一棍子打不出半個屁來的傢伙居然在這當兒開口罵我……
“是我先站在這的。”
“這牆是你家的嗎?”
“難道是你家的……”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啊?”班主任陳老頭暴跳如雷:“還吵?還想吵?!”
我嚇得趕緊閉上嘴巴,兩眼盯着腳尖。
“林絲柳,站直嘍,不許把背靠着牆!”我趕緊彈簧般地挺直身子。嗚!這樣站很快就會累的。
“呂天海,你笑什麼?我罵別人你很好笑是吧?再敢笑我就讓你一直咧着嘴巴不許閉上了!還有你們,都把頭轉回來,看書!看書!統統都給我看書!管好你們自己!……”我有些同情陳老頭,估計他快瀕臨瘋狂的邊緣了。
教室裏一陣桌椅聲,然後是亂七八糟的翻書聲,以及雜七雜八的乾咳聲,同學們拼命裝出努力學習的模樣,教室裏分外寂靜。
“噗——”某種氣體釋放的綿長之音,韻律十分標準。
“哈哈哈……”瞬間爆發出狂笑,整個教室被同學們的鬨笑聲淹沒。我強憋住笑。
“誰幹的?!”班主任又驚又怒。
同學們趕緊收聲,全體伏桌裝寫字讀書狀,唯恐一不小心抬起腦袋就被當成了肇事者,一個個聳肩抖背,滿眼望去全是強憋着笑。
“誰放的屁?自己站起來!”
當然沒有人會站起來。
我知道是誰幹的,因為我離他最近,自然聽得最真切,這個屁的主人——呂天海他老人家正筆挺地立在牆邊,滿臉一本正經地迎着班主任老頭滿場搜索的目光。
報告陳老師,是呂天海,是他放的屁。
陳老師,陳老師,是他乾的!
00陳老頭——
我肚子裏在拼命地告狀,只是嘴上一個字都沒吐出來,所以,一直到眼睜睜地望着陳老頭在講台上進行了一場激情昂揚的紀律和品德演講後離去,呂天海仍然逍遙法外。
本小姐心慈手軟,算了,放你一馬吧。
只是,我絲毫看不出呂天海對我高抬貴手這件事感恩,只等班主任一走,他就昂然溜到座位上,摸出那隻鳥籠端詳一番,然後仔細將鳥籠裏幾根殘羽撿了出來,再從口袋裏抓了一小撮米粒小心地丟到籠子裏的固定小碗內,那隻不知死活的小鳥頓時撲向食物拼命啄起來,邊啄邊歡快地叫……做完這一切,他再把籠子放進桌子,然後大模大樣地趴在桌子上,睡了。
居然睡了!
可是本小姐還在牆壁邊站着哪!
陳老師,您快回來看啊,快看哪,這小子居然趴在桌子上睡了!而您的乖學生林絲柳同學卻還在這裏苦苦支撐,小腳丫都要站麻了,蒼天哪,開開眼哪……
我欲哭無淚,絕望地盯着他寫意的背,卻又不敢自個兒跑回座位,只恨陳老頭就此一去,居然再不肯回教室來看一眼,恨!恨!
我好恨吶!
恨!——
……
終於,我在氣苦中熬到下課鈴聲響了,姓呂的坐起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拎着那隻鳥籠,帶着他的獵物悠閒地踱出教室,在走道上曬起太陽來,那隻沒心沒肺的小東西不時發出清脆的啾啾聲。
而我呢,懷着一包怨氣坐在位置上半天沒吱聲。
“柳柳,可是小鳥還在他手上。”豔豔悄悄地道。
“弄死了活該,這禍根落在姓呂的手上,倒是幸福得很,又有得吃又有得玩,我實在看不出它哪點需要我救助。”
“你這狠心的魔女,那可是一條幼小的生命啊。”
“再去搞事,我這條可愛的小命都要搭上啦,你怎麼不去送死?對了,你得幫我掃操場,我晚上還有約會呢。”我跟易寒峯約好了今天晚上七點鐘在華爾貝麗教堂見面。
易寒峯是我初中就交往的男友,去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升梵高中,因為我成績爆差嘛,去年就沒考上高中,不過呢,我為了與他同市而讀,硬是咬着牙復讀一年考上了靈梵高中,今天晚上的約會,可是我們一年來的第一次約會。
“這個嘛……頂多一起掃啦。”
一起掃就一起掃,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快,算她還有點良心。
放學後,我跟豔豔急忙拎着兩隻大竹掃把往操場趕去,這個操場相當於四個標準足球場拼在一起大小,每天的晨操就在這兒做,所以……所以……我立在操場邊心就涼了半截,照這樣掃下去,我要多晚才能見到我的寒峯?
“發什麼呆啦,快乾活吧,我今兒可是在幫你,如果你再敢偷懶簡直就是天理難容。”豔豔狠狠在地上掀了一掃把,塵土飛揚。
“豔豔,咳咳,這樣子會得肺癆的,我們先去拎桶水來灑灑。”
“叫呂天海去拎……咦,那虐鳥狂人呢?”
操揚上除了我和豔豔外,再無他人,哪裏尋得見呂天海的半點影子。
“豔豔你等着,我去把這個逃兵捉拿歸案。”我狠狠丟下手中的竹掃把,大步向教學樓走去。
“柳柳,我等你。”
我回頭一看,豔豔已經一屁股坐在操場上,做起了長期休息守候的打算,這精明的丫頭,我本來還打着讓她先掃的主意呢,誰知道她這樣子分明在説你不掃我也不會先掃。,好吧好吧,看來得趕緊把呂某人找回來開工,不然今天晚上的浪漫約會就泡了青菜湯了。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呂天海不會腳底抹了幾桶豬油,開溜了吧?
想到此種狀況,我也顧不得什麼淑女形象,撒開腳丫子飛奔起來。
——大事不妙,有個人影——
“啪!”我應聲摔了個四腳朝天,喔唷,我的屁屁好痛……嗚……
“怎麼走路的?!”對方惱火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她利索的身手,明顯受傷沒我重。等等,這聲音咋個這麼熟呢?我不由得定睛一看——
“小雪!哇嘎嘎嘎……小雪!我是柳柳!”我興奮得躥起來,屁股也不痛了,一把拉住小雪,手舞足蹈,又叫又笑起來。
小雪全名叫陳瑞雪,與我初三是同桌,也是我當年最要好的朋友,那時我與寒峯約會幾乎次次都少不了她,她也很樂意做這種大燈泡兼拖油瓶,因此我的初中戀愛史上處處少不了小雪的身影。此刻,他鄉遇故知,我又是激動又是喜悦,簡直要樂瘋了。
“柳柳,真巧啊。”小雪輕輕拉着我亂舞的手,把我從癲狂中拉回現實。
“小雪,我早就聽説你也在靈梵高中的,只是苦於找不到你的聯繫方式,哈哈,我終於也考到華梵來啦。你曉得吧,我打算再混幾天,等摸熟了校園裏亂七八糟的路就跑到高二去一個班一個班地找你,嘿嘿,沒想到在這兒撞到你,天意喔。”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路痴嗎?”
“呃……不要一見面就提人家的弱點嘛,我會害羞的。”我的心中升起一團暖意:“對啦,今天我要跟寒峯約會哦,你去不去?你們有多久沒見面啦?”
“不用,我有急事,”小雪突然表情有點怪怪的:“我先走了。”
“可是,小雪,我們三個人好久都沒有在一起聚啦。”
“改天吧,真的有事,柳柳再見。”
“好吧,再見!”我滿懷遺憾地望着小雪急匆匆離去,突然記起一事:“小雪,等等。”
小雪停住腳步,狐疑地望着我。
“我還不知道你在哪個班呢,以後怎麼找你嘛,我在高一(1)班。”
“我在高二(1)班,有空會去找你的,再見。”小雪微微一笑。
“好啊好啊,再見喔。”我還像從前每次放學道別一樣,雙手奉送上一個大大的火熱飛吻。
小雪怔了怔,纖纖小手飛快地在唇邊點了點,然後迅速轉身離去。
也許,她有點不習慣這種道別方式了吧,畢竟間隔了一年,並不算是很短的時間了,沒關係,我會慢慢重新培養她。